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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回京那日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竟是铭樟,难怪我会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姑娘。我本以为我们在短时间内还会相逢,未想一等就是这么久,以至于当铭樟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半天我没反应过来。
都说女大十八变,更何况我们之间有着一百多年的空隙。如果她不跟我说她是东煌的妹妹,或许我不会在人群中一眼把她认出,可她身上熟悉亲切的气息还是会让我忍不住想向她靠近。我曾认为这是两个人的磁场相似的缘故。
我与铭樟相视良久,带着感激的心把她看进心里,前生未能等到她长大成人,今生能遇见算是老天对我的恩赐吧。虽说她并不是在人群中让你一眼发现便惊艳的女子,可身上机警的气息就像一个磁盘把我吸引。
在这小段时间里我们皆未说上一句话,可我也不觉得尴尬,甚至很欢喜这样的气氛。我福至心灵地想,这就是两人之间最恰到好处的友谊吧。
“姐姐。”
我抬手拭去铭樟头上的枯枝,看着手中暗哑的枯叶,我在心里感叹,都秋天了呀。
铭樟的身体顿了顿,嫣然一笑,如春日里的万花海。错乱的时空像一个迷阵,我仿佛看到了两世前那个靠嗜血活下去的丫头。
她曾靠在我怀里对我说,有心跳真好,如今却是我想对她说这句话,想来也讽刺。
如果当年的她不选择涅槃的话,哪里来的重生呢?世间之事谁不是在一个生住坏灭的循环呢?曾经的她不就是如今的我吗?只是我在明知各种道理的前提下,却坚持不放下。
曾经的铭樟是我如今的缩影,命运让我提前遇见是为了告诉我什么吗?
“铭樟,这些年并不是我不去找你……”
我的手心好像渗出了密密的汗珠,用讨好的口气跟她说,话到嘴边却不知要如何告诉她我这些年来经历的事情。
“姐姐,我知道的。”铭樟含笑地看着我,说:“我去找过哥哥,我什么都知道,本来前些日子要来找姐姐你的,结果在哥哥那耽搁了。”
“嗯……”
我心虚地低下头,内心澎湃不知该怎么面对她,铭樟看了我一会儿,伸出手细细抚摸着我额头上的花蕊。嘴上的叹息和眼里的扼腕是我曾看她时的感慨。
“姐姐,我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没想到姐姐有一天也会靠这块燕归玉活下去。”
“你说什么?”
我诧然地看着铭樟,一只手轻抚着额头上艳丽的花蕊,后转念一想,便也明了了。
原来这就是我活下去的源泉,最美的地方却是我致命的弱点。
也是,燕归玉是狼族的圣物,原来东煌不惜拿它来续我的命,难怪我能安然地活到现在。
只是,我受不起这份恩情了……
我低叹了一声。
铭樟的手在我额上转了一圈后收回,怜惜地看着我,说话的口吻颇显无奈:“当年哥哥为了寻得燕归玉续我性命,不惜杀害了多少性命,没想到最后竟用在姐姐身上,说来也真是有趣。”
“是呀,真是有意思。”
我觉得我就是一个窃取别人囊中之物的贼,我不知该拿怎样的态度,该用怎样的言语回答铭樟才叫合适,虽然我知道她不会因为此事而恨我。
“姐姐,哥哥为你做了很多,他却一直不愿意让你知道,就是不想给你造成压力。可有些话,我不说我难受。姐姐,我知道你不一定愿意听,可请你听下去,好吗?”
