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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破残阳,蹚过河流,迎来了红得发紫的天幕,新的阳光像一把火把点亮了深蓝色的天空。踩碎时光的沙漏,眼前的星光像夏夜里的萤火,铺满了华丽的锦袍,一点一点隐退后,一轮新日将大地和天空合二为一,像一张铺开来了的山河画卷。
一路上我总想让马儿跑得快点,再快点,甚至都不敢歇息了,就怕耽搁一分一秒。
第四天清晨,我饮着晨露,到达了距离柳沙谷还有两百多公里的乡镇。我跳下马,牵着马匹在市集里走动,卖早餐的摊贩吆喝着叫醒了打盹的路人。我看见了好几个裹着红色头巾的路人牵着马匹,背着包裹,马匹上驮着女人和小孩,争先恐后地走出城门。挂在马儿脖子下的铜铃一路响得洪亮,耳边杂沓的脚步声使迷蒙的清早显得格外喧哗。
我拦住一位背着行囊匆匆而过的少年,他告诉我,那些裹着红色头巾的是燕国人,他们都是逃命去的,他自己也是逃命的,至于去哪,少年说,去哪都比这好。
后来少年反过来问我要去哪里,我告诉他,我要去柳沙谷,少年听后大惊,一脸的惊愕,他不解地问我,柳沙谷在打仗,那里的百姓都纷纷外逃,为什么我反而要往那边去,我说,因为我有亲人在那。
说这话时,前方传来了一阵铿锵的马蹄声,像敲在我心里的锣声,几位身穿胄甲的勇士甩着马鞭向人群中冲来,他们的手中都拿着一面红色的旗帜,来往的行人们纷纷让出一条道。少年将我拽入人群中,等到马蹄声远去后,他一脸兴奋地看着我。
“陛下又打了胜仗,他们是去报喜的。”
少年引以为豪地告诉我,他的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我心里一阵欢喜,一阵兴奋,更多的是和前面一样的自豪。
嘉洛的大军虽说已经打退了燕陈两军,可常年生活在动乱边境的两国百姓,战争已经使他们变得草木皆兵。虞国军队的战火毁坏了燕国百姓的家园,虞国的百姓则怕燕国人肆意报复,所以纷纷背起行囊逃命去了。一座城现在只剩下走不动的老人和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壮年,贫穷又野蛮。
临别时我问少年,现在还走不走?少年说,其实哪都不如这里好,如果两国没有战争,有的只有商贸往来,该是多好。
我说,一切会好的。
绕过孤村,前面草木萋萋,空谷里的寒风夹杂着一迭又一迭,悲怆的哭泣声,“沙沙”作响的树枝被摇得像穿行在夜里的鬼魅。暴戾的血腥之气越来越浓,像萦绕在鼻尖的花香,枝头寒鸦呜咽地叫着,拨开已经高到腰处的野草,总能发现森森白骨。有人的,有野兽的,纯白得像打磨过的白玉。
赛过鲜血的夕阳总在提醒着我,我离柳沙谷越来越近了。越接近柳沙谷,街上行走的行人则越来越少,关于嘉洛的消息却越多越频繁。衣衫褴褛的乞丐追着人跑,瘦骨嶙峋的小孩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穿梭的路人们,我甚至看到了陈国的遗诛,越走则越多,那些都是弃甲的逃兵。
我的一颗心也变得越沉甸甸的,像一棵浮萍,上面爬满了虫子,脑海中有好几个声音在说话,好几个石昙在博弈。
这样复杂两极分化的情绪迫使我一路上走走停停,蹉跎着,终究还是走到了柳沙谷。
多日来期盼着的一颗心在看到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后变得彷徨恐惧,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
站在颓垣败壁的关隘下,我看见了千军万马中遥遥领先的嘉洛,他一身玄色的便袍屹立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我。他的身边站着的正是被传叛国的宋慈,万物静寂。
空气中好像有血的味道,是甜的。我的身体好像被打上了钉子,动弹不得,落幕的黄昏洗去了我一路而来的风尘。
