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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清明前后,其乐花开得正浓,那时麻杆河两岸的桃花全谢了,取而代之的是火一般的其乐花。
花开妖红,花蕊像一团团火焰,倔强不屈地怒放在艳阳高照的春夏交替,仿佛是要跟天上的红日一比高下,花的形状像一双双向天祈祷的手掌,其乐花无味。
我们经过长珄城时,看见其乐树下密密麻麻地挂着写满心愿的红缎子,花沿河而开,像一条用血铺成的红地毯,直往天边。再走就到其乐城了,昼夜奔腾的麻杆河水欢送了我们一路。我的耳边传来河水的翻滚声和凄厉的风声,同时也带来了十味的脚步声。
那是惺忪的清晨,我回过头看见十味正站在我身后,低着头我,一缕金光携着他灿烂的笑容,与那夜在永宁镇的模样判若两人,鬼娃的事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姑娘已经盯了我一路了,如果我真想对他怎么样早就下手了。”
十味开门见山地说,漾在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浓,像开得正旺的花蕊。他的身上有种诡异又神秘的气息,既陌生但又似曾相识。
“那你留在他身边有何企图?”
“我曾经让姑娘做一个选择,救鬼娃,我离开你们,可姑娘不愿意,所以我只能跟在你们身边,找机会做些让姑娘后悔的事。”
十味的坦诚让我心头一惊,对于鬼娃的心虚让我觉得有些惶惶不安。消失数日再次出现的他就像一块压在我头顶,随时都会落下来的石头,我怕在不经意间会滚落下来,把我压得粉身碎骨。
那天夜里,久违露面的德清编了一个梦境给我,梦里德清和十味的面容合二为一,相似得像一对孪生兄弟,可大相径庭的气息还是让我分辨出了他们之间明显的不同。
德清跟我说,现在的十味已经不是从前的十味了,要我小心提防。我有些不明,想问问他说的这个从前是何概念时,德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天亮了。
我们抵达其乐城的那天中午,城里的百姓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早已把道路的两旁围得水泄不通了,虞国大胜的消息让所有人为之雀跃。士卒将热情呐喊着的百姓们逼到了石阶上,留出了一条一米多宽的道路出来。
当嘉洛把我揽在胸前,骑着马走进人头攒动的其乐城时,堵在道路两旁数小时只为一睹君王面目的百姓纷纷跪下,嘴里一致地唱喏着:“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一遍又一遍的唱喏声响彻其乐城的上空,路的两旁跪满了上万的百姓,万人空巷,好是一番盛世的派头。我坐在嘉洛胸前,看着被挤得水泄不通的道路,感觉到他的心跳在加快,想回头看看他却被他给按住了。
人群中,我看到了好几个偷偷昂头看嘉洛一眼的女子,在她们看到我趾高气昂地与嘉洛同骑一匹马时,眼里满满的全是嫉妒。我想起了我在长珄城看礼颂回朝时的模样,或许那时候的我就是用这种眼神看她的吧。
在道路的尽头是数月未见的国师,国师身边站着面容憔悴的礼颂,在他们身后是满朝的文武大臣。
嘉洛得胜而归,本是满朝欢喜并为之振奋的大事,可嘉洛却不赐宴群臣,只是简单地会见了大臣,听了一些奏报后就匆匆退朝回宫去了,留下一群一头雾水的大臣。
我回到听雨轩的时候,嬷嬷已经带着沉花和两个侍女跪在宫门口等我了。我被这样的阵仗给吓着了,愣了一会儿后赶忙上前想把她们一一扶起来,不想她们却纹丝不动,就连沉花也耷拉着脑袋。
“奴婢伺候不周,请姑娘赐罪。”
嬷嬷沉着一张脸,用自责又正儿八经的口气说着,跪在她后面的侍女们立刻把她刚说的话给重复了一遍。
“还不赶紧起来,都跪在那干嘛。”
