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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我总觉得很难熬,而让我难过的并不是我肉体正受到的折磨,而是我对这世间还有眷念,特别是嘉洛。
第一天,我以为会有人发现我失踪了,至少尽心尽责的嬷嬷会发现,到时候她就会去问宋慈我的行踪,很快宋慈就应该找过来才是。
结果并非我想的那样美好,并没有人发现我失踪了。
我在林子里坐了三天,在这三天的时间里没有人来找过我,也没有柴夫或其他人途径这里。奇怪的是,这座山并没有布结界。
在那三天的时间里,我不断地想着两个问题,一个是,我什么时候会死?另一个是,谁会第一个找到我?
当第四天的阳光透过影影绰绰的树叶照射在我脸上时,我又醒来了。醒来后,我又绝望了,我连睁眼看世界的欲望都没有。
我还活着,清醒地活着,忍受着削骨剜心的痛,清醒地活着。
这种矛盾让我逐渐迷失了自己。
突然,我终于等来了三日来翘首以盼的声音。我惊喜地睁开眼,想看看谁是第一个发现我并救我离开的人。
那时已经过了正午,一道黑色的影子焦急地向我奔来。因一路走得太匆忙而忘记留意脚下的横亘的石子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他跑得跌跌撞撞。
在我看清楚他脸庞的时候我失望了,因为那并不是我日夜期待的嘉洛,而是宋慈。
我有些恍惚,以为那是梦境,只是这次不是,我也看得真切。那个半跪在我面前,一双眼睛因焦虑数日未合眼而眼眶发红的人正是宋慈。
我即感动又失落,在听到宋慈哽咽地叫了我一声“姑娘”时,如此熟悉久违的声音害我想抱住他并说:“如果你是他,多好。”
我是死过一次并复生的人,对于生死的概念不大,而这次我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一把死而复生的滋味。让我又活了一把的人不是嘉洛,不是东煌,而是宋慈。
只是我的心也凉到了极点。
“姑娘,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我含笑地摇头看他,本想告诉他,我等了这么多天只想有个人来看看我而已,我现在这样子是没人救得了的,然后再说些劝他离开之类的话。只是话到嘴边又变了样。
“王爷呢?是王爷叫你来的吗?”
宋慈的身体不自然地往后顿了一下,迟疑地点头,他眼里的闪烁却骗不了我。
“是王爷叫我来寻姑娘您的。”
我紧抿着嘴巴,最后的希望被扑灭了,我终于到了心灰意冷的地步了。
“王爷还不知道我失踪了吧?”
宋慈盯着我好久,似在酝酿着该说什么才好,眼里有悲悯之色。
我的嘴边漾起了一个笑容,平静地说:“王爷终日在勾栏里都流连忘返了吧?”
“姑娘,王爷心中是有姑娘您的,您也是在乎王爷,为什么不向王爷表明心意?”
宋慈说了一个连他自己听了都会笑的谎话,我听后越发觉得滑稽。
“心中是有我的?”我清冷地自问,想扭过头不让宋慈看到我含泪的样子,可我的身体动弹不得。我只能咬紧了下唇倔强地说:“京城里都传遍了,就算我平日不出门,嚼舌根子的丫鬟们也早把那些话传到我这个妇道人家耳中了,将军何须编这话来宽慰我?”
我总在不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在不该较劲的时候来脾气。
事后我总觉得那时的那个人不是我,因为记忆中的我不应该是那个样子的,我应该是一个处事不乱的冷静理智之人。
宋慈见我情绪有些失控,抬着一双手有些慌了,像哄小孩子一样哄我:“姑娘此处不宜久留,您先随我回去,好不好?”