朦胧的雾霭中,他的影子如一道金色的光芒,在我眼前不断地放大。我好像看到了他泪眼婆娑,闻到了他身上青草混杂泥土的芳香,听到耳鬓厮磨间他喃喃的说话声。
“阿昙……”
他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我,抱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我甚至还听到了骨头“咯吱”作响的反抗声。
我很想冲着他笑,可这时候却很想哭。我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听他吃痛地叫了一声后又报复性地咬了一口。
我都不知道我一路过来时的心情,他会明白吗?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我第一次感觉到人格分裂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前一秒我会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后一秒又会情不自禁地想看到他,再后一秒我又害怕。
“上次你来找我,这次我也来找你。”
“宫里传信过来说你跑出来了,所以我就日日站在这等。白天等,夜里等,就怕错过你的身影,终于把你等来了。”
嘉洛用力地拍打了我的肩膀几下,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过了好一会儿我听到他“噗嗤”一声笑了。
宋慈带着将领们退下了,往来的路人们纷纷侧目看向我们,其中不乏惊叹声,我被看得很不好意思,我想推开他,他却不愿意,反而抱得更紧了。
“原来我的阿昙也这么野。”
我又咬住了他的肩膀,听见他“嗯哼”了一声后大笑着放开我。他抓着我的肩膀,认真地把我看着,快乐得像个小孩,一双漆黑的眼睛此刻却如天上熠熠生辉的星光。
这一路上,我害怕过,彷徨过,迷茫过,也有想过退缩。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突然感觉天地大了,宽了,我不怕了。
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和嘉洛十指相扣回到军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一半了,远处的天空像一条变色龙,从深蓝变成了紫色,然后夜色逐渐湮尽了柳沙谷的光辉,银河里的星光一眨眼就遍布了整个天幕。
近来捷报频传,军营里升起了篝火,常年征战的将士们围坐一圈,他们吃着烤羊腿,哼着歌,享受着短暂的快乐,只有调调没有词的曲子在这样的夜里听来十分的动听又悲凉,像夜莺空灵的歌唱。
嘉洛拉着我往他们中间走去,将士们在看到嘉洛回来后动作一致地起身行礼,嘉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不必拘礼。
我们在人群中坐定,橘红的火光把嘉洛的脸照得明亮亮的,很是硬朗好看。他问我吃不吃烤羊腿,他烤一根给我吃。他这话还没说完,所有人都吃惊地看着我,我说不饿,嘉洛皱着眉头看着我。这时宋慈走过来了,他走到嘉洛身边,躬身。
“陛下,十味先生来了。”
我曾听闻嘉洛能连连取胜正是得了一位神机妙算的军师,我想,宋慈口中的十味先生应该就是人们口口相传的军师吧。
嘉洛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先是一愣,随之做出反应。他握了握我的手,轻声地跟我说:“阿昙,我去去就回来。”
嘉洛跟着宋慈走后,我看着一位坐在我身边正专注于烤羊肉的将军,问道:“将军可知道十味先生是何人?”
那人料想不到我会主动与他说话,有些受宠若惊的他半天没反应过来,随后毕恭毕敬地说:“禀姑娘,十味先生是陛下新得的一位军师,很是厉害。”
“可知道他的来路?”
“不知道呢,只听说是毛遂自荐被宋将军推荐给陛下的,军师能观天象还有与神对话的本事呢,陛下十分器重他。”
“既然这么有能耐,他可有什么索求?”
