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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鹣鲽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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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什么是恐惧。

    当嘉洛的脸随着跳动的火把,逐渐在我眼前放大时,一种莫名的恐惧在慢慢涌上心头的同时,又有一种卑劣的窃喜在心尖躁动。我看着他愠怒又焦急的脸时,有种即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与我不过相隔数十米,可我却有种他在千里之外的错觉,悬崖边上,我仿佛听见了有笛声在耳边萦绕的缠绵。风使这样的夜迷上了一层淡淡的红纱,竟有了暧昧的桃色,攒动的灯纱像麻杆河边开放的桃花,一点一点摇进我的心坎里。

    他终究还是来找我了。

    有一种声音在脑海里传荡着,像空谷里的回声,震得我的脑袋有些眩晕,几乎忘了思考。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见灯火阑珊处,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认真又庄重,就如同走向金銮殿那般。

    我问我自己,并希望真诚的自己能给我一个坦白的答案。

    如果他不主动来找我,我还有没有勇气再主动去找他?

    从和应城到长珄城,从长珄城到其乐城,从其乐城再到柳沙谷,我一定要跨越千里,不眠不休地来找他。

    每一次我都希望能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看着他,殊不知,我们的距离却有可能越来越远。

    嘉洛慢慢地向我递出手,虽然抿着嘴巴不说话,可我听见了他的声音。

    他说,阿昙,过来我这里。

    我摇了摇头,嘴角抽搐得厉害,竟也说不出一句话,胸口涌动的恐惧使我有种受了委屈的压抑。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在不断地颤抖,我一步步地向后退,企图退到悬崖边上,纵身跃入万丈深渊。

    嘉洛的手笔直地伸向我,如同开在地狱之门的一簇花朵,妖艳又致命。他渴望的眼神里藏着惊慌和哀怜,还有祈求,卑微得如一粒砂砾的梦想。

    “阿昙,跟我回去。”

    他的声音虚得像飘在空中的雾,若有若无。

    我怔怔地看着他,有好多问题想问问他,却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全部变成了空气。

    或许正是这样,我忽然不想看到他。我害怕我的原则也会同到嘴角的话语那般,最后都转换成空气,我憎恨这样的自己,怯弱又自怜自哀。

    我转身想跑开这里,却在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的时候,一双强而有力的手从背后抱住了我颤栗的身体,不由分说地把我揽入怀中。我本以为我有力气推开他,却发现全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

    “你跟我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的声音像祈求,像从耳边吹过的风,吹进了我的身体里,融入了我的血液里。

    庭院里安静得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所有人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喘一下,更不敢看我们一眼。这样寂静的气氛没多久就被墙外小孩子的嬉戏声打破,嘉洛刚那沙哑的声音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格格不入,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我看见不远处的天边正冉冉地升起一盏盏天灯,橘红的希望之光照亮了夜的光芒,天的那头正是我憎恨又眷念的宫墙。我感觉眼睛痒痒的,眨了眨眼,瞬间变成了一片,仿佛整个其乐城都随风飘起,浮在了半空中,万家灯火的辉煌画面在我眼前浮现。

    “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我几次张了张口才沙哑地说出这话,有一种想在没人的地方静静地抱着他的冲动。

    到底我还是输给了内心最真挚的告白。或许借我一百个勇气,我都没有迈出离开他一步的力气。

    “那你跟我走。”

    嘉洛把我禁锢得很紧,似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连让我抽出手揉揉眼睛的空隙都不给,可他说话的声音却很轻,甚至还有一点点的颤抖。

    “你能跟我走吗?”

