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麒麟山位于太庙之北,据说是由九条龙脉环绕而成的祥瑞之地。该山山势陡峭,山体直入云端,山间草木兴旺,其中更是不乏名贵的灌木,有人说站在山脚下抬头往上看可以看到半山腰上的七彩祥云。此山名曰“麒麟山”,隶属皇家所有,是虞国的根基,因此每日每夜都有近万名侍卫把山体的四周把守得严丝合缝,如有擅闯者可先斩后报。
山中有一处由火山岩环抱形成的温泉,温泉旁边一平顶的房子,不大但却精致,室内布置更是极其讲究。我们就住在这里,在酷热的中午能吹到一阵阵清凉的风,空气中夹杂着竹子的清香,实乃避暑的极佳地方。
我们在这里住下已经有些时日了,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时光里,我能见到的人更是掐指可数,其余的都是野兽和树木了。在这麒麟山里,除了我、嬷嬷、沉花我们三人外,还有一个人。
那个人叫宋攀。
他和宋慈一样有一双棕色的眼睛,是个陈国人,不善言辞,沉花几次找他逗乐子他甚至还会脸红,我多数见到他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跳到树上发呆。也就是这个害羞的大男孩带着我们从皇城逃到了这里,数公里的风尘后,终于在一个清晨里,他手持着尚方宝剑将我们从车上迎了下来。
原本有数千名侍卫守护麒麟山西面入口,那天清晨我们见到的却不到二十名。他们屏息整齐地跪成一条直线,宋攀手持宝剑,肃容地领着我们从人前走过,没有人吭一声,更无人敢上前一步。从那日之后,我仿佛又回到了在三清山生活的日子,一连几天都没有下山。
我不明白嘉洛为什么会再次把我交到一个陈国人手上,更不明白他与陈国到底有怎样的渊源,为此我曾试过他的身手,我故意用石子打落了树上的果子,想看看他到底有何等能耐能得嘉洛如此器重。
他果然也没让我失望,一个剑起剑落,剑快得如风一般,形同鬼魅的影子仿佛在我眼前跳了一支舞。等我恍过神时,我看见地上掉了无数颗被砍成两瓣或几瓣的果子,果肉像夏季里的颜料,给我的瞳孔蒙上了另一种色彩。
宋攀说,他的刀在杀人时是最快的,我不信便问他,怎么个快法?他微微抬起头,面朝着太阳,面露微笑,得意地说,往往人还没到面前刀就已经从那人的身体里取出了,那时候的血还是热的,还能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热风。
我仍记得他当时跟我说这话的口气,骄傲中带着挑衅的味道。
我在赞叹他的手脚如此麻利的同时也不由得好奇他的身世,我问过他与宋慈的关系,他三缄其口,我再问其他的,他也不说了。不过一秒之间的转换,他又变成了一个即阳光又羞涩的大男孩。
后来我才知道,不单单是他,陈国人都跑得很快。
每一天黄昏时,宋攀都会下山去给我们准备次日的伙食。他这样一来一回需要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因此等他回来的时候通常天已经黑了,他则会把食物放在我们屋前,隔日清晨嬷嬷会负责将它们搬上餐桌。
宋攀就住在我们对面,他必须负责我们三人的安全和饮食问题。好几次夜里我已经躺下了都还能看到他坐在窗外的灌木上,敏捷的身体差点让我误以为那是树上的猴子。
我们就这样过了大约十天吧,我几乎每天下午在嬷嬷忙活的时候都会飞到山顶上眺望着不远处的皇城,竟异想天开地以为我能在渺茫的地图中找到嘉洛的影子,甚至以为能看到他站在某一高处眺望着这边。
日子过得相安无事,安静得让我差点忘了时间在走。
我总是在没人的时候想起嘉洛,因为我自私偏执地以为那是我们之间共同的空间,如果让别人看到了就玷污了。
不过相差数十公里的天空,只要我纵身一跃便能见到他,可我没有勇气。或许只有我们分开了,我才有勇气,才能更自然,更肆无忌惮地去爱他吧。
此刻的他可有惦记我半分?