我不知道我出去那几天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回来大家都跟变了个人似的,就连往日活泼的沉花看上去也稳重了许多。
“奴婢不敢,奴婢等下还要去慎刑司领罚。”
我觉得她们的表现有些夸张了,也不能理解明明是我自己跑出去的,为什么她们要受罚。我站在一边看着她们低垂着脑袋,心里有些又急又火。
不管我怎么说,她们都是那句“希望我责罚”的话。我抚着额头,感到束手无策,心里想着如果舒太妃现在在我身边,或许她可以告诉我怎么做。不想我没把舒太妃给盼来,反而是把嘉洛给盼来了。
嘉洛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在看到这样的场景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再不起来就全都去慎刑司领罚。”
到底是嘉洛的话有用,跪在嬷嬷身后的两个小侍女听到嘉洛这样说,一脸的错愕,面面相觑地互看了一眼。
“谢陛下。”
嬷嬷俯首跪谢,跪在嬷嬷身后的小侍女赶忙照做,随即低垂着脑袋,弓着腰退下了。
嘉洛问我可有什么想要的,我笑着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什么都不缺,这里的人也都挺好的,也别再给我指派侍女了。嘉洛笑着,一脸的明媚,笑容像一缕清风,他用食指刮了刮我的鼻子将我拥入怀中。
“总想给你最好的,可你什么都不想要。”
“要你就行了呀。”
我抬头看他,俏皮地说,我的脑袋抵着他的下巴,有种暧昧的味道。
“突然想你想得厉害,连朝都不想上就跑下来看你了。”
我抱着嘉洛的胳膊,感觉两个人清清静静地待在一起的时间真不多。
“你打算给十味安排个什么样的官职呢?”
“阿昙干嘛问这个?”
“我想着十味先生是个不好功名之人,如果给他安排个官衔过大的职位对他来说不是好事,反而会是个负担,不如你给他安排个虚职,如何?”
嘉洛从不在我面前提朝政之事,就连前段时间跟在我身边的宋慈也是被他架空,有名无实的将军,没想到今天他一反常态,居然愿意跟我说上几句。
“那阿昙觉得安排个怎么样的职位才好呢?”
“有名无权的。”
嘉洛听后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想不到我的阿昙还有这样的小心机。”
回宫后的那几日,我闷得日日都带着沉花和嬷嬷在御花园里赏花,蹉跎着就过几日,这几日我没见到舒太妃过来找我,也没听嬷嬷说起过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起先我没往心里去,可一连过了几天也不见她来,刚开始告诉自己,舒太妃或许今日有事耽搁,来不了了,她明天就来了。可过了明天,到了后天,就这样盼了几天,还是没能等到舒太妃过来。
后来我才主动问嬷嬷,嬷嬷告诉我,自我走后没几天,舒太妃的身体就抱恙了,一连吃了几天的药都不见好转,太医都去看了好几回呢。我心里觉得不妙想去看看她,嬷嬷赶忙拦在我前头,不让我去。我性子倔起来她是拦不住的,最后也只能跟在我后面一起去了,一路上还不停地劝我回去,就怕我有个三长两短。
去的路上我问嬷嬷,舒太妃患的是什么病,我走之前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病就病了呢。嬷嬷说,是老毛病了,顽疾,太妃进宫没多久染上的,害起病来十分吓人,然后又重复地说着让我不要去的话。
用嬷嬷的话说,我刚刚回宫就去探望一个病人,十分不吉利,宫里人都十分迷信,所以没人敢去看舒太妃。我觉得很荒唐,也没放心上。嬷嬷劝不住我,只能叹着气,像一条丧家之犬跟在我身后。
到了舒太妃宫门口,只见她的宫门禁闭,嬷嬷连叩了几下门才有一个眉清目秀的侍女过来开门,一见到是我过来,惊得急忙向我福了福身。
“姑娘吉祥。”
“太妃娘娘呢?”
