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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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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嘉洛而言,他笃定的并不是在行刑当日陈王会出手救人。他赌的是生性多疑的陈王一定会亲赴其乐城探听其中的虚实,故而放出风声,以假乱真,使得一切变得更加虚实难辨,加之燕王近日归附虞国,更坚定了陈王必须亲临其乐城的决心。从一方面来说,嘉洛也是利用燕王引诱陈王上钩,宋慈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蒙骗了所有人,朝中几位得他器重的臣子也是到了行刑当日得知陈王被俘才恍然大悟的。

    先前一心算计宋慈的臣子们在惊惧之余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嘉洛布的一场局。朝堂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宋慈被封为大将军,一招翻身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身边自然多了不少溜须拍马的人。只是事后宋慈为人处事都相当低调,拒绝与任何人来往,每天把自己关在府里,谁来都不见。

    因受国师威逼而被迫上折子弹劾宋慈的大臣们则吓得凑在一块,挑灯商议对策,有的大臣更是一连几天由家奴抬着轿辇去宋慈的大将军府门口负荆请罪,只是无论来头多大宋慈都硬生生给了一个闭门羹。

    朝中大臣们自然知道宋慈如今的跋扈是嘉洛的授意,他甚至可以好几天借口身体不适告假不上朝。臣子中即便有脾气火爆者也只能暗暗吞下这口气,断然不敢公开谈论宋慈的是非。虽说自陈王被俘以来,嘉洛尚未降罪任何人,可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情的不简单,诚惶诚恐地过些每一天。

    几位为人圆滑的老臣借着前些日子嘉洛大幅度削减国师的兵权,结合礼颂在后宫不得宠的地位,便也大概算出嘉洛一步步算计的意图何在了。他们决定顺着嘉洛的毛摸上去,几张联名的奏折上去,几乎权倾朝野的国师凭空多出了好几项罪名,控诉的,揭发的,什么都有。无罪名可揭发的臣子则跪在御书房,就宋慈之事未能明查便上报圣上之事求嘉洛降罪,同时也暗示了所做一切所为均受国师逼迫。一夜之间,国师被孤立了,其用意不过是想向嘉洛表明立场以求自保。

    其实嘉洛一开始并没想过要借宋慈铲除国师的党羽,可当有人因宋慈是陈国人弹劾他是陈国的细作时,嘉洛便来了个顺水推舟,一方面是摸清国师在朝中的势力,另一方面是吸引陈国的注意,从而来了个关门打狗。对于远不如虞国强大的燕国,嘉洛或许早就有了吞并之心,如此着急地召李及岸回朝,其实就是防止朝中动乱。

    近日关于国师的控诉颇多,其中有一项罪名最为严重,那便是从先皇在位时国师就一直与陈燕两国有过密切来往,其中更不乏书信与金钱。这一项罪名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谁都知道一旦查实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何况嘉洛表面上看上去儒雅,其手段却十分狠厉。

    礼颂听闻后,更是不顾身体的不适,几次冒着烈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向嘉洛说明国师不可能做出叛离虞国的事情,同时也暗示嘉洛,他得以扫除异己顺利登基为帝,这其中有国师很大的一份功劳。即便如此,嘉洛不过淡淡地说,一定会明察秋毫便给打发了。

    这项罪名不管是凭空捏造,恶意陷害还是有根有据,我都抱着怀疑的态度在看,因为它与嘉洛有关,更是出自一名陈国被俘的死士之口。他说,每年国师都会派一批人马不远千里,跨越两国边境送来可观的金银或商品,负责押镖之人则是虞国小有名气的伽南镖局。

    据说伽南镖局成立已有数十年之久了,之前一直在和应城一带活动,旗下弟子众多,各个都是强中好手,近年来才把业务拓展到其乐城。而国师正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把这项任务交给远在千里之外,一个名气不响但相当有实力的镖局来干。这一合作就是几十年,中间从未出现过任何岔子,因此国师对他们尤为信任。

    而这一个被抬上台面,令人闻之色变的伽南镖局不是别人,正是我前些日子才见过的羽凌的家族。

    羽凌曾跪着求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我保他们一家平安,我这才明白她这话里头的深意。

    原来她一开始就料到会出事情。

    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前段时间羽凌家出门执行押镖任务的数十号人的失踪之事会与嘉洛有关,这下终于明白了。