    我反过来问他,这样无心的一问我却十分在意,我怕我的声音太小会被墙外小孩子的吵闹声淹没掉。

    不过,他听见了。

    “可以。”

    我这话刚说完他就立即接上,是种未经思考又迫不及待的应允。

    “那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

    嘉洛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嘶哑,被压制住的心脏开始有了反抗的迹象。我动了动胳膊,他在松开我后又立即反过来攥住我的手,生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候在一旁的侍卫们垂拉着脑袋,等到嘉洛牵着我的手走过后,紧追而上。

    “恭送陛下。”

    我们的身后传来了整齐恭敬的唱喏声,嘉洛拉着我,步伐走得飞快。

    我第一次感到了心动时的欢喜,也有了天天能与他相见的期望,更希望着每天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是他。

    “姐姐……”

    正在我为此感到振奋的时候,我的身后忽然传来了羽凌的喊叫声,我的身体猛然一顿,这才想起她,刚刚竟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我回过头看她,看见她殷切地看着我,眼里似乎藏了很多悲伤的情绪,嘴里好像咽了千言万语。

    这时羽凌身边的两个壮丁用胳膊撞了撞羽凌的手腕,羽凌这才把目光从我身上收回。

    “没事了……姐姐……”

    我不知等了多久才等来了羽凌这句含在嘴里化掉了的话。她冲我笑了笑,笑容里藏着泪花,嘴角咧得老高。

    在这短短不过数秒的时间里,她都想了些什么呢?我想问问她,可最后却留了一个华丽而潇洒的背影给她。

    “傻丫头。”

    当我转身离去时,我还看见羽凌咧着嘴巴冲我笑的样子,她的笑容像夏夜里盛开的花,旁人只闻到花香,却没人留意它的美。

    出了羽凌家,我和嘉洛不约而同地转头看着对方,问了一句:“你要去哪?”

    “你先说。”

    “你先说。”

    我们几乎是同时问对方这句话的,整齐得像私塾里传来的朗读声。当我和嘉洛对视的目光里碰撞出火花时,嘉洛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像对待一个极其宠溺的小女孩。有些嗔怒,也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溺爱。

    “我听阿昙的,阿昙说去哪就去哪。”

    “那今晚我们不回去了,行不行?”

    我睁着眼睛有些呆傻呆傻地看他,得寸进尺地提出这样的要求。嘉洛看着我,笑笑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行。”

    说实在的,在看到嘉洛来找我,叫我跟他回去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负面情绪早已烟消云散了。那时的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大度,我真的做到无所介意了。

    嘉洛屏退了所有随行的侍卫,命他们先行回宫,并告知明日不临朝。起先他们担心嘉洛乃一国国君,夜里留在外头十分不安全,身边没有一个护卫实在太危险,再三请求留在身边随时可护周全。嘉洛不允,最后他们也不得不遵从圣令,悻悻地回宫待旨了。

    待侍卫们走完后,嘉洛便迫不及待地拉起我的手,一个劲地往前跑。我问他,去哪,他则笑着说,不知道呢,总感觉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呢。

    一路上我们的招摇引来了很多侧目的目光和惊叹的声音。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从一对对幽会的情侣间穿过,听见他们的尖叫和谩骂,看见天灯把夜空照亮了,仿佛是指引我们的启明星。

    那时我想,幸福就是如此吧,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去哪里都好。

    其乐城外有一位卖水灯的老伯,他说他的水灯与别人的不同,他只卖给有情人,通常也只在乞巧节才卖,今日因国有喜事所以才破例摆出来卖。嘉洛牵着我的手在老伯的摊位前站了良久,就是不买。我看得有些着急也怕老伯不耐烦下逐客令,正准备拉着嘉洛走开时,却听到老伯的声音。

    “老朽活了一把岁数了,见过的人多了,就是没见过气质如此不凡的公子。老朽今夜能见到公子也算是缘分,不如与姑娘买两盏水灯在城外的麻杆河放灯祈祷呗。”

    我推了推嘉洛,他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在身上摸索着。我知道他出门没带钱,干脆抓过他的手,握住他的手掌。

    几秒之后,当我的手挪开之后,几块铜板顿时出现在他的手心里。他会心地一笑,把钱递给老伯后,挑了两盏水灯就拉着我正准备往城外走去。这时,老伯急忙追了出来,唤住了嘉洛。

    “公子先等等。”

    我和嘉洛同时被老伯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愣住了,别过头对视了一眼后,老伯已经出现在我们面前了。只见他抓起嘉洛的手,刚刚那几块铜板“哐当”两声后全落在嘉洛的手心上了。嘉洛不明所以地看着老伯,老伯则眯着眼睛看着我们。

    “这水灯送你们了,不用钱。”

