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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只从猫爪子下逃生的老鼠,在这个看不到尽头却又到处都是围墙的楼宇间逃窜,仿佛从四下无人的街逃到了门庭若市的府邸。在生机勃勃的清晨里,从一群捧着锦衣罗缎的侍女间急忙忙地穿过,听见她们低声的惊呼声和谩骂声。
“哪个宫的侍女,走路都不长眼睛的吗?”
“你小声点,那个就是陛下从外头带进来的姑娘。”
“啊,就是她啊。”
“是啊,看她吓成那样,礼颂小姐中毒的事十有八九就是她干的。”
……
议论声逐渐从我耳边散去,像播在我心里的种子,冒出头的新苗让我感到恐惧。
我迷茫地站在一处废墟的残亘断壁前,抬着头,迷迷糊糊地看着这片横亘在我面前的瓦砾,心想着着这是不是路的尽头?就如同有人在说和应城是世界的尽头。
从前我不是一个喜欢追根刨底的人,现在我却很想知道每一件事情背后的根源,就如同我要追溯一颗牙坏掉的根本原因。
我踉跄地在原地转了几圈,仿佛听见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回过头看见一个黑影正在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走得稳健又匆匆。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看到了一夜未眠的疲惫和一脸的愤怒。
是的,是愤怒。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不露悲喜的人,就算再生气也都是怒而不发,这次能把满腔的怒火挂在脸上,实在罕见。
是因为我吗?还是因为礼颂?
我突然很想问问他,是因为我跑出来而生气吗?或则因为礼颂而来抓我回去问罪的?
“你怎么跑出来了?”
他几乎是冲到我面前的,一只青筋突起的手狠厉地攥住我的胳膊,都快把我的血管掐断了,我在觉得短暂的疼痛后倒也麻木了。
“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像一个离家的孩子,数年的孤苦飘零终于让我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即便他只能给我暂时的温存。我几近祈求地问他,抬着头,勇敢地对上他那双怒火燃烧的眼睛。
“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午夜割断我喉咙的梦魔。
我以为我能熄灭他满眼的怨愤,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地否定了我。一张好看得触目惊心的脸瞬间让我觉得可怕,仿佛他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现在这副漂亮的皮囊正渐渐地暴露出他的本性,在明媚的阳光下把我吞噬。
“你跟我走,好不好?”
我再次征求他的意见,可他仍居高临下冷冷地打量着我,我在他眼里变得卑微而可怜。我试图在他眼里抓到我熟悉的感觉,可却一无所获,我这才恍然清醒。原来我一直都是一个卑躬屈膝,弓着身体求他从我背上走过去的奴隶。
他到底不愿意跟我走,是我多情了。
事到如此,也没可能了。
我哑笑着,将他攥住我的手掰开,趔趄地从他身边走过,身体猛地撞过他的肩膀,感觉肺里有一股气体把我憋得慌,我很想张开口大声地笑着,却看见有无数个黑影正形成包围圈向我围来。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一用力把我拉到了他身边,喃喃细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阿昙,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我感觉有种酸涩的欢喜在身体里窜动,他到底还是叫我“阿昙”。
“你相信我吗?”
并非我要在这事上跟他执着,只是现在的我很想要他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眼神,告诉我“没事的”,如此就好。
我转过头对上他那双炙热的眼眸,复杂的瞳孔里掩藏不住的疼惜和无法言喻的痛楚,这是我熟悉又亲切的他。
“来人,将石姑娘押回听雨轩。”
“是。”
三两个侍卫得令后立即冲过来将我从他身边拉走,我愤懑地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一道嫣红的指甲印。
我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正被送往刑场,回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如这风雨不倒的楼宇,见他不曾回头看我一眼,我冲着他的背影歇斯底里地喊着。
“嘉洛,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逆光中,我看见他的背影如长在悬崖边上的断肠草,清风拂过,不经意间地一阵颤抖。
模糊中,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听雨轩的守卫是昨天的两倍之多,围成一圈厚实的人肉墙,我在觉得可笑的同时也看见了嬷嬷和沉花都哭红了眼,她们跪成一片,耷拉着脑袋等着我回来。
“姑娘,求您了,您老实呆着,行吗?”