    原来嘉洛一早就想过要对国师下手,扣住他们就是要成为日后控诉国师叛国之罪的有力证据,这也难怪羽凌的父亲派了近百号弟兄也找不到他们的原因了,有这点利用价值在,他们目前的处境是安全的。而这项罪名从一个陈国死士口中说出不过是增加它的可信度罢了,至于怎么说的,就不得而知了。

    但有两件事是肯定的。

    第一:羽凌家一直在给国师押运货物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这是她亲口跟我说的;第二:不管与国师来往的是不是陈国或燕国的臣子甚至可能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嘉洛之前的隐忍和精心安排的计划,其目的就是针对国师而来。这次机会他断然是不会放弃的,更无需管清白或冤枉了。

    那么羽凌呢?她曾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他们家族性命,嘉洛又该怎么对他们?

    事情的另一边还有一个礼颂,难道他真的下得起手吗?

    我感到一阵胆寒,可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了。

    现在已是七月中旬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其乐花结果的季节了吧。

    自上次从刑场回来后我就极少出门了,有时候甚至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我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宋攀了,我的消息是之前散落在外的叶子们向我报来的。

    这几天东煌来过几次,都是夜深露寒了才坐在窗外的树干上。后来我想,那夜我给他的树叶并没有那么多,正常来说收集几则消息就该用完了的,这恐怕是有心之人刻意让我知晓的吧。

    有天夜里我向东煌问起了这件事,东煌坦荡荡地跟我说,后面的事是他故意用叶子传到我耳边的,如果我不愿意知道他就立刻停止,免得遭我讨厌。我苦笑着,却不反感,我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深沉地看着我,不说话,没多久就消失在了月亮之上。

    这日宋攀回来得很早,天还没黑就已经回来了,准确来说是入夏了天黑得比较晚。多日未见的他与往常并无不同,没胖也没瘦,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带来了几个通体透红的果子回来。

    他是小心翼翼地用棉布包裹在褡裢里带回来的,可见他对这几个果子的重视程度。沉花刚巧从外头玩回来,看见桌子上摆了几个新鲜的果子很是新鲜,一会儿撑着下巴打量着,一会儿又爱不释手地放在手心里研究着。

    “哎呀,其乐果?”

    这时嬷嬷从外头回来,在看到沉花手上的果子后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她不喊不打紧,一喊沉花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果子直接从手心里掉了下去,还好宋攀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

    “将军,这果子可是陛下送来的?”

    嬷嬷快步走进来,格外小心地数着放置在木桌上的果子,一共五个。

    宋攀点点头,惜字如金:“是。”

    嬷嬷一听高兴得直攥我的衣角,两眼大放光彩,兴奋得连话都快说不清了,我很少见她这样。

    “姑娘,这其乐果可是稀罕之物呀。虽说虞国以其乐树著名,可数十朵花里头不见得能结出一个果子。这可是皇家御用之物呢,平常百姓是享用不得的。”

    “是吗?其乐花我见过,结的果子我还是头次得见呢,真好看。还好刚刚那个被宋将军及时接住了,要不就可惜了。”

    听嬷嬷这样一说沉花也赶紧凑过来了,一边垂涎欲滴地摸着其乐果说,一边眼巴巴地暗示我。

    “刚才那个要是掉了不是可惜了,是直接没了。其乐果遇土及化,打果子的时候必须有人拉着数米的棉布在下面接着,打下来后只能放在木桌上,就是这样所以更它的显珍贵。其乐果的珍贵并非只表现在这,它的主要功效还能延寿治百病呢,即便是当朝一品官员也得陛下亲赐才可以吃。老奴活了一把年纪了也没得见几次,就算看到了也是远远地观望一眼,还是头回这么近距离地看呢。”

    嬷嬷到底是宫里的老人,对什么都知晓一些,可这番话非但不能提起我对其乐果的半分兴致,反而让我觉得有些恶心。

    嗜血的花,血流则暖,那不过是地狱里长出来的花,像极了火照之路上的彼岸花。

    花开无叶,花落叶繁。

    “这么神奇啊……”

    沉花撅着屁股啧啧称赞,嬷嬷轻咳了两声,沉花这才及时收住手,目光还念念不舍地盯着果子。

    我随手拿了其中一颗,放在手心里细细打量着,眼角微挑,露出讥诮的笑。我庆幸红艳的果实还能看到一点粉艳之色,不至于红得触目惊心。只是其形状配上这等颜色,真叫我想起了市集上卖的冰糖葫芦。

    当真遇土及化吗?