这天夜里我们三个人如往常一样,躺在草堆里吹着夜风,宋攀跳到树上坐着,像一只放哨的猴子。
沉花一边伸着手指头数着星星一边问我,天上的星星有多少。我被她这个幼稚的问题弄得哭笑不得,嬷嬷打趣地跟她说,要知道还不容易,晚上就别睡了,留在这里数就知道了。沉花扭过身来抱着我的胳膊,连连说着嬷嬷欺负她的话。我也想眯着眼睛听她们打闹,可就是没那心思。
今夜的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着,我们离开皇城也有些时日了,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呢?问她们吧,她们日日与我在这深山里生活,估计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我的,即便告诉我了也不是客观的事实。
越想我就越躺不下去了,最后一个激灵索性坐了起来,打算自己一个人跑到无人的地方弄清楚后面发生的事。
嬷嬷见我起身往林子里走也赶紧跳了起来,沉花紧跟在其后。这不,我还没走两步嬷嬷就追了上来,神情紧张地看着我,并用颤巍巍的身体挡住了我的去路。
“姑娘,夜黑风高的,您哪去?”
我有些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然后目光直接追到靠在树枝上乘凉的宋攀。
“宋攀,你陪我去林子里走一趟。”
正闭目养神的宋攀听我这样一喊,疏地从树上跳到我跟前,嬷嬷则伸出手一拦。
“姑娘,您要去老奴跟着您去。”
“是呀是呀,把我也带上。”
这边嬷嬷挡着我的去路,那边沉花也兴冲冲地搅和了进来,我只得折了一根树枝,意兴阑珊地比划了一番后重新躺回草地上。嬷嬷和沉花面面相觑地对看了一眼,察觉我神情不对的嬷嬷适时地蹲下身来,我知道又是一番劝慰,便别过身去。
“姑娘,已经深夜了,外头风大,我们还是回屋里头睡吧,万一着凉了,加之这里物质条件又不好,很麻烦的呢。”
我不理她,这边沉花放大了的脸从上往下地出现在我面前,吐了吐舌头冲我做鬼脸,活脱脱就是一个现实版的降头术。
“姐姐,人家困了嘛,进去里头休息嘛。”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的这套,反正对我来说不受用,但想着此时夜已深了,我露宿惯了是无所谓,但她们一老一小身体肯定会吃不消的。于是颔首,进屋里去了,进屋时我看见宋攀又跳到树上了。
嬷嬷和沉花睡得很快,没多久我就听见了她们的呼噜声,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是怎么也睡不着。眼睛一睁一合间,我仿佛看到了树上坐着一个皎洁的身影,起初我以为是幻觉,再看却不是宋攀,此刻那人正坐在月亮上呢。
莫非?
我感觉有些难以置信,伸手施了施法,确保沉花和嬷嬷不会中途醒来发现我不在而引起恐慌后便直接穿墙而过。身体轻盈地点过温泉水,不带涟漪,飞在树林间如从万花丛中飞过的蝴蝶。最后我落在树干上,踮起脚尖看见月亮上的影子离我越来越近,如一面风筝向我飘来。
一身的光辉,如同白玉雕刻而成,他缓缓向我走来,掠过我心中平静无痕的波浪。我不知今夜的我为何会这样,或许是因为我没以前那么讨厌他了吧。
“少主没走?”
见他翩跹地坐在我身边,我有些讶异地问。
“想等到十月,看到小妹降生后再回沙漠去。”
我们并肩坐在树枝上,那仿佛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月亮就挂在我们头上,抬抬手几乎都能抚摸到它光洁的身体。
“少主请放心,铭樟亦是我的小妹,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
东煌不置可否,他右手的五指一转,我看见还魂萧如一块白洁的玉出现在他的手上,这么雅致的一根萧为何只吹奏离殇呢?所以当他把还魂萧放置在嘴边时,我连忙一把夺过并藏在身后。
“别吹,我不喜欢听少主吹箫。”
“因为我的萧吹的是引渡亡灵的哀乐,所以姑娘不愿意听吧。”
“世间生生死死是极其平常之事,有什么不愿意听的?只是我前两日也听到萧声,可是少主吹的?”
