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小说下载网 > 别离花 > 40 太妃之言

40 太妃之言

最新网址:www.wbshuku.com
听雨轩内灯火通明,嬷嬷焦急地踱步,一双手几乎搓出热度了,一来一回已经转了好几个圈了,沉花耷拉着脑袋跪在地板上,两名侍女沉默地站在一旁。我看着心烦,索性跑出去,脱了鞋袜安静地坐庭院门口的汉白玉上,欣然地接受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入夜的听雨轩以往都有嘉洛在身旁陪着,因此在身边侍候的人也比较少,今日托礼颂的福,大伙终于聚在一起了,算是缘分。

    嬷嬷见我躲庭院里吹风来了,也跟着从屋子里挪到外面来跺了,只有两名侍女还在里头站着,沉花始终不敢起来。

    本来今日她也没犯什么事的,但因为礼颂喝了我送去的血燕窝后居然中毒了,而且还是□□之毒,因此我和沉花大中午带着礼颂逛御花园,爬假山到几乎体力透支而晕过去的事则被拿出来大做文章了。

    我拉住了嬷嬷叫她别跺脚了,并给她使了个眼色,小声地说:“赶紧进去叫她起来。”

    嬷嬷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点点头,进屋子里把沉花拉起来了。沉花单手扶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走到我面前,泫然欲泣地看着我。

    “姐姐,我就是气不过昨日国师打我的那一巴掌,心里就想着报复下,给礼颂一点颜色看看之类的,真的没想到害她,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沉花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泪水夹杂着鼻涕流到嘴巴上了,她换了好几口气,又接着说:“我也没想到她会那么狠,居然自己下毒害自己,企图嫁祸给姐姐……”

    “她中的是□□,常人误食十之八九会中毒身亡,礼颂的体质不如常人健康,怎么可能冒着生命的风险来嫁祸于我?”

    我当即否定了沉花的话,只见她张着嘴巴,睁大了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我。我看着她这样子心里更是烦躁,可也不忍心责备她,于是指了指旁边的空位置叫她坐下来。好在沉花也看明白了我的意思,用袖口擦拭掉了地上的灰尘坐了下来。

    “姐姐,这可不好说……”

    “你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行吗?”这次换嬷嬷打断了她的话,沉花拉着头发,委屈地嘟着嘴,嬷嬷一脸沉思地看着我说:“老奴也正为这事感到古怪呢。”

    嬷嬷也是一肚子的疑惑,她挠了挠后脑勺,嘀咕着。沉花这时抱着我的胳膊,剧烈地摇晃着,一脸兴奋。

    “姐姐姐姐,要不我们现在再去景德殿走一趟呗,姐姐都来第二趟了陛下心疼姐姐,肯定不会再视而不见的,到时候我们就进去看看是不是礼颂在捣鬼……”

    沉花一脸天真的话说到一半再次被嬷嬷打断了,只见嬷嬷有些恼火,也难得见她这样厉声厉色地跟沉花说过话,这倒是头一回。

    “放肆,你进宫多久了,脑子是长着当摆设的吗?说话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

    嬷嬷严谨地看着沉花责怪道,可我看着更像是压制住的怒火。知道又说错话的沉花保持以往的作风,红着脸,低着头。嬷嬷长叹了一口气,似在愤恨沉花的不争气。

    这时我才发觉,从今早开始,嬷嬷就一直在叹气。

    “陛下得知礼颂中了□□之毒的事后,立即放下手头的事宜,彻夜守在礼颂的床边一步都不敢离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去了景德殿为礼颂救治,国师听闻消息后更是连夜赶进宫来,没有人敢有丝毫懈怠。你觉得礼颂胆子再大敢拿陛下和整个太医院开玩笑吗?□□是什么你也应该知道才是,礼颂会愚蠢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你说话怎么都不用点脑子,陛下派了人守在外头时刻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你有想过你的这话传到他人耳里又会杜撰出什么来吗?”

    难得见到嬷嬷大气不带喘地一口气说出那么多话来,虽说语带责备,但也可见嬷嬷对这事的紧张程度完全在我之上,为此我很感激也很感动。

    “我错了……”沉花紧张地掰了掰手指头,轻声地说:“对不起,姐姐,我又给你惹事了……”

    我抚了抚沉花的后背,跟她说:“夜深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我一个人再坐坐……”

    沉花执拗地不肯走,往我这边挪了挪,又挨近了我一点,抱着我的胳膊,把脑袋靠在我的肩头上,小小声地问我。

    “刚刚姐姐去看景德殿看礼颂,为什么陛下不让姐姐进去,反而派了那么多御林军把姐姐囚禁了起来呀,是不是陛下不相信姐姐了啊?”

