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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人事易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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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死之后我想应该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承受的了。

    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强大了。

    从天牢到王府嘉洛跟了我一路,一路上我们保持着一个手臂的肩宽,两人的缄默使得我们看上去像闹情绪的情侣。

    在天牢的时候嘉洛以旁观者的姿态负手而立地问我:“宋慈怎么样了?”

    我清冷一笑,感觉讽刺到了极致。我红着眼挑眉地看着他,戏谑地说:“死了。”

    嘉洛扫了一眼断气的宋慈迟钝地向我走了两步,我亦往后退了好几步。

    那时我怕他也憎恨他。

    虽然我知道我没做错什么,他也没做错什么。

    “他是该死。”嘉洛见我如此排斥他也只得转了回去,我背对着他看不清他当时的表情,只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冷到了脊骨:“既然他已认罪伏法,这对城外枉死的百姓也算是一个交代。死了就死了,拉出去埋了就是。”

    我受不了他说话时那轻率的口气,宋慈的死对他来说就如同死了一只家禽那样简单。我不相信这个陪了他一百多年为他殚精竭虑的死士在他眼里难道真就一文不值,只是我后面的态度也好不到哪里去。

    也许是受嘉洛的影响,也许是因宋慈的惨死,我变得有些神经质,超常的清醒理智让我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非常可笑。我以复仇者嘲讽的口吻说:“他是该死,就这样让他死了的确是便宜他了。”

    那样的我已经不是我了,我竟为宋慈的死感到庆幸,庆幸他终于解脱了。

    “阿昙。”嘉洛叫了声我的名字,我假装没听到,嘉洛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不管如何,宋慈已经死了,以后你必须跟我一起过。”

    他悲怜的口气在我听来却是幸灾乐祸,那是种将死敌除去之后的痛快感,更有种对我无限宽容的慈悲。

    我为他的虚伪感到讽刺而荒唐,更为自己没能等到他后面的安抚而替自己可悲。

    搞到最后他对我的这份挂心还是宋慈用死为我换来的,是吧?

    真是可笑,这样沉甸甸的一份爱我石昙怎么受得起?

    我扶着铁牢直接无视他的存在,嘉洛窸窣的脚步声在我身后犹豫不前地转了几圈。我等着他再对我说些什么,没想到他果决地走了出去。

    我站在宋慈的遗体前发了很久的呆,恍恍惚惚中我想蹲下身来最后摸摸他的脸,只是手指却凝结在空气中,我到底没有勇气。

    “姑娘,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

    空气中好似传来宋慈的声音,我昂头看了看四周,仿佛看到了他无数次跟在我身后看我时的眼神。

    终于我的手还是落在宋慈硬朗的轮廓上,手指细细地抚过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还有余温留在我的手心里。错觉里我以为那是他的生机,可当我把食指放在他的鼻下时,我才明白过来,那是火燃烧过后的温度。

    他身上那一朵朵火莲我会记得,那是我重新活下去的目标与能量。

    十味,从回来之日起我并未想过要对你怎么样,为何你要步步紧逼?如果你恨我,大可对我动手,为什么?

    宋慈,就算搭上我这条命,我定为你报仇。

    有了这个坚定的意志我总算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更或者是有留在嘉洛身边的借口。

    只是那时我不愿意承认我还有这份心,这种执着对我来说卑劣得如窥探他人的隐私。

    我走出天牢的时候看见嘉洛斜靠在囹圄的墙面上,被风化的墙面如同老人龟裂皮肤上的死皮。他眯着一双眼把自己藏匿在阳光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瞟了他一眼未做停留便继续往前走去,嘉洛见我出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从前我并不是一个习惯怀念过去的人,如今我却变成了一个喜欢回忆的人。

    我的回忆里满是宋慈,我想起以前我每次出门时他就是这样跟在我身后,即便他知道我是个不需要别人保护的人。

    从天牢到王府我与嘉洛一路无言。

    我没想到也不愿意承认我与他会到无话可说的一天,连吵架都已厌倦。

    往后的一个月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不出,谁来也不见。在这三十天的时间里嬷嬷每天都在我耳边唠叨,她说,嘉洛天天都过来看我,在门外一等就是几个时辰,然后不厌其烦地问同一句话。

    “姑娘,王爷在门外等着呢,您见不见?”