东煌没来抢我手上的萧,他只是别过头冲我淡淡地一笑,淡漠的笑容中暗藏着浅浅的哀伤,就如同淡蓝的天空被画了一笔浅粉,初见格格不入,再见则相得益彰。
至我见他以来,他的眉宇多数的时间里都深锁着。我不喜欢见到这样的他,目光中带着悲悯让我感到难以适应。
“姑娘难道连我个人的爱好都要剥夺吗?”
东煌这样一说我也不知拿什么话反驳他,只得悻悻地把还魂萧还给他了,他单手接过后便将它隐藏在五指之间了。
那一段时间我总能隐隐约约地听到萧声在我耳边飘荡,那是活着的人听不到的声音。我也知道还魂萧吹的是亡灵的曲子,却单纯地希望那是吹在十五月圆时的沙漠上空。
“少主平日里常在外头游荡,有些事情可否告知一二?”
“姑娘想知道的事为何不自己去求证,何必过来问我,我说了恐姑娘又要认为是我的偏执了,还不如不说。”
我听他戏谑的口气中带着嘲讽,只得暗暗叹了口气,原来不仅我对他有偏见,他对我也有偏见。我从树干上一个旋转起身后,身体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四周华丽地落下一片片树叶,惊起了林子里栖息的鸟群。
我伸出手来,无数片新叶如得了灵力般落在我的手心里,一回手,手里的新叶全被注入了灵力,再转身已是稳妥地坐在树干上了。
“麻烦少主了。”
说罢我便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腕,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了,隐约中我仿佛感觉到他的身体不经意间有过一阵颤栗,在极速的时间里恢复了平静。
我将注有灵力的树叶全数倒入他的手心里,然后拍了拍他几乎僵硬的身体,见他半天没反应过来,我便把手在他眼前晃了两圈。
“少主可愿意帮忙?”
被我这样一比划,东煌这才反应过来,他把手合起来,说道:“举手之劳,到时姑娘切莫说我不是才好。”
“自然不会,少主近日可有见到羽凌?”
可能是有些日子未见到羽凌,也可能是我怕两个人因为沉默而尴尬,我才找的话题问他。
“前两日见过,姑娘如果关心她大可换身扮相前去看她。想来姑娘对于羽凌姑娘也有些疑惑,为何不自己去弄清楚?”
“少主定然知道,直接告知不是更好?”
东煌淡漠地看着前方,抿着嘴巴,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
沉默间我看见前方飘来了无数只萤火,微弱的光辉点亮了夜的光泽,密密麻麻地点缀在月亮上如同谁人细细镶嵌上去的钻石。东煌飞身而起,我看见他欣长的背影在我眼前不断地放大,他的手优雅地一转,两个手掌合抱在一起,橘黄的光芒从他的十指间闪出。我伸出手想去抓他手里的萤火,不想他的手却逐渐开出一朵莲花的花苞,无数个星光般的银辉从他手心里争先恐后地飞出。
几乎是在这个时光定格的瞬间,我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我想起了我与嘉洛在麻杆河边放下的水灯,也想起了我临走时羽凌看我的眼神,想起十味跟我说的话,羽凌家失踪的人与嘉洛有关。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想不明白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为何会有牵扯。
我的心被这看似微妙但实际却是动一发而牵动全身的事牵绊着,搅拌着,一点一点地否定我自己,也否定了他。
一边是我想保护的人,一边是我想同度一生的人,我最怕的就是他们两者之间有任何牵连,哪怕仅仅只是一口水的纠纷都不行。
若是如此,我又该如何抉择?
