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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我迎来了嘉洛的第一个消息。
那是他即将大婚的喜讯,迎娶的正是燕国最得宠的小公主,长瑛公主。这不仅是一国国君大婚更是两国交好的国婚,虞燕两国皆举国欢庆,时间挑在桃花开得最旺的四月。
据说虞国的祭司还特地向老天求媒,希望大婚那天麻杆河两边的桃花可以一夜盛开。这一个天方夜谭的想法竟得到了老天的赞许,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事,故而春天未到麻杆河两边就围满了准备看桃花盛开的百姓,沸腾的喜气把这个春天的脚步拉快了许多。只不过这次向上天求得恩赐的祭司并不是十味,而是一个我说不上名字的陌生人。
我但凡能听到半点关于他的消息,写在他名字旁边的人终究不是我。
或许我永远写不进他生命的大纲里,或许我只是他草稿纸上的一个名字,涂涂写写后终没有位置,更或许我就该是一道他看过便记在心里的风景。
没了我,到底他还是可以活得很好。
他何须恨我,把我彻底从他生命里抹去,与另一个女子携手白首,哪怕那是他生命中的第一百朵烂桃花,也是对我最大的报复。
我像只无处藏身的地鼠,走哪藏哪,等着有一天走到生命的尽头,安宁地睡着。
近日东煌加强了我屋子内外的结界,我本是残废之躯,自然走不出他画的圈。
在这一百多个日子里,除了东煌与敏敏我谁也没见过,准确来说,是他不允许别人靠近我半步。不过他是狼族的少主,想来也没人能走得进来。我不知他是对族人的不信任,还是对我的过分保护。他这点很像嘉洛,总怕我受半分委屈而把我藏起来,我就像一块摸不得的宝贝。
他们完全不顾我是否喜欢,是否会厌恶。
想起当初在和应城时,我总昂头看着这片被世人称为“世界尽头”的黄昏,炫目得惊心动魄,却又安静得像体内流动的血液。我曾数次想过来这里看看,可担心嘉洛寻不着我会担心,故而打消了这个念头,未曾想我有一天会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对于命运的这个安排,我表示很反感。
这片雪域之地的黄昏亦如沙漠一般,一眼望去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一个色彩,天地合二为一,就像一个有棱角的三角形,世间万物安静得连云都不动了。这里的天黑得特别晚,自然也亮得比较晚,中间隔着三个时辰的时间差。
庭狸树的花如永不衰败的苍穹,不曾见过枯萎,我曾拾了一朵戴在发鬓间,一连打量了两天花都未败。敏敏说,只要这里的雪不停,庭狸花就不会枯萎,掉落在地上了就会如雪一样逐渐融化成水,归于尘埃。
我曾问敏敏,这里的雪什么时候会停,敏敏愠怒地告诉我,除非天界的石碑被毁了,否则这里的雪不会停,这是通天的地方。
这几天里,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我的生命正在急剧地流逝,如东去的流水,这开不败的庭狸花到底还是要谢了。
东煌总暗中渡了些灵力给我,有时是藏在每天的饮食里,有时藏在我饮的水里,到后来我索性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了,把敏敏急得直抓头皮。
我知他用尽各种办法就是要为我续命,可我已无所谓生死了。
或许我真到了大彻大悟的地步,或许我已经达到了无欲则刚的境界了,无所求自然无所欲了。看过太多花开花落,生死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轮回的事。
如果天命本该如此,我逃也没用。
只不过近些日子我养成了一个小毛病,我几乎成了一个酒鬼,每天必须小饮一坛,而且必须夜里对月独饮,谁陪在身边都不行。
三个月夜夜饮下来,我的酒量非但不见长,反而一醉之后更是把前日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酣睡中,我总能感觉有一双手把我揽入温厚的胸膛里,一股清甜的气流从我的喉咙流入全身,我一阵激灵,浑身上下打了个颤,灵台清明了之后又陷入迷糊中,我抱着那双结实的胳膊又睡着了。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沉迷在其中,我反复地想起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和他身上的味道,可惜却渐渐忘了他的模样。
因为我酗酒的事敏敏没少说我,大致就是说我不像个女子,东煌对此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自然也能猜到他几分心思。他或许是想着,只要我醉了,他就能想办法让我再活下去。
哪怕是一天。
我也想过,我这样是在向天借命,只是我不知道这笔账到时候是该算在我头上还是东煌头上。
因为我数次放弃求生,我曾与东煌大吵一架,以我的性子向来懒得与人争辩,这次为了这事我与东煌吵得有点凶,他也是红着眼,粗着脖子跟我吵的。我们谁也吵不赢对方,东煌可能也没想过我是如此忘恩负义,造成的后果是他直接摔门出去,我也乐得清净。
这日敏敏带了几个粉色的果子给我,我看着长得好看又精致,而且还有一股仙气在里面,很是喜欢,拿在手心半天都不舍得放下,心里琢磨着这是什么,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敏敏见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很是得意地告诉我,那是庭狸花结的果子,今天早上刚打下来的。我讶异,昨天夜里庭狸花不是还开得正旺吗?怎么今天早上就结果了?