我无力地点点头,一个“好”字是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可我的嘴巴却是紧逼着。
“姐姐应该不明白一个问题吧,为什么姐姐在雪域之城活了一百多年都没见过我,因为哥哥不让我见你。哥哥希望你就这样无忧无虑地活下去,所以不让你见任何与你生前相关的人,包括我。姐姐会不会认为哥哥这样做其实有点惊弓之鸟了,姐姐的记忆早被封印了,如果没有昆仑山水,即便过了几百年,姐姐也断然不会想起半点事的。”
铭樟换了口气,看我面无表情时,便放心地往下说了:“哥哥在对待姐姐的事情上一点都不敢马虎,我也知道姐姐不会喜欢哥哥,可哥哥也无所谓,只要能每天偷偷看上姐姐一眼对他来说也就足够。姐姐如今的性命全靠燕归玉的维续,姐姐可知道,当年哥哥为了能开启燕归玉的灵力,只身前往北海斩杀梼杌,用上古凶兽的血才得以开启燕归玉的灵力,换得姐姐一命。也正是如此,哥哥也身负重伤,这才被知乐趁机破了结界,而害死了姐姐。”
铭樟温柔的声音听得我心惊肉跳,好像在我心坎里加了一把锁,好似逼迫我必须全盘接受其中的好好坏坏。
往昔在雪域之城的每一件小事都在我眼前呈现,被放大之后是疮痍的面目,曾经的担忧与庆幸原来都是残酷现实。
一直以来,我不愿意接受东煌对我的好,不愿意明白他对我未能说出口的情动。我固执地认为那是我的骄傲,执拗地笃定那是我对嘉洛缱绻的感情。
其实那是我的怯弱,我为我的软弱找了一个又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我即便不接受可那也是事实,我该如何?
东煌,你可知道,你越是这样,我就越讨厌你。我讨厌你让我的心灵负债,讨厌你向我的良心征税。
“姐姐,我同你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
我摇摇头,感觉倦怠到了厌世的地步,恹恹地说:“我不知。”
“姐姐是不想知道还是不愿意面对?”铭樟质问我,待看到我如此变得黯然,“姐姐,你随我回去好不?”
我一愣,拂翻着衣袖,这才明白原来铭樟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我有种被欺骗的气愤。我原本想抬起手抚平胸口激烈的心跳,没想到一抬手却重重地撞在桌沿,我的心跳骤然消失,我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如果我不愿意呢?”
“他们在利用你,难道你还留在这里?”
铭樟略显激动地问我,一双透明的眼睛摆明了在拷问着我的良知。我苍白地点点头,有种前所未有的决绝与肯定。
“我不走。”
“姐姐,你已经为他死了一次了,难道你还想为他死第二次?”
“这是我的事。”
铭樟的嘴角颤动了两下,眼里燃烧着怨怼的责问:“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甘不甘愿。”
“呵呵……”铭樟冷笑了一声,嘴角一撇,忿忿然地道:“哥哥待你如此,为什么你不能分一半的好给他呢?石昙,难道你真觉得哥哥对你的好是理所当然的吗?”
“感情这东西没办法分。我欠他的,今世还不完来世还,来世还不完,第二世再还,直到还清为止。”
“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铭樟脸色暗沈,我一咬牙,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澹然地回她:“当真。”
“哥哥为你做了这么多,难道不值得你多看他一眼?”
我听不得她悲戚的声音,心里很难受,可那又如何,我尽可能开导她,如果她不明白要恨我,我也接受。
“铭樟,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何况嘉洛的心中有我。”
铭樟不再说话,憋着嘴巴闷了很久,眼里流露出来的自嘲仿佛独自演完一场无人观影的折子戏,心里的酸苦像□□流进我心里。
“当我今天没来。”
铭樟突兀地起身,拉动椅子时发出呲喇声,走至门槛处时,她回头看着我。逆光里,她的表情我看得不是太真切。
“我本以为就算是块石头也应该有一点感动才是,何况哥哥无怨无悔地陪了你一百多年。”
“替我向少主道声谢。还有,我没要求他对我好,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
铭樟扶着门框,身体向后退了两步,失声笑道:“石昙,你变了。我今天跑过来跟你说这番话是见不得哥哥一直待你这般好,与哥哥无关,你无需有任何压力,就算要还你也还不起。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哥哥,所以,当我是……罢了。”
“我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铭樟向我吼,我愣了一愣,看她扭头跑去的背影,感觉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当初我离开嘉洛时,我不会那么难受,甚至有种解脱的感觉。如今看着铭樟跑开时的样子,我想,我的精神支柱跨了一半。
其实我还有话想问,想说的。
我想问问她,东煌最近可还好?我想麻烦她帮我转达,叫东煌不要再来找我,不管我将会发生什么事。
在铭樟走后,我看着屋外洋洋洒洒的太阳发了很久的呆。
我是一具尸体。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不能哭,不能笑,更不能思考,因为我没资格。
宋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因在阳光里,我看得不太真切,我伸手想摸摸他的肩膀,可他的影子却变得更恍惚了,仿佛是水中的倒影。
“姑娘,这几日值班的门卫都已经抓起来了。”
他的声音在我听来有些缥缈,好似隔空向我传来。我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抬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宋慈,半天才反问道:“抓起来干什么?”