嬷嬷半跪半爬地抱住我的脚,两行浑浊的眼泪落了下来,她的声音沙哑而哽咽。我蹲下身来将她们一一扶起来,心里难受得如针扎般,可我又有什么资格难受呢?她们比我还难过才是吧。
“嬷嬷肚子有点饿,去帮我弄点吃的呗。”
我含笑地说着,嬷嬷见我如此终于破涕为笑了,干瘦的手一把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姑娘您想明白了就好,姑娘想吃什么,老奴这就去给姑娘准备准备。”
“随便弄点就好。”
嬷嬷兴奋地搓了搓手,仿佛刚刚压在她心头的乌云已经烟消云散了般。
“那姑娘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
看着嬷嬷远去的背影,想着她笑得喜滋滋的样子,我心里更加难受了。明明我是一个做错事的人,可最后总得有人过来安慰我。
我本是可以不食五谷,可现在却迫切地希望能有什么东西来撬开我一天的兴致,或许正是如此,我才有了吃东西的胃口。
嬷嬷走后,我将沉花和侍女们都支在门外,关上门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发呆。
这时我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从窗外一闪而过,像一只身手矫健的猴子,我顿时感到事情不妙,举起手画了个结界。果然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那个黑影已经从窗台上跳到屋内了,如光一样的速度。
“石姑娘,别来无恙。”
我警觉地看着站在我面前的黑影,恍惚间居然在他身上看到了鬼娃的影子,在阳光普照的清晨里,像一个行走在夜间,倒挂在树上冲着我笑的鬼魅,再睁开眼则是十味那双眯成一条线的眼睛。
“十味先生来这里干嘛?”
“呵呵。”
十味整好以暇地冲着我笑,眼睛挑得老长像一只狐狸,他向我挨近了两步,身上流露出一种诡异阴深的气息,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味道。
“姑娘看我的眼神不对哦,可是看到了什么?”
我再定眼一看,却是那张和德清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我本就心情不好,自然没心思去琢磨我刚看到的是不是幻觉。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希望他能见我脸色不对赶紧走人,不想他一转身,又跑到我眼前晃悠,这让我更加反感了。
“有废话赶紧说,说完就滚出去。”
十味见我态度恶劣倒也不急不恼,依然笑嘻嘻地看着我,一副泼皮无赖的德性。
我想,大清早的他不会就是专门过来蹙我眉头的吧。
“事情会变成这样姑娘应该也算不出来吧?”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握紧了拳头,准备着他再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直接把他从窗台上扔出去。
“这事如果跟你有半点关系我肯定饶不了你。”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在柳沙谷的场景,还记得他和鬼娃闹出的那场血雨腥风。或许正是这样,那时的我才不愿意相信,一颗菩提的种子能在沙漠里发芽,所以执意要了鬼娃的命。现在想来,是我太过偏见了。
“不敢不敢,这事要是跟我有一点关系的话我过来不是找打吗?我不过是过来告诉姑娘你一件事情的,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现在的我心里正烦躁着呢,十味不知趣地跑过来已经让我更加恼火了,我也不管他说的事与谁有关,是好是坏我都不想知道了。
更或许是我不敢知道了。
“我不愿意听,请你出去。”
“石姑娘当真不想知道?”
十味疑惑地问我,颇有玩味的意思,我正想把他打出去时,我听见门外传来了嬷嬷的说话声,从远到近。
我竖起耳朵听见嬷嬷正一边走一边问沉花,姑娘可在屋子里头?沉花有些委屈地说,在呢,说乏了要进去歇着,连我都不给进呢。再听嬷嬷的脚步声已经快走到门口了,我转过头毫不客气地对十味下了逐客令。
“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十味见我恼火的样子,更乐了。前一秒还嬉皮笑脸的他,后一秒就换成了一副严肃正经的表情。
“石姑娘,如果柳沙谷的事能重来一次,你会不会救鬼娃一命?”
