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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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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数月之久,这应该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吧。后来我又想了想,不是应该,这就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我用很长的时间才看清自己,原来我是一个自作多情之人,准确来说是我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重,总认为身边所有的人都会一如既往地对我那么好。

    其实不是的,特别是嘉洛,他已无需像从前那般待我了。事实上他确实已经把我看轻看淡了,才会一走就是这么多天。

    在看到他伸手把我脸上的假面摘下来后,我有过一刹那的错觉,以为在他脸上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温柔和疼惜。

    原本压在心头的不安转而变成了委屈,委屈之后就是愤怒。错觉使我的愤怒在胸口变本加厉地燃烧,我竟以为我还是曾经那个可以牵动他神经的石昙。

    我心里头有两个石昙在较劲,一个说,他走得如此潇洒,你凭什么这么轻易地原谅他?可我不愿意因为一件小事使自己变成一个小气之人,我一直认为自己算是一个比较大气的人。既然是大气之人,怎能动怒?

    对,不能动怒。

    我咬着牙,皮笑肉不笑地瞪着他,很想知道他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忽然他邪笑着,身体慢慢地往我这靠了过来,我伸出一直手按住他的胸膛,原本压下去的怒火又冲了上来。

    凭什么刚才他能生气我现在就不能生气?

    我是女子生气自然比他正常几百倍,他寻不着我可以发火,可我等了他这么多天,我大动肝火更是情有可原。

    他是因为寻不得我而生气的吗?还是因为我在众人面前跳的那一支舞?

    我问自己。

    “王爷。”我一只手按着他的胸膛,愣是把我们的距离拉回了一臂之远,久未触碰到他厚实的肌肉害我心一慌,加上被愤怒冲得有些发晕的头脑,我说话也有些糊涂了:“王爷这并不是可亲热的地方,还请王爷自重。”

    “亲热?”

    嘉洛两眉一挑,双目一眯,流里流气地看着我,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要将我怎么样的时候,他已经把脑袋凑过来并在我下颌处咬了一口,我吓得差点叫出来。

    “姑娘说我们应该去哪里亲热合适?”

    他仿佛适应了我总这样叫他,唤我“姑娘”的时候也充满了痞气。

    “我……”

    我顿时语塞,完全想不通为何他会变成这副模样。初次在三清山见到他时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去哪了?

    “还是姑娘觉得不好意思说?”

    我的身体显现出受到侵犯时本能防卫,我往后靠了靠,整个人完全贴在墙上了,待我脑袋冷静下来了才敢开口。

    “王爷在外头怎样风流我不管,可你我并无半分情感,咱还是井水别犯河水的好。”

    “哦?你哪听来的我在外头风流?”嘉洛笑得更邪乎了,两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一道精锐的光芒却从他细致的眼缝里透出来,“姑娘对我无情今日怎会气得把崇璟赏的衣服剪了再跑出去?”

    我看着他狡黠的表情方才才平复下来的情绪又有了起伏的痕迹,我在心里头腹诽后火气就来了。

    他明知我跑出去了居然放任我,随便我去,对我不管不顾,他是认为我石昙福大命大是吧?认为一百多年我能在红莲业火下拣得一命,如今便没有什么人可以伤着我是吧?

    这么说来他此趟进宫也不是来寻我的是吧?只是来饮酒看唱和酬酢的吧。

    想到这我何止是怒火中烧,我想甩他一巴掌并永生不见他的心都有了。

    我想,那时我应该恨透他了吧,才会恨不得赶紧来一支御林军把我们双双都抓起来。

    不过今夜却平静得有些不寻常了。

    “把陛下赐的衣服剪了是因为我不喜欢那身装束,与王爷无关。”

    “那你来这干嘛?”

    嘉洛把我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遍,再看了看手上的假面。一抬食指,一个捻算,他手中的假面骤然变成了一朵桃花。在这深秋的季节里有桃花本就不合常理,更何况是含苞待放的桃花。

    “你要刺杀十味?”