“姑娘不是说要杖责二十大板吗?”
我的心跳了一跳,待我要回忆那是怎样的感觉时,我又变成了没有心脏的躯体。我摆了摆手,抿着嘴巴玩味地问:“二十大板打下去会怎么样?”
宋慈粲然一笑,顺着我的口气,用打趣的口吻说:“皮开肉绽,至少半个月下不了床。”
“这会不会太过分了?”
“姑娘是府里的女主人,即便是把他们全部处死都不算过分。”
或许是受铭樟的影响,我整个人还沉迷在方才的话里头,心里沉重得如同压了千斤重的大石,堵得我连最后的呼吸都快要失去,以至于宋慈跟我说的话我愣是没梳理清楚这中间的关系。
“姑娘是要处死他们还是?”
我抬起头看到宋慈整好以暇地看我,我迟钝的大脑这才慢悠悠地把他刚才说的话过滤了一遍。等我明白过来时,我才猛然回忆起在铭樟来之前我曾说过的每一句话。
看来我真的是傻了,铭樟一走我就把前几分钟前发生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只是为什么我会觉得那是几天之前的事呢?我甚至认为那不是从我口中说的话。
我叹了一声,讨厌自己的性子变得越来越无常古怪了,待冷静下来后才知道后悔。我总说旁人变得陌生,岂不知真正变得面目全非的人是我。
不过好在宋慈不会把我在气头上时说的话当真并付诸行动,要不然我真要后悔了。
“不必了,口头上训斥几句就行了。”
我的回答仿佛在宋慈的意料之中,他只是欣然地回了句:“是,姑娘。”
“宋将军。”
我见他转身要离去急忙喊住他,宋慈别过身来,熙笑地问:“姑娘有事吩咐?”
“没有。”我摇摇头,略带歉意地说:“将军,如果以后我对你说了什么过火的话,我先在这里说声对不起,也请将军别往心里去。”
“姑娘说这话是另有深意?”
“将军,如果我以后做了不恰当的举动,将军可否及时劝我一句?”
宋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沉默了半响才施施然地回:“姑娘要发脾气要打人,末将拦不住。”
我无言,正要挥手让他退下时,宋慈又接着说:“恕末将说句姑娘不爱听的话。姑娘只有诚实地面对自己才能真正地放下,就算姑娘有能力骗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自己的本心,终有一天姑娘会承载不了良心上的负债而被击垮的。”
那时候我第一次感觉宋慈的眼睛是如此的睿智明亮,那双棕色的眼眸好似看透了世间所有的纷纷扰扰,看开了人情的庸俗。
曾经的我不也如此吗?为何如今却执迷不悟?