“回哪去?”我反问他,待我想了想后才恍然大悟:“将军自己回去吧,我走不动了。”
宋慈愕然地看着我,然后呈现出了一张惊恐万状的脸。他急忙抓起我的手,看见我的手腕至胳膊处是如火的通红,通透漂亮得像一块红宝石。
那时我以为那种红是血是火的红,直到后来见过了那年的其乐花,见过了它结的果实才知道那是其乐树的红。
宋慈二话不说就转到我身后,不由分说地用双臂抱住了我,我斜靠在这个宽广的胸膛时也听不到心跳的声音。
有一股清澈的气流从我的后背透过快要烧成齑粉的脊背流入我的胸口。那一把不眠不休燃烧了三日的火仿佛遇到了磅礴大雨,清爽的气流让我混沌的灵台清明了些许。
在我以为我能喘口气时,我这才如雷贯顶地想起了什么。我猛地想把宋慈从我身后推开,却因动作太大而牵动体内被腐蚀的伤口,宋慈闷哼了一声后虚弱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
“姑娘,您不要动……”
“宋慈,你放开我,我不值得你这样。”
我努力想冲破体内囚禁住我的真气,几番挣扎后仍无济于事,我急得大吼宋慈的名字。
体内的清凉的气流越流越急,我能感觉宋慈百年的生命正随着我身体的逐渐好转也在急剧地流逝。他不惜耗尽自己生命的油灯为我解体内的业火之毒,可此时我恨不得把他从我身上推开再踢上两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掉不下来。
“宋慈你放开我行不行?你这样做非但救不了我还会害了你。”
“姑娘,你再忍忍,很快就好……”
我又急又气地冲他怒斥:“宋慈,你放开我!”
宋慈闷了好一会儿,如眼泪剔透的汗珠沿着他的胳膊滑了下来。我听见他沉重的喘息声,过了好久才又听见他忍耐的声音。
“姑娘你不要动,我等下自然会放开你。”
“宋慈你放肆!”
“那姑娘容我放肆这一回吧。”
在往后的时光里我从没像今日这样后悔过。
后悔自己被他找到,后悔我为什么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更后悔眼睁睁地看着他拿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
宋慈的声音和呼吸由刚开始的不受控制变得越来越虚弱,孱弱得像濒死之人的气息奄奄,可他支撑起他生命的支柱仍不断地往我体内输送。
我努力想把他渡给我的真气打回去,可真气一入我身体就如水遇土则融,我体内桎梏住我的那股火力也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我抬了抬手指头发现自己可以动了,可想回身推开宋慈仍差一口气。
“宋慈,我是已死之人,你放开我行不行?”
“宋慈,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宋慈,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宋慈,我求你了,你停下来行不行?”
“宋慈你若执意如此,我等下肯定叫王爷杀了你。”
“宋慈,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
不管我如何哀求或发神经地呼喊,宋慈完全不理会我,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更是不顾我的反抗强忍着一口气把体内的最后一股真气打入我的体内。我的喉咙尝到了一种清甜的味道,宋慈输入我体内的真气终于断了。
在最后一缕薄弱的气息喷在我脖颈处后,我看到一口殷红的鲜血顺着我的肩颈流了下来,宋慈瘫倒在我身上。我压抑了很久的悲怆终于随着体内被化解的火种而放声哭出来了。
“宋慈,宋慈……”
我转身把他抱进怀里,看他眯着一双眼睛盯着天空,仿佛在憧憬遥不可及的明天。我看了他很久不断地唤着他的名字,看见他眼睛笑成了彩虹,他的嘴角抽搐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叫他一声他点了一次头,如此反复我也不知道我要陪他坚持到了什么时候。
不行,他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如果他真有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原谅嘉洛的。
我恨他,恨他口口声声说在意我却在关键时候还不见踪影。
宋慈,即便你残废了也要勇敢地活下去。
宋慈,我还没死,你怎能有事?
这个念头一出就不断地壮大坚定,我扶起力竭的宋慈让他靠在我的胸口,将体内的灵力不断地往他体内灌,只是无论如何努力我的灵力在转了一圈后又转回我的体内。我急得发怵,有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在我脑海里萌生。
为什么不是嘉洛拿命来救我?
“姑娘……”宋慈奄奄地叫我,抬起一双颤巍巍的手抚住我的脸,冰冷的手在我的脸颊画出了五道血指:“你是她对不对?”
