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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我看到了河婆期许的目光,看到那个吹箫的桀骜少年。一阵清风拂过,带来了阵阵沁入心扉的荷香,有人在我耳边呢喃细语地说着什么。
几番挣扎后,我终于睁开了眼,看见外面的天空清澈如海面,明镜的苍穹下,一朵胜雪的花瓣从镂花的窗棂处飞了进来,飘落在我手心里,像一个锦绣的生命。
随着一声“咯吱”响,一个穿着一身浅粉系的少女端着食盒从屋外走了进来,一推门便带来了一身的雪花,白雪鱼贯而入,像满腹新鲜的孩童。扑鼻的清香像极了梦靥中那双修长的手指里传来的味道。
“姑娘你醒了!”
少女惊喜得几步小跑到锦榻边,放下食盒要我多少吃点东西。我别过头,发现身上的每块骨头好像被钉上了铁钉,每动一下都有种被刀锯裂的痛,生疏又不自然。我木然地看着窗外的景致,整个人飘忽着,如系在树桠上的蕾丝。
“姑娘?”
少女又唤了我一遍,我仍纹丝不动,她显得有些窘迫,起身就要往外面跑,我这才如大梦初醒般急忙喊住了她。
“你等等。”
我一说话就后悔了,因为我说话的声音粗哑难听,像一个哑巴扯断声线发出来的呐喊。
“姑娘怎么了?”
少女刹住脚,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我,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如雪地里的精灵。
“这是哪里?”
少女听后嫣然一笑,说:“这是狼族生活的地方,我是少主指过来照顾姑娘的,姑娘叫我敏敏就行了。”
“狼族生活的地方?”
“是呀,这是漂浮在沙漠上空的一块极净之地,是天界的通口。”
敏敏眨了眨眼睛,一脸的纯净,略带兴奋地向我阐述。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被什么敲了一锤,沉了一沉,有种说不出口的失落感。
原来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不是嘉洛呀。
他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
心里的苦涩和痛楚像一记良药,灌在我胸口压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昏迷中,耳鬓厮磨间好似谁在我耳边喃喃地说着什么,暧昧像春天里盛开的桃花,我竟放下所有的戒备,不顾一切地想去挽留,只因那场景像极了与他共处的某一个画面。
“我睡了多久?”
“姑娘睡了整整三个月,如果不是少主渡了些灵力给你,姑娘早就没命了。”
我愣了很久,背脊像被蚂蚁咬空的木头,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一般,脑袋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致在摇曳中变得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层空濛的雾气。
为何我活了下来?
我本应该死了的,不是?
“是东煌吗?”
“正是少主。”敏敏说话的口气有些亢奋,顿了顿接着说:“这里可从没有狼族以外的族人来过呢。”
敏敏说着我便看到了一个欣长的身影从门外掠进,带来了一身淡淡的梅香。梦靥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双强有力的手紧紧地攥着我,手心里传来的清香与他身上的味道不谋而合。
“少主。”
敏敏回身盈盈一拜,东煌颔首,目光跳过敏敏直接落在我身上,道:“你先出去。”
我别过头去,不愿看到他看我时隐含欣喜的目光。我怎么也想不到昏迷中带着我飞的人会是他,那双极致温柔的手,略带嗔怪的声音仍在我耳边萦绕。
听着敏敏关门出去的声音,通透如雪的房间如蒙尘的珠玉。在看到东煌之后,我竟感觉不出悲喜,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也没有失窃至宝的失落,或落寞。整个人空洞得像看不到明天的灵魂。
“阿昙。”
我感觉被褥陷进去了一点,东煌低叹了一声,抬起手要捋我的头发。我头一闪,他的手凝滞在半空,半响颓败地落了下来。
“你好点了没?”
我撇着嘴执拗地不看他一眼,空气好像冬日里流动的液体,逐渐凝结成霜。
“你为什么要救我?”