我曾无数次感激上苍,感激命运把宋慈留在我身边,感激他陪我跨越百年的生死。
虽然我明白要真正放下就必须坦白地面对自己的道理,可我还是无法完全释怀,我无法接受别人对我的好。我宁愿孤僻地活着,拒绝一切外来事物。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我是病了,心理上病了,这种病变态得让我用幽闭自己来惩罚别人。
值得庆幸的是,一连几天嘉洛都没出现在我眼前,这让我不安的心平复了些许。我不知道是排挤他还是无法原谅他,总之我很怕他出现在我面前。
入秋的那几日我过得算是平静,终日碌碌无为,唯有泡茶的功夫有所长进,宋慈时常过来看我,却从不提起嘉洛。
其实我们都在忍,他等着我主动开口问,我等着他主动跟我说,我们都很倔强,倔强到骄矜的地步。
近日我听府里的丫鬟们在闲聊之余谈起了嘉洛,她们说起嘉洛就必定会说到我。果不其然,几个爱嚼舌根子的丫头一说起嘉洛总是一脸花痴状。
这不有人说:“早前听闻恭亲王打小脑子就不太机灵,没想到前些日子一见,倒挺英俊的,就是不喜欢说话。”
那边立马有人回了:“是呀,可惜府里头那位不得宠,陛下开口许的婚又如何,王爷回来这么久从未踏进她那一步。”
第三张嘴巴不甘落后地插嘴:“王爷在外面是不是有心仪的姑娘啦?我们在这当差这么久了,王爷逢年过节都从不回来……”
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挺热闹的,我抱胸躲在离她们不远的花园里也听得津津有味。我腹诽着,当年嘉洛不是离开其乐城行踪不明了吗?为何如今会在这?
这一切是不是与十味有关?
宋慈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他扫了一眼围成一团的丫鬟,在大致听清楚她们谈话的内容后愤愤不平地说:“一群不成规矩的下人,我这就过去。”
我早习惯了宋慈来去皆无声无息的毛病了,扭头就走,宋慈紧跟其后。
“不成体统的事多了去了,嘴巴长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何况她们说的也没错。”
宋慈不说话,亦步亦趋跟我跟到大门口,见我要出门急忙一个箭步追了上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将军,听说城外有条湖泊甚美,眼下秋高气爽,将军陪我去看看呗。”
“姑娘如今是王妃,随便踏出王府不合规矩。”
我听宋慈这样一说顿时觉得扫兴,悻悻地说:“罢了,我自己去。”
“姑娘。”
宋慈伸手拦住我,我一愣,感觉眼前的一幕很是熟悉,再想便觉得心酸。
就在两人陷入谁也不相让的死局时,多日露脸的嘉洛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空气中的氧气好似在慢慢冻结。我害怕,尴尬,就像做了缺德事的孩子被抓个正着的难堪。
后来不断地逼问自己,是害怕面对真实的自己还是害怕他把另一面的你给显现出来,所以才怯弱地想退,退到没有他的地方,然后却不知该如何想他道别。
石昙,如今的你还是你吗?
那时嘉洛正要进来,我与宋慈正纠缠着出不出去的问题,他在看到我们的时候,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我耷拉着脑袋杵在那,那感觉应该就像一个局外人不小心看到情人之间的拌嘴,可我与宋慈并无半分肢体上的接触,可我却有些百口莫辩了。
嘉洛愣愣地站在那,睚眦怒视地瞪着我,我站在离他几米的地方都能感觉到他盛怒的气息。突然他一个箭步冲上来,不由分说地攥着我往里面走,亟不可待的样子使得这一幕看上去十分滑稽,他就像托行囊一样一个劲地把我往里面拉,动作看上去夸张又显得不可理喻。
气急了的我被他无礼的动作吓得脸红心跳,回过头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宋慈,见他无动于衷我只能扯着嗓门放声大喊。
“宋将军,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安全吗?还不赶紧过来?”
一瞬间空气变得格外诡异,宋慈被我突如其来的一吼,半天没反应过来。
我知道嘉洛生起气来是不会在言语上与你争高低的,他会直接在肢体上实施行动,所以有种不怒自威的骇人。我特别害怕见到他生气的样子,虽然他从未对我做出逾制的事情。
我见宋慈半天没动一下就知道只能自己搭救自己了。我将胳膊用力一甩,甚至已经做好了如果他不放开我,我就用嘴巴咬的决心了。没想到他会轻易地放开我,我的身体因为他的突然松手而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上。我躺在地上,感觉身体麻木得连知觉是何物都已经忘了。
嘉洛就站在我的脖颈边,低头冷眼看我的样子让我有种透骨的冰凉与恐惧。
我想,他呈现在我眼前的冷漠就恰如我表现给他看的陌生,是不是总有一天我们会走上陌路,然后各自安好?