“禀姑娘,太妃娘娘近来身体抱恙,不方便见客,请姑娘先行回去,待娘娘身体好些了后,娘娘自会去拜访的。”
嬷嬷听后长舒了一口气,又过来拉我了。
“姑娘,您还是回吧。”
“你帮我通传,告诉你们家娘娘我看她来了。”
我有些自以为是地说,倒是小侍女一脸的难为,我琢磨着直接闯进去得了,也省了通传这档子麻烦事。这时小侍女又向我欠了欠身,垂眉敛目地说:“奴婢这就去通传,请姑娘您稍等。”
小侍女敞着门,小跑着禀告去了,我回头看见嬷嬷正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不受教的孩子,我也知道她是为我好,但是我今天必须见舒太妃一面不可。
没过多久小侍女就又跑回来了,因为太着急而跑得满头是汗。
“姑娘,太妃娘娘请您进去里头坐。”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嬷嬷,用眼神告诉她,有什么看不得的。
侍女领着我们往里头走去,舒太妃的庭院内种满了海棠花,进去时看见花开得正旺。那时我看到那一片楚楚有致的粉色的花海,差点误以为那是桃花开了。
舒太妃的庭院不大,比听雨轩还小一点,寢殿内的布置十分的朴素简单,留在身边伺候的侍女也只有两个。
我见到舒太妃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双目微阖,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在她的床边,床榻顿时陷进去了一些。听到动静的舒太妃慢悠悠地睁开眼,没有血色的双唇像两片干枯的叶子,凹进去的脸颊看上去像两座对立的山峰,整个人憔悴得厉害。
“妹妹来啦。”
“怎么病成这样子?”
舒太妃虚弱地笑了笑,一双眼睛看上去大而无神,自我安慰地说:“不碍事的,都是老毛病了,过些日子就好了。”
“太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听天命呗。”
我被她消极的态度给气着了,拉起她的手想跟她开导开导,这才发现她的手瘦得都能摸得清有几块骨头了。
“说的什么话,生命都是自己去争取的,岂有说放弃就放弃的道理?有多少人想活而不能活,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说这种丧气话?”
舒太妃的另外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能感觉到她的苍白无力。
“妹妹也不要劝了,自先皇走后我早有跟随先皇而去的念头,只是我这人怕死,所以才能苟活到现在。”
“即便你待先皇如何情深也不值得为了他而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舒太妃“呵呵”一笑后说:“生死由命,顺其自然吧,倒是你,我要好好说说你。”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舒太妃另一只手痉挛着按在床上,身体蠕动着,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赶忙站起来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你也真的是,说跑出去就跑出去,人没事是万幸,要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听雨轩都要给你陪葬。”
“太妃娘娘这话有些夸张了吧。”
“姑娘觉得我说的夸张了?当夜值班的侍卫全部被拉出去杖责三十大板,还被下可大狱等候陛下发落呢。”
舒太妃的话听得我心惊肉跳的,有种愧疚感涌上心头,我这才想起我回来时嬷嬷和沉花的表情,心里很是难受,起身要走,却被舒太妃喊住了。
“回来,你干嘛去?”
“找陛下去。”
“别找了,陛下仁慈,已经下令将他们都放出来了,也未加邢责。至于你宫里头的那些人,全部没事,就是被你吓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而已。妹妹你也别自责了,这宫廷有宫廷的规矩,这后宫里头的繁文缛节更是多得吓人,你还是趁现在陛下还没立行册封,赶紧多学点,以免日后吃亏。”
黄昏时我从舒太妃处出来后,我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感觉有种莫名的沮丧。我讨厌别人跟我说未来,更讨厌别人跟我说以后要怎样怎样的话。我一向都喜随遇而安,凡事追求但不强求。
后来我也时常想起舒太妃庭院内,落在我肩头的海棠花。生命总在最美丽的年华凋零所以才让人觉得扼腕又完美。
舒太妃也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在人生还没走到一半的时候就要面临死亡的威胁,可她却是乐观的,甚至是释怀地面临将来的几天。