    沉花压低嗓门说的这话还是被耳尖的嬷嬷听到了,她也跟着坐了过来,挨在我旁边,宽慰我道:“姑娘可别误会陛下,陛下这样做正是相信姑娘。”

    “为什么呀?”沉花不解地问。

    “你笨啊,那碗下有□□的血燕窝是我们听雨轩送过去的,太医们也是当着陛下的面验出里头含有大量的□□,可见不会有假。国师这时候也在里头,正恨不得把姑娘抽筋扒皮,姑娘如果这时候去不是往火坑里跳吗?之所以派了那么多的御林军在外头守着,就是怕有人会对姑娘不轨,陛下对姑娘真是良苦用心啊。”

    “嬷嬷这样子说我就明白了嘛,可见陛下始终是相信姐姐的。”

    “你呀……哎……”

    “我知道了嘛,嬷嬷。”

    一老一小就这样一搭一搭地说着,我的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反而更加沉重了。

    不管礼颂最后醒没醒来,因为这事,我和嘉洛要回到从前恐怕是很困难了,这或许已经不是两个人一起努力的事了。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了呀。

    或许从嘉洛离开和应城来到其乐城,抱着必胜的心情争夺帝位开始,更或许是弘治来到和应城开始,更或许嘉洛乘着河婆的纸船出现在三清山开始,更或许一开始就是一场玩笑罢了。

    从下午到现在,景德殿里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来,方才我们去时,候在外头的海公公偷偷地把嬷嬷拉到一旁说,礼颂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恐怕是凶多吉少。

    “姑娘,舒太妃派人送来的这碗血燕窝从进听雨轩时一直都是奴婢看着的,也是奴婢亲自送到景德殿去的,中间没有经过其他人的手,那问题会出在哪呢?”

    嬷嬷言尽于此,我自然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也想过问题的所在,只是我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嬷嬷的意思是?舒太妃下的毒?”

    沉花抢了话头替我说了,她这时倒是反应得很快,可嬷嬷却沉着一张脸,对沉花的表现相当不悦,她静静地看着我,我也知道她在向我陈述什么。

    “不可能的。”

    我直接否定了她们的猜测,沉花听我这样一说急得差点跳起来了,“怎么不可能,血燕窝明明就是舒太妃的贴身侍女送来的,大家都能作证,不是她捣的鬼还能有谁?事到如此姐姐不能说这种话了。”

    “或许是来的路上出的问题呢?或许在御膳房时就出问题了呢?”

    我仍然在为舒太妃辩解,更不惜卑鄙地去猜测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因为我不愿意相信这个时常牵着我,待我如此亲切的女人有理由下如此毒手来害我。因为我一直很敬重她,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有理由对我好。

    更因为我不愿意相信她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加害于我,因为我害怕她会如同一个说故事的老人,拉着我的手,说出一些可怕的事实。

    这或许是我真正害怕的。

    “姑娘,这事必须如实禀告给陛下,姑娘是清白的,没必要蒙受这么大的冤屈。”

    “这事我自会跟陛下说明的,血燕窝是听雨轩送过去的,与舒太妃无关。”

    “姑娘……”

    “姐姐……”

    听我这样一说,两个人同时喊了出来,沉花更是急得跳了起来,狠狠地跺着脚,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嬷嬷惊愕地看着我。

    “你疯了吗?姐姐?”

    很快,老练的嬷嬷就镇定了下来,她把沉花拉了下来,谆谆教诲地跟我说起道理来。

    “姑娘,这事我们本无错,无需担这个莫须有的罪名,更何况毒害未来的一国之母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难道姑娘忍心其他人无辜受牵连而命丧黄泉吗?”

    “我没什么亲人,何来的牵连之说?唯一的亲人就是嘉洛。”

    或许我是悲极生乐吧,更或许事到如此我真的看明白了吧,我竟然豁达地直呼嘉洛的名字,嬷嬷和沉花被我这颓败样子唬住了。

    “有件事不知道姑娘您知道不知道。”

    嬷嬷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似乎要说一件相当严重的事。

    “什么事?”