那时的我听着嬷嬷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脑子里满满装着的全是舒太妃生前说的话和嘉洛看我的眼神,哪有心思去回答他的问题。于是头也不抬地扔给了他两个字。
“不救。”
当时我没注意看十味的表情,我只感觉有一股浓郁又短暂的杀气在房间里飘荡,再回过神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后来,我不断地拷问自己,如果能重回柳沙谷,如果时间能倒退到那个时候,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不会选择救鬼娃一命?
这个问题在后来无数个夜晚里我不断地问自己,会不会,对或错?
也许是我错了,我执着地以为正就是正,邪就是邪,可知黑就是白,白亦是黑,越干净的东西就越脏。
我的回答似乎在十味的意料之中,他淡淡地一笑,在跳出我的房间时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他说:“石姑娘,或许你不想知道,羽凌家莫名失踪的人与嘉洛有关哦。”
他说话的口吻仿佛在跟我说一件今早发生的新鲜事,我想再追问这话的深意时,他已经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房间的结界破了,嬷嬷端了一碗精心熬制的粥推门而入出现在我面前。我笨重又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疲惫不堪。
与嘉洛有关……
我几乎成了惊弓之鸟,已无法再承载重量的一颗心变得颓败。我开始讨厌任何人在我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仿佛这个名字就是我的魔咒,这个魔咒有可能会把我推到无法愈合的地步。
“姑娘?”我痴痴傻傻地抬起头,对上了嬷嬷那双殷切慈祥的目光,“心情再不好也多少吃点呀,把自己的熬坏了身体很不划算的。”
“嗯。”
我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粥,刚刚的食欲已经消减了大半,只能心不在焉地把粥挪到面前,嬷嬷接过我的话后问。
“姑娘,有件事老奴问您,您可一定要如实告知才是。”
我用勺子捣弄着碗里的粥,看着嬷嬷认真严谨的表情,也猜到了她后面要问的话了。
“嬷嬷是想问我去舒太妃那都发生了什么,她都跟我说了什么吧。”
嬷嬷听我这样问倒一点也不吃惊,她顺水推舟地问下去。
“姑娘聪慧一点就通,今早姑娘从舒太妃处出来后,舒太妃就薨了。你们在里头都发生了什么事,舒太妃都跟您说了什么,可否如实告知给老奴?”
“我知道她死了,可这有什么关系吗?是嘉洛叫你来问我的吧?”
已明真相的我反而看明白了,说话的口气倒也无所谓了。可即便如此,一颗负荷的心还是不愿意接受更多的东西,因为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也害怕我与嘉洛的未来将被埋没。
“姑娘您胡说什么呢?”嬷嬷见我如此气得恨不得立马跳起来抽我两下,可她还是好脾气地挨过来,在我耳边低声地说:“姑娘您怎么不明白呢?在这件事情上陛下一直都是相信袒护您的呀,您可不能在不该犯傻的时候犯傻呀。”
我“呵呵”地干笑了两声,想问问她,瞒住一些事情的真相累不累。
“陛下今天听说姑娘您跑出去吓得赶忙追了出去,可见陛下心里一直在乎您的。老奴也跟陛下说明了,昨天给礼颂小姐送去的血燕窝是舒太妃宫里头送来的,姑娘好心转赠给礼颂小姐喝,自己也没想到这里头会加了□□。本来要还姑娘清白也简单,只是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舒太妃薨了。陛下压制住了舒太妃薨了的消息,秘密将太妃宫里的侍女们全部押到慎刑司审问,连当日御膳房值班的也押走了。姑娘您猜,她们是怎么说的。”
我摇摇头,浅啜着这碗山药粥,毫不在意地问:“怎么说的。”
一向温厚的嬷嬷这下子来了火,义愤填膺地指责着:“御膳房的说他们昨日没有煮过血燕窝,也未见舒太妃宫里有人来过。那边太妃宫里头的侍女们居然一口咬定是姑娘您嫁祸给舒太妃的,您说气不气人?”
“然后呢?”
我懒懒地抬了抬头,又浅啜了两口这碗新鲜的粥,完全就是一副先前在和应城听书时的德性,啃着核桃,玩味地问着先生故事的后面的发展是怎么样的。
“能怎么样?”