    我把绣针往上一勾,一朵白鹤仙恰到好处,我连眼皮子都懒得一抬,不冷不热地回了句:“不见。”

    一个月的时间里我说这句话说得极其顺溜,每天都要说上一遍,因此我自以为自己也算是一个很淡薄的人。

    嬷嬷知道我的性子倔起来谁都拉不住,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我见她摇着头要出去便叫住了她。

    “嬷嬷,帮我多拿些彩线过来。”

    嬷嬷一听急了:“姑娘,您这样日也绣夜也绣的,您到底是要绣什么呀?”

    我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你拿就是了,别问那么多。”

    嬷嬷搓着手转到我面前,为难地说:“王爷为这事问了老奴好几回呢,这次再问,老奴要怎么回答?”

    “不必理会他便是。”

    “哎……”

    嬷嬷看了眼我手中的刺绣想说些什么也只能无奈地退了出去,我一边绣着一边等着嬷嬷给我送彩线过来。待我正准备勾边时,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

    逆光中,我看见嘉洛身材比例几乎完美的身影,他的手中拿着一把色彩缤纷的彩线,在阳光里如一条彩虹。

    许久没看到太阳的我把头一扭,眼睛自我保护地一闭,等我再睁开时他已经站在他眼前,凌厉漆黑的一双眼似要把我吞噬。

    我不自然地握住绣了一个月的夏布,手腕一痛,绣针从我的指甲里穿过,我的身体一歪撞进了他的胸膛。

    他一只手提着我,另一只手攥着我熬红了眼才绣出半丈长的刺绣,画中是云蒸霞蔚的苍穹和旖旎的山水。他睚眦欲裂地瞪着我苦心编织出的画卷,那眼神仿佛抓住了令他恨得入骨的东西。

    “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反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嘉洛的手一顿,拎住我衣襟的手往里缩了一缩,我被他弄得很难受。

    我原以为那是快窒息的痛苦,后来一想,我没有呼吸怎来的窒息?

    我从他青筋暴突的太阳穴看到了疲倦,他的手突然一松,我跌倒在地。坐在地上时我连忙把刺入我指甲里的绣针拔出,□□时我感觉不到疼,也没有血流出来。

    这时我感觉到事情的不对,抬头看见落在他手中的刺绣被他捏成一团。我一慌急忙爬上去抱住他,他的身体往后一躲,刺绣从我手中滑过,我急得冲他大喊:“把它给我。”

    “你就是因为它才不愿意见我的?”

    嘉洛整好以暇地看了我一眼后嘲讽地盯着手中的刺绣,拳头越握越紧。我的心因他落在刺绣上的时间越长而越紧张,终于我看到他的手背泛出淡蓝色的光芒。

    我害怕他做出毁坏刺绣的极端动作急忙在手心里运转出一层的灵力飞身去夺。他似乎猜到我会如此早有防备,身体飞快地往旁边一闪,然后把刺绣抛向空中。

    等我扑过去接住刺绣时它已经断了一截,色彩斑斓的碎片落在他发丝上,我精心编出来的幻境塌了一半。

    自宋慈走后我再也不懂得生气与失望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次我依然如此。

    我抱着残了的刺绣心想着我半个月的努力付之东流了,要再绣出这样的成果,我又要熬几个晚上。

    他真的是过分,一掌就毁了我一半的努力。

    我很想生气,可我还是平静地对他下逐客令:“请你出去。”

    我厌恶得都不愿再看他一眼,嘉洛往我这走了几步,很快便看到他黑色的靴子。

    “你当真那么讨厌我吗?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吗?”