    “陛下之前一直不太喜欢姑娘与舒太妃走得太近,老奴也劝过几次,姑娘就是不听。姑娘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舒太妃是之前拥兵造反的英籍的生母。”

    嬷嬷的话不亚于晴天霹雳,我彻底蒙了。

    关于舒太妃的音容相貌瞬间在我脑海里浮现,过往的每一件事都格外清晰,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为什么她会在嘉洛去了柳沙谷后才来找我,为什么嘉洛回来后她的身体会越来越差?为什么有人胆敢在后宫里说堂堂的一个太妃要薨了的流言?为什么她会躺在床上笑着跟我说,告诉外头的人,我还没死的话。为什么她不愿意提起她唯一的一个儿子。

    有很多先前不能理解的事因为嬷嬷的这句话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种种的为什么不是巧合,更可能是有人在蓄意操控,所有的一切都跟顺理成章地跟一个人扯上了关系。

    我不愿意面对事情的真相,因为那是一面照出人性丑恶的镜子,所以我宁愿封闭自己的五识,以逃避的方式,企图让自己过得清净简单。

    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呀。

    “姑娘,老奴是怕姑娘胡思乱想才瞒着姑娘的,现在姑娘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难道还要替她顶罪吗?”

    “嬷嬷可还知道其他的,不愿意告诉我?”

    我喃喃自语地问,一双眼睛空洞又木然地看着前方。没想到嬷嬷却被我这句话吓到了,她诚惶诚恐地跟我解释。

    “姑娘您说什么呢?老身乃一介奴才,怎么会知道主子们的事呢?”

    我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感觉那是一种突然让我感觉到快乐的笑容。

    不是不知道吧,而是不能说吧。

    被欺骗,被蒙蔽的感觉是什么滋味呢?

    或许我有了一个让我傻下去的理由吧。

    那真是一件极悲而生极乐的事啊,我想大声的笑出来,张了张嘴巴才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语言的功力,彻彻底底成为了一个哑巴。

    夜深了,嬷嬷屏退了两个侍女,我借口乏了就进屋躺着了。嬷嬷和沉花怕我多想,本想睡在我床边的厚毡上陪我过夜,被我拒绝了。

    这一夜我又失眠了,躺在床上认真地听着门外的任何一种声音,每一个风吹草动在我听来都格外清晰。

    我突然很想见嘉洛,很想他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我大度地以为,只要他现在出现,他做了什么事我都可以无条件地原谅,可也很害怕这个即熟悉又陌生的他。

    是人心变了还是我一直在蒙蔽自己的双眼,做个天真的傻子呢?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躺不下去了,翻来覆去后索性爬起来了。折腾一夜,我还是没等到嘉洛,也没想明白什么事情,所以我决定去舒太妃那把事情弄清楚。我迫切地希望她能给我一个不一样的回答,希望她会和我一样完全不知所以。

    那是渴望的心情。

    这次我和以前不同,我没有隐去身影偷偷地跑出听雨轩,而是穿戴整齐,关明正大地走前门过。值夜班的御林军们并没有因为所有人都入睡而放松守卫的警惕性,所以当我出现在听雨轩的门口时,一排的人将画戟一挥,“哐当”一声,挡住了我的去路。

    “陛下有令,姑娘不得离开这里一步,请姑娘回去。”

    其中一位年长的守卫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跟我喝道,我再前进一步,他们则步伐整齐地向我逼近两步,愣是想把我逼回去。

    “请姑娘回去!”

    早已是草木皆兵的听雨轩一听到动静,所有人都衣冠不整地跑出来了,嬷嬷更是鞋子都不穿地出现在我面前。她一边拉着我一边跟守卫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姑娘不懂事,让您们见笑了。”这说着就强攥着我往里头走:“姑娘您干嘛呢,您还嫌事情不够乱吗?”

    沉花和两位侍女愣了下后也赶忙跑过来拉劝着,沉花更是从后面抱住了我,这下子倒是我不懂事了。

    “我知道姑娘心里难受,可现在千万不能冲动呀,舒太妃那边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不管嬷嬷如何苦口婆心地劝慰我,反正我就是听不进去,脑袋里就一个念头,我要去舒太妃那,要她全盘否定嬷嬷跟我说的话和让我惶恐不安的猜测,只有这样子我才能安心地过好每一天,否则……

    后面的事我不愿也不敢去想,因为我已经不太了解眼前的这个石昙了,这样的我能有什么原则呢?