嬷嬷咬着牙反问我,我低头不说话,她这才注意到我漫不经心的表情。见我事情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了,我竟然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更是来火,后面的事也说得越发添油加醋了。
“其中一个叫‘青青’的侍女说姑娘您一直嫉妒礼颂小姐,好几次跟舒太妃说起她的不是,恐怕早有加害礼颂小姐的念头,幸得舒太妃开导。舒太妃也从没有给我们听雨轩送过血燕窝之类的东西,纯粹就是姑娘您诬陷舒太妃的。今早姑娘您去舒太妃处时,舒太妃正在歇息,侍女们拦着不让进,是姑娘您强行闯进去后并与太妃娘娘发生争吵,她们还在无意中听见您说起过□□。这不,姑娘您前脚刚走,舒太妃就薨了,所以说这两件事都与姑娘您脱不了干系。”
嬷嬷把这话说完时我已经把一整碗粥都喝完了,兴致盎然地用勺子敲打着碗边,发出“叮咚叮咚”的清脆响声,心情竟是格外的平静,当真是谁也不怪,谁也不怨。
舒太妃在死之前叫我不要怪她,她说,一切都是报应。
呵呵,原来她指的还有这个呢,知道我不愿与人争辩便叫她的陪嫁侍女在她死后死咬住我不放,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难道她真的想活生生地将我与嘉洛拆散吗?难道她真的以为我们分开了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吗?
如果真是报应,不过这样也好,落在我头上总比落在嘉洛头上好吧。
或许现在我还有离开嘉洛的力气。
我似乎能明白为什么舒太妃在死之前能那么释怀了,因为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无可奈何了,这时候的我也释怀了。
心已经无力再承担更多的东西了,所以我宁愿选择背弃自己,选择逃离这里来让自己重获新生。
并非我不爱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下去了。
如果爱能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该是多好。
这是我第一次萌生离开嘉洛的念头。
嬷嬷一把夺过了我手中的勺子,顺带着把我眼前的碗也一起收拾了,像准备收拾一个惹祸的孩子。她有些恼羞成怒地看着我,几乎是用责备的口气问我。
“姑娘,陛下正尽力压住这件事,如果让国师知晓了肯定把两件事都算在您头上。您倒是跟老奴说说,您进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您是清白的,也知道您心里头难受,可您不说,我们能怎么办?”
“和她说的一样,这都是我干的。”
我不冷不热地回答。
并非我万念俱灰,而是我不知道我与嘉洛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也逐渐明白了,我们或许是开不出花蕊的花苞。
是呀,三清山没有桃花,我怎么能渴望到妄想他能为我拈一朵呢?
“当老奴的话全白说了,做女子的性子倔成这样真不是好事。”
我笑了笑,不再说话,嬷嬷气急败坏地端着碗走了,那天她看到我竟是摇头叹气。
天渐渐热了起来,讽刺的是我的心却如同坏死的肉,察觉不出温度了。
往后两天的时间里,礼颂一直处于重度昏迷的状态,国师日日告假,一连几天不临朝,昼夜不分地守在礼颂的身边,嘉洛倒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我总会被夜里的寒风惊醒,一个人痴痴呆呆地坐在床上,抱着锦被,望着窗外,仿佛又听到了呜咽的笛声在耳边传荡。
那是幻听吧,东煌早该回去了吧?我望着窗外的月亮,今日月圆呢,该是东煌引渡亡灵进轮回的日子吧。
这时的沙漠应该比这座繁华虚伪的其乐城真实美丽多了吧。
我总在夜半听到凄楚的笛声,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东煌,想起那个桀骜不驯的狼族少年。一连几天嘉洛都不再来了,我日也盼,夜也盼,盼到以为自己没了他都可以不让自己过得太糟糕,甚至还可以潇洒地走开。
这一段时间看守听雨轩的侍卫增加到先前的三倍之多,除了每日的饮食外,所有的人都被限制在十步之内,他们将我的生活监控得近乎毫巅。可无论如何,我还是能折下一根树枝,摘下一片树叶后,指尖轻轻地弹出,叶子飞离了听雨轩。这样我便可以听到了外头的闲言碎语了。
原来自礼颂昏迷开始,嘉洛几乎一下了朝就往礼颂那跑的,夜里更是和太医们守在礼颂的床前,唯恐她有个三长两短。国师更是放出狠话来,如果治不好礼颂,那就让整个太医院陪葬。到底是嘉洛的大功臣,说起话来就是霸气,完全无视嘉洛的存在。