我盯着他期望的眼睛很久竟不敢跟他坦白。
我不知道我在害怕顾虑什么,我甚至觉得那段过去是我跨不过去的一道坎,我为那个死去的自己蒙羞。
“一直以来我都在想,我把你接回来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抱紧了他有种哭不出来的痛苦:“没有对了错了,发生了就发生。”
“罢了罢了,你不说也无所谓,我也是死过的人,是或不是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宋慈眼睛透过我喃喃地说,声音轻得如飘落在我手上的落叶,他好像在笑:“你不要白费力气了,我的身体,我的命数我知道的。姑娘,能有这一天是意料之中的事,你放我在这里睡一会儿就好……”
“不可能。”我又急又愤地打断他,“你就算四肢残废了也得活下去。”
宋慈无奈地摇头,目光看向挂在树梢上的落日仿佛想到了一件极其可怕又重要的事。
“姑娘,有件事你必须听我的。天快黑了,你赶紧离开这里,我在这不会有事的,我休息一会儿自己能回去,你先走。”
宋慈边说边把我推开,我一来火反而把他抱得更紧了,气急败坏地反驳他:“既然不会有事,你干嘛着急赶走走?”
“我……”
宋慈张着嘴巴半天编不出后面的话来,我看着他紧张的神情再回想自己在这里呆了三天三夜都每一个人经过,便也大致猜出事情的不简单。
只是事到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我与宋慈僵持不下的状态没持续多久就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嘉洛,他整好以暇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样子让我有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所以当我看到他身后那群点着松脂火把厉兵秣马的侍卫以待及他身边骄矜的礼颂后,我彻底领悟了失望是怎么一回事。
失望得彻底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即将发生什么过分的事,你都不会生气,不会辩解。
我想,我大抵如此。
嘉洛冷冷地扫了一眼斜靠在我肩头的宋慈,逐上枝头的月光把他的脸照得十分恐怖,狠绝的杀气像大雾带雨迷住了整片森林。
数日不见,我没想过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更想不到他会带那么多侍卫出现在我面前,这一切仿佛是事先布好的一场局。
不管这场局针对的人是不是我,也不管我要面对怎样的拷问,我都无话可说。
礼颂脸上那胜利者的傲然令我对他们鄙夷到了极点,我已经无所谓他们之间有什么,或者根本没有什么。
“王爷……”宋慈见状挣扎地紧攥着青石勉强让自己坐稳,急切地说:“这一切都是我所为,与姑娘无关。”
嘉洛缓步向我们走来,那架势就像在看落网的野物,我们是走投无路的蝼蚁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步步紧逼。
“姑娘?难道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吗?你应该叫她‘夫人’!”
“是。”宋慈颔首,垂目道:“我就是王爷连日来要抓的妖人……”
宋慈话未说完就被嘉洛声色俱厉地打断:“既然如此你们还杵在那干嘛?还不抓起来!”
“我看谁敢!”
我把宋慈往我身后一推,如母猴保护幼仔一样死死地护住宋慈。嘉洛沉着一张脸阴冷地看着我,而我也不怕发怒的他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互看了一眼,似没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一脸愕然的礼颂适时地跑过来抓住嘉洛的胳膊说:“嘉洛哥哥,事情还没查清楚你怎么能凭一面之词就下结论?何况……”礼颂停了一会儿,横眉怒目地瞪着我,伸手指向我,咬牙道:“何况她也在这里,你怎能不查?”
我冷冷一笑,觉得荒唐至极,也明白了她这番苦心经营的用意了。
如若我三日内侥幸不死,那么她就有办法逼嘉洛处死我,只是她没想到宋慈会替我扛下这一切,所以才会这么急不可耐吧。
嘉洛,如果你相信我,我不会高兴也不会感激你,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不会难过也不会责怪你。
如果真要我说出此刻的心情,我不知用什么词语形容才好。
“礼颂姑娘,莫非你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宋慈推开我踉踉跄跄地向礼颂走去,我看到了宋慈当时的眼睛,狠厉决绝:“如果我所说的有假,那么礼颂姑娘觉得怎样才是真的?还是你知道真凶是谁才特地带这一帮人过来的?”