    “请你出去。”

    我把这话重复了第二遍,声音像波澜不惊的湖面,这样的自己我也感到诧异。

    那时我想,如果他还是不愿意走的话,我会把这话重复到他反感恶心为止。

    “行啊,既然你那么喜欢刺绣,那么我就让你绣个够。”

    因失望而愤怒的嘉洛慢慢地蹲在我面前,一只手抢过我手中的夏布,我本想伸手去抢回,但想着如果我出手的话它就完全毁了。

    我眼巴巴地看着再次落在他手中的刺绣,我知道只要我开口说句求情的话,他一定会把它还给我的,但是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样做,我只能祈祷他会手下留情。

    其实我也想,如果他再次毁了我的心血,我断然不会顾及我们之间的感情而对他大大出手的。

    “既然你是为了它而不愿再看我一眼,那这样吧,你绣一幅,我毁一幅,如何?”

    嘉洛把脸凑过来,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说的,说话时的口气喷在我的脸颊上,这让我有种被欺辱的感觉。等我回过神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时,为时已晚。

    他在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已经把我手中的另外半幅刺绣毁成一段段的画布,握在我手中的不过是其中一块碎片。

    我所有的努力完全付之一炬了,我已经麻木得不知道该用什么恶毒的话为自己讨得一份尊严了。

    我瘫倒在地上,四肢僵硬得连抬抬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看着他缓缓起身围着我打转的样子,那时我第一次后悔自己遇见并爱上过他,更后悔我为什么选择回到他的身边还对他抱有对未来生活的希望。

    一个月来他日日过来看我,虽说我闭门不见可我也知道这一个月来他连王府的门都没踏出过一步,我更知道礼颂没有出现过。那时我还欣喜地以为他是对我有愧疚之意,他是有心要修补我们之间的裂缝。

    可到现在才明白,他凭什么对我这般好?

    我这样子伤害他,他有几颗心能放在我身上供我摧残?

    如果说有错,大家都有错,为什么是他道歉而我选择傲然的姿态呢?

    凭什么?

    我悲从心起,对于他这样对我我又有什么权利指责呢?

    说到底还是我咎由自取吧。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我们之间必须有人出来做个了结,如果是他还不如是我。

    只是嘉洛并不明白我的一番打算。

    这一幅画其实是我织出来的一幅幻境,也是我为自己和十味画的归属。画作成就之日便是幻境构成之时,我将用毕生所能在这场幻境内夺得十味和鬼娃的魂魄,代价就是我的命。到那时候我会带着我污秽的身体去到三清山,然后用河婆的三清河水剔去我的骨髓,我们便一起化为灰烬,灰飞烟灭。

    用我一条命换两条命,我觉得值了。

    这一切我对谁都不能说,特别是嘉洛。

    我本以为只要日夜兼顾我就能在三月内将它赶织出来,如今功亏一篑。我连生气,对他大吼大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嬷嬷适时地从外头赶了进来,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吓得跑到我面前。她扶着我的身体眼睛却看着嘉洛,低声地问:“王爷,这是怎么了呀?”

    嘉洛睨了我一眼,昂着头冷冷地说:“你去我寝殿里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从今天起,我就住进来了。”

    “王爷,您是说?”

    嬷嬷显然很错愕,她反问了嘉洛一遍,我缓过神来瞪了嘉洛一眼反驳道:“我同意让你住进来了吗?如果你搬进来我就搬出去。”

    “有何不可?你是我的王妃,我来你这住天经地义。”

    我最受不得他拿这话来压我,感觉像扬了他的长处揭了我的短处。因此我一听到这话就词穷,一词穷我就不知道拿什么话堵他比较合适。

    果不其然我后面说的话就被他抓到把柄了,我说:“你与我不过有名无实罢了,王爷还是回自己寝殿里住着合适。”

    “有名无实?”