过了好久我才沙哑地开口问,略带鼻音的声音虚得如窗外的飞雪,苍白无力。
“你只当我是日行一善。”
“我不会感激你的。”
“无妨。”
东煌的声音淡漠得听不出所以,我抿着嘴巴,一颗心平静如盛夏里不起涟漪的水波。
一瞬之间,天地静得听不见任何声音,我看见一片雪花夹杂着一朵纯白的花瓣从窗外飞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东煌的眉头上,风一吹,摇摇欲坠。一眨眼窗外又飞了好几朵进来,我急忙伸手去接,飘落在手心里是一种凉薄的寒意,如冬日里的雪化在手心。
“这是庭狸花。”
我转过头去看东煌,无意中对上了他那双凌厉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局促地一躲,浅粉如霞的光晕从他的脖颈处晕染到脸颊。
“冬天了呀。”
我自言自语地说,东煌低着头,不经意地一笑,声音温和地道:“这里只有冬天,常年白雪皑皑。”
“哦。”
我呐呐地回他,抱着膝盖盯着锦榻,继续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倔强地将所有人都隔绝起来,只留了自己在里头沉醉。
三个月,我都睡了三个月了呀。
在这三个月的时间是否发生了什么?
“阿昙。”东煌略带沙哑地叫我的名字,从前他从不这样叫我,今日听他喊了两次我也不觉得反感,他停了停后接着说:“好好活下去。”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对他就如同对一个没有任何交集的陌生人,我或许可以随时走开。
“既然你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东煌见我不说话,知道自己讨了个没趣,过了半响他起身向屋外走去。
我瞥眼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三个月的时间里,他消瘦了一圈,挺拔的脊背仍是那铮铮傲气。见他拉开门,身影逐渐淹没在白皙的大地里,我还是含着泪水说了一句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的话。
“我想回去。”
东煌的背影明显地一颤,愣了一下后到底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我说的话,抬眼看着屋外的天空,不想却被太阳灼伤了眼眸,眼睛酸肿得仿佛刚被浸泡过。
没多久敏敏就进来了,她殷切地给我带来了很多开胃小菜,并一一做了介绍。看着她摆得如花圃般,我却越发的难受。
三个月,我一睡竟睡了三个月。
此刻是十一月了呀。
如果能一睡不醒,那会如何?
现在的你在干嘛?过得好不好?你的身边是否已经有了另一个人?
我能不能再见你一面,哪怕是最后一眼。
往后的几天我连手指头都没动过一下,笔直地躺在床上木然地看着窗外的飞雪,想着七月飘雪该是怎么的风景。
这段时间里敏敏每天都会给我带点吃的,我却一口也吃不下去,东煌每天也都会过来一趟,见我如此他也不再多说什么,时常就是在我锦榻边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独处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几乎没什么语言上的交流,更多的是我闭着眼睛当他是空气。
没有四季,只有冬天的地方。
原来这就是铭樟生活的地方呀,现在的她应该已经投生到别的人家了吧。
转世后的她还是前世时俏皮的模样吗?我曾说过要去找她,看来是要食言了。
就这样,我又半梦半醒间我蹉跎了一个月。
因东煌在我房间外布了结界,因此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再也感觉不到天冷下来时的寒意了。我即便下床也是闭门不出,绝望又清醒地过着每一天。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除了敏敏和东煌,再也没见过其他的人,日子算是过得清净,只是总感觉少了什么。
心仿佛被搁置在一个无底洞里,我不知要沉到什么时候才能换得片刻的心安。
这天晚上我找了借口屏退了敏敏,自己则偷偷摸摸地去庭狸树下挖了一坛说不出名字的老酒出来。抱着酒坛子如获至宝,三步两步跑到屋子里藏了起来。
我从前不认为酒是好东西,现在我却有成为酒鬼的潜力,只因它能带着我的灵魂去到一个望尘莫及的地方。因此,我逐渐养成习惯,渐渐的,就有些迷恋上了。
入夜,我琢磨着是到了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时候了,反正大家都睡着,应该没有人会过来了。
其实,我说的这个没有人不过是东煌。他不可能大半夜跑过来看看我睡没睡吧,他又不是嘉洛,嘉洛就会这样做。
真的不能提嘉洛,一提到嘉洛我就浑身难受,仿佛被他下了降头。
我光着脚丫,顶着雪白的月光,踩着冰凉的玉石,扛着酒从里屋走到了庭院里。
我来这里有数十天了,这是我第一次认真地欣赏着这片离天最近的大地的月色。
皎洁的月光慵懒地洒在地上,如夜明珠的银辉照亮了万里之外的土地,又像美人手中的酒杯,不小心洒落了一地的哀愁。我低下头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被拉长的影子和每一根头发飞舞的样子,影子下仿佛能看到透明的土地下是一望无垠的沙漠。
那沙漠里呢?