    不妨拿一个试试看呗。

    我手一松,果子从手指间落下,我最先听见的是沉花的尖叫声,尖叫声后,宋攀已稳妥妥地把果子送回木桌上了。

    “姐姐,你不吃给我吃嘛,这什么意思嘛。”

    沉花嘟着嘴说我,我不冷不热地回:“试试看是不是真如传言中的遇土及化。”

    “你……”

    嬷嬷哑口,瞪大的眼睛像一对玻璃珠。

    “姐姐不吃给我吃呗,如何?”

    沉花又把脑袋挤进来,一双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问,我摆摆手,道:“随你吧。”

    嬷嬷一惊,训斥沉花不懂规矩,沉花自然不理,道了声谢便叼起果子,连蹦带跳地跑出去了,嬷嬷在一旁叹气摇头。

    夜里我以手做枕,心猿意马地躺在树上吹着夜风,一阵风声过后,宋攀已经跳到我隔壁的树上了。

    从那日起我与他几乎没有过任何语言上的交流,今日不知怎的,我竟把他看成了嘉洛,可我没喝酒呀,怎么就醉了呢?

    或许是夜色太美吧。

    一股冷风吹来,吹得我一身鸡皮疙瘩,我一阵激灵,有些微醉的大脑这才清醒了一点,一晃神,这才看清楚躺在对面男子的侧脸。

    他不是嘉洛。

    嘉洛的五官比他硬朗,比他细致,像用美工刀细细雕刻出来的完美作品。嘉洛的五官还透着一种英气,英气中还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性感。

    “宋攀?”

    我看了他很久,见他一动不动便试探性地喊了他一声。

    “嗯?”

    他的声音好像从鼻孔里喷出来的,轻得像这林子里的落叶。

    “你可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宋攀转过头,一双闪亮的眼眸在夜光的照耀下像一对闪闪发光的黑曜石。

    “姑娘可是想陛下了?”

    我不置可否,别过头愣愣地看着天上的星星,一点一点的,好像银河边上站着一个俏皮的小孩子,正拿着一框子的石头愤懑地往河里丢呢,折射到人间竟成了发光的钻石,一眨眼就铺满了整个天空。

    真美呢,只可惜在这样的美景里,他不在我身边。

    我闭着眼睛,吹着夜风,闻着远处飘来的花香,真是惬意呀。一股气流像暴风雨前的乌云压制在我脑海里,我抵抗不住汹涌的睡意,神智开始变得模糊,竟渐渐地睡着了。

    有多久没有躺在树枝上睡觉了呢?有多久没这么亲切地拥抱自然了呢?

    我是不是又回到了三清山,回到了初次见他时的模样,看到星空下的小牧童了呢?

    睡意朦胧中,我仿佛听见了飒飒的风声,一阵窸窣的摇曳声后,好像有一双温厚的手把我抱入了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里。那是我熟悉的心跳和让我沉迷的气息,睡梦中,有人抱着我急剧下降。

    荏苒岁月仿佛在我指间溜走,我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我猛地抓住那双抱住我的双手。明知一切可能不是梦,可我不愿意醒来。

    我宁愿一切是梦。

    那人一愣,把我抱得更紧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地把我放在一个锦榻上,动作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我的睫毛颤动了两下,感觉有种暖暖的,热热的气息像露水一样覆盖在我的眉毛上,沿着眉毛吮吸到了眼睛。

    “是你吗?”

    半梦半醒间,我好像真回到了那片广袤的沙漠里,回到了他牵起我的手的时候,仿佛那是十年前一段蒙尘的往事。

    那人放开了我却不说话,我得不到回应有些着急了,慌忙中抓住了他的胳膊,他不反抗,由着我来。我的灵魂执拗着不愿意醒来,不愿意看看现在坐在我旁边的人是不是我牵挂的他。

    “嘉洛……”

    睡梦中,我呢喃地叫着这个名字,有一个影子如一道光阴一直压在我的梦靥里,他一直痴痴地守在我的床边。我不知这个梦要做到什么时候,只能像一个跌入深谷的孩子,放弃了挣扎,安然地接受随之而来的降落与死亡。

    当我吃痛地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了。

    我躺在床上认真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细心到连沉花昨日插上去的六月雪都要看上几遍。眼珠子转悠了几圈后才确认这是麒麟山,是我一个多月以来暂住的地方。我扶着脑袋坐了起来,努力地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情。记忆中我躺着树上迷迷糊糊中睡着了,那是谁送我进来的呢?