    嘉洛和我听后更加不明白老伯的用意了,只见嘉洛又把铜板塞回老伯的手里。

    “老人家您小本买卖,赚点钱也不容易,还是收下的好。”

    “公子莫非是可怜老朽是孤家寡人?”老伯“呵呵”笑着又把铜板放回嘉洛手里,嘉洛再给他就是不收。这边老伯又仓促地从身上摸出了一对红绳,隆重地放在嘉洛的手中,道:“老朽既不是做买卖,也不是月下老人,只是送祝福的老头子。公子与姑娘既是有情人,自然祝有情人终成眷属。老朽见姑娘与公子鹣鲽情深,这对同心锁就当是老朽的一番祝福,公子如果看得起老朽就且收下吧。”

    嘉洛听老伯这样一说,竟然有种受宠若惊,他急忙摘下了随身佩戴的白玉,郑重地塞在老伯的手里,并把手往他怀里推了推。

    “既然阿伯不收半分金钱还好礼相赠,这块玉佩也当是我相赠之物,老伯你可一定要收下。”

    老伯轻轻地推开了嘉洛的手,把白玉送还给嘉洛,道:“老朽活到这把岁数还在这卖水灯并非为了谋生,也早不把身外之物当一回事了,为的不过是圆老朽的一个梦罢了。老朽今日得见公子,便觉得面善,故将所藏多年之物相赠,希望公子与姑娘即便日后有再大的芥蒂也不要轻易放开对方的手。”

    我看见老伯在说这话时眼眶已经红了,嘉洛默默地收回了玉佩,另一只手则把我攥得更紧了,我的手心渐渐地冒出了密密的汗珠。

    “恕我冒昧问一句,这对红绳可是阿伯心仪姑娘的所留之物?”

    嘉洛轻声地问,怕不小心勾起老伯的伤心之事,而老伯只是不言不语地看着前方,眼里的泪花已经涌到了眼角,好似在回忆着一段令他刻骨铭心的往事。

    过了好久,老伯抬了抬干枯的右手,食指落在脸颊上,浑浊的眼里,泪珠还是倔强地没掉下来。老伯苍白地笑了笑,像一个自嘲的笑容,眼里的悲哀无处遁形。他抬起略有些颤栗的双腿,机械地转过身,只留了一个孤寂落寞的背影给我们。

    “老人家,您可否告诉我,你的梦是什么?”

    我看着老伯沧桑的背影追问道。

    “莫要辜负了彼此的一往情深才好。”

    这是老伯留给我们最后的一句话,往后我们再无缘相见了。

    我和嘉洛看着老伯远去的背影,像被下了什么诅咒似的,僵硬地站在原地很久,直到看见出行的路人已经提着油皮灯笼踏上了回家的路。

    我拿过嘉洛手中的那对红绳,高高地举过眉毛,眯着眼睛细致地打量着。

    红色的绳子已经有点发黑褪色了,每条红绳上都系着两个略有些生锈甚至发绿的铜铃。风吹动我手心的铜铃,“叮铃铃”地作响,像女子唱歌的声音,那样动听,我仿佛还闻能到老伯身上麻布的味道。

    “阿昙……”

    “嗯?”

    我回过头看嘉洛,看见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家家户户廊檐下的红灯笼将空旷的大街照得格外明亮的同时也刺痛了我的眼睛。

    嘉洛忽然抱住了我,我像个木头一样,呆呆傻傻地杵在那。两个人的影子被重叠在一起,在这样逐渐冷清的夜里形成了一道孤只单影的黑影。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好……”

    我在回答他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嘉洛将我抱得很紧,我能感觉到他用他所有的生命在拥抱着我。

    是啊,莫要辜负彼此的一往情深才好。

    等我们走到麻杆河边的时候,已经是露重的深夜了。我问嘉洛,犯不犯困,嘉洛说,一天不睡都可以。

    漆黑的河面只听得到潺潺的水声,还有风吹动桃枝时发出的“沙沙”声。我们将点亮的水灯小心地捧在手里,同时还不忘用手心筑起一道墙,细心地呵护着灯芯,生怕下一秒它就会被河风给吹灭。