    嬷嬷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嘉洛蹲下身来细细推敲着从我口中蹦出来的四个字。他冲嬷嬷使了使眼色,嬷嬷领会他的意思,起身带上门就出去了。

    “你说你与我是‘有名无实’?”

    他歪着脑袋似乎还有话要说,我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双手撑着地往后爬了好几步。嘉洛狡猾地冲我笑,与方才的冷酷决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是因为这个才生气不愿意见我的,是吧?如果因为这个误会而使我们不能住在一起的话……”

    他抓着我刚才的话逼问我,我被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撒腿就想往外跑,没想到我才一站起来就被他横抱了起来。

    我想抓着他的胳膊反抗,手一抖却抓到了他一把的发丝。低头看着倾泻在我手心里的青丝,我再次感觉到了心动的滋味。

    他抱着我一个回身旋转,我的脑袋晕乎了一下后被他扔进了床榻里,他的身体随之压了下来。

    “放开我。”我用低沉的声音冲他低吼,“如果你敢对我怎么样,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这个买卖合算,如果你有什么事别说你杀了我,我也会杀了我自己的。到时候我们一起下地狱,你说可不可以?”

    嘉洛跟我说话就像在谈交易,他顺势攀了上来。我抓着被我压在身下的锦被想从他的身下逃脱,腰部一用力,我的上半身才勉强立了起来,头却撞到他的脑门。

    过了这么久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仿佛这才是我们的初见。

    他的容貌还是那个曾经的少年,岁月不忍在他脸上留下风霜的痕迹,氤氲的眼膜如湖光潋滟,倒映出我的影子。

    那时我见到了最熟悉的他,我等了这么久老天终于把我喜欢的他送到我面前了。

    我本以为我对他不会再有心跳,以为我这具身体再也感觉不到触感,可当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我被推翻了。

    我想,我全身的细胞在刹那间被种上了。

    我像掉入水中的飞鸟,理智是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以为这样下去就是我的归属,怎知这是我的性命。理智敲醒克制,我抓着它苦苦地挣扎着,最终我混沌的大脑还残留着最后的一点清醒。

    他的舌头探进我的牙缝后我彻底醒过来了,我想用力地想推开他,他反而把我越抱越紧了。两只手在推搡间,我听见他呢喃的声音。

    “不要动。”

    我瞪大了眼睛看见被他撕毁摔落在地上的夏布,再想到他有这样的能力都是我给他时,我终于还是发火了。

    我真是没想到终有一天他会用我传给他的灵力来对付我,把我的苦心计划全盘粉碎,现在还对我如此轻浮。想到这里我没有不生气的理由,我顿时火冒三丈。

    他真是长本事了,那个曾经声声唤我“石姐姐”的小牧童竟长成了如今的泼皮无赖。

    我气得把他的舌头一咬,他吃痛地低叫了一声,我趁机推开了他并拔了头上的簪子指着我的脖颈,威胁他道:“你走不走?如果你不走我就死给你看。”

    嘉洛的眼里好像起了大雾,我看不清楚我在他眼里的样子,也猜不到他当时是多么的痛彻心扉,他干哑的声音好像在向我证明他挫败时心碎的声音。

    “阿昙,你就这么讨厌我吗?与我在一起难道就让你这么反感吗?”

    现在他很少管我叫“阿昙”了,也可能是他很久没这样叫我了,今日他再次这样唤我,我愣了一下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躲开他看我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是。”

    嘉洛的脸凄冷地抽搐着,过了半响仍坚定地问我:“如果今天我离开了这间房间一步,以后我绝对不会再踏进这里半步,如此你还要我走吗?”

    他把我们逼到了死角,把我逼到了一个“要”或“不要”的选择里。这不仅是他的豪赌也是我的豪赌,我知道他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我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趾头看了老久,心里用泡沫搭起来的围墙正一点点瓦解。

    我以为这堵墙能堵住他,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想翻过去看看他是否还在原地。我多么想告诉他,别走,可我的脑袋却逼迫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适合的选择。

    “你还是做不到的,对不对?”