往后的几天,嘉洛只要一没在我宫里我就往舒太妃那跑,经常一呆就是一下午,到后面都是被嬷嬷劝着回去的,再后来则是小侍女跑得浑身是汗地寻来。
“姑娘,陛下来了,正等着姑娘您过去呢。”
再后来嬷嬷就挑明了说,不希望我老往舒太妃那跑。我完全听不进去,看着舒太妃每况愈下的身体,我干脆就把太医也一起带过去给舒太妃诊断。
一连几天我都换了好几个太医过去,在我几乎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过去了后,都没能准确地查出舒太妃患的是何病,只是口径一直地说是顽疾,而这个顽疾到底是何疾病,他们回答得极其含糊。在问到是否能根治时,太医们各个面露为难地说,只能尽力一试。
我声势浩大的动作最后还是惊动了嘉洛,我本以为他会说几句劝慰我的话后叫我别再折腾了,结果他在问了舒太妃的病情后,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我去了。
太医们的“尽力一试”非但没让舒太妃的病情有所好转,反而有病入膏肓,急转直下的迹象。
刚开始我去找舒太妃时,她在我的搀扶下还能勉强下床,陪我出去外面走走或下下棋之类的,到后面则需要再加一个侍女在另一边扶着。舒太妃能走的路也越来越短,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有时我要把耳朵贴在她嘴边才能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舒太妃几乎瘦成一具干尸了,一件睡袍穿在她身上就像套着一个偌大的麻袋。
虽说我几乎日日都去看舒太妃,可她的病情却越来越糟,好几次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总是睡着,等到我走的时候她还没醒来。等我下次再来时,舒太妃则一脸的抱歉和无奈。
“我是将死之人,这里不吉利,妹妹还是不要三天两头的往我这跑才好。”
我不听,坚持一得空就往舒太妃处跑,而舒太妃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我几次心急如焚地问嬷嬷,舒太妃患的是何顽疾,嬷嬷说,那是舒太妃的老毛病了,其他的太医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有错的。可我不太愿意相信嬷嬷说的这番话,心里老觉得狐疑,可也找不出哪里不对。
后来我才发现舒太妃庭院里的海棠花越谢越多,芳菲如雨,落了一地,像是一张华丽的地毯。而舒太妃生命的流逝似乎就同这海棠花一般,凋零得如此迅速而灿烂,在你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
这日沉花给我带来了一个前朝的好消息,说是李及岸终于翻过柳沙谷打进天芒山,大挫燕国的军队。因上一战折失了许多精兵强将的燕王根本不是虞国的对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连失了好几座城池不说,更是两次中了李及岸的埋伏而被活擒。
不过李及岸并没有将他捉拿回朝请功,而是两次都将他放了,然后放了再打,打了又放。大臣们起先私下里议论纷纷,到后来无不赞扬李及岸及嘉洛英明。
国师近些日子进宫也有些频繁了,就是不见礼颂一同过来。至于他们谈的是什么,虽然嬷嬷和沉花都瞒着我不说,可我还是能猜得十之八九的。
也不知何时,后宫开始流传着舒太妃病重将要薨了的谣言。我问嬷嬷,如果有人无事乱嚼舌根子该当何罪。嬷嬷说,按宫里的规矩是要拔了舌头扔出宫去的,我听后觉得这样的刑法太过可怕。嬷嬷见情况不对,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姑娘莫非是想查外头关于舒太妃的流言从何而起?”
我点了点头说:“是。”
嬷嬷叹了叹口气,搓了搓手,为难地说:“这流言啊,没得查。姑娘您想啊,大家都在说,我听你说,你听他说,他又听谁说,这里头错综复杂,怎么查呢。”
我不信嬷嬷说的话,她是宫里的老人,很多话都说得很圆滑,两面都能解释。这其中的原因恐怕是不能查吧。
有些东西不去碰他吧,还好,碰了就沾了一手的灰,然后怎么洗也洗不掉了。
后来嘉洛过来我这边用晚膳时,我就敲着筷子装出一副无意间问到他的样子,一面问还一面留心他的表情。
“舒太妃明明还活着,外头竟然已经在盛传她要薨了的流言,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这种不正之风,如果不治治,抓几个始作俑者来以儆效尤,恐怕这以后的后宫会风气败坏吧。”
我挑起眼睛偷偷地看着嘉洛,只见他拿筷子的手不明显地一顿,随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阿昙都想着管理后宫的事啦。”
“我没想过,只是替舒太妃感到气愤而已。”
“既然阿昙都这样说了,这事肯定要查,这破案的大事就交给阿昙去处理咯。一周为限,到时候我再来看看阿昙查得怎么样了,如何?”