后来的我才知道他们之间的牵绊不仅仅是一口水那么简单,可那时我已经无法再回到他的身边了。
我曾经以为我是个小气的女子,而在面对嘉洛时,我却又是一个大度的女子。我似乎可以无限量地原谅他,包容他,不管事情变成什么样子,我总为他找原因,其实是为自己找借口罢了。
就在我以为东煌不会告诉我时,他偏偏开了口,倒有些寻事滋事的意思了。
“三十年前,嘉洛的父亲得到燕归玉后打算将其藏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于是便命数十名死士乔装成商人的模样,秘密护送燕归玉离开其乐城。那时关于燕归玉能使人长生不死的谣言已经传开,那些死士便起了贪婪之心,人人都想私自得知,一路上便自相残杀导致落入旁人之手。嘉洛的父亲在得知消息后立即派杀手过去处决了他们,当年护送燕归玉的死士无一人生还。石姑娘应该也想知道羽凌家那个所谓的‘老主顾’是何许人也吧?姑娘若是知道,便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失踪与嘉洛有关了。他把姑娘送到这里,并不是单纯地因为舒太妃的事,还有其他。”
我寒从足起,一双悬空的脚突然有点痉挛,更有些发软,好像脚筋被抽掉了一般。我转过头发现东煌已经没了影子,点点的萤火在空中漫天飞舞。我的脚底下是一支数十米的树干,我被放置在了一个近乎百米的高空中,我顿时感到了惊慌。
嘉洛,遇见你,爱上你,是对了还是错了呢?
我无比的害怕与惶恐,我害怕那座城墙会是隔开我们的一道鸿沟。
是不是离开了你我才能毫无顾忌地爱你呢?
我给东煌的叶子是注入了灵魂的虫子,它们可以潜入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里,甚至还可以进入梦境,潜伏在人的意识里,探索事情发生时最原始的面目,它们不会说谎,只会客观地告诉你事情发生时的经过。在完成一个任务后,它们的生命也将由绿叶变成枯叶,归于土壤。
在往后的几天了,我终于在不情愿又迫切想知道事情真相的双重矛盾下,陆续收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信息。
原来在我离开听雨轩的那天夜里,听雨轩就发生了一起大火。太监和侍女们奋力抢救了一个时辰火势才得到了控制,大火过后有人在废墟里挖出了三具严重烧伤的尸体,太监们俨然已认不得谁是谁,听雨轩内两个得救的侍女只能哭着从衣着上判断死者的身份。在次日的朝堂上,嘉洛轻描淡写地说起听雨轩投毒意图谋害礼颂并直接害死舒太妃的石昙昨夜命丧大火中,连同一起丧生的还有一老一少的两名侍女。尸体就存放在慎刑司,如有人质疑可直接去慎刑司查看。朝中大臣们虽各个心存疑虑,但没想到新皇帝下手如此狠戾,深谙为官之道的大臣们唯恐引火烧身,以明哲保身为原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这事情了结了。国师虽然心有不甘,可也只能气得说不出话来,咬咬牙就当这事过去了。
这起案件因为这场大火而草草了之了,听雨轩从此变成了一座废墟,再无复原的可能。
不管我愿不愿意,我谋害礼颂并直接害死舒太妃的罪名在另一方面得到证实了,更讽刺的是,听雨轩的石昙已经死了。
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可悲可笑,我很想问问嘉洛,现在这个活在麒麟山的又是谁。
我捂着眼睛想哭又哭不出来,想笑也笑不出来,像个疯子一样在屋子里乱走。
这个我曾经如此相识和熟悉的人此刻在我听来却阴鸷得像一个魔鬼,他竟然可以笑着将一个人的脖子抹断后还优雅地舔着血。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空洞地看着窗外飞舞的蝴蝶,我很想回到三清山去,很想嬷嬷折的纸船,还有那个喊着“石姐姐”的小牧童。这时候的三清山应该美极了吧,山间有很多会跳舞的精灵跑过来跟我说他们的小秘密呢。
沉花和嬷嬷说笑着推门而入,我感觉一阵热风袭来,急忙用手挡了挡。她们被我这反常的举动给吓着了,嬷嬷用手背抚了抚我的额头,沉花的脑袋立刻凑了过来,嬷嬷呐呐地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啊。”
“那你看看其他的地方烧着了没?”