    看着水灯随着河流,在清风的护送及月光的见证下,顺流而下,缓缓地飘向远方的时候,有种强大的悸动让我立即转过身,抱住了嘉洛。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给愣住了,一双手不知所措地在我后背上游走,半天反应不过来。

    “阿昙,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不说话,感觉这个拥抱可以抚平我多日来的不安,也可以一笔勾销掉与他有关的,所有的,我不愿意知道的事。

    包括弘治的枉死。

    嘉洛那一双宽大的手掌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肩膀,呼吸深了又浅,浅了又深,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能这样静静地抱着他多好,两个人就算不言不语也能知道彼此的心声,多好。

    可我却怕我们是各怀心思。

    “嘉洛。”

    “嗯?”

    “没有……”

    “阿昙。”

    “嗯?”

    “也没有……”

    这天晚上,嘉洛跟我说,他说,那日在长珄城放天灯许愿时,他还偷偷地向老天求了一个愿,就是希望我能留在他身边。

    我问他:“如果老天爷答应了,你要拿什么作为交换?”

    嘉洛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看了我很久,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无数个摇曳的我。

    “什么都可以作为交换的条件,只要你在。”

    我们面朝着麻杆河,面对着河岸边上一排排的桃树,他揽我在怀里,说话的声音像是对天起誓的决绝。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无所畏惧的光辉,那是媲美宇宙星辰的光华。

    嘉洛说:“阿昙,你知道吗?第一次在三清山见到你的时候,我无数次在心里庆幸,庆幸自己无论这一路过来有多么艰辛甚至九死一生,还好我最后活了下来。为的不是能为边关将士们取得鬼行草而高兴,而是因为见到了你而使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兴奋。那时我想,如果此生能与你携手共同老去,那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呀,即便是面对死亡,也将变得浪漫。”

    我仍记得那日的夜色和他看我的眼神,矢志不渝,即便天地混沌也无所畏惧。

    可我却忘了告诉他,为了还清前世欠他的桃花,我甘愿永生永世守在那荒芜的三清山,等着他回来,等着他为我,为三清山带来第一朵桃花和第一杯桃花酿。

    我愿做一只折翼的蝴蝶。

    我们回宫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响午了。

    我近日是越发的懒惰了,睡到日晒三竿早餐不吃也就算了,中餐还是嘉洛去楼下的面馆打好了给我带上来的。

    我回到听雨轩的时候,嬷嬷带着沉花和两名宫女已经候在宫门口有些时候了,只见她们拉长了脖子,眺望着目光都盼着我回来呢,一见到我的影子,她们齐齐向我迎来。

    “姐姐,你可回来了。”

    沉花首先扑了过来,抢先开了口,嬷嬷和另外两个侍女紧随其后。

    我看了看这群熬成黑眼圈的姑娘们,再仔细打量了一遍听雨轩的宫墙和庭院内的布置及花草,有种强烈的久违感和愧疚感。

    总让她们为我担心,是我不对。

    我出去还不到一天的时间,竟然有一种走了数年的陌生感和骨子里渗透出的,熟悉的亲切感和怀念之情。

    “姑娘肚子会饿吗?奴婢去御膳房给您弄点吃的来垫垫肚子。”

    这边嬷嬷也凑了上来,看我的眼神里有些心疼,我抬起头小心地看着她,生怕她们因为我的过错而被嘉洛责罚,因此也产生了因为愧疚而产生的心虚。

    “嬷嬷别折腾了,我吃过了,不饿。”

    “外头的东西没这里头的好,姑娘怕是没吃饱吧,奴婢还是去御膳房给姑娘弄些糕点之类的小食给姑娘磨磨牙吧。”

    嬷嬷这刚说完就准备转身往御膳房走去,我急忙叫住了她:“嬷嬷……”

    “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嬷嬷停住脚步,转过身含笑地看着我,我咬了咬下唇,扭捏地道:“我真的不饿,嬷嬷别折腾了,还有,这次是我不对,害大家又被责罚了。”

    我这话一说,只见嬷嬷瞪大了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我,沉花也疑惑地拉着我胳膊,两名侍女相互对视了一眼,似乎不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倒是沉花主动开口问了。

    “姐姐说的什么话呢?陛下又没责罚我们。”