    他突然抓住我的肩颈,力道大得几乎快要把我身上的骨头捏成好几节,睚眦欲裂的双目看得我浑身发怵。他身上的杀气和熟悉的气息像老树里透出来的木香,在渐浓的夜里迅速把我包围。

    我懒得同他辩解,一心只想把他从我身边推开。我抬手与他搏斗,他均敏捷地躲过,我心有不甘再次出手,不想他手一滑,带过一阵锦帛撕裂的声音。我的衣裳在我与他的缠斗间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皎洁的月光把浓郁的夜点得更加暧昧,我圆润的香肩突兀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迷蒙的月光下,我的胸口处藏有一朵馥郁的桃花,仿佛是凝结在冰雪底下的一颗种子,酣醉的秋风似乎把它一夜催熟,在嘉洛炽热的眼眸中发芽并长出了花苞。

    “阿昙……”

    在他灼热的瞳孔里,我快不能动弹了,他微凉的手指轻抚地落在我的肩头激起我一身的颤栗。迎上他那双氤氲的双目,我想,我快无法镇定了。

    “王爷你再这样就失分寸了。”

    “你还在怨我?”

    他在哽咽,悲凉的他让我心有不忍,可我还是心一横,把头一别,冷漠地说:“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嘉洛突然松了手,他趔趄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挂在墙上的身体如脱胶的画卷直接落了下来。我把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伸出双手抱住自己□□的胸口,他清冷的声音如隔世的回忆在我脑海里来来去去。

    “你是彻底把我忘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把我记起,所以才这样子装疯卖傻?”

    嘉洛的身体兀自昂头旋转了两圈,凄凉嘲讽的声音瞬间变得暴怒。他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把我拎起来,像对一只待宰的家禽,血红的眼睛仿佛要把我千刀万剐。

    “你以为只有你心里会难受吗?你以为只有你才有权利当一名受害者吗?你把我置于何地?当年我处心积虑走到那一步,为的是什么,我生怕走错一步而与你分离,你走后我放弃一切寻你而去又是为了什么,我怕我错过弥补的机会便与你再无缘相见。石昙,你说我心狠,可你呢?我找了你一百多年,我曾经差一点就握住你的手,可你能说不见就不见,我们两个谁心狠?”

    我两只脚悬空任凭他抓在手里,两手颓然地想做出反抗的动作却因听到他咆哮的声音后如针扎了的痛。

    如今的他是不是与我一样,只能红着眼却不能流眼泪了?

    “羽凌刺杀你的那日,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不听听我的解释就一剑刺向我?你下手可真是够歹毒的,那一剑竟然想要了我的命,那你为什么不果决点?直接杀了我?石昙,那些年我真是把你宠坏了,难道你忘了我曾说过的话了吗?我说,我会永生永世恨你,你可还记得?”

    嘉洛的嘴角一撇,露出了一个自讽的笑,我被他提在手上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僵硬。他的嘴唇翕动着,一张脸透着惨白的死气。

    “可我做不到,你可知什么是覆水难收……”

    所有的倔强与暴怒在这句话之后全盘瓦解,他把他压抑多年的情感坦露之后颓败地把我放下,我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种落差,无力地瘫倒在地。

    我们都固执得不愿意主动低头承认自己的心意,总是拿自己作筹码去赌对方的一次回眸,殊不知在我们望穿秋水之后,等来的却是一颗苍凉的心。那时候的我们或许只会自卫,旁人对我们的好可能只是一笑而过的淡薄。

    不过他现在把话说开了,这样最好。他有什么话,他有多恨我,现在一次性说清楚吧,如果他想一剑要了我的命,我也给。

    “阿昙,如果你忘了也好。”

    嘉洛慢慢地蹲下身来,一件氅衣将我笼在他的怀里,他的心跳是我唯一的声音。

    我的世界有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在里头,在这个转头就会彼此触碰的空间里,我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是对他言明心意后的肯定还是对自己真实情感的肯定。

    石昙,接受他好不好?

    他就在你的身边,那些年你曾想义无反顾地去追的他。

    如果你不曾想起这一切。

    “阿昙,是我不对,总逼你想起从前的事,如果你真的忘了对我而言不也是莫大的好事吗?既然老天把你送到我面前了,那便是我们剪不断的缘分,就算缘尽,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半步。”

    嘉洛把我揉进了他的怀里,用硕大的氅衣包住了我的身体,动作温柔得像对一只着凉受惊的小猫,我的额上就是他节奏分明的呼吸。

    他怎么不问问我,我会不会冷?全场都是他在讲话,他怎么不问问我,听明白了没有?