    我一挥手便甩开了所有攥住我的手,所有人在吃惊我有这样大的力气时也被我推到了几米之远的地方,有人趔趄地扶着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子,有的则以四脚朝天的姿势被摔在地上。我一转身,在数十双错愕的目光中,深感抱歉地看着她们,然后纵身飞了起来。

    我听见了嬷嬷在下面喊我,沉花着急地说着“怎么办”之类的话,侍卫们惊慌地喊着“赶紧去禀告陛下”之类的话。

    去时我已经是抱着视死如归的态度,我无所谓事态会发展成什么地步,我要的是一个不掺谎言的答案。

    可我却不敢想,以后我该如何,我与嘉洛,嘉洛与我,又该如何。

    我到舒太妃宫门口时,天还是灰蒙蒙的,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扣了两下门,没想到立刻就有侍女过来开门。

    “姑娘。”

    她冲我欠了欠身,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伸出手把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我认出了那个侍女,之前我来时一直都是她为我开门领路的。有次闲谈时舒太妃跟我提过,这侍女是她娘家的陪嫁侍女,感情很深。

    “太妃娘娘呢?”

    我说这话时完全没想过舒太妃此刻是不是在休息,这样进去是否不礼貌之类的,完全是用一种质问的口气问的。

    侍女听我这样问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更像是特地守在这边等我过来的。

    “姑娘,我们娘娘在里头等着您呢。”

    侍女客气地跟我说,我的心也因为她的这话沉了一半下去,侍女说罢便领着我往舒太妃的寢殿走去。

    进入舒太妃的寢殿里,我看见偌大的居室内居然只点了一盏灯,那盏灯不是点在床头,而是点在入口处。侍女把我领到门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就走了。我抹黑进去,在房间内闻到了一种浓厚的死亡之味,像是废弃屋里爬满的毒蜘蛛。等我走到舒太妃的床前时,房间里几乎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房间里所有的窗户都被关上了。

    “妹妹来啦……”

    舒太妃虚弱带着喘息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听到了她按住床架,拉动锦被用力坐起来的窸窣声。

    “醒着怎么都不点灯?”

    我一边说一边在桌上摸到了一块打火石,一阵“嗤”的声响后,漆黑的房间里亮出了第一把火光,火光照耀着舒太妃瘦骨嶙峋的身体和瘦得几乎只剩下一个骷髅的脸颊。我把舒太妃床头的两盏灯都点亮了,微弱的烛光支撑起了黎明来临前的光明,漆黑的屋子里这才有了生者的气息。

    “都是快下地狱的人,还是早点适应黑暗的好,以免到了那头不习惯。”

    舒太妃还是像往常一样拿自己打趣地说,说话的口吻风趣又带着自嘲。她知道我要坐下来,于是往里头挪了挪身子,给我腾出了一个不算大的位置。

    我借着火光认真地打量着她,这才发现她的生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生死已是她意念之中的事了。如果不是有一种强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她,她早已魂归离恨天了。

    眼前的她完全已经成为了一架干尸,深陷的脸颊和眼窝恐怖得如贴了张白纸的骷髅头,一对空大的眼眶里仿佛镶嵌了两颗玻璃珠,完全就是一个能立体行走的死尸。

    “妹妹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事找我吧。”

    “你知道的。”

    我几乎是用殷切的眼光看着她,可她却别过头凄凉地一笑,再转过头时,我看到了她眼睛的释然。到底是快要死的人,到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放不开的呢。

    “妹妹不要怪我,这一切都是报应。”

    她薄弱的声音已经暗示了我,她说的“报应”验证了我内心的恐惧。

    是否这一切因嘉洛而起?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血燕窝里的□□是我下的,我本来是想毒死你的,没想到可怜了礼颂那个丫头,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黄泉路上有个人一起走,倒也不孤单。”

    嬷嬷的猜测应验了,那我的猜测呢?

    我不愿承认的事实,残酷可怕的现实从她口中说来却是如此轻描淡写,似乎是用戏谑的口气在跟我说一个冷笑话。

    “我真心实意待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嘉洛没告诉你吗?哦,他应该不敢告诉你才对。”舒太妃竟然直呼嘉洛的真名,淡漠地看着前方,悲悯又愤恨的目光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我的儿子,就是被他逼死的英籍,我杀不了他我就杀了你。你死了他心里肯定难受,这样我心里就会痛快些,总得有人陪我一起下地狱,是吧?”