敏敏浅笑,眨了眨眼睛,用神秘的口吻告诉我,庭狸花的果子是一夜之间爬上枝头的,花在一夜之间完成它低调又华丽的旅程,此时正是人间桃花压枝头的四月。
四月?
我的心猛地跳动了几下,随之心跳加速,像一面鼓,上面有一双手在拍打着,快到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那不是快到了嘉洛大婚的日子了吗?
多日来被我小心埋葬的名字此刻提起来若要说心静如水是绝对不可能的。到底他存在我的生命里,如果要抹去就要付出削骨的代价。
我拜托敏敏帮我转达一句话给东煌,叫他晚上过来找我,我在庭院里等着他来。说完这话时,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不见不散。
敏敏听后喜滋滋地跑去了,走时还拍着胸脯说一定转达到位。我本以为我如此盛情地邀请他会早早地就过来,到底是我高估了我自己,我从入夜等到深夜都没等到东煌的影子,直到我把第二坛酒喝干了还是没等到他。今日不知道怎的,我已经喝干了两坛酒都不觉得醉,脑袋反而比白天更加清醒了。
东方翻起一道银白色的光亮,我看见头顶的天空正在慢慢褪去颜色,换上了一身新的锦衣,淡雅又明艳得如刚出浴的佳人。
太阳快要出来了。
我摇了摇空荡荡的酒坛子,发现两个坛子里一滴酒也没了,我拍了拍手,起身向里屋走去。我知道东煌失约了,但没事,我现在只想回床上躺着。我乏了,我需要休息。
也许是因为我喝了不少酒加之一夜未眠的缘故,我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睡梦中,我迷迷糊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那是至少藏了五百年的好酒,酒香在我鼻尖萦绕,我仿佛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黑影。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有些恼火地想开口骂人。
谁那么缺德,在我睡意正浓的时候跑过来刺激我的脑神经,如果我的大脑愿意醒来,我绝对会破口大骂的。
“你醒醒……”
那人就是没事找事,一边叫我起来还一边摇着我,说话的声音大得有些夸张,像一个聋子第一次发声,竟不知道如何控制音量的大小,突兀地说得唯恐全世界都不知道他在说话。
我再次摆了摆手,力度和手势大得可以甩那人一记耳光。
“你醒醒……”
那人完全不理会我的愤怒,变本加厉地摇晃我的身体,另一双厚实的手温柔地揉着我的发丝,一时间我本就混沌的梦境变得天昏地暗,摇摇晃晃中随时都要坍塌。
我转过身继续睡,喃喃地回了句:“别吵。”
“石昙……”
那人并不善罢甘休,更加粗鲁地摇着我的身体,喊我名字时的声音听来十分刺耳,他就像在对一个木偶泄愤。
我辛苦支起来的梦境瞬间破碎了,一道白光照进我微阖的双目,强烈的刺痛感让我疏地坐了起来,愤恨地瞪着那个吵醒我的人。
“你不是说要找我吗?”
