4 四

今天学校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辉一正走在通向教室的长廊上。

    走廊两旁的窃窃私语时不时浮现出他的名字，一些隐约的中伤不情不愿地钻入他耳中。

    猛然回头，四周又重新归入一片寂静。

    真是幼稚的把戏。

    辉一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就像录像回放，对白表情动作他都谙熟得一清二楚。

    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能猜出个大概。

    无非是些无聊小事。

    却能把某些意志薄弱的人逼上悬崖绝地。

    这样想着，拉开教室的门。果然，前几天还能打声招呼的同学看到他都不约而同掉转了身子，权当他是空气。

    忽略，孤立。

    这样的伤害有时候比起恶意的辱骂毒打还要锐利几十倍。

    但是辉一早已不是那样脆弱的人。

    他以与往常无二的神色回到自己座位，对周遭的敌意视而不见。

    这些伤害根本不会对他有所影响。

    因为心早就空空如也。

    旁边的位置空着。

    不知道那个迟到大王会怎样面对自己。

    那些笑容和关心的话，已经不复存在了。是自己亲手烧毁的。

    他会不会和别的同学一起孤立自己？抑或说些讽刺的话？

    人都是这样的吧，在公众的力量面前个人只有服从的份。

    辉一淡漠地想着。

    教室的门再次被拉开，伴随着轻微的摩擦碰撞一个暖色身影闯入视线。

    “呼……幸好，还没上课。”拓也和往常一样与周围的人打趣，似乎没有注意到气氛有什么不妥。

    辉一低着头，目光却只能停留在摊开书本的第一行字上。

    不敢看他。

    也许是害怕自己阴暗的想法被证实。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将他的热情视为理所当然。

    上课铃响了。

    他和他擦身而过。

    拓也连看都没有看他。

    不知道为何，他竟对这预想得到的结局隐隐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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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餐时间。

    自然没有人会和他一起。

    只是他没想到现在日子会过得那么艰难，连个清静地方都那么难找。

    在莫名其妙的诽谤声和让他脊梁发冷的指指点点中竟然连迈步都变得艰难。

    好不容易躲开它们爬上天台，连他都有点意识到事态严重了。

    是什么样的恶意中伤弄到他被全校人侧目？

    不是他不想知道，只是……

    知道了又能怎样？

    躲在暗处的谣言散布者也许正等着看他气急的样子。

    辉一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阳光在眼中折射出迷幻的七种颜色。

    抬起手挡了一下，视线突然不争气地变得模糊。

    最近，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前几天，妈妈因为操劳过度进了医院。

    自己应该早点发现的。

    半夜那些沉重疲倦的脚步声。

    妈妈因为害怕吵醒他，从不开灯。就这么摸索着走过来。

    其实，那么笨拙的脚步声，自己又怎么会听不到。

    在黑暗中蹒跚的样子，因为房子太大总是被绊倒。

    听到这些声音，他还怎么睡得着。

    于是，彻夜地失眠。

    比起这些，他还是更怕面对她若无其事的表情。

    那个傻女人。

    有时候忍不住要这样叫她。

    死守着前夫留给自己的房子，怀着少女一样不切实际的梦。

    [你家还蛮大的嘛，不像我们一家四口就挤在那屁大点地方，连放台架子鼓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啊？]

    如果他知道自己现在穷得只剩下那栋房子，肯定说不出羡慕的话。

    仅有的家具是一张床和两把竹藤椅，值钱的东西昨天已经被债主们哄抢一空了。

    那个苦心经营的家，随着母亲病倒，也就轻而易举地崩塌了。

    他想起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那个男人千篇一律的表情让人错觉他戴上了一幅假面。

    严肃的，抿得紧紧的嘴杜绝了任何感情的流露。

    甚至在把他们母子拒之门外的时候，抿成一字的线条也没有丝毫松弛。

    他知道吗？母亲现在的状况？

    如果他还爱她的话，应该知道的。

    辉一甚至残忍地希望妈妈的病要严重一点，严重得让他后悔。

    然后，请来最好的医生，在病榻旁请求她的原谅。

    最终一切都会好，我，辉二，爸爸和妈妈最终又会回到过去的日子。

    辉一希冀着童话般的结局，眼睛里泛起了恍惚的泡沫色彩。

    咣当——天台的门被用力关上，刺耳的响声打断了辉一的胡思乱想。

    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上课。辉一站起来，瞄了眼没吃几口的盒饭——没有了母亲，自己做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扔了可惜，只好回家热一热

    继续吃。

    用力推门，没有丝毫要打开的迹象。不管是怎么拚命地转动把手，眼前的“铁将军”还是纹丝不动。

    天台的大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辉一气恼地一脚踢在门上，耳边嘲笑般地响起金属质的顿挫回音。