    纵然我是明白的,可我怎忍心打断他告白。

    如果我告诉他,他的石昙已经死了,他会如何待我?

    命运将我送到他身边为的是什么?

    我与他是因为善缘才走到一起的吧?

    嘉洛,我该如何向你启齿我千头万绪的心思吗?

    还是永远不说?

    我越想脑袋越滚乱,头也越晕。

    “阿昙。”

    他揉了揉我的肩膀,轻唤着我的名字。我的身体软绵绵的,沉甸甸的脑袋不能自主地往他胸口处靠去,迷迷糊糊中应了他一声“嗯”。

    “你不要再去做傻事了,不要想着去刺杀十味,如果他真的有那么好对付的话,我早就把他杀了。他的事留给我,你留在我身边就行,我们就这样说定了,好不好?”

    或许是折腾了一天的原因,我感觉有点乏了,有股睡意向我袭来。我抓着他的袖袍懦伏在他的怀里,迷迷蒙蒙中睡着了。

    那时候我觉得这是我几百年来睡得最舒服最安心的一回觉了,像个小女孩睡在父亲的怀里,那种踏实让我迷恋。

    “阿昙,走,我们回家。”

    睡梦中我依稀听见他怜惜溺爱的声音。那时候我想,这就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诗了吧。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牵着我的手,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只求安康祥和地过好每一天,那个人只能是嘉洛。

    只是这一切还来得及吗?

    等我醒来的时候是下半夜,我揉着脑袋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我努力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感觉一切虚幻得又真实。

    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融入了我所有感情的华胥梦?

    还是我一觉睡了好几天?

    我张了张嘴巴觉得口渴得厉害,我突然很想喝水。这个念头一出,我的脑袋愣了一下,如果有酒喝也未尝不可。

    不对,这或许是更好的选择呢。

    只是去哪弄酒呢,这时候府里所有人都睡了,我总不能跑宋慈那偷酒吧。

    我一边揉着脑袋一边光着脚丫在房间里晃悠,几个时辰前嘉洛对我说的话如萤火般在我脑袋里明明灭灭,我不知那是真的还是梦。

    不管了,不管了。

    我晃着脑袋在房间里走得像一个练了醉拳的武林高手,不知道在哪里停下才叫合适。这时我仿佛听见外头有声音,我竖起耳朵一听,不是窸窣的风声倒像是有人在外头捣鼓酒盅的声音。

    难道是……

    我心头一喜,火速冲过去拉开房门,一句“宋将军”不经思索便从我的口中蹦出。

    坐在石椅上的那个身影明显一顿,红着脸抬起头怨怼地看我,手中的酒盅好似随着我的目光轻微一晃,只见他豪气地嘬饮了一整杯酒后摇摇晃晃地向我逼近。

    那骇人的架势害我吓得哆嗦着去关门,只是他疏地出现在我面前,单手一挥,手指未碰到门框门门就被撞开了。我像只走投无路的羔羊在房间里横冲直撞,看他向我冲来的姿势如将要把我吞噬的恶魔。

    “原来你心里装的是宋慈?”

    嘉洛一身的酒气,眉梢眼角间的眼里充斥着令人胆寒的杀气。我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王爷,您喝醉了,您的厢房不在这。”

    “你是我的夫人,我不住这我住哪?”

    我一转身嘉洛就已经出现在我身后,我的身体刹不住直接撞了进去。旋即间,我的脑袋一阵发晕,再看时我已经被他横空抱起,他的力气大得惊人,青筋凸起的十指有种将我生生撕破的力道,他的下颌延伸到脸颊处涨得通红。

    我害怕发怒时的他,更怕盛怒的他,我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向谁求救。

    一阵沉闷的声响后,我的身体被扔进了还发热的床榻里,我的身体被这样的撞击后,脑袋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听府里爱嚼舌根子的丫鬟们说,我没回来的时候宋慈经常来找你喝酒,而且一喝就是大半夜。起初我不愿意相信……”

    “王爷,你听我说,不是这样子的。”

    我见他这番言语似乎有曲解宋慈的意思连忙起身辩解,可身体才起到一半就被他按了回去。他强大的身体已经俯了下来,浓密漆黑的头发倾泻了下来,滑落在我的脸颊,他的脑袋压在我的胸口害我快无法呼吸。

    “事情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子。石昙我告诉你,如果你对他动情,那是他该死,如果他亦对你有情,他更该死,五马分尸也不足为过。”

    他字字清晰,如刀刀见血的匕首剜在我胸口,我陌生更害怕。

    “你这人怎么这样子!”