礼颂被宋慈疾言厉色的一番话说得半天不知道怎么反驳,气急了的她脑袋一转抓着我与宋慈孤身在林子里说事了。
“现在夜色已晚,你们孤男寡女在这里又是为何?是不是在做什么苟且之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已经三日没回王府了吧?宋将军可否告诉我这三日她去了哪?”
宋慈睚眦欲裂地瞪着礼颂,礼颂被宋慈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宋慈扬起手给了礼颂一个巴掌,那一掌打得礼颂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宋慈咬牙切齿地怒斥道:“贱人!她会这样拜谁所赐?”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宋慈发这么大的脾气,他那一巴掌打出了平时挥刀时的力度也耗尽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
我捂着胸口感觉体内的真气压得我几乎无法动弹。那是宋慈为我解毒渡给我的真气,或许是感知到主人的危险,它们终于反抗了。
宋慈转头看了眼嘉洛,身体摇摇晃晃,像挂在风中的画卷。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诡异的笑,他把手搭在嘉洛的肩膀上,一发力硬是抓出了一个明显的褶皱。
“王爷,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相信她,这样才不枉我跋涉千里把她寻回来。”
力竭了的宋慈在说完这话后终于支撑不住喷了一口血倒了下去,那时我仿佛看到了天塌了一半下来。
他和我一样,胸口都燃烧着一把火,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了一朵火莲。我的心口受反噬之力一阵剧痛,仿佛被人刺穿了一剑,感觉整片天黑了下去。
那时我以为宋慈死了,我以为我要随他一起死去,哪知,我只是晕厥了过去。
我还记得在天彻底黑下去的时候,我听见嘉洛冷得今人发寒的声音。
“把宋慈打入天牢。”
我没有听错,他说的是宋慈,他到底不相信我。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声音,忘不了他做任何事情时的狠绝。
那像一个魔鬼,怎就把那个熟悉的小牧童从我身边活生生地带走了呢?
我多么想一睡便不再醒来,可没想到我这一睡不过几个时辰。我睁开眼时,那是天大亮的时候,嘉洛坐在我的床榻边似乎一夜未眠。我绝望又麻木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里头是说不出的酸楚。
“阿昙你醒了?”
我拉锦被的声音惊动了嘉洛,他转过身欣喜地看着我,他像从前一样伸手想把我揽入怀中。如果早几日我一定会欢喜他还如此待我,如今一切都变了,我变得反感。
嘉洛见我躲闪的态度怔了一下,然后不以为然地笑着说:“你肚子肯定饿了吧?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的身体不自然地往后一躲,拉着锦被的一头盖住我的身体,纳纳地问:“宋慈呢?”
嘉洛听后脸色骤然一变,他盯着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柔声地问:“你醒来第一个想到的人难道只有他吗?”
“除了他,还有谁值得我挂心?”
嘉洛自嘲地笑了一笑,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从我眼里挖出点什么来。
“难道我在你心中的位置还不如他?”
“你?你在我心中一文不值。”
我似乎能明白他为何而笑了。
我们都因太在乎对方而把自己看得太重,因自己的付出得不到渴望中的回报而把自己贬得太轻。
嘉洛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躁怒,他异常的理智冷静,看我的眼神也变得云淡风轻。
我不愿意相信他能轻易地把我放下,而我也不愿意承认自己还把他放在心中。只是他总做得比我好,他能平静地对我说:“我早该猜到你把他看得比我重,既然你那么在乎他,他就在天牢,你去找他我不阻拦便是。”
“你会不会杀了他?”
“既然他是你在意的人,我怎会轻易动手?”