    嘉洛的身体又凑了过来,说话的口气是自欺欺人的味道。他的手勾住我的脖颈,动作亲昵得让我快放下对他所有的反抗。

    十味曾对我说过,嘉洛在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把我算在内。

    那时我很讨厌他的这种做法,虽然我知道他是良苦用心地想保护我。如今我与他又有什么区别,我比他还可耻,我不是把他算在内,我是直接想把他从我的生命里剔除。我不让他参与我的任何计划,即便他一次又一次地向我靠近。

    可却是我主动走进他的生命里,在融入了他的生命后却想在不伤害他的前提下让我走离他的视线。

    我是个懦夫,总是选择低头,我用连我都觉得陌生的口气跟他说:“你走吧,就算永远见不到你,我也能过得很好的。”

    嘉洛滑到我肩头的手僵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本想把我的下巴抬起来,在见到我厌烦的表情后还是放弃了。

    他能不甘心地问我:“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当真。”

    嘉洛彻底感觉到心灰意冷了,他从我身上爬起来,背对着我自言自语地说:“你到底不是她,如果你是她,你不会这样对我的。是我把你错当成旁人了,是我错了。”

    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嘉洛扬长而去时对我说:“从此以后我不会踏进你的房门一步,你的心并不在我这,你爱怎么样,我也没资格去管。”

    嘉洛走了两步在门槛处又停住脚了,我以为他要折回来心里一阵欢喜,结果他却说:“今天的事你全当没发生过,我不会在你不情愿的情况下勉强你的,从此以后你也不必有这样的担忧。”

    我的心彻底冷了,不为他,为我自己。

    嘉洛走后我呆呆地坐在床上很久,我终于听见了心碎的声音,像茶几摔在地上的声音。

    窗外橘红的黄昏投在我身上,我好像又看到了他的幻影,一眨眼却是空荡荡的房间。我不断地在视线能及的地方搜寻嘉洛的影子,在一无所获后我为这种安静而感到孤单。

    那种恐惧只有在看到他之后才能得到缓解,如果我迈不过去,那可能会是掐断了我活下去的元凶。

    我本以为我完全放下了,其实我很介意。

    因为太介意所以才把自己伪装成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嬷嬷的脚步声,我为另一种声音进入我的生活而兴奋。

    嬷嬷有些佝偻的身影带着一丝薄弱的火光从黑暗处向我走来,我连忙整理了下自己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衫,然后假装若无其事地坐着等她过来。

    “姑娘,王爷的衣物都整理好了,放哪里合适呢?”

    我脑袋蒙了一下,有种愠怒感,我拉过锦被把自己藏了起来,说:“送回去吧,往后他不会踏进这里一步的。”

    嬷嬷听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结结巴巴地问我:“姑娘你说什么?”

    我干脆躺床上,用锦被从脚到脸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没什么,送回去就是了。”

    嬷嬷几步走到我身边,手一拉锦被又把小心藏好的我拉了出来,用恨其不争的口气问我:“刚才你们还好好的,怎么你又把王爷气走了?”

    我一听更烦躁了,脾气不受控制地冲她大喊大叫:“你个做奴才的问这么多干嘛?”

    嬷嬷拿烛火的身体往后一歪差点摔倒在地,我说完这话后才觉得自己过分了些,赶忙用柔和歉意的口气说:“对不起,是我不对。”

    嬷嬷不以为然地冲我笑,“没事的姑娘,您心情不好就先歇着,有事唤老奴。”

    嘉洛果然如他说的那样,从那日起不仅不来找我,还变本加厉地好几天不回来,府里头的丫鬟也背地里拿这事说我的闲话。

    我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可我仍习惯往他来时必会走的路上看,没把他等来反而等来了一场雨。