我本以为嘉洛会婉言拒绝我,没想到他却来了个顺水推舟,答应得爽快,倒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你不叫个人来查这事?”
“前朝的大臣都各有各的职务要忙,管不了这些。反正阿昙早晚要着手处理这后宫事宜的,早点学着也早点上手,是件好事。”
看着嘉洛整好以暇看我的样子,我悔得直咬下唇,敲着筷子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巴掌,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呀。我本来就很反感这些琐事的,能乐个清净绝对不会去找麻烦的,现在倒好了,有事做了。
“后宫的事宜你还是交给旁人去处理吧,你要真为我好就让我过清净舒心的日子吧。”
“我身边就你一个人,你说我要交给谁?”
嘉洛笑着看我,笑容不似从前那般清净明了了。我看到他的脸上,眼里都参杂着好几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后让我觉得眼前的他好复杂,好陌生。
空气中的气氛变得很微妙,我们就像两只困在泡沫里的苍蝇,只要谁动一动脚,粉饰出来的太平就会被打破。
“你给十味先生安排了个什么职位呢?”
嘉洛好像在等我回答,而我却在等嘉洛先说话,最后还是我先打破这样的僵局。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没听到半点关于十味的消息,他也从不在我面前晃悠,其乐城清净得有些不太正常了。
“祭司的职位。”
“哦?那是什么官衔?”
嘉洛含糊地搪塞了我两个字,“闲差。”
今日中午我又去看舒太妃了,不同的是此刻的她正坐在床上,等着我过去呢。我见她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脸上也有些气色,心情顿时大好。
舒太妃一见我过来,就咧着嘴巴笑,招了招手示意我赶紧过去,我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并在她床前的绣墩上坐下。
“来啦。”
“今天有些事耽搁了一点时间。”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事的,就是嘉洛在听雨轩呆的时间又长了些,最后还是被我催着撵去御书房批阅奏折的。
“你等下出去可得帮我告诉外头的人,我还没死呢。”
舒太妃笑呵呵地拿自己说事,病成这样了她还能如此乐观。我听后心里没有半点的欣慰或崇仰,只觉得胸口闷得慌,挺难受的。
“见过要命,真没见过你这样不要命的。”
“哎,身体都坏成这样了,难不成还求神拜佛的求个再活几年不成?大家早些知道也早些安排,以免到时候来个措手不及。”
我本想安慰她几句来着,现在看来不是我安慰她,倒是她在安慰我。
或许生命真到了回归本质的时候,人才能释怀豁达,就连看事物都是心存感恩的。
何须徒伤悲呢,顺应自然就好。
“对了,妹妹可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妹妹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礼颂小姐?”
舒太妃一提礼颂,我的心就像被谁掐住了喉咙似的,感觉有点喘不过气。自从上次跟她撕破脸后,她也再也没踏进这后宫一步,就那日回宫时匆匆见过一面,只知道她现在清瘦得厉害。
“记得。”
“我说出来也是希望妹妹能早做准备,先皇在世时留有一道圣旨,说的就是嘉洛登基后必须立礼颂为后的诏书,妹妹还记得吧。如今国师联合朝中大臣已经跟陛下提了好几次立后的事呢。陛下一直拖着,眼下怕是扛不住大臣们施加的压力,估计过些日子就要跟妹妹提接礼颂入宫的事了。”
舒太妃的一番话令我额头上的青筋跳了好几跳,心情也一下子跌得老深。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啊。
不管嘉洛拖多久,这天到底还是要来的,只是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跟我说呢?是怕我介怀还是怕我生气?其实他不说怎么会知道我可以学着做到释怀呢?
礼颂终究是他三世修来的桃花呀。
我最怕她与他,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
“太妃娘娘可知道为什么先皇会留遗照要求陛下必须立礼颂为后吗?”
“我也只是听说这里头有蹊跷,具体的我是不会知道了。妹妹要真想了解这里头的缘由,等礼颂入宫了,你悄悄问她就是了。”
“太妃娘娘终日困在病榻上,大门都不曾踏出一步,怎么会知道前朝在给陛下施压,让陛下早日接礼颂进宫呢?”
