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三

晴朗的周末。

    太阳在叶与叶之间投下光亮的斑点。

    然后，一阵清风，高处的树枝相撞，声浪顺着风的轨迹渐行渐远。

    休闲的星期六。

    山清水秀的国家公园。

    情侣们的约会胜地。

    那成双成对的背影绝对会让单身汉们从头酸到脚指甲盖。

    似乎蝴蝶与蜜蜂的存在也只是为了让那些像蜜一样又粘又甜的恋人更甜更粘而已。

    然而，这里有两个人纯粹是来破坏气氛的。

    “拓也，你到底想干什么？叫我来这种烂地方还说有重要的事宣布？”辉一不满地瞥了眼四周，都是些你侬我侬的看得他牙根发酸。

    “如果我不这么说，大概你这个周末又会窝在家里睡懒觉了吧。年轻人，要多晒点阳光才行嘛。”拓也耸耸肩。

    “那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辉一尽自己最大限度的忍耐对周围视而不见。

    “你以为我想啊，只有这个地方是不用花钱的。如果约你去咖啡厅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赶出来，图书馆又禁止喧哗……”

    “……”辉一看向拓也的一脸无奈，顿时感到背后升起一股寒气。

    “其实，我叫你出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拓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没说几个字又脸红地挠挠头。

    “什么？”看辉一的表情，已经不耐烦了。

    “我只是看你这么寂寞……所以……你也知道啦…一个人空闲的时候总是容易乱想的嘛。”声音越来越小

    。拓也本来打算用嬉皮笑脸蒙混过去，无奈对面少年那张漂亮的脸还是变了颜色。

    “神原拓也！”又来了，辉一每次生气都会叫他的全名。“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这不是同情！”唉，拓也在心里叹了口气。每次，只要是他好意接近，辉一总是把它看成是对自己的怜悯，对自己的羞辱，把它冷冷地拒绝。

    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不，是横亘在辉一和所有其他人之间。

    如果是别的人这样将他拓也拒之门外，他理都不会再理。可是，对于眼前这个固执得出奇，自我封闭的家伙，他却不想放手。

    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那双象夜空一样深蓝色的眼睛，他心里就会涌起莫名其妙的感觉。

    每次想象辉一放学后一个人回到那间空荡荡的屋子时，他的心就好像被什么酸浊的液体一点一点腐蚀。

    那个寂寞的表情，一点也不适合他，拓也心想，哪怕只是一秒钟，他也不要看到他戴上勉强支撑的虚伪笑容。

    “…算我服了你，等一下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再呆在这里我怕我会犯牙疼。”

    拓也惊喜地抬头，辉一的背影已经离开很远了。纤细的挺得直直的脊背在明媚的阳光中幻影般不真实，拓也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不规则的蝉鸣干扰着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拓也第一次觉得夏日里的蝉鸣是这样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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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辉一作了一个失策的决定。

    快餐店里的“情侣密度指数”比之刚才的国家公园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辉一此刻正努力地苦着一张脸，与空气中的甜蜜因子抗衡。而拓也只顾低着头钻研自己杯子里的吸管到底有几个孔，不敢看周围，更不敢看坐在对面的怨念魔王。

    “两位，请问要点些什么呢？”服务生合时地打破僵局。

    “嗯……就这个吧。”辉一指着餐牌。

    “好的，请稍等。”

    “啊！”抬头，是拓也惊讶的声音和表情“我没看错吧，你刚才点的是情侣套餐？”

    “怎么了？”

    “我们又不是……”

    “情侣套餐正在半价优惠期。”

    “哦……”不知道为什么，拓也突然有点失望。餐桌对面，辉一撑起下巴漠然地注视着窗外的人来人往。

    气氛再一次尴尬。果然，凭自己是无法敲开他心里的那扇门吗？原来一直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拓也苦笑。

    只是一瞬间，拓也注意到辉一写满整张脸的慌乱的表情。

    拓也顺着辉一的视线看去。

    窗外，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正在穿过对面的马路。

    两个人亲密的表情和动作，看样子是对情侣。

    而最让拓也在意的是，那个男孩有着和辉一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旁若无人的卿卿我我，仿佛忘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

    拓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一对消失在他视线里。

    “辉一，你……”拓也转过头，辉一毫无掩饰的痛苦迫使他把准备好的问句丢弃。

    “怎么了……告诉我好吗？”拓也的声音很轻，手越过餐桌扶上那单薄的颤抖不已的肩膀。

    “拓也。”长长的刘海掩饰着辉一的表情，那一定是拓也不忍心看到的表情。“答应我，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

    “嗯。”

    除此之外，拓也什么也说不出。询问的话，安慰的话，他什么也说不出。

    那个能言善辩的拓也和刚才的好奇一并烟消云散了。

    眼前这个精灵般的少年，他留在他眼中的映像，他传到他耳边的声音，那么脆弱，一不小心就会碎得彻底，不留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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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辉一回家的路上，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

    挂在树枝上的蝉和过往的季风也有默契地住了嘴。

    夏天里难得的沉默。

    两个人都在看着前方出神，走路只是双腿无意识的机械动作。

    两个人脑子里都塞满了东西，只不过是截然不同的内容。

    “拓也……”辉一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以后不要再缠着我了。”

    “为什么？”拓也看着他的背影询问。

    “因为，很烦啊。也许你觉得很好玩，可是我…根本不需要。”语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冷漠。

    “我知道了。既然你这样想，我以后不会再烦你。”

    拓也转身走了。

    留下辉一呆呆地站在原地。想要回头，又不敢。

    他站了一会儿。脑袋里是空的。什么也想不了。

    拓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这么说就代表是真的，结束了。

    那样也好。

    辉一松了口气，向拓也离开的反方向走。

    辉二。

    他无声地说出这个名字。

    胸口传来沉闷混浊的响应。

    相隔十年，终于又见面了。

    他本来以为，十年的时间足够治愈这个伤口。

    看来，他错了。

    在面对辉二的问题上，他总是犯错。

    直到今天的重逢才让他明白。

    那些深及骨髓的痛苦。

    和完好的皮肉下腐败的伤。

    忘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