嘉洛说话的口吻平淡得猜不出悲喜,我把自己完全靠在床栏上有种输掉所有的消沉。
见他起身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落寞,落寞之后的无穷无尽的寂寞,被吞噬之后的我变得迷茫恐惧。
我似乎明白了迫切渴望有个人陪在身边是怎样的心情了。
只是那时我还要揣摩嘉洛走之前说那话的意思,他说他不会轻易动手,那么他是不想宋慈死得太轻松吗?
我害怕有一天我们谁都没有变,而存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和印象却变得面目全非。
那天我在天牢里看到了宋慈,那时候他的手臂上爬满了火莲,触目惊心得像一团火在他体内燃烧。我不敢向他靠近半步,我站在铁牢外看了他很久,看他一直昏睡着,嘴角还挂着白日里的血渍。
看守天牢的侍卫替我打开了铁门,我迟疑了很久才走进去。蹲坐在他旁边时,我不顾旁人的眼光直接抓起他的胳膊,痉挛的手卷起了他的袖袍。黝黑的胳膊全是一朵挨一朵的火莲,像一块锦帕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跳蚤。
我吓得把他的胳膊往地上一甩,整个人按着潮湿发黑的地板往后爬了好几步,我被方才所见的一切吓得头皮发麻。
业火之毒。
我深知中这种毒的恐怕,更明白这其中生不如死的煎熬,如今想来还心有余悸,只是为何他会中这种毒?而且还毒发得如此厉害?
他既然能解我体内的毒为何还把自己害成这副模样?
难道?
难道他把他体内的解药给了我?
我捂着脸整个人难受得连呼吸都会疼,想着宋慈为我做的一切我恨不得立即带他离开这里,就算是因为恩情而照顾他的残生,我也答应。
宋慈,你这是何苦?
石昙,你又是何德何能?
“姑娘,是你吗?”
我听见宋慈呓语般的声音,我双膝跪地向他爬去,急忙应道:“是我。”
“王爷没为难你吧?”
我跪在他身旁,他头埋在他胸口,用力摇着头说:“没有,是他让我来看你的。”
宋慈的胸口起伏得有些剧烈,心脏因为肉身所受的痛楚发出无力反抗的□□,我听见他咳嗽了两声后又吐了一口血。
我慌忙用袖子试去他嘴角的血液,感觉他的身体开始发烫。宋慈感觉到我的动作,他浅笑地摇头,一双眼睛始终是闭着的。
“姑娘向王爷说明这其中的误会了吗?”
我盯着宋慈的脸心如死灰地说:“有些东西不必说,说了反而让人家以为是在说谎。”
“姑娘,你怎么还是这么倔强?不管姑娘做了什么事,王爷从来都是保护你的,你与他不存在相不相信的问题。”
我冷笑地反问:“所以代价就是你必须枉死在这里?”
宋慈一双手在地上摸索着,他有些着急地向我解释:“不是的姑娘,我已经快死了。我体内的毒已经侵蚀了我的骨头,我的眼睛被烧坏看不见了。很快我的感官,我的嘴巴,耳朵,五脏六腑也会被烧坏……”
“宋慈……”
我害怕得不敢再听他后面说的任何一句话,掩耳盗铃地用手捂住他的嘴巴。宋慈轻轻地把我的手拨开,粲然地冲我笑。
“你必须听我说,我知道你就是石昙,虽然你不愿意承认,可你骗不了我。那年姑娘被行刑的时候,狼族尊上在救走姑娘后我与十味起了争执也受了他的业火之毒,在饱受了几十天的痛苦之后,我本以为我死了。那时候我连棺材都已经躺进去了,坟墓也都挖好了,没想到王爷为了解我体内的毒火去北海寻得了冰莲。我更没想到冰莲虽克制住了我体内之毒却未得到根治,我因服用了冰莲竟不老不死地活到了现在,这一百多年来我体内的毒火也没再复发过。”
宋慈闭着眼睛喃喃地说,仿佛一个老人在临终前回忆自己命运多舛的一生。我张着嘴巴无言地看着他澹然的表情,不知要用怎样的词语才能打断他的自述,也不知该说怎样合适的话才能让自己得到宽恕。
“老天对我总算仁慈了一回,百年之后我竟能再见到姑娘您,也想不到我体内这颗化成血水的冰莲还能救姑娘一命,这算来其实是王爷救的姑娘。”
“自姑娘走了以后,嬷嬷和沉花一直过得很好,王爷将她们接回宫里派人照看。几年后沉花出宫许了人家,嬷嬷没过几年也病逝了。姑娘应该很好奇为什么他会变成如今的身份吧?我是将死之人,有些话我说出来并不是替他求得姑娘的原谅,我只求姑娘过后能给我一个痛快的了断,可好?”