那人正是东煌。
只是此时他坐在我面前时颓败沮丧的模样是我未曾见过的,他咧着嘴巴对着我“呵呵”地傻笑,表情夸张,像一个憨厚的傻子碰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
“没事了,你可以出去了。”
我往锦榻里头挪了挪,不知他昨夜失约是不是跑去喝酒喝到现在的缘故。只是我来这里也有数月了,很少见到他喝酒,即便有喝也是点到为止,不至于喝到现在这副面红耳赤的地步,完全失了身份的样子,也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桃花快开了,你是不是要回去看他?”
东煌完全无视我压抑住怒火的逐客令,自顾自地边说边坐在我的床榻边。我瞪着眼睛第一次感到这个笑得过分夸张的人实在很讨厌。
我指了指被打开的门,命令道:“你出去。”
“阿昙,难道你不知道我千方百计为你续命是为了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看见方才还笑得狡黠的他此刻变得格外认真,棱角分明的五官此时蒙上了一层温柔的薄纱,一双看似无底洞的眼睛闪耀着阳光下潋滟的水光。
“你让我走吧,我这样简直生不如死。”
我靠在床栏上用几乎祈求的口气跟他说。东煌挺直的后背顿了一顿,然后弯了下来,佝偻的身体像失去支架的稻草人,他清冷凄凉地一笑,眼底泛着水雾。
“那日在和应城时,我本以为你放下了,没想到到最后没放下的人是我。”
东煌努了努嘴角,凌厉的眼睛抓住我闪烁不定的眼眸,我低头躲着他,眼前的气氛逼得有些恐惧,害怕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少主应该知道,我的命格已定,逆天而行有损你的阳寿,为何不让我遵循生命的轨迹走下去?当我求你了行不行,让我走,天涯海角我总有地方可以去。”
“总有地方可以去?去哪?”东煌嘲讽地笑出声来,哀伤像一群蚂蚁爬满了他的嘴角,完美的脸颊被噬咬得十分恐怖,他冷冷地说:“此时你连我布的结界都走不出去,你能去哪?只要出了这里你就会迅速地老死,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活下去对你来说真那么痛苦吗?”
“你让我走。”
我沙哑地说,再多的话最后只说出了这句话。
因为这事我们已经吵了第二次了,因上次我对他大发雷霆,两个人吵得太厉害,因此这次我们双方的对话都显得格外小心。
东煌弯下身,双手捂着脸,半响才抬起头来,一张脸惨白得如窗外的雪,冷酷决绝,他近乎咆哮地对我说:“因为他你连自己此生的修行都不要了,现在你还想搭上你的这条命吗?”