    宋攀吗?

    在这深山里头,除了他还能有其他人吗?

    总不会是东煌吧?

    现在是什么时辰呢?

    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走下床,一直走到了门口都还没看见沉花或嬷嬷,难不成她们都出去了吗?连宋攀都不在呢。

    怎么回事呢?

    我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太阳,断定此刻时辰不早了,往常我多赖一会儿床都会被她们喊起来的呀,怎么现在一个人都不见了?

    人都去哪了呢?

    里里外外都空荡荡的,我感觉心里顿时空落落的,有种被遗弃的失落与憋屈。

    正在我打算跳到树上微观整个麒麟山时,我闻到不远处飘来的一阵扑鼻的菜香,我闭上眼睛一闻,是野菜的味道,从厨房那飘来的。

    他们都在那吧?

    这样一想我心里就不那么难受了,我撒腿就往那跑去。

    “嬷嬷。”

    我一个箭步闯进厨房里,门被我撞得“咯吱”作响,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呆住了,张着嘴巴半天忘了合拢。

    此刻在厨房里忙着下菜加盐的并不是嬷嬷,而是一个熟悉中透着陌生感的背影,听到跑步声,他回头看我。

    炊烟袅袅中,他手上还拿着炒勺,旁边乘着一碗刚起锅的野菜蛋花汤。他的笑容像一缕阳光,瞬间融化了冬季里河岸上的雪。

    是他吗?昨天晚上也是他吗?

    我感觉我懵了,抬起手指头咬了咬自己一口,会疼,再咬一口,还是会疼。

    “傻丫头,傻站在那干嘛,进来帮忙呀。”

    他笑着向我走来,我像个木偶一样立在原地不动,然后被他拉着走,目光呆滞。

    是嘉洛吗?

    我又问自己一遍。

    这时我猛然醒过来,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上一口,听见他吃痛地叫了一声后,我仍不甘心,又咬了一口,抬头对上他那双宠溺的眼睛。

    这才是我要的他,眼眸干净得如融化的春水,干净得可以一眼看穿。

    本以为有很多话可以说,本以为我有很多事要责问他,可看到他时,我不断地给自己找借口,再缓缓吧。

    再缓缓。

    吃饭的时候,我单手撑着下巴,笑嘻嘻地看着他为我盛饭。

    “想不到陛下还有这一手呢。”

    “丈夫下厨为娘子做饭有何不对?”

    “那你能天天在我煮饭吗?”

    明知道是不可能,可我还是想问一问,答案如何我也不会介意。只见他把碗筷往我面前一放,一脸的温柔。

    “如果阿昙饿了,碰巧我也空闲下来了,我一定为阿昙做饭。”

    我眯着眼睛狡黠地看着他,待我想到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时,他已经用筷子夹了一口米饭塞到我嘴里了。

    那日嘉洛呆到下午就走了,我们也没说上几句话,我甚至不敢去问我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因为我怕。我也不敢去问他将用什么身份把我接回去,因为我更怕。

    嘉洛走后宋攀才把嬷嬷和沉花送回来,原来她们早知道嘉洛要过来,所以早早就躲开了。当沉花用贼兮兮的眼睛盯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审问时,我更是哭笑不得。

    后面的几天嘉洛一得空就过来,有时候是隔了五六天,有时候隔了三两天就来,他大都是中午来,下午就走。

    有一天我们在树林里散步时,我终于向他开口了。我知道的东西并不少,可到嘴边的却只有一句话。

    “我能向你讨一个承诺吗?”

    “嗯?”

    我极少向他开口,他显然有些意外与期待,拉着我在树桩上坐下,示意我说下去。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伤害羽凌的家人,可以做到吗?”