我的脑袋失忆了好久,待我再次听到宋慈的一句:“难道姑娘不愿意?”的话后才无力地点了点头,哽咽地回:“好。”
宋慈叹息了一声后接着说:“姑娘走之后王爷终日抑郁,人也变得喜怒无常,说话做事经常忘东忘西。没多久他就借着姑娘传给他的灵力将十味封印在一棵老树上,几年后便将皇位禅让给了英籍的儿子,自己隐在田野间。没想到几年前崇璟皇帝为争□□利与十味做了买卖将他放了出来,只是十味为人奸诈,崇璟很快便被控制。”
“无奈之中,崇璟只能暗中派了支死士经过了几年的暗查才找到了王爷,并传书信希望王爷能帮忙铲除十味。那时王爷本无心过问天下大小事宜,可几次下来还是放不下国之大事,加之十味曾加害姑娘的缘故,便带着我一同出了山。”
“这一切十味是知道并看在眼里的,他之所以不插手阻止,为的就是等姑娘与王爷都在时一并对付。姑娘失踪的那三日,京中传言有妖人趁月黑之时嗜人血,啃人肉,而妖人就藏匿在姑娘所在的林子里。这其中的关系,我不说姑娘应该知道吧?到底是谁在害姑娘,谁在挑拨姑娘与王爷的关系,你不能不妨呀。”
“不过我见王爷待姑娘的心未变倒也放心了。姑娘也无需自责,你我之间必须死一个,我本就厌世。一百多年来看透了人世间的丑陋之事,所以就让我来承受这一切,姑娘全当是同情我,可不可以?”
我两只手颤抖地抱着宋慈的手,感觉他的身体已经烧得滚烫了,抱着他如同抱着一个烧得发红的陶瓷,握在我的手心里如有万千只毒蝎爬过。
“姑娘,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姑娘可否遵守方才的承诺?”
我跪在地上对宋慈说的话无动于衷,宋慈见我半天没应他又叹息地说:“请姑娘动手吧。”
我不知道我是等了多久麻木的身体才有反应的,我也不知道当我一只手捂住宋慈的鼻子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平静如水还是心如死水。
对不起,你待我这般好,最终却是我亲手要了你的性命。
宋慈此生能两次与你相遇是命运对我最大的关照。
对不起,对不起……
到后来我只会说这一句话。
“姑娘,谢谢你。”
“宋慈,你一路走好。”
宋慈的身体由炽热变成了冰冷,然后变成了一架完全不能动弹的躯壳。我的身体在这具僵硬的身躯里死了无数次也活了无数次。
那时我好像回到了初次遇见他时的模样,回忆起了他曾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和在一起的每一个镜头。
“姑娘。”
我听见有人在叫唤着我的名字,抬起头看见宋慈飘在离我一臂之远的地方,还是那个内敛不怎么爱说爱笑的男生。
“姑娘,以后我不能留在你身边保护你了,请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这是宋慈此生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摇摇摆摆地起身向他的笑容扑去,那是一道光,抓在手中的却是一把空气。
“宋慈,你不是说要陪我到末日的吗?”
我撕喊着在天牢里打转,夸张的动作和言语引得侍卫们纷纷跑过来看我。浑浑噩噩中,我听见有人低声唤了句:“王爷。”
那个一尘不染的身影如投射在森林里的白月光,在我最狼狈最不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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