看着她们大惊小怪的样子,我很想立刻跳起来抓住她们的衣襟,问她们,石昙和你们都已经死了,你们知不知道?不过,我还是没这样做,这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无知罢了。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只有我不知道。
不是吗?
离开皇城的那天夜里,我不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几乎所有人都是在把事情安排妥当了才以救命恩人的姿态站在我面前的,仿佛在说,看,是我救了你一命。
又过了几天,我又陆续收到了两则信息,我不知道这些对嘉洛而言是好消息还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切。
一则消息是,宋慈被揭发是陈国奸细的罪名因罪证俱全而被打入天牢,而这个所谓的“罪证俱全”无非就是朝堂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几个我见都没见过的人在那天马行空地胡编乱造一通。可就是这样,宋慈叛国的罪名还是被坐实了。朝堂上,嘉洛疾言厉色,一道圣旨严令慎刑司和督察司两司严查此事,而关于后续的处置结果还没商议出来。
一时间朝野上下,城中百姓无不议论纷纷。宋慈毕竟是跟随嘉洛十余载的死士,即便是个陈国人,可谁也不愿意相信他真是一个卖国贼。持相信和质疑的人数几乎成了正比,为此,当年跟随嘉洛镇守和应城的死士也纷纷上折求情,恳请重查此事,还宋慈公道,这其中包括远在柳沙谷的李及岸。不过嘉洛对这次却置之不理,甚至连折子都不看一眼。
另一则消息是在宋慈被打入天牢几天后传来的。这则消息没有之前的沉重和猜议,因为是个虞国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捷报,它令虞国所有的百姓为之振奋,人人奔走告知。
李及岸不负众望,终于攻克了天芒山,直逼燕国国土,燕王不敌虞国军队连连败退。终于在一天夜里,李及岸的大军将燕王亲率的精英军队逼到了悬崖边上。李及岸劝降,若能缴械投降,不仅可以保得一命,更可保证国土不失,虞国国君愿与燕王签署停战协议,两国百姓也将永免受战火之苦,颠沛流离之痛。另一方面,虞国更愿意主动与燕国永结秦晋之好,以柳沙谷和永宁镇为界,开拓一条两国经贸文化往来的贸易之路,民富则国富。如若不降,李及岸有免死金牌在手,更得嘉洛口谕,可先斩后奏,虞国国强,自然无所谓邻国作何评价。届时燕国大乱,朝中无主持大事的亲王,王子且尚小,攻克不过是指日可待之事。
数日后,燕王举白幡投降,李及岸连夜写了折子快马加鞭送往其乐城,折子上说燕王将在一个月内随李及岸的大军抵达其乐城。
我不知道这则消息对我而言是好是坏,但宋慈的事则让我惴惴不安,或许是我对他有一种特别的感情在里头吧。
在很短的时间内,关于燕国投降和宋慈叛国的消息就如空气中的粉尘洒遍了虞国的每一寸土地,仿佛梨花一夜开放。不过很快,李及岸凯旋还朝的消息还是替代了宋慈的事。也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其乐城内涌进了许多异国的商人,他们带来了奇形怪状的商品和具有异国风情的舞蹈,公然在大街上卖艺,其繁华程度更是达到了空前。
我曾试探地问过宋攀,问他:“南方的稻谷好吃还是北方的小麦好吃?”
宋攀反很快,他说道:“我见石姑娘不是拐弯抹角之人,今日这样问实在不痛快,姑娘是在试探我对宋慈将军的态度吧?”