那是我初见他时,他带我来的地方。漫天的黄沙里,他曾说过,要为我捏一座城堡,困住我与他。
他说的话是作数的,只是我已经没有力气留在他身边了,因为我走不动了。
我为自己斟了一杯,当是为自己苟活了一把而庆祝。我昂头一饮而尽,酒盅里最后一滴酒液郑重地滚入我的喉咙里。看着悬挂在头顶,近在咫尺的月亮,我有种想趁着夜深人静对着月亮嚎啕大哭的冲动,无奈我的眼角干燥得挤不出一滴眼泪。
你还好吗?
想起我时是带着怎样的心情?
恨多一点还是怨多一点?
你还要替我再活几百年,你会不会在来世之路上等着我?
关于你的一切,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每一幕,每一个场景,每一个对白,看我时的每一个眼神,我都历历在目。
你是惦念我多点还是恨我多点呢?
我哑笑,又饮尽了一杯,当是为那个即将死去的石昙和终将离去的爱情满满喝上一杯。
还有一杯,当我敬他的吧。
我一杯连着一杯地喝,喝到最后已经不知为何痛饮了。酸涩的泪水混杂着眼泪咽了下去,苦楚在胸口散开,心被一双套着铁索的手揉捏得几乎扭曲。
眼前可见的东西越来越少,视线越来越模糊,我按着太阳穴,揉了几下,不知为自己斟的酒是第几杯。我只知越后面我拿住酒坛子的力度就越来越小,手心又酸又软,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酒坛子摔落在地。我的胳膊颤抖得连带酒盅也在晃,一不留神酒又溢了出来,一时间天地万物都要摇晃。
“呵……”
我有些恼怒地扶着酒盅,用一半的力气将它压在石桌上,另一只手努力地控制握住酒坛子的力度,不想手一痉挛,又有好些流在了石桌上。
正在我感叹酒真是好东西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身影踉跄地向我跑来,步伐稳中带急。他的影子仿佛隔着一层灰白色的纱,害我看得不是太真切。
我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出现在我面前了。我感觉脑袋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好像被什么绷住了,有种抽搐的疼,疼得连脑部里血管的跳动都感觉得很清晰。
“你怎么喝那么多?”
那人说话的口气和嘉洛好像,责备的口气中带着不忍与心疼。我再次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睛抬眼不羁地看他,体内流动的血液是火热火热的,如同沸腾了的难受。
我趔趄地转过身去,感觉大脑正在摆脱我的指挥,摇摇晃晃的身体逐渐失去了控制。我像个提线木偶,身上的每一个组织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我头一晕几乎快要摔倒在地上。
忽然,一双强劲的手把我捞进怀里,我本就发热的身体瞬间变得滚烫。我把头倚在这个宽大的怀抱里,温热的心跳和结实的胳膊让我感到面红耳赤。
“你让我走好不好?”
我喃喃地说,那人的身体一僵,把我抱得更紧了,我想推开他却发现浑身无力。一番无济于事的挣扎后,我竟迷恋上这个宽厚的胸膛,仿佛那是我的避风港。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我只觉得全身上下烧得厉害,从脸颊到足下,有股激流在我体内形成暴风。我被惊得一阵颤栗,牙齿连嗑了好几下。
我抱着他的胳膊,转过身,另一只手已经滑进他的衣襟内了。微凉的手在他灼热的胸口四处游走,他的呼吸声随着我手指的蠕动越变越紊乱。
突然,他用力地把我推开,动作因为突兀而过猛过激。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直接摔倒在地上,骨头仿佛被散架了,我抬着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只见他眼里此刻闪烁着如萤火一般的光芒,明明灭灭中有种愤怒与克制在里头。
“你哪里来的酒?”
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的脑袋此刻嗡嗡地作响,方才几乎冲断脑神经的醉意此刻已经减了大半。我晃头晃脑地指着斜对面的庭狸树,口齿不清地回他。
“庭狸树下挖的……”
这话还未说完,他的唇就落了下来,他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揉着我的头发,用舌头撬开我的牙齿。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跪在我面前,脑子里的神经线此刻如错乱的树根,比丝线还乱地盘成一团。
一股清凉的气流缓缓地流过我的血液,我的身体颤抖了好几下,一阵激灵后,残留在我体内的酒液已被消除得所剩无几了,灵台也逐渐清明了。
过了好久他才放开我,我保持着刚才迷迷瞪瞪的姿势,睁着眼,半天没反应过来。
“别误会,我并不想对你怎么样。你喝的那是□□之间的欲酒,我如果不帮你解了,怕你会急火攻心。”
“我知道。”
我慌忙敛目,低着头不敢看他,心虚得像被人抓住把柄的贼。
“如果你以后想要什么大可直接跟我说,没必要自己去拿。”
“嗯。”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脑袋里错乱的神经此刻被逐渐解开。这时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迷茫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天冷,别坐在地上。”
我扭过头去,并不接受他的好意,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一声长叹后对我说:“你是不是想去看他?”