    上课铃响彻整间学校。下午的课已经开始。

    不知是谁的恶意玩笑，看来要在某位好学生的全勤记录中留下一道刺眼的“旷课半天”了。

    辉一自嘲似的笑了。

    并不是没被人欺负过，因为经济背景不时转学，再加上有点认生的个性不是和谁都合得来，惹恼一些所谓“学校风云人物”也不是头一遭。

    但是，像这样孤立无援的还是第一次。

    天色渐渐黯淡。

    辉一背靠冰冷的墙壁，慢慢坐下。

    会不会有人想起我呢？辉一无力地思考。

    一定会有。始作俑者也许在偷笑，其他不知情的人看到我没出现在座位上只是纳闷一会儿就不想了吧。

    辉一眼前突然浮现某人的笑脸。

    琥珀色的瞳孔有着清晨的光芒。

    [你现在的表情好有趣，真像我以前捡的一只流浪猫。]

    [……我神原拓也是不会辜负‘男人间的纯洁友谊’的！]

    [辉一，我们一起走吧。]

    回忆在漫长的读秒中忘却了空间。

    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打响，大家欢呼着冲出学校的喧闹连楼顶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真是一群不爱学习的孩子。）

    夏季傍晚的陆风没有温度。辉一不得不缩紧了身体。

    怎么还没人发现呢？该不会要他在这里过夜吧。

    辉一突然有点怀念家里那张硬得咯骨头的木板床。

    有多久了？学校的灯都关了。眼睛在一片漆黑中丢失了视觉。

    辉一尝试性地抬头，以为能看到夏天特有的，未尽的阳光，却只看到朦胧的橘黄。

    不像是天空，也不像云。

    记忆中也曾有过这一段，只不过并非自己一个人。

    和谁在一起。

    是谁呢？

    是辉二吗？

    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片橘黄缤纷得像要融入眼中。潮声循环不息地涌入耳郭。

    有谁在耳边低声说话。

    指尖缠绕的温度，炽热得像要把他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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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个下午没有看到辉一的踪迹，而焦急的询问毫无结果，同班同学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拓也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终于，在拓也的追问下，一个隔壁班的透露出辉一的踪迹。

    “中午的时候他一个人上了天台，看样子被整得挺惨的。”

    拓也道了声谢谢，立刻飞奔上天台。

    怎么会这样？拓也早就察觉出今天的气氛很不妥，他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没想到……居然只针对辉一。

    天台上唯一的门果然被锁得死死的。

    拓也把耳朵贴到冰冷的铁皮上。门后一片寂静。

    “辉一！听到的话就答应我一声！！”

    耳边只有自己空旷的回声。

    “……睡着了吗？会感冒的。笨蛋。”

    拓也尝试扭动门把，一点作用都没有。两边的把手被一条铁链锁紧。

    传达室的人已经走了，想拿到钥匙是没可能的事。

    拓也环顾四周，拎起一块砖头，举高过头顶的手臂又颓然垂下。

    “辉一！我要砸门了，你让开点，听到没有！”（门说“：我招谁惹谁了，又被踢又被砸。俺们群众演员工资少你也不能这么整啊，还让人演

    不！”）

    又是咣当一声。

    那道坚硬的黑色屏障缓慢地开了一条缝。

    拓也推开它，走进去。

    “辉一，你怎么了？”

    辉一缩着身子躺在角落，没有回答。

    “怎么这么烫？”拓也握住他的手，烙在掌心不寻常的热度让他不安。

    拓也凑近他，稀疏的月光描画着他紧皱的眉心，闭合的双眼。把手覆盖在他额头，虽有所准备，那骇人的热还是让拓也吓了一跳。

    “可恶！是哪个家伙这样对你？要是被我知道了肯定狠狠揍他一顿！”拓也扶起他担在肩上，站直身子，肩上的人轻得可以忽略地心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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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拓也破天荒地提前到了学校，也破天荒地……一到学校就揪住别人衣领不放。

    “有……有话好好说，大清早的这么大火气对皮肤不好……”

    “少给我装蒜！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手上的力道加重，对方意料之中地变了脸色。

    “拓也……这不怪我们……是那个转学生，那小子……”

    “你说什么！”

    “你上我们学校的论坛看看就知道了。”勒着脖子的衣领终于被放下，感激地吸进一口气，却不巧对上拓也被怒火烧成赤色的瞳孔。

    “以后再敢做这种事……”拓也用手在脖子处做了个“卡擦”的动作，某可怜的群众演员已经被风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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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阳光洒在乳白色的地板上，熟悉的场景。

    他是怎么回到家的？

    努力思索，记忆却在那个寒冷的天台上断了线。

    床边的窗台上放着一杯水和退烧药。

    还有一张纸条。

    “早餐在锅里，记得按时吃药。”

    像小孩子一样歪歪扭扭的字。

    辉一努力想了会儿，没有印象。

    开着的窗户外一阵风，没有署名的纸片被卷起来，翻滚着和外面无数片叶子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