我眯着眼睛看他,不说话,宋攀则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道:“姑娘,有些事尽人事听天命,如果你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就逆来顺受吧。”
宋攀的话让我不明白这里头的含义,可我笃定他一定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他的淡定也让我隐约察觉出这件事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或许他就是另一个宋慈。
从前我深知嘉洛的为人,知晓他是一个重情义之人,也猜得到他对宋慈的信任程度,否则不会数次把我托付给宋慈。只是我不明白为何他在对待宋慈的这件事上不愿做到明察秋毫,一句未经思量的话就草草下了大狱。
几天后,宋慈直接被打入了死牢,当时我听到这则消息的时候有种前所未有的不安。并非我不相信宋慈,而是我不愿意相信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我相信宋攀一直没断过与外界的联系,却看见他像个没事的人一样,每天靠在树干上吹着凉风,闭目养神,偶尔去林子里练练剑,日子过得好是自在。我曾问过他,同是陈国人,为何不关心下宋慈?难道他不害怕他会成为第二个宋慈吗?他则讶异地问我,从哪里来的消息。
这天夜里,我看见月亮上悬挂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像挂在树干上的风铃。我朝月亮的方向追了出去,看见东煌已经坐在树枝上等着我了,他的头顶是如巨大圆盘的月亮,照耀在他头上就仿佛是天神头顶的光辉。
“羽凌要见你,你明天能去一趟吗?”
我刚在他身边坐下,他就开门见山地问我。
“她可有说什么?”
东煌一句若无其事的话让我心生不安,潜意识里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她本身也不抱希望能见到你,只不过是对我随口说说罢了,并没有什么话要我转达。姑娘要想去便去,不去她也不会失望。”
我低着头看着我的脚丫,摇晃着脑袋应了一句“哦”。
那天东煌有点异常,他几次欲言又止,看我的眼神也十分复杂。夜风吹起他的衣袍,我看着像个翩翩起舞的女子,有些妖艳。
次日我如约来到羽凌家,自上次匆匆一别我们已经有数月未曾见面了。我还记得上次来她家时的气派,单守门的就有好几个,府内的壮丁更是有数十个之多,这次过来却十分寒酸,守门的没一个不说,府宅内更是有种人去楼空的冷清。
早知我要过来的羽凌一大早就立在门口等着我了,一看到我走过来,立马小跑着把我迎了过去,然后探头探脑地往身后看,有些神经兮兮地问道:“姐姐可是一个人过来的?陛下可知道?”
她过度紧张的神情和举动让我感觉她此次找我过来定有要事要说,我害怕她后面的话会应验了我潜意识里的恐惧。
“我一个人过来的,他不知。”
“那就好。”
羽凌松了一口气,然后急急忙忙把我拉府里去了,在关上门之前还不忘把脑袋探出来看看有无旁人在场。
“姐姐……”
我才刚到里屋,连凳子都还没来得及坐下,羽凌连茶水都未招呼就屏退了屋内所有的丫鬟,双膝一跪,跪在了我面前。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蹲下身想把她扶起来,她却执意不肯,一双眼睛含泪地看着我,这让我更加不知所措了。
“你这是怎么了?”
我蹲着身子不解地问她,内心隐隐地发慌。
“有件事姐姐希望能帮忙。”
“你先站起来再说。”
“姐姐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羽凌坚持与我讨价还价,那态度是我从未见过的坚持,我无奈,只能从她。
“姐姐,如果我家族有何意外,求姐姐保我一家平安。”
我被她这话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僵硬地站着,一根粗大的神经在脑袋里剧烈地跳动着。过了好久我才木然地点点头,突然感觉到事情好像有不对,这样盲目答应她不好,于是我又赶忙摇摇头。
“你的家族并未做违法乱纪之事,为何要我保你一家平安?”我不安地问。
“姐姐可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十几年的老主顾吗?”羽凌看了看我,似在猜测我此刻的想法,顿了顿后说:“并非旁人,正是当朝的国师。”
听完羽凌的话后我彻底怔住了,脑袋里跳动的神经此刻静止了,我只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前飘,我吃惊地看着她问:“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只管答应我这个便是,后面的事姐姐自然会知道。”
我又一次想起了在和应城我们离别时她同我说的她,她说,她或许不会回去了。那时我们坚信彼此还能再见所以没有好好道别,现在我笃定以嘉洛对我的爱,我可以保她不受伤害,所以也没好好道别。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永远回不去了。
后来的后来,我回到了和应城,我又看过了她精心种植的依米花,那时候,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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