    我气得想把他从我身上推开,眼前阴鸷冷酷的他让我由害怕变成了恐惧,只是他的身体重得让我推不动。我慌得想开口大喊,可他的唇已经延着我的脖颈一路爬到我的下唇了,紊乱的呼吸让我方寸大乱。

    “王爷王爷,你喝醉了。”

    我一边拍打他的后背一边试图唤醒他,落在我脸颊的发丝如数千只蚂蚁爬过。他越发狠厉地在我下唇处咬了一口,呓语地问我:“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叫我吗?”

    嘉洛说完喘息变得更重了,带着浓烈酒香的气息挑逗地在我脸上游走。一双粗糙的手不安分地撕扯我的衣裳,一套崭新的衣裳在他手下如同被撕成好几节的画卷,我一边喊着一边手足并用地撕打他,不想却换来他更野蛮的动作。

    “这是我的王府,你是我的夫人,就算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敢来。”

    那时候我又害怕又迷茫,我甚至是恨他的,恨他为什么在我身上加注了那么多的恨,恨他明明还是那个我熟悉喜欢的小牧童,为什么他要让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难道他与我一样,都打算彻底放弃了吗?

    他心有不甘我也心有不甘。

    两个人互相的猜忌和不妥协已经把我们逼到了悬崖边上,或许谁主动退一步就不会双双坠崖,可我们谁也不愿意。

    那时候我的心在哭,可惜他听不见。

    我听见了他的欲望在笑,嗅到了他杀气盛浓带来的贪婪。我闭上眼绝望地想,如果他真对我怎样,我绝对会杀了他,然后我随他去,后面的世界如何,与我无关。

    这一世,我为他而来,也为他而了无牵挂地走。

    粗糙的动作随着我肩头上那朵忽明忽灭的桃花花苞而得到暂缓,我像是从刀口下拣得一命的小生命,趁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的手停留在我肩头上,手指仿佛凝聚成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要把我融入他的血肉里。

    那是愕然,不甘愿,不服输,甚至想扭转全世界的躁怒。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个?”

    他沙哑地问我,我赶忙往里头靠了靠,顺手扯来锦被盖住了我的身体。

    “所以说我不是王爷口中说的那人呀。”

    在说完这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真正正地死了,彻彻底底化为枯骨了。

    “我不可能会看错的。”嘉洛死命地摇头,呆滞地看着我,口气僵硬又木然,全身透着被欺骗后全盘皆输都不放弃的执拗,“你就是石昙,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我顺势抓住他放在我肩头的那只手,感觉这时的气氛冷得如一块冰。我攥住他的手,以幕后掌控者的姿态强迫他的手必须落在我额头上的花蕊上。

    嘉洛明显不愿意,他的五指都在颤抖,当我决绝地攥住他手腕的时候,他在迟疑也在挣扎。我冷笑着逼着他抚过我额上的花蕊,细细如雨滴的汗珠渗了出来,我分不清那是他的汗还是我的血。

    如果此时他想要了我的命,只需探出手取得我额上的燕归玉,我这具木头做的身体就废了。很简单,一个手指就能完成的事。

    “你不是她?”

    他喃喃地问,我像个疯子一样看着他笑,抓着他的手又往我的鼻子游去。

    如果他发现我没有呼吸还无动于衷的话我会让他找找我的心跳,到时候他会怎样对我?

    我觉得今日我们必须说个清楚,这样是合是散才有个了断。

    那时候我以为这种痛快感就是报复得来的快感,岂不知那是剜自己的肉逗自己开心,别人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傻子。

    当他的手快触碰到我的鼻翼时,他的身体如触电一般,猛地甩开我的手,然后踉跄着倒退了几步。他看我的眼睛惊恐中带着绝望,我冷笑着看他飞奔出去。

    月光像看完一场戏后带着幸灾乐祸心情的小人,从各个角落把你看透,把你看得体无完肤,那悲悯的眼光仿佛在嘲笑你,也像在彰显它的悲天悯人。

    我把自己抱住放在犄角旮旯里,反复地问自己:石昙,你这是何必呢?