    或许嘉洛以为我求的是其他的诺言,所以当我这话说出口时,他明显怔住了。方才温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旋即又换上了一张神色复杂的脸。

    “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若想知道什么没人瞒得住我,况且我知道了什么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要的不过是你的一个承诺,不要伤害他们,可以吗?”

    我尽量用温柔商量的口气跟他说,数秒的对视中,我仿佛看到了他眼里的盘算与衡量,那种一闪而过的心机。过了一会儿,他把我揽入怀中,长叹了一口气,再多的话也抵不过这一声叹息。

    “她能得你这般对待也是福气。”

    “那你是答应了?”

    “嗯。”

    “还有一个人。”

    我乘胜追击接着说,不想他未等我把话说出口就直接否决我。

    “不行。”

    “什么不行,这次不是承诺。”我有些愤愤然地抬头看他,“礼颂呢?你这般安排其目的不就是国师吗?那礼颂怎么办?我也知道你接长瑛公主入宫,其目的就是做燕国的质子,难道……”

    后面的话我咽住了,想再说却是说不出口了,嘉洛抿着嘴巴,脸色十分难看。我不知我有何资格指责他,因为如果把我摆到他那个位置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做。

    于是我选择了不作为。

    那天我们是一前一后回来的,他低着头不说话,我也是耷拉着脑袋跟在他身后。

    从那天之后,嘉洛已经五天没来了,而我则把日子算得清清楚楚。我来麒麟山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吧,再等下去夏天就过完了。

    这一段时间也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燕王已经带着使臣回燕国了,嘉洛虽说是在柳沙谷开通了贸易往来的枢纽,两国关系看上去缓和了许多,局势并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但是天芒山内仍有十万精兵驻扎,那十万精兵足以抵过三十万金戈铁马了。

    关于陈王的消息对外虽说是在皇宫内做客,嘉洛以贵宾之礼相待,但明眼人都知道其实是被囚禁了。陈国早在五十年前就已经亡国,如今的陈王不过是陈国皇室里一个王爷的庶子,因数十年前得高人所救从而到处起事,企图匡扶先皇朝。

    数日后又有消息传来,燕王最宠爱的长瑛公主将在新年腊月过完十六岁成人礼后抵达其乐城,其嫁妆的价值比得上两座城池。嘉洛为此没有做出表态,朝中大臣更是保持缄默的态度。我琢磨着,长瑛公主不过是嘉洛用来牵制燕国的一个筹码罢了,而燕王不惜千里迢迢把她送到其乐城也是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在里头的,至少嘉洛做任何与燕国有关的决定时能有所顾虑。

    国师因先前被揭发与陈燕两国有过书信往来后被禁足在府内,任何人不得探视。之前一直负责为他押镖的伽南镖局被严查,近百号人均被关押起来,唯独有一个女眷逃了出去,那就是羽凌。对此嘉洛并未发通缉榜通缉,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这个反常的转变让臣子们不解。

    两日后,负责审案的督察司传来消息,在不动刑的前提下,伽南镖局内一位自称是副帮主的中年男子主动招供。他们与国师确实有过数十年的生意往来,但因国师一直未露面,大小事宜均有下属代为转达,给钱又相当痛快,自然不便问追问其主顾的身份,更不知是朝中权贵。他更是主动交代了前些日子国师曾再次找到他们,委托他们押送一封信笺。因中途双方有过争执,这封信笺一直被押在伽南镖局内,连同一起扣住的还有一批金银财宝。这封信笺被移送到了嘉洛的御书房内,当夜,数千名御林军围剿国师府,两朝元老一夜被下了大狱,朝中人人自危,礼颂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

    而这位所谓的副帮主正是数月前就已经失踪的,羽凌的伯伯。那时他早已被嘉洛秘密抓获,即是在数月前就已经伏法,何来的“近日委托押送”之说呢?这其中的□□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吧,嘉洛在和应城时恐怕早有预谋了吧。

    今日天未亮时,麒麟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股阴鸷暴戾的气息从窗外传来,我迅速睁开眼,挥手布了个结界后从窗口跳了出去,我跳上树梢追了几公里他才停下来。

    来人是十味。

    此时正是其乐树结果的时候,他身上有种花香混杂着果香的气味,因为太浓烈,几乎掩盖了他身上诡异的气味。可那种气味在夜里显现得愈发浓郁,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幽冥气息。