我笑得悲情,缓了口气回他:“少主对我的恩情,我石昙来世一定报答。”
东煌嘴角抽搐着,强壮的身体晃了晃,差点从床榻上滚下去:“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
我颔首,简单地回:“对。”
东煌“呵呵”一笑,笑得悲凉,笑容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在我心头剜肉,他讥诮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有办法为你续命。”他哽咽的声音停了停,长叹了一口气后接着说:“你想拿什么来还?你还得起吗?还有,我不会让你再见到他的。”
“你若敢如此,我即便散了这魂魄也要和你鱼死网破。”
东煌一愣,淡淡地说:“这样也好。”
他淡漠的语气里隐含着悲怆,仿佛那是一种抓破血肉后带来的快感,残酷得必须把自己弄得血肉模糊才能感到一丁点的温暖。
我未曾想过这是我与他此生最后一次对话,这也是他今生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还好我们没有吵架,只可惜很多话没说明白。
性情凉薄的他,即便是被伤得遍体,也是平心静气地说一句“这样也好。”
只那日我们再度不欢而散后,他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一次,我没心没肺地过好每一天,照样夜夜饮酒,把酒言欢,自娱自乐,只是我经常在半夜被凉风惊醒。
深夜里的孤独席卷而来,总让我无法控制地想起嘉洛。思念像罂粟,让我发狂,让我深陷其中却无法自救,如数万只蚂蚁同时噬咬着我,我只能拿一把刀子一片一片地割掉自己身上坏死的肉,然后才痛快地笑出声。
那时眼泪会一同落下来。
他是我活着最大的寄托,此时这个寄托已经成为别人人生中的依托。
无处可去的我不知哪里才能安放我的灵魂。
两日后,东煌只身离开了雪域之城,走时他没有留下一句话,我也是偶然从敏敏口中得知的消息。
那时候他已经离开足足有七天了。
我问敏敏,东煌干什么去了,敏敏起初三缄其口,后来终于还是说了。
敏敏告诉我,东煌去了极其苦寒的北海,说是要去海底摘得一种冰莲,该地的凶险程度不亚于神兽居多的不周山。
我当时听后整个人都蒙了,好像有一根神经被错放到其他的部位,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扯拉着,痛得我几乎失去感官。
我这才恍然大悟,当初东煌为了救我独自进入鬼娃布的业火阵,业火凶猛无比,世间万物无一不能燃成灰烬,即便修为再高的人也很难安然无事地出来,即便出来了肉身或魂魄必然受损。东煌一方面中了业火之毒,其噬心之痛我是明白的,另一方面还要为我续命,一连几个月消耗了不少灵力。
此次东煌远赴北海,潜入海底取得冰莲就是为了化解体内之毒。为何拖到今日才去,可能因为身体已经不允许他再耗下去了,也可能是因为担心我。他将我保护得如此严实,恐怕不仅是因为这里从来没有狼族之外的人来过的缘故吧。
敏敏还告诉我,东煌此次去北海的时候还带走了狼族的圣物,燕归玉。
我听闻燕归玉可令人起死回生,更能修补破损的魂魄,是混沌天地以来的上古神器。后来敏敏又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的消息,她说,燕归玉内还隐藏着一种禁术,那便是失传已久的双生咒,只是从没人修炼过。
我听后不觉得惊讶,毕竟那是可摄人魂魄,将其三魂七魄控制在肉身的神器之术,如果说它有双生咒也不足为奇。
只是北海有一神族,只天地混沌以来,他们一直活到现在,相当神秘。东煌此趟不惜千里远去还带上燕归玉,恐另有意图吧。
我想起他曾对我说的话,他说,他不会让我死的,他要用尽一切办法为我续命。
他这是何苦呢?
我到现在才算明白,我并不是看开了,而是因为心死而看淡了。这样活着,他能困住我几日?难道他想用燕归玉让我活下去不成?陪他活到油尽灯枯的那天?
如果是嘉洛我愿意,可是他,我不愿意。
他曾问我,我欠他的我拿什么还,我宁愿抵他两条命也不愿与他有过多的交集。
可我在离开嘉洛时,我却想着嘉洛能欠我多一点,多到他还不清了只能用他的一生来陪我耗。其实我更想如果他能找到我,或许我们就能多一点在一起的时间。
只是如今,恐怕不能随我意了。
近日我感觉到东煌布的结界正在减弱,我的眼睫毛跟着跳了一整天,不详的预兆在我胸口传来,连带空气也变得凝重。
下午的时候,这个不详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那时敏敏碰巧出去,我独自一人在庭院里吹风,居然有人穿过东煌设的结界向我走来。人未到我就能感到一股凛然的气息,带着刚烈的攻击性,不同于杀气,但那是比杀气更骇人的戾气。
通常来说,东煌亲手布的结界平常的狼族之人是进不来的,眼下这人却能轻而易举地打破结界,除非是修行在东煌之上,要么就是东煌的人身安全此时正受到威胁,也许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被伤害了。
来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一双丹凤眼上是一对新月眉,丰满的嘴唇微微上扬,带着挑衅的味道。
这是我来这里之后碰到的第三个狼族之人。
后来我才知道她叫知乐。
“你就是石昙?”