    我的心隐隐地做疼,仿佛一块已经结痂的伤口被人活生生地用刀子割掉了一块肉,然后凶手还微笑着把它扔在我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勾结陈国起兵谋反才被杀的,死有余辜。”

    我几乎是咆哮地冲她喊的。

    在这个事情上,我非得在前面加上一个“所有人”,因为身体里隐藏着的另一个我要告诉现在这个清醒的我,并非只有我被骗,是所有人都被骗了,我告诉自己,所有人知道的事才是事情的真相。我试图用这样一捅即破的谎言来圆我的梦。

    “是吗?既然你都来了,我也快死了,我有必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你。我也真心待你为姐妹,所以请你相信一个将死的姐姐说的每一句话,不会有假。”

    舒太妃说得诚恳,我的双唇却颤栗得厉害,结结巴巴地抖出两个字。

    “你说。”

    舒太妃长舒了一口气,我看见外面的天正逐渐地亮了,阳光似乎已经爬到了窗台上,我看到了天边浮现出一片鱼肚白的光亮,然后被撕出了一道口子,越来越大,太阳从里头钻了出来。我起身要去开窗户,舒太妃干枯的手连忙拉住了我。

    “不要开窗户。”

    我低头看着她哀求的目光,再看着被阻挡在外头的黎明,点了点头。

    对所有人而言这是新的一天,可对我和舒太妃而言,这可能是毁灭的一天。

    “并非是英籍勾结陈国起兵谋反,参与起兵谋反的是朝中几位拥有重兵的大将。”舒太妃透过我看向前方,我在她眼睛里竟然看到了一个临死之人的希望和欢喜,她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回忆中。

    “我深得先皇的宠爱,先皇驾崩的那几年我几乎是日日夜夜守在床前的。那时候太子弘治把持朝政,控制住了御林军,在朝中公然拉帮结派,不从者则暗中杀之,而当今的国师就是弘治最大的拥护者,完全把先皇架空了。那时候先皇病重,又受弘治胁迫,更是无力插手朝中事宜。为了保护我们唯一的孩子英籍,就寻了个罪名给他,将他发配到封地去了。这也是本着杀鸡儆猴的警示,以为弘治会有所收敛,没想到他竟然在民间广发英雄贴,四处寻求名医高士,入宫为先皇看病,其实是在向天下人昭告先皇即将驾崩的消息。”

    “先皇为保得一命便佯装日日昏迷,后来便想起了常年镇守和应城的嘉洛,心生一计,就是让弘治亲自带着早三十年前就已经丢失的燕归玉前往和应城请愿祈福。弘治也早有将嘉洛斩草除根的念头,这事叫别人去办他也不放心,必须自己去办。这也是姑娘在和应城时为什么会早几个月就能听到弘治要来的消息,先皇不过是给嘉洛足够的时间准备,他赌的就是弘治此去必定是有去无回。事情后来的发展也真是如此,即便弘治离京时带了几十万的军队做后盾也难逃一死。”

    “弘治死在和应城的消息次日就传到了先皇的耳里,他连夜召集了数名御林军,防的是国师和嘉洛随行的大军。所以一道圣旨将他们都隔离在长珄城内,只允许嘉洛独自一个人回京,并封闭了其乐城所有的城门,宫中的太监女眷们全部被幽闭起来,消息一概传不出去。那时先皇给了嘉洛两个选择,一个就是放弃皇权,带着你远走高飞,我儿英籍登基为新帝,并保他一生平安富贵。另一个就是他登基为帝,但有两个条件,一个就是立自己不爱但有救命之恩的礼颂为后,并永保英籍此生平安富贵,若有违其中一个誓言,则永世不得入祖籍,并永失所爱。”

    舒太妃停了停,长叹了一口气,身体突然侧过来,似乎在摸索着什么,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几乎看不见了。我把茶杯递到她面前,她青筋凸起的双手颤抖地接过,茶水骤然洒了在锦被上,晕染出一片茶渍。我扶着她的手,她这才缓缓地喝下了一口隔夜的凉水,喘了口气又抿下一口。

    “妹妹你猜他怎么选的?”