舒太妃听后一笑,笑容像一朵将要凋零的海棠花。
“家父前朝为官,前几日得圣恩,进宫来看我,我也是听他无意间说起的。”舒太妃说着说着就看了看门外,在确定身边没有旁人后,压低了声音,贴在我耳边说:“我与妹妹今日说的这些话,是当妹妹为自己人,也请妹妹莫要到陛下那说去。”
回来时我迷迷瞪瞪地被嬷嬷拉着走,心里却一点也不难过,不悲伤,倒像一滩死水。
回来之后我就想着,如果嘉洛没主动跟我说起接礼进宫的事,我就挑个日子,自己跟他说了得了,也免得他左右为难。
为了不牵连舒太妃,后面的几天我都没去看她了,嬷嬷以为我断了与舒太妃的往来,竟然高兴得都喜上眉梢了,得空时仍不忘劝上一句,叫我别往那去。
嬷嬷向来都是谨言慎行的奴婢,这次却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说起舒太妃的不是,难道不怕刑罚吗?我心里难免纳闷,这舒太妃好歹是一宫之主,先皇的妃子,父亲也是前朝为官,再不济也永远是个主子。嬷嬷怎么敢公然说主子的不是呢?
这日晚上嘉洛提了一坛酒过来找我,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裳,美得触目惊心,他的身上仿佛披了一身的银霜。
从来都不愿意让我沾一滴酒的他,今日倒是反常了一回。嘉洛屏退了所有的侍女,把酒放在庭院里的石桌上,我抬头看了看挂在头顶上的月亮,一阵微风拂面,这是一个难得的花好月圆之夜。
“这什么?”
我指着酒坛问他。
“桃花酿。”
嘉洛笑着给我斟了一杯,月光下,我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多日来压在我心里的那桩事也在一杯酒后爬上心头。
我想着,还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合适的吗?不如趁着我们都酒过三巡后跟他提礼颂入宫的事吧,也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想到这,我的心里难免难受,一阵酸涩的酒液在腹中翻滚着,可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替自己斟了一杯,笑而不语,一口饮尽,再斟一杯,再饮尽。
桃花酿好啊,真是好喝呢,比我在和应城时喝的桂花酒好喝好几倍。
还是用桃花酿出来的酒好喝。
我又喝了一杯,放下酒盅再斟一杯,渐渐的心里也不难么难受了,我想着别人常说,酒是好东西,当真是好东西。
嘉洛在看到我酒量如此不济,喝酒还那么痛快时,不由得皱起眉头想来拉我。我却轻轻地推开他,摇摇手,又是一杯,当真是有十成的英雄气概。
“不碍事。”
我不顾胃里的翻江倒海又豪迈地饮下几杯后,我才知道事情不妙了。我的脑袋晕乎乎地转着,眼前的嘉洛在摇,石桌在晃,就连地都在摇。我好像闻到了一阵花香,嘉洛的影子正逐渐分裂成好几个,他的轮廓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你……”
我指着嘉洛的鼻子大声地说,扶着脑袋摇摇晃晃的,连站都站不稳了。嘉洛起身,一个箭步把我抱入怀里,我想推开他,无奈全身上下使不上半点劲。我抬头冲着他笑,用食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咽下了几口口水。
“你……什么时候……把礼颂……接回宫里来……”
我看见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我,脸色苍白得如今夜的夜色,他的皮肤近乎透明,嘴角激烈地抽搐着,过了老半天才抖出一句话。
他会同我一样难受吗?我很想问问他。
“你希望我接她回宫?”
“能不接吗……你爹……生前的……遗嘱不就……就是……这样写的吗……”
我又咽了几口口水,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我抓着他的肩膀一个劲得傻笑,肚子里好像有无数条虫子在蠕动,有种恶心的感觉几乎要冲出喉咙。
我想我现在一定很憨。
“谁告诉你的?”
“隔墙有耳,何况……这是满朝都知道的事……”
嘉洛愣愣地看着我,透明的瞳孔里猜不出悲喜,他湿热的唇在猝不及防间吻了下来,舌尖像一条光滑的水蛇,带着浓郁的酒味抵着我的牙齿。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一把把我横抱起来,往屋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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