知乐趾高气扬地走到我面前,我纹丝不动地坐在石椅上,抬眼看见她正挑眉斜眼看着我。
“正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垂眸浅笑,淡淡地回道:“我不知道,身份再贵重也与我无关。”
知乐轻蔑地一笑,冷冷地道:“我最恶心你这种清高的人了。”
我目视着前方,琢磨着她今天摆这么大的架势过来恐怕是要来找麻烦的。
这时敏敏正好从外面回来,一看到眼前的这幕吓得一阵哆嗦,耷拉着脑袋挪步走来,缓缓地行了个礼,低声地唤了一声:“夫人。”
知乐冷眼看了敏敏一眼,冷哼了一声,敏敏走到我身边扯了扯我的衣角,亡羊补牢地对我道:“姑娘,这位是少主的夫人。”
敏敏说罢又扯了扯我的衣角,我照样坐得无动于衷,眼珠子都不带一转。
早之前就听铭樟说过东煌有一位夫人,今日得见果然气势非同一般。只是我与东煌并无半点苟且之事,她这般兴师问罪地找上门来,当真是找错人了。
“敏敏你出去。”
知乐屏退敏敏,不料一向温顺的敏敏这次不听,执拗地站在我身边。知乐见后大怒,怒喝了一声“放肆”,扬手就要给敏敏一个巴掌,我急忙攥住她的手腕,淡然的目光对上了她盛怒的眼,有种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气场。
“夫人找的是我,与她何干?”我说着回头看了眼吓傻眼的敏敏,喝道:“还不出去。”
敏敏手足无措地看着我,带着哭腔地说:“少主走时特地嘱咐我要照顾好姑娘您的。”
一提到东煌,空气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知乐面露鄙夷之色,尽管笑得讽刺但背脊挺拔。
我拉着敏敏的手冲她虚弱一笑,告诉她:“没事的,你先出去。”
敏敏把头摇得跟芦苇一样,就是不听,我几番劝说后才含着眼泪走了出去,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唯恐我有个闪失。
既然知乐都来了,有些话还是趁早说开的好,这样对谁都好。
我石昙再不济也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特别是感情上。
敏敏最后守在门外,探着脑袋不时地往里头瞅。知乐看到后,愤怒地一挥手,敏敏一个趔趄被打倒在地,知乐冷笑了一声后又被布了一层结界,这样即便我有什么事敏敏也进不来了。
我从她的出手看得出她的修为在东煌之下,看来东煌应该出了什么意外。
“夫人,我身体不适,恐不能行礼了。”
我没被眼前的阵仗唬住,依然坐在石椅上,不卑不亢地说,背脊挺得笔直。
自东煌走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连呼吸都格外费力,从庭院走到里屋都要走走停停好几次,这是生命的流逝。只是我像一根蜡烛,明明已经把石蜡烧完了灯芯却烧不断。
“姑娘也看不上我吧。”知乐袖袍一甩走到我身边,一阵冷风从我身边掠过,她看了我一眼又道:“我看姑娘在这里过得也不舒心吧,如此为何要勉强自己?我听闻虞国国君明日将要大婚,得老天垂青,明日桃花一夜盛开,姑娘难道不想去看看?”
“夫人有话直说。”
知乐的嘴角漾起一个艳丽的笑容,一伸手,一颗浅灰色的丹药出现在她手心里,清冷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冷得我直打颤。
“这是断肠草提炼出来的精华,姑娘如果吃了它,我能将姑娘的记忆封存起来,保姑娘不再受困扰,姑娘觉得这个交易可否?”