宋慈小跑至我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嘉洛,低声劝道:“王爷,下人们都看着呢,还是把少夫人扶起来吧。”
我欣喜地冲宋慈笑,并从善如流地把手递给他,示意他把我拉起来,不想嘉洛却把宋慈推到一边,冷眼冷语地说:“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很会躲吗?自己站起来不会?”
我听嘉洛这样一挑拨并不死心,目光追随着宋慈的身体挪动。见他没有要把我拉起来的意思我也只能扶着墙壁自己艰难地站起来,整个身体的骨架好像因为方才用力一摔几乎快要散了一样。我想对脚底板发力却把力气全部用在手心,这身体好像被我糟蹋坏了。
“不知我哪里做错了,竟让王爷如此厌恶。”
我一只手按着墙壁让自己的身体靠过去,另一只手扶着胸口,祈祷着这具用木头做成的身体可不要在这个时候散架,要不我连起码的尊严都没了。
我甚至还想,如果我的身体在这时候坏掉了,我的魂魄就无所依托,那时候我是不是就可以离开了?就可以解脱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要一碰到嘉洛就会悲观地想起很多事情,然后把结局想得何等凄凉。不过没事,我的身体和理智还算争气,我不会让他知道这些话的,所以在语言上我不肯服输,哪怕看他受伤。
嘉洛铁青着一张脸,氤氲的眼底骤现狠厉的杀气。他恣意地大笑,可惜张着一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王爷?”嘉洛讽刺的目光狠狠地刺向我,声音铿锵中带着沙哑:“你叫我王爷?”
我心里害怕极了,这种恐惧把我憋得快无法呼吸了,我不能多看他一眼。我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外挪,此刻我很明白一件事,如果我今天不出去透透气,我绝对会疯掉。
我必须换一种心情,换一种人生观才能面对以后有他的日子,虽然可能是饮鸩止渴。
这时有一双强劲的手把我拉进怀里,我被这个贸然的动作吓得来不及做准备,抬起头对上嘉洛那双悲悯隐忍的瞳孔。
“你要去哪,我陪你去。”
我用尽此生所有的力气想甩开他,没想到他却把我攥得更紧了,四周一片噤声。在看到他那双拧成一团的眉毛后,我感觉浑身的血液和细胞都集中在脸上跳动,那感觉让我无法适从。我无助地看向宋慈,惊愕错乱间看到他扭头要走,畏惧让我变得慌乱,慌慌张张地喊住了他。
“宋将军!”
我这话一喊出来所有人都怔住了,嘉洛抱住我的手不明显地一阵痉挛,在他那双迷雾散尽的眼里,我看到了深藏在湖底的哀嚎。我的心一阵绞痛,可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咬着牙继续说:“让宋将军陪我去。”
嘉洛身体一僵,扩散在细胞血液里的悲哀变得有恃无恐,弥漫开来后,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由机械变得迟钝,然后木然。
“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了。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个场景,与他一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被拿出来大做文章,刻意渲染造势。宋慈对我说的话像山谷里的回音。
他说,要我诚实地面对自己。
是不是伸出双手把他抱住便是诚实地面对自己呢?是不是别让彼此心里难受才叫诚实地面对自己呢?
什么叫诚实呢?
我闭上眼睛,仿佛听见有人在我耳边哭泣,悲怆的哭声让我大恸。
嘉洛……
如果我现在抱你,喊你,你可否不怨我半分?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这些年来我不去找你的原因,你是否可以少恨我一点?
如果我告诉你,我还是那个石昙,只可惜我已经死了,你可会疼惜我多点?
如果,我们现在在一起,痛苦是否能少一点?
如果,如果……
如果你知道,你是会放我离开还是会像东煌一样,想尽办法为我续命?
嘉洛……
你我相处的时间已不多,要不让我们珍惜分分钟钟会如何?