    他负手而立地站在树叶上,身体轻得像一缕游魂,仿佛没有任何重量。我在看到他时,忽然想起了还未进轮回时的铭樟和生来就是死胎的鬼娃。

    十味张大了嘴巴对着我笑,两排牙齿像森森的白骨,笑容狰狞恐怖。他“啊啊”地叫了两声,残破的音节在我听来像野兽猎食时发出的声音。

    我手心的灵力逐渐结印,准备等到他向我扑来时一掌要了他千年的修行。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肃杀之气,十味的笑容越变越妩媚。

    “石姑娘好像不愿意看到我?”

    十味慵懒的声音传来,仿佛不到一秒的时间,他身上只剩下淡淡的花香,像是百花齐放时的馥郁花香,刚才那个透着杀气的十味仿佛是我的幻觉。我手中的灵力骤降了一半下来,不耐烦地盯着他。

    “呵呵,果然不想见我,不过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的。”十味面露轻蔑之色,施施然地说道:“姑娘看似云淡风轻,可很多东西还看不开吧?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陛下对伽南镖局未加以重罚,恐怕是姑娘求的情吧?既然如此,为何不救人救到底呢?”

    我不说话,怒目地瞪着他,手心的灵力再次提到了三成。

    “他们早几个月前就已经失踪了,近日却会突然在朝堂上出现,姑娘应该猜到其中的蹊跷吧。其实啊,我知道他们这几个月来被关在哪里,城东的一处水牢里哦,陛下亲自安排自然没人找得着。姑娘心善,更擅长催魂之术,不妨再求他们一回呗。”

    “既然你早已知晓,为何不救?”

    “他们的命运已注定,擅自更改他人的命格是要受反噬之力的,所以我选择不作为。只是眼下,姑娘会如何抉择呢?”

    十味挑起眼角玩味地看着我,我被他这番真假难辨的话弄得有心神不宁,手心的灵力也如一团鬼火明了又灭,灭了又明。

    “姑娘是难以抉择还是不敢抉择呢?”十味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轻得像一阵风窜入我的耳膜内,撕破我的神经,“你当他真疼惜你呢,其实他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把你算进去呢。”

    怒火难以抑制,我一掌打出,十味轻松地躲开,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后,数棵千年大树轰然倒塌。十味身体依旧轻巧地立在数米外的一片树叶上,嘴角浮出狡黠的笑。

    “姑娘不想听就明说,何必下如此重手?”

    “滚出去。”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胸口燃起,像是被抑制很久的火苗终于窜出头了,我的声音在事后听来显得格外难听,仿佛整个丹田都在震动。

    “即便姑娘想留我也留不得了,陛下正在上山的路上呢。”

    十味嘲弄地笑着说,像一根刺扎得我浑身上下很不舒服,他的声音还未散去人就没了踪影,这让我有些诧异。

    这时我感到脸颊有些发烫,抬起手挡住从树缝里投射进来的阳光。

    天亮了。

    我刚回床上躺没多久嘉洛就到了,他推门而入,在我床边坐了良久,好像在沉思,我封闭了自己的五识,佯装正在沉睡。

    天大亮的时候,嘉洛已经煮好早餐把我喊起来了。

    说实在的,他的手艺让我很惊喜。

    吃饭时,嘉洛催着我赶紧吃,他说吃完就带我出去外头走走。我心生好奇,经不住诱惑,问他,去哪走?他说,下山走走。

    有他这话,我捧起碗,将一碗滚烫的粥一口气喝下,看得嘉洛又可气又可笑。

    嘉洛带我走另外一条僻静的小路下山,我一路走来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山下景致幽静,我从一条木板桥上跑过,听着脚下淙淙的溪水声,如琴声一样动听。

    多日未下山走动了,我觉得有必要舒展舒展筋骨。我边跑边喊,完全不顾嘉洛在后面边跑边追,兴奋的情绪让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甩开嘉洛老远了。我闭上眼睛,双手怀抱着空气。

    突然,我听到了风吹动剑刃时发出的尖锐的声。瞬间,一种真实的刺痛感从我的胳膊处穿过,好像是肉被切成两块时的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伤口处流出,剑刃嘎然停止在骨头处。

    我吃痛地睁开眼,想看看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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