    沉花一说完嬷嬷就赶忙插嘴进来,附和道:“是呀,姑娘。”

    我原本还愧疚不已的心情因这话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也感激嘉洛的体恤。

    沉花又补充道:“姐姐一睡就是一天,陛下下午来看姐姐的时候,姐姐居然还睡着。陛下心疼姐姐,就直接进屋把姐姐抱出来,抱到陛下的寢殿里休息了,姐姐怕是睡得太沉都忘了吧。我们也是到了下半夜才听到陛下撇下礼颂小姐带姐姐到宫外头游玩的事。”沉花这边激动地挽着我的手,那边冲我吐了吐舌头,挤了挤眼睛,眉飞色舞地接着说:“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得陛下这般真情实意的对待,这普天之下要有多少女子嫉妒姐姐呢。”

    我一听到沉花提起礼颂,心里头有种说不上的别扭,总感觉心窝上被插了一根刺一样。

    “礼颂小姐呢?我去看看她。”

    嬷嬷听到我要去看礼颂,急忙拉住了我,压低了声音,劝道:“姑娘您现在不能去。”

    “为何?”

    “姑娘您可能不知道,礼颂小姐昨日头天入宫就被陛下这样冷落,心里肯定难受。听说昨天晚上一个人坐在景德殿,苦等了一个晚上呢,怕是会因为此事而记恨姑娘。姑娘如果想去看礼颂小姐的话,还是晚些时候带些礼物过去的好,现在恐怕还在休息呢。”

    嬷嬷的话让我于心不忍,也感觉到自己做得太残酷。

    我从没想过要针对谁或则巴结谁,竟不知自己在无意之间已经伤害了礼颂。我也想与她为善,可我们彼此心中都存着一个嘉洛,这是否注定我们永远达不到和谐呢?

    既然达不到和谐,那谈何共处呢?

    “那麻烦嬷嬷帮我准备一些礼物,我晚些时候去看看礼颂。”

    “姑娘回来之前都替姑娘准备好了。”

    “谢嬷嬷。”

    下午的时候,我带着嬷嬷和沉花及一堆我或说得上或说不上的珠宝首饰去看礼颂,嬷嬷打点得十分妥当,挑的都是成色上佳的玉石、玛瑙和琉璃之类的。不想等我们走到景德殿门口时,竟被礼颂的侍女挡在外头,结结实实吃了一个闭门羹。

    “姑娘请回,我们家姑娘还在休息。”

    两个侍女说话的口气僵硬而不委婉,一副完全不待见的神情。我琢磨着礼颂应该还在休息,正打算打道回府择日再来时,沉花却看不过去了,高捧着锦匣从我身后走出来。

    “放肆,你两个做奴婢的居然敢这样跟我们姑娘说话。”

    礼颂的两个侍女听沉花这样色厉内荏地训斥仍然面不改色地重复着那句话:“姑娘请回。”

    “还不赶紧进去通报你们小姐,我们姑娘给她送礼来了。”

    两个侍女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沉花看着情势有些急了,晃着我的胳膊,说道:“姐姐你看看她们,太过分了。”

    这时我看见景德殿里正昂首阔步地走出一位气势凌人的中年男子。大白天的敢公然出现在礼颂的宫里头只有礼颂的父亲,当朝的国师。只见他一个箭步笔直地向我们走来,傲然地站在我们面前,头也不低地俯瞰着沉花。

    “刚刚是你在说话?”

    沉花耷拉着脑袋不敢抬头,我发现她的脸因为紧张而红成一片。国师冷笑着看了沉花一眼,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扬起手不由分手地给了沉花一记响亮的耳光。

    当时不仅是我,所有的人都傻住了,那一记响亮的巴掌声还在空气中回荡着。沉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趔趄地摔倒在地,捧在手上的锦匣重重地摔在地上,里头的礼物七零八落地洒落了一地。

    所有的人都被国师这狠厉的巴掌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礼颂两个守门的侍女也垂拉着脑袋,唯恐等下也遭殃。