    我摇摇头,不敢想。

    舒太妃把茶杯递到我面前,我双手接过,不想手一抖,一阵痉挛后,茶杯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声响后,茶杯摔在了地上。

    “他一开始选择了前者,放弃皇权,带着你远走高飞。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也怪我儿愚蠢,枉费了他父皇的为他的一番打算,竟然暗中勾结弘治在前朝忠心跟随的大臣们,其中包括当今的国师,密谋起兵谋反。先皇得知消息后,甚是心寒,秘密派人送去书信劝说无果后,为了保住虞国的根基,只能顺应趋势立嘉洛为储君,希望能平息此事。没想到在嘉洛被立为储君后,英籍还是反了,对外声称是联合陈国谋反,实际不是。得知消息的礼颂心急如焚,她从小就一心一意地爱着嘉洛,所以以性命相逼才迫使国师改变主意,更因此又落下了一堆毛病。至于国师的军队和嘉洛的死士并非是得诏回京的,而是嘉洛的死士护主心切,要强行攻城才无奈一起召回的。嘉洛也正是得礼颂对他的一片死心塌地才换得了国师倒戈相向,并一举打退了我儿。”

    “先皇也早知嘉洛有立国之才,可保虞国百年基业,所有当时在立嘉洛为储君时,对他说,‘我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帝位,但是你必须向我保证,不伤害你的弟弟,如违背誓言,我也不要你五雷轰顶什么的,我要你永远失去真爱。’可英籍败了之后,他还是被嘉洛杀害了,嘉洛不允许他活着回京,所以秘密把他杀了,对外则说是自刎而死。先皇得知消息后痛哭流涕,四天后也就驾崩了。妹妹知道我的病是怎么来的吗?那是□□,如果不是心里头藏了这么大一个秘密没说出来,我早死了。”

    事情的真相让我胆寒,也让我害怕这个曾夜夜睡在我枕边的男人,反而是这个要害我的人倒亲切了许多,我也愤怒为什么命运给了做选择的人当头一棒。

    嘉洛啊嘉洛,可以说是你把我们推向了无可回头的地步吗?

    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我死死地握着拳头,指甲嵌入了我的手心里,可我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因为我希望这样能给我一点力气,一点听下去的勇气。

    “在宫变的这几个月里,所有人都被幽禁了起来,只有我没有,因此我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嘉洛登基后怕我会把事情泄露出去,更怕我会跟妹妹你说起,几次派人过来威逼我离开你。我毕竟是先皇的宠妃,又与你走得很近,他不能明着杀害我,所以就日日在我饭菜里下的毒,让我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掉。我本就视死如归,也不想在人前苟活一日,便随了他的心愿。但是,我在死之前,我必须让你永远地离开他,我要他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舒太妃突然很激动地攥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那是一双硌人的,形同火柴般的手。顷刻间,我仿佛被浸泡在无穷无尽的黑夜中,这双拉着我的手就是地狱之手,舒太妃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响起。

    “妹妹,将死之人所言并无半分虚假,我也未袒护我那不争气的孩子。并非是我要害你,而是嘉洛要了我儿子的命后又来取我性命,一切都是报应。别怕,你来时,我会去接你的,所以,你不要怪我。”

    太阳升起来了,阳光透过封闭的窗棂洒射了进来,门口的地板上留下了一地斑驳的光点。

    真是一个晴好的天气啊。

    舒太妃眯着眼睛看着攀附在窗棂上的阳光,嘴角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是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妹妹,你走吧……”

    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发现眼前的她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可我竟心痛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这个曾经的美人被权利算计成了一个行尸走肉,活着也是折腾,真不如死了痛快。

    生命本就生于大地,那就复归于尘土吧。

    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如此认真地看舒太妃了,也是唯一一次,她说,我听的对话。

    我双手用力按着床架,几番挣扎后才勉强站了起来,可两脚一着地,我就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我把身体紧贴在地上,如一条四只脚的昆虫般在地上爬行。我忘了我是怎么爬出舒太妃的寢殿的,我只看到小侍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去,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她悲痛的哭声。

    她的哭声唤醒了一天的希望。

    舒太妃薨了。

    当我走出这个宫殿时,我突然害怕她将是我命运的缩影。

    舒太妃的生死有了着落,那我呢?我的生死才茫茫吧。

    这是新的一天。
最新网址:www.wb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