说到底,礼颂只要不死也称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另一边舒太妃薨了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开始有侍女出来指认我,说在舒太妃薨了的那个清晨见我神色慌张地跑出来过。前朝的大臣们也纷纷向嘉洛递折子,其内容也十分简单,就是要求严办此事,严惩凶手。而这个凶手的矛头则直接指向了我,只不过说得含蓄婉约了点罢了。嘉洛则借着舒太妃入殡时繁琐的礼节将这事一拖再拖,讽刺的是,舒太妃生前如何悲凉,死后嘉洛就如何风光大葬,嘉洛更是大笔一挥,将舒太妃和先皇同葬在一个皇陵里,其逼格直逼前皇后。
世上到底没有不漏风的墙,不管嘉洛如何压制住这件事,青青在慎刑司的一番胡编乱造之词最后还是传到国师耳里,然后一夜之间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了,连宫女端茶递水的小侍女也都在背后偷偷地讨论。我意图谋害一国之母成为板上钉钉之事后,更是多了一个实打实的罪名,那就是加害先帝的宠妃,舒太妃。嘉洛的独角戏终于快唱不下去了,嬷嬷也焦急得几乎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我却日日搬了张睡椅在庭院里晒太阳。
原来有些事情并不是用正义和真相就可以辩解的,只要有一个人说你是了,那就是了。即便再多的人力挺你,那也不过是让你在黄泉路上走得欣慰些罢了。
权利不需要掌握在多人手上,一个人拥有就足够逆天了。
那时候的我精神几乎到了极其分裂和矛盾的地步了。白日里我可以镇定自若地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可到了夜里我则变得惶惶不安。
我特别害怕在半夜里醒来,正是在半梦半醒间我总控制不住地想着嘉洛,妄想他能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牵着我的手即便不说话也足够了。
昼夜两面性的我让我变得敏感又多疑,我不知哪个是真实的我。于是我开始没完没了地胡思乱想,然后越想就越控制不住地去想嘉洛,我害怕哪天我的神经会崩裂掉。
不过几天没见到嘉洛,若真的离开了他,我该如何生存呢?
未来的事不想还好,想了就怕。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昏迷多日的礼颂终于醒了,所有的太医都如劫后余生般,总算能提着脑袋退到门外等候随时差遣了。
当醒来后的礼颂看见嘉洛正熬红了眼守在她的床边时,顿时抱着嘉洛一阵痛哭,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反复说着一句话。
“嘉洛哥哥,我待姐姐不薄,为什么她要置我于死地?”
也就是在这天,礼颂的案件和舒太妃薨了的案件,两起案件不得不合并在一起,移交给慎刑司一个国师的心腹慎重处理。朝中大臣们也真是会给嘉洛找台阶下,一句前方还有军机要处理,此乃后宫事宜,恐陛下受妖女蒙蔽,臣等愿尽全力分忧便堂而皇之地接手了这起合并后的案件。
天牢里的刑具一套一套挨下来的青青就是死不改口,在一口咬定是我加害礼颂外还坚称是我直接害死舒太妃的,从最先的听闻我们起争执改成亲眼看到我与舒太妃争吵。
那时的我哭笑不得,可心里没有半点恨意。如果我能去冥界走一趟的话,我一定把我的所见所闻如实告知给舒太妃听,也让她一路走得安心,莫要牵挂。
或许这是我的劫,也是嘉洛的劫吧。
命运如此我也该欣然接受,那段时间的我反而有理由让自己过得更加踏实了。
我安静地等待着命运的安排,安静地等着有一天终要离嘉洛而去,等待着即将落在我头上的灾难,也等着嘉洛来找我的那一天该是怎么样的。
我想过种种结果,也想过无数种分离时的场面,想过别人该是怎么看我。我也单纯地想着,如果我能替嘉洛挡掉这一劫的话,那么他的劫难就都落在我头让吧。
那时的我应该相当伟大吧,因为我伟大地以为,即便我不能守在他身边,可我还希望他能过得比我好。
可我愚蠢就愚蠢在这里,我在为我自己安排好一切的时候,事情却不是这样发展。
那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被一阵破门而入的声音惊醒了。一向都睡得很浅的我倏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夜行装,身材健美得无从挑剔的男子大汗淋漓地站在我的床前,俯着头深沉地凝视着我。他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害怕自己挚爱的宝贝被别人剥夺时的心疼和紧张。
我想我永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夜的。