我扶着石桌缓缓地站起来,从她手中淡然地接过断肠草。
“原来夫人是来送我上路的。”
知乐见我不假思索地接过断肠草欣然一笑,随后脸部神经崩得很紧,像是在紧张。
“我不过是做了件成人之美的事,姑娘应该感激才是。”
“夫人要我的记忆不过是怕我与少主有过多的牵扯吧。既然夫人都把话撂这了,我也不妨告诉夫人你,我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一刻,可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地走。夫人既然有成人之美之心,不妨赏我一坛好酒,我走着也舒心点。”
知乐的身体一僵,惊愕地看着我,傲然的眼里此刻浮现出惊恐的神色,不过这种情绪就只维持了几秒钟,我再看时,她还是那只傲娇的孔雀。
“姑娘安心走便是,我会为姑娘在城外修一座冢,每年都会有人为姑娘送来好酒。”
“如此我先谢过夫人了。”
“每个人的命运纵有不同,可千般之中总有一缕相似。姑娘无需谢我,是我及狼族之人要谢过姑娘。”
“难道夫人就少主怪罪吗?”
“我与姑娘一样,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如果我能早些年认识夫人,我们或许能对酒当歌。”
我毅然决然地昂头服下了那粒断肠草,两眼所见之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整个人竟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我看见知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两行清泪落了下来,两足仿佛被剪断了脚筋,轰然跪倒在地,我还看到了敏敏哭着喊着向我奔来,无奈却被挡在结界外。
那一年春天,春风吹进了其乐城,像一场隆重的登基仪式。
麻杆河两边的桃花一夜盛开了,桃花的花瓣落在麻杆河面上,芳菲如雨,如天降的花海。夜里满城的红灯笼像一夜爬上枝头的桃花,点缀得绿叶连陪衬都做不了了。
我看见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尊雅雍容的气质,孤独地走在山峦之上。金碧辉煌的宫墙之间,一名曼妙的女子缓步走来,极尽优雅,红盖头下是凤冠霞帔,精致的妆容带着异国的风采,笑靥如花,十里红妆。红绸像晚霞烧到了天的尽头。
我扶着胸口吃力地向他们走去,身上仿佛背负着沉重的包裹,又像在追一只风筝。
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脚趾头上,粘稠中带着热度,低下头看才发现是血,一滴一滴,如雨落了下来。
耳边仿佛响起了谁的嘲弄,戏谑的口气带来了轻狂的笑声,那人仿佛在冲我喊,我想那应该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你看啊,石昙你看,皇帝大婚其乐城一夜之间开了一城的桃花,满城火红的灯笼,黑夜如昼,你看啊,就像烧向天空的一把火,婚宴大摆七日,多大的隆恩啊!”
不过现在好了,很快就没事了。
我的灵魂正在抽离我的身体,倒带的记忆像飞奔而去的风景,逐渐被模糊,逐渐变成了一张被雨水晕染而作废的水墨画。色彩混乱,失了棱角。
记忆被夺走之前,我真切地听到了一滴血滴落在地上,渗透冰雪大地坠落在沙漠时的声音,好像眼泪落在湖面打起了一个巨大的涟漪,水波中间我听到了空灵的声音。
一朵蛰伏了数百年的依米花终于修成人形,花苞开尽后,花梗为躯,花瓣为颔,花柱为容,竟是一个聘聘婷婷的女子。
我低叹了一声,数百年来再多的哀愁,再深的执念,爱恨嗔痴都作罢,我终于可以放下了。我闭上眼,感觉身体轻得如一片羽毛,终于可以降落了,到头来谁不是沧海一粟?
终于走到了这一天,我终于可以沉沉地睡着了。
如果我是石缝里长出来的优昙花,一千年的等待只换来一夜的芬芳,我也知足。我不需别人闻之惊叹,只求不自怜自哀。
别了嘉洛。
如果能做一棵树,立于三界脱离六道,该是多好?我一定站在你回家的路上,远远地看着,这何尝不是一种满足?我不求你来找我,我只求你能给我守望的机会。
在我即将失去意识亲抚大地的前一秒,有一双纤细的手接住了我,耳边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声音。
“我得姑娘之血方能修得人形,再造之恩我无以为报,定为姑娘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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