    是不是把两个人都推向绝望的深渊你才会高兴?

    我憎恨这样的自己。

    难道死人就没权利得到幸福吗?

    嘉洛,你若知道我心中所想,你是恨我还是恨老天?

    那时候我真希望我能一觉不醒。

    从那日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嘉洛了,原来不仅我选择了逃避,他亦是如此。

    今日嬷嬷给我带来一个消息,她说,嘉洛近日流连在京城最大的勾栏里,而且已经在那连呆三天了。现在京城的女子们都在笑话我,大致就是说,嘉洛宁愿醉在女人香也不愿意回这个恭亲王府。外头流言一传十,十传百都把我传成了相貌丑陋的妇人了。

    我品着茶,眉头都不愿一皱,表示我根本没把这不算事的事情放心上,更不会有心结。

    嬷嬷正要说些劝我的话时,多日不见的宋慈迎光走了进来。嬷嬷见宋慈时愣了一下,敛目打趣道:“宋将军,数日不见,您身上怎么有股女儿香呢?”

    宋慈不置可否径直向我走来,待他靠在我身边时,我也装模作样地把脑袋凑过去一闻,可惜我什么都闻不到。

    我蹙眉,顺着嬷嬷的话油腔滑调地说:“确实挺香的呢,将军打哪回来的?”

    宋慈把头一扭,看上去有些拘谨。我把手搭在宋慈的手背上,在嬷嬷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反手握住他的手心,盈盈一笑地说:“将军这次过来是寻得好地方,打算带我过去的吗?”

    我这话一问宋慈果然有反应了,他愣了一愣,机械地说:“是有一个好去处,想请姑娘过去瞅瞅。”

    “在哪呢?”

    宋慈拨开我的手,双手作揖垂首道:“姑娘去了就知道。”

    杵在一旁的嬷嬷慌忙上前拉住我,用责备的口气说道:“姑娘,你不能去,府里如今已流言四起了。”

    “嬷嬷认为我会在乎这些?”

    我挑眼看了嬷嬷一眼,把她的手甩开并向宋慈走去,急得站在身后直跺脚的嬷嬷冲着宋慈的背影呵斥道:“将军,难道你不知道人言可畏吗?你这样做会害了姑娘的。”

    “嬷嬷。”宋慈回过身,疾言厉色地说:“你只是个奴婢,没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在嬷嬷泫然欲泣的目光中我大摇大摆地跟着宋慈走出了王府,完全不顾丫鬟们异样的眼光。一路上宋慈几乎没跟我说一句话,我编了些莫须有的话题给他,他也只是用“嗯,哦”之类的字眼应付过去。

    行至城外的树林时,我琢磨着他所谓的“好去处”也应该到了,我干脆挑了个坐着还算舒服的树桩坐了下来,走在我前头的宋慈见我没跟上去则反过身看我。

    “姑娘怎么不走了?”

    “我为什么要一直跟你走?”我抬眼冷笑地着看他,用轻佻的语气揭开了他的面目:“你并不是宋慈,你千方百计把我骗到这里,你到底是谁?”

    “姑娘好眼光,一眼就看透。”那人走到我面前低头斜视着我,这时我仿佛嗅到了嬷嬷方才说的清香,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用不阴不阳的口气问:“那姑娘说说我是谁呗。”

    我闭上眼摇头叹息,突然感觉体内传来一阵燥热的气流,如一群嗜血的蜘蛛迅速爬过后不留踪迹,而我却被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谁教你变身术的?”

    问完之后我才觉得自己实乃画蛇添足,这打在我肩头不声不响的一掌不是十味渡给的还能有谁?只是我倒也不恨。

    “呵,我来时还怕我这蹩脚的伎俩骗不过姑娘你呢,没想到你看穿了还是跟来了,要怪就怪你太自负,才会上我的当。”

    我的体内仿佛有一条结实的绳子将我的内力及我浑身的血液动脉全部捆绑住,我僵硬地坐在树桩上除了说话其他的都做不了了。我试着运转自己的灵力,试图将体内的那股气体转移并化解,没想到种在我体内的竟是一颗火种,我一动灵力就如同在干柴上点上了火星,体内有种被火灼烧的痛。

    无计可施的我也只能认栽了,强忍着所有的疼痛,笔直地坐在树桩上,用最骄傲的姿态坐着,也尽可能让自己说话时不露破绽。

    “礼颂,你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而使你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还是你长得不能见人?”