我急忙抬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些日子以来,内心强行克制住的渴望被他无心的一句话演变成了欲望。
我在等着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你晚上好好休息,我明天带你下去。”
“好。”
我回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有些急不可耐,东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后便走了。我在雪地里坐了很久才进屋,我的身体感觉不到寒冷的滋味。坐在雪地里,我为自己刚才过分冒失的举动懊悔不已,除此之外我没想起过嘉洛。
次日东煌失约了,没来,我也没去找他。
第三天,东煌终于出现了,他如约带我下去,只不过我们去的不是其乐城,而是我们缘定的和应城。
那时正是人间十二月,我们到和应城时,和应城正面临一场百年难遇的大灾。
我们降落在沙漠入口时,东煌施法隐去了我的容貌,使得我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即便有人多看我两眼也记不住我的模样。
见东煌如此小心,我心生疑窦,问他为何如此谨慎,东煌不冷不热地说:“你等下就知道了。”
那天的和应城下着如棉絮的大雪,飘飘扬扬像梨花,街角的雪堆成山坳。东煌撑着油伞与我并肩走在和应城里最繁华的大街上,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像个瘸子。
一路上我们见到的人并不多,或许是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路面的积雪竟然堆到了膝盖处。越往前走,路就越难走,我几乎是按着膝盖向前爬去的。
东煌把手递给我,我扭过头谢过了他的好意,他无奈地放慢脚步等着我。就在这时,我看见两名年轻的少年手持着一张白纸边说边向我这边走来。当他们从我身边擦身而过时,我在惊鸿一瞥间看到了他们手上拿着的竟然是一张画像,画像上赫然写着“通缉令”三个鲜红的大字。
“等等。”
我的心一惊,慌忙攥住了那位拿着通缉令的少年,少年被我这突兀冒失的动作吓得有些恼火,转过身来没好气地瞪着我。
“可以给我看看你手上的那张吗?”
少年不理会我,身体猛地一甩,差点把我摔倒在地上。
“可以吗?”
我用哀求的口吻说,少年的态度这才缓和了下来,用狐疑的眼光把我和东煌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后才犹豫着把通缉令给我。
“给,这是陛下亲自下的,赏金一百万两黄金呢。”
我颤抖地接过,赫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个陌生久违的石昙,有女扮男装的石昙,有浅颦轻笑的石昙,其中还有一个微醉憨傻的石昙,都是他亲笔勾勒的。其中有一个竟是他趁我喝醉了,偷偷画好挂在房间里的丹青。
“看不出来吧,这姑娘长得那么标致,没想到竟被下重金通缉。”
其中一个少年凑过来说道,言语之间表现出扼腕,我的目光牢牢地盯着纸上的那人,想象着他是不是在夜里为我作画上妆。
通缉令上写得很简单,其内容就是我谋杀君主未遂,联合前国师做出叛国之类的灭九族之大罪,现在正全国缉拿我归案。如果有抓到疑犯先行关押,不得动刑,否则一概按欺君处理。赏金高达一百万两黄金。
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未曾照过镜子了,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自己一次,天边的女子仿佛把我拉进了久远的岁月里,想来也真是造化弄人。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画像中那一个个轮廓,讽刺的是那不是已经死了两次的石昙吗?
他还想杀我第三次吗?
“姑娘?”
一个声音从我耳边响起,我回过神空洞地看着他,透过眼前这个少年我仿佛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嘉洛。
“你见过她吗?”
少年边问边把通缉令从我手中抽走,像对待一张银票一样慎重,我机械地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没有。”
“那算了,一百万两黄金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少年说罢又把我打量了一番,然后再对比手中的通缉令,嘀咕道:“我看姑娘的身材和画像之人还真有几分相似。罢了罢了,眼下大雪封城,城里一连死了好多人呢,姑娘还是趁早回去吧。”
少年的话我不以为然,谢过少年后便匆匆往前面走去,心猿意马地走得连摔了两跤,东煌几次想上来扶我都被我阻止了。
先前我总想着出来,现在出来了却发现无处可去,天地之大,我想去的地方却回不去了。
离了他的世界,我就像一只无头的蚂蚁在白纸上四处乱窜。
我摸索着开始往城外走去,东煌从后面追了上来,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攥到他身边,我一个趔趄靠在他肩头。
“现在和应城闹天灾,你出不去的。”
“天灾?什么天灾?”