我的理智正在坍塌,如那夜听雨轩的大火,很快就要燃烧殆尽。所有用欺骗与倔强强撑起来的围墙正在瓦解。
我想,或许我现在坚持住了,我猜,我下一秒就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
石昙,握住他的手,这样或许是最好。
至少,现在是好的。
我伸出手,想在看不见这个世界的情况下把他抱住,想象着睁开眼后看到他是怎样的表情,说怎样的话。
我希望那是惊喜。
可我的手却颓然抓住一片空气,我的身体再度被悬空,随之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错愕间,我骤然睁开眼,看见一个萧瑟的背影,有双棕色的眼睛心疼地看着我。
嘉洛岿然的身体此刻如荏弱的柳枝,单薄得让我想义无反顾。
我想心痛是什么,大抵如此吧。那是种是想杀了他,再杀了自己的极端。在听到嘉洛清冷的声音后,我也明白了刚才的哭泣声。
“若是以后她想出去,宋将军你陪着她。”
宋慈没有应答,我别过头看清了他远去的背影,看模糊了眼前的世界。
这个孤傲的背影冷清无味地活到现在,这一切都是拜我所赐吧。当年如果不是我,他不应该如此的吧。
石昙,你活该。
活该你现在要陪他一起受罪,一起煎熬。
如果你现在走,对他来说何等残忍,你与他的恩怨岂是说断就断的?
我在心里不断地咒骂自己,我不知道如果这样下去,是我疯掉还是他疯掉,或许我们会一起疯掉。
“姑娘,你现在要不要追过去?”
宋慈放开我,我扶着他的胳膊才让自己勉强稳住脚,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摇头。
“不了,下次我要去哪里你必须陪我去。”
宋慈无奈地叹了口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转身向外走去,我紧随其后。
“你就是石昙。”
宋慈一针见血地说,我心里对他武断的猜测没有半分反感,本想坦白地告诉他,“我就是石昙,只可惜我已经死了”的话,可话到嘴边又是另一番模样。
“请将军不要一直把我错当成旁人,这很伤我自尊。”
宋慈不再与我辩驳,自顾自地走着。
这一路我们也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宋慈轻车熟路地带我找到了城外的湖泊。他要我在岸边等他,他去找船夫开船。我傻傻地蹲坐在地上等宋慈过来,没多久他就划着木筏向我驶来了。我蹲在地上看他看了很久,神智恍惚间我又把他看成了嘉洛。
“姑娘,末将划船还是有一手,赏个脸呗。”
宋慈说得轻快,把刚才不痛快的情绪一拂而去。我傻愣了一下,欢快地走上船并熟络地回他一句:“绕着这条河转一圈。”
“既然姑娘开口了,想转几圈都没问题。”
我一边看宋慈摇着船桨一边享受着秋日的阳光,感慨道,活着真好,如果能和心仪之人一起浪迹天涯,那是更好。
“宋将军。”
我清扬地喊出他的名字,宋慈头也没回地反问道:“姑娘何事?”
“嗯……”
我“嗯”了半天没“嗯”出什么来。看着宋慈挺拔的背影,思忖着我与他好歹也相识了一百多年,在相处的时间里我从未在他身边见过女子的身影,不知他是否有中意的女子,得他中意又是怎样的福气。
“宋将军可有喜欢的人?”
我本是抱着随便问问的态度问的,对于他答不答我都无所谓。可宋慈摇船桨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我也跟着干笑了两声。
我想,那时我与他的表情应该都很窘吧。
“姑娘想知道?”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宋慈不管人前人后都是个不苟言笑的人,甚至有些刻板。不过他今天的表现却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有兴致跟我说这个,实在难得。
“嗯?”我双手托腮,故做沉思状,然后佯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将军可以不说。”
“姑娘都问了,我说说也是可以的……”
宋慈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刺耳尖锐的声音打断了,那是惊动四方的水浪声,一丈高的水柱在我们四周惊现,引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叫声,围在河边的百姓抱头逃窜。
水花散尽之后,我看见一张奸佞的脸,阴冷的笑容把这里的温度骤降到零点,他手中的长剑带着腐肉的味道向我刺来。
那是十味。
我等了这么久,他到底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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