    我一语点破了她,一道玄色的光束过后她终于以礼颂的真身出现在我面前,那笑容仿佛是看尽人间沧桑后的笑,也像是大悲之后嘲讽的笑。

    还是那个瑰姿艳逸的女子此生为何要跟十味牵扯上呢?

    “你果然是她。”

    “是不是又何妨?”

    “何妨?”

    我的话好像点到了礼颂最敏感的神经,她失声大笑,转过头阴鸷地看着我,两只手同时放在我的肩膀上。

    灼热的气流源源不断地窜入我的体内,有恃无恐地在我残破的体内窜走,瓦解着我体内的每一根神经。我本以为我不会痛,不会流血,可我还是尝到了鲜血腥甜的味道。

    我咬着牙,愣是把血吞了下去,在以为自己无法坚持的时候她终于停手了。

    “自你出现在他眼前之后,他便不再看我一眼,这不怪你怪谁?石昙,你别跟我讲前世的事,我都记得,我还记得你把我千挑万选的礼物拿去打发给下人,我还记得他是怎么设计害死我父亲的,我什么都记得。你可真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呀,你不是无欲无求吗?那你还来干什么?”

    礼颂越说越激动,最后一个巴掌狠厉地甩在我的脸上。她可能以为这样我会很疼,便用尽了她全身所有的力量,然后惨白着一张脸颓废地跪坐在我面前,讥笑着,一滴眼泪挂在他的眼角。

    “如果你们想撇下我过好日子,那我告诉你,这不可能,我不好过,你们也谁不能好过。大不了大家一起难受,一起下地狱,我都死过两回了,你们有什么可怕的?上一辈子是你们欠我的,这一辈子我要加倍偿还,石昙,你记住了。”

    看着礼颂眼角如琥珀的眼泪滑了下来,我想起了自己的生命,知道这一次我是在劫难逃,只是我没想到她对我的怨恨会那么深。

    不过也是,是我夺了她的东西,还肆意践踏她的宝贝。她恨我,想杀我,那是情理之中的事。

    “礼颂,你为什么要跟十味扯上关系?”

    并不是知道我劫数难逃才想靠可怜来博得她的同情,更不是想巴结她或讨好她,只是我真想弥补她点什么,这是我亏欠她的。

    “真是可笑,那我为什么要跟你们扯上关系?”

    “你跟十味搅和在一起,对你不好。”

    “与你何干?”

    礼颂突然向我尖叫,身体在秫秫发抖,一双空大的眼睛麻木地看着我,我寻着她的目光却发现她看的却是远方。

    待她情绪平稳了一些后才努了努嘴角清冷地说:“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

    “如果杀了我会让你好过些,那你杀了我。”

    “杀了你?”礼颂一只手抬起我的下颚,一双眼睛早已布满了水雾,她的话一字一字地吐在我脸上:“杀了你就便宜你了,我倒是要看看这一生他是不是还如此偏袒你。”

    “礼颂。”我见她猛地甩开我转身要走急忙喊住她:“十味没那么简单,不要跟他有半分牵扯,真的。”

    我特地在后面加了句“真的”,我希望她能听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哪怕万分之一。

    “不跟他有牵扯,怎会与你们有牵扯呢?”

    我淡然地笑,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似乎能明白一个女子奋不顾身时的心情。只为水中那一朵花,便什么也看不进眼里,甚至不惜搭上一条命。

    那时整片天红了下来,好像是用血染红的。

    削骨的痛也比不上我此刻的心情吧,那是怎样的心情呢?透彻,绝望,还是?

    还是醍醐灌顶?

    我无法言喻。

    抬眼看着这片天,我有种眷念之情。

    几世轮回,三千大世界,哪里比得过头顶的这片蓝天?

    体内的那把火越烧越旺,我的身体也逐渐被蛀空,我的生命为何要清晰地感受着这一个过程?

    我闭上眼,感激命运给我这样的安排,在谁都不在场的情况下悄然离去,然后肉身随风而去,不留痕迹。

    三日,或许不用三日,我将……

    我明知,明白,为何我还会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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