我疑惑不解地问,东煌叹了口气,垂眸道:“这场雪已经连下了四个月,从八月就开始下了,未来几个月是不会停的。”
都说民间有奇冤才会八月飘雪,那我称得上是一起吗?
“这雪要下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可能要下到把这座城淹了为止。”
东煌边说边拉着我往回走,我身体一闪躲了过去,东煌苦笑,又追了上来。
“因为这场天灾,城里冻死了好多人,许多百姓都纷纷外逃了,你即便想去其乐城也去不了了。”
东煌说话的语气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言语中有些焦躁,我回头用质问的眼神看着他。东煌猜到了我未言说的意思,显得很无奈,坦白道,此事与他无关,也并非是他人作怪,确实是城中百姓的一劫。
我不信,仍跨步向前面走去,似一只无头苍蝇不知目的何在,东煌紧追其后。
奇怪的是我才走不到两步就已经身临熙熙攘攘的闹市里,我举头望了望,发现那是一个有心之人变幻出来的幻境。
幻境里雪飘飘洒洒落在我身上,东煌的身影看上去竟有些影影绰绰。一位头鬓发白的老者悠闲地盘坐在地上,双目微阖,即便雪下得如何大,他的身上都没有沾染上半分,仿佛完全置身事外。老者的身边围着几名自称是高学仕的中年男子或老人,围成一圈对着眼前的一盆清水商榷着,显得十分纠结。
我跻身进去,看见一个木桶里盛满了清水,清澈的水里可看到一个苹果的倒影,我尚未开口问,老者便察觉到了新鲜的气息,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姑娘可否将这个苹果捞起来?”
我走进再定眼一看,苦笑:“那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怎么捞得起来呢?”
“镜花水月,捞不起来。”
“姑娘不试一试怎会知道?”
老者说罢便引来了一片责问,有人带着责骂想上前想与老者理论,无奈还未靠近就被打了回来,那人摔在地上,一脸惊愕。
这边有人冲我忿忿然地说:“姑娘说的是,这个苹果不过是一个倒影罢了,怎么可能捞得起来。”
那人说话时带起很夸张的肢体动作,老者捋了捋胡须,嘴角撅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像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东煌此时已经挤到我身边了,我本以为他会劝我离开,在看到眼前的一幕后他一怔,选择了沉默。
我闭上眼,脑海浮现出我走时嘉洛对我说的话,他说,我若敢走,他就永生永世恨我。那时的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终于可以放下了。
即便这种轻松的代价是刻骨铭心的痛,但至少我放下了。
那眼前这个苹果呢?
为何执着这个水中月,镜中花呢?
我弯下身,拾起了脚边的一块石子,递到老者面前,平静地道:“我捞不起那颗苹果,这块石子你要吗?”
东煌一顿,一双犀利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迷雾,老者欣慰一笑,矍铄的眼睛闪着如太阳般的光芒。
“姑娘是放下了吧?”
我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事到如今,我还能不放下吗?我是不得不放下吧。
老者起身,含笑着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额头,我的容貌刹那间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我看到有人惊愕地呼喊着,东煌紧张地拉着我,把我护在身边。
聒噪声中,我听见有人大声喊着,我就是通缉令上那一百两黄金悬赏的罪犯。
有人试图向我逼近,东煌不顾我的反抗把我揉入怀中,我感觉到他身上浓郁的杀气,我想起了那夜喝酒时闻到的酒香。
突然间,大雪停了,老者的声音清扬地从所有人头上响起。
他问众人:“如果把这位姑娘交出去,你们分得这一百万两黄金,但这场雪会下到把这座城淹没为止,你们可愿意?”
一时间所有人都静了。
这时有人站出来了,那人恭敬地问我:“姑娘对全城百姓有救命之恩,我们绝对不会将姑娘交出去的。姑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们一定尽力满足。”
此话一出便引得所有人面面相觑,随后就是一片附和声。
我苦笑,哪里是我救了他们,是他们救了我才是吧。
我哑哑地说:“给我一坛桃花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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