    那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吧。

    簌簌的雨一下就是几天几夜不间断,不是磅礴大雨而是似断不断的小雨。

    那时我好像明白空落是什么滋味,就是在明知道结局的情况下还希望有另一种结局。

    今日雨总算停了,嬷嬷在我身边陪我聊天看我刺绣,她一手拿着我绣好的半截烟霭的山水观摩,一边看还一边啧啧称奇。

    “姑娘绣功可真好,这面看是花鸟,翻过去看又是山丘,姑娘您绣的是什么呀?”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嬷嬷,心想着能不能告诉她绣的是我最后的归属?如此她一定会把这话传到嘉洛耳中,到时候他就会来看我了。

    罢了,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我身边推走,我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与其让他知道还不如让他讨厌我,适应没我的时间。

    这时一个小丫鬟溅着水花急匆匆地跑进来,看到我与嬷嬷坐在庭前听雨便稳住脚步,说:“夫人,外头有位礼颂姑娘说想见您一面。”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今日听丫鬟说起我还真有种熟悉感,对她如何加害我的事还历历在目呢。只是不知道她这次过来看我是不是又抱有什么鬼胎,我的心像一个天平,掂量着该不该见。

    如果是从前,凭着我大无畏的精神,别说她来看我,我早就过去把十味了结了。只是现在不同以前了,我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不能出一点差池,更不能浪费一丁点灵力。

    “她可有说是什么事?”

    “她没说,就说有些话要与夫人您当面说。”

    我一听心里就不痛快了,果断不见了,我愤愤地说:“你跟她说我没空见她,她对我做的那些事我也不会追究,叫她以后别来找我的麻烦。”

    “可是……”

    或许是我这话说得重了点,小丫鬟似乎有点为难,我当即呵斥道:“是不是我的闲话说多了连这句话都不会转达了?”

    小丫鬟被我这一呵斥吓得差点跪下来了,迟疑了一下后回了句“是”后便跑得无影无踪了。

    并非是我胸怀大到可以载船,而是我明白就算我杀了礼颂也只是让十味得逞的道理,何况她过来是何居心我都不知道,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的好。

    她到底是一枚棋子,也是一名受害者。

    我想,应该没有人愿意在前生的影子里痛苦,我不愿意,她应该更不愿意才对。

    雨水滴滴答答滴了半个时辰后便停了,我抬头看了看天,湛蓝的天空一扫我多日来阴霾的心情。我放下手中的刺绣,心想着我也许久未出门了,再不出去走走就该忘了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了。

    我编了个理由把嬷嬷骗了回去,小心地藏好我的刺绣后便大摇大摆地出门了。或许是许久未出门的缘故,我走在路上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是飘着的。在经过京城最大的勾栏时我还留心看了两眼,甚至想进去看看会不会撞见嘉洛。

    正当我在大街上晃悠不知道去哪里时,我便在一家布店门口傻站了老久,竟没察觉到一块巨大的牌匾突然从上空掉了下来直接向我砸来。

    当我听到有人冲我尖叫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呆滞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向哪里躲。在牌匾砸在我身上的前一秒,我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飞快地向我扑来。我的身体被一双厚大的手抱进怀里,他的手护住我的脑袋。

    一声闷响后我听到木头砸在他后背时沉闷的声音,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火急火燎地从店铺里头跑出来。

    他一边哈腰道歉一边检查着他后背的伤势,满口抱歉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去请大夫给您瞧瞧。”

    “不必了,我没事。”

    那人松开我,在围观的人群中牵着我的手离开,留下惊愕的店家。我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整个人彻底懵了,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感动。

    这个声音我有多久没听到了?

    那是刻在我骨头里的一朵花,不管过了多久我怎会把他忘记?

    他把我拉到一处没人的地方,两手抓着我的胳膊,眼睛从我的脸上看到我的脚下,嗔怪地问:“你怎么还这么冒失?”

    我向他的怀抱走近了一步,闷声不吭地抱紧了他。他愣了一下后也抱住了我,我的耳边满满的都是他的心跳声。

    那时候我自私地想,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应该不再害怕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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