    我吃惊地回头看着沉花,看见她的脸上赫然出现一道鲜红的巴掌印,豆大的眼泪瞬间“吧嗒吧嗒”地落个不停,嘴角还溢出一道殷红的血丝。我蹲下身小心地把沉花扶起来,听见她嘤嘤的抽泣声,也听见国师站在我身后,居高临下厉声厉色地训斥着。

    “谁家的狗奴才,居然敢跑到这里来撒泼。”

    我把被吓得不轻的沉花护在身后,嬷嬷这时不慌不忙地走出来,礼仪端正地向国师欠了欠身,不卑不亢地说道:“国师吉祥,我家姑娘好心带了些薄礼过来看礼颂小姐,不知哪里得罪了国师您,竟叫您生这么大的气……”

    这边嬷嬷的话还没说完,那边国师已经用打量牲口的眼光把我上下扫了遍,我抬起头,似笑非笑地迎着他的目光。

    “这丫头就算言语之间有得罪您,也轮不到您动手打人吧,您责备两句就是了。国师这样大动肝火辱了您的身份不说,恐是让旁人以为礼颂出生在一个如此没教养的家庭里,以后还不知道要遭人怎么非议呢。”

    国师听后冷笑了一声,斜视了我一眼,口气阴冷地道:“这陛下也真是的,不知从什么乡野地方带了个没教养的女子回来,把整个后宫弄得乌烟瘴气的。我打她是给她面子,做奴才的说话不知轻重就是该打,你也长长记性,以免日后吃亏。”

    嬷嬷听到国师这样嘲讽,也看不过去了,正准备替我辩解两句,我及时拦住了。我含笑着盯着国师的目光,看得他有些不自在了。

    “多谢国师教诲,只是我有个问题,也想请国师帮忙解答解答。陛下再怎么不是,终究是国师您的君主,留不得您在背后议论,国师为官数十载应该深谙其中的道理才是。何况我是陛下带进宫的,国师见到我应该以礼相待才是,怎么能动手打我的丫头呢?即便是一条狗,也容不得您这样侮辱吧?国师您在陛下面前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奴才,做奴才的要守做奴才的本分才对。何况礼颂小姐昨日才刚进宫,还只是个侍妾之名,见到我还得客气地我喊一声‘姐姐’呢。我想请问下国师您,是否要将我们之间的位份称呼拿到陛下那梳理清楚,以免日后有误会,反而让国师您难做人。”

    国师被我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气得牙齿直打颤,我能感觉到沉花躲在我身后攥住我袖袍的手正在发抖。

    “好个能说会道的狐媚妖女,别说你是陛下带进宫的,就算是先皇册封的,如果以后让我的闺女受半分委屈,我定不饶你。”

    我懒得理会他,把头一撇,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恭送国师。”

    “哼。”国师气得袖袍一甩,咬着牙说:“咱们骑驴唱本,走着瞧。”

    “恭送国师。”

    “哼,别得意得太早,我早晚会治你的。”

    “我相信你没这个能耐。”

    我戏谑地抓着国师的眼睛,浅笑着跟他说。

    “狂妄自大,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国师甩了一张黑脸后,走了。

    礼颂的景德殿外一片死静,守在礼颂门口的两个侍女垂着脑袋不敢正视看我们一眼。这时嬷嬷“嗯哼”地咳了一声,她们这才如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抬起头胆怯地看着我们。

    “都傻站着干嘛,这些是送给你们主子的东西,还不赶紧捡起来送进去。”

    “是……”

    两个侍女估计也被刚刚的场景给吓得不轻,被嬷嬷这样一喝,这才面面相觑地对看了一眼后赶忙跑过来,慌慌张张地拾起了散落了一地的珠宝。

    我转过身,沉花扑了过来,直接把脑袋埋在我胸口,眼泪像下个没完的春雨,滴滴答答地落在我的领口处,沾湿了我的衣襟。

    刚刚国师还在的时候,她是强行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现在国师走后,她几乎是咆哮着哭出声的。礼颂的两个侍女一听到沉花哭得那么大声,知道惹事了,吓得慌乱地拾完了地上的首饰,匆匆地行了个礼就进去了。

    “姐姐,我从小到大从来没这样让人家打过。”

    我疼惜地抚摸着沉花的脑袋,心里酸涩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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