嘉洛,他来了。
我真的想过无数种与他相遇的场景,也想过无数句台词与他告别,可当他真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如同全身都被点了穴位般,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他精致的五官深深地烙进我的脑海里。这样无论过了几个转世,我都不会因错过他轮回时的容颜而将他遗忘在茫茫的人海中。
当他一把把我拥入怀中时,当两个人身上无数块的骨头碰撞在一起发出扭曲的撞击声后带来的疼痛时,我的眼泪才落了下来。
“阿昙。”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不停地叫着我的名字,呜咽的声音像是洪水泛滥时的河堤,一点点把我淹没吞噬。
我咬了咬下唇,不断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多日来的委屈,心酸,愤恨,惶恐,种种都在此刻发泄在他身上。耳边传来的声响和唇上的疼在明白地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
这个总在梦醒时分扰乱我神经的人终于出现了,打乱了我的步伐后居然还以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我有多恨就有多爱。
不过寥寥数日未见,可我却感觉我们分离了好多年。
“阿昙,你听我说,你先跟着嬷嬷走,这里的一切交给我来打点。三个月,哦不,不用三个月,两个月后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他松开了我,说话的口气焦急又混乱。我借着月光,看见了他额头上如水晶般透明的汗滴。他的眼睛紧张地抓着我,仿佛要跟随我转动的瞳孔进入我的思维里,唯恐我下一秒就拒绝他的安排。
“好不好?”
嘉洛见我不回答再次问我,这次则是有些烦躁地晃动着我的身体,被甩得如稻草的我这才大梦初醒般迷蒙地看着他。
三个月,又是三个月。
我记得他要离开和应城来到其乐城时也是这样跟我说的,给的期限也是一模一样的。
三个月是什么概念?
这时嬷嬷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看到嘉洛都不行礼了,直接跑到我们旁边,焦急地说:“陛下,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嘉洛没有理她,又一次把我揽入怀中,他胸口强劲的心跳声让我心安又眷念。他修长的食指抬起我的脸,我对上了他那双泛着水雾的瞳孔,一滴灼热的泪珠从我的眼眶滚落了下来。当它划过我的鼻翼滚到我的唇边时,我以为我能尝到咸咸的味道,却尝到了一股酸涩中带着苦味的吻,如同堕落时的无所畏惧。深沉的吮吸后,他还是放开了我。
“等着我去接你。”
我看见他也红着眼看我。
我不知道又一个三个月对我们来说将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将发生什么,我只麻木地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接受一个事实,今夜发生的一切都是事先设定好的,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从前的我以为我与嘉洛将是此生不复相见的一场离别,不曾想,他不允许我离开他的身边半步,更不许有人伤害我一分一毫,为此他可以变得狠戾而残暴。
当嬷嬷和沉花带着我坐上预先准备好的马车后,我回头看了眼这个囚禁了嘉洛一生的围墙,仿佛看见了一片橘红的火光照亮了夜的天空,光明中带着一种木头燃烧时浓郁的气味和焦急的呐喊声。
嬷嬷赶紧把我的脑袋别了过来,沉花立刻用手掌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感觉一阵头晕,感觉一阵阵的恶心,我想哭却发现我的身体正逐渐坠落,迎接我的是地狱吗?
我不知道嘉洛给我安排了一个怎样的去处,也不知道这次护送我们离开的还是不是宋慈,我只觉得自己怯弱得近乎卑劣。
我恨,恨自己为什么离不开他而有杀了自己的想法。
马车带着我们三人越行越快,越行越远,从漆黑的夜幕行到了深蓝的天空下,然后我又看到了一片橘红的天空。启明星升起,天空之下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山脉。
空中,我仿佛又听见了凄凉的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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