“听说他曾向陛下求一职位,希望陛下还朝后能将守城大将的位子给他坐。”
我听着觉得玄乎,没多久嘉洛就回来了,宋慈紧跟其后,就是没看到他们口中的十味先生一起回来。
次日一早嘉洛就商讨机要大事去了,留了宋慈在我身边。我在营帐里绕了几圈后觉得无聊,就跑出去了,宋慈亦步亦趋,他说他得嘉洛命不敢离我十步之远。
这时我在营帐外看见一位长得跟德清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向我走来,步伐稳健。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几乎愣住了,幻觉里差点把他当做德清。
“放肆,见到姑娘还不行礼。”
宋慈的话惊醒了我,我缓过神来看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宋将军你先退下。”
“是。”
我屏退了宋慈,宋慈犹豫了一会儿后才勉强退到离我不过五十米的地方,远远地看着我和其乐树树精。我踱着脚步向前方走去,其乐树树精紧随其后,像不请自来,更像有备而来。
“十味先生?”
我停住脚步,回过头眯着眼睛笑着看他,他亦笑着看着。
“正是在下。”
之前在长珄城就一直见不到他,德清说他出去玩去了,原来是跑这来了,还给自己取了个有模有样的名字。
这世界真小,小到一转身就能碰到你不想见的人,更可恨的是那人将一直陪在你身边。
“你来这干嘛?”
“石姑娘来这干嘛,我就来这干嘛。”
“你应该回长珄城去,不应该待在这里。”
“如果我不应该待在这里,难道姑娘适合待在这里?”
“顾好你自己就醒,莫要管我。”
“姑娘是怕我对他不利?”十味眯着眼睛一脸玩味地看我,“如果我想对他不利还会助他杀进柳沙谷内大败燕陈两军?何况我与姑娘在长珄城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他是姑娘的意中人,我若对他不利,姑娘肯定会将我碎尸万段,我又何须给自己找麻烦呢?”
十味在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在他身上察觉出了我一路过来时闻到的血腥味,那种暴戾嗜血的气息,血肉被撕破的味道,像一个魔鬼铺张出一张巨大的网。
其乐树,地狱之花。
他是其乐树,千年修成的树精。其乐树嗜血而红,花开则暖。血是他全部的贪欲。正是想到这点,我仿佛想明白了他为什么向嘉洛要守城大将的位子了。
“恐怕你要的是能暖你身子的血吧。”
我一眼洞穿十味的企图,揭开了他人皮之下的狰狞面目。他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笑容,像一柄锋利的尖峰。
“姑娘求的是什么?天长地久吗?你我各取所需,即便没有我,血还是要流的,姑娘何必视我为眼中钉呢?”
那时的我单纯地以为只要将十味从嘉洛身边赶走就算安全了,不曾想,他是一只食人肉的秃鹫。分分秒秒都有生生死死,普天之下的秃鹫又何其多,我这样做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感觉到他存在的隐患,我起了杀了他的念头,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愈演愈烈,指间的内力也捏到了七成。若此刻我不分青红皂白就要了他的命,那么一切是不是就太平了?将来也太平了?
空气中像有人在弹一曲铮铮的十面埋伏,我看见十味的脸上铺满了恐惧,呆滞,如树轮一般,只可惜在□□迭起时,有一根弦忽然断了,“咚”地留下一声挫败的音律。
“阿昙……”
嘉洛回来了,他边走边叫我的名字,我将几乎要迸裂的内力抿了下去,在经过十味身边时,看见他的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在晴好的阳光底下像一颗颗豆大的玻璃珠,整个人如同劫后余生般的余悸,差点都站不稳了。
“姑娘刚刚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如果你坚持要留在他身边,我随时可以要了你的命。”
“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就请姑娘拭目以待吧。”
我冷笑地看着正在抹汗的十味,旋即间嘉洛已经走到我身边挽住我的手,一脸讶异地看着十味。只见十味神色自若地拱了拱手,垂眉敛目。
“陛下,臣因之前未曾见过石姑娘,以为来者不善便上来盘问几句,这才知道犯了欺君之罪,请陛下降罪。”
“没事。”
十味走时,我好像在他身后看到了一簇簇怒放的其乐花,不羁的花蕊像一束擎起的红莲业火,傲娇地看着我。有种馥郁的花香在我鼻尖似有似无地萦绕,在猝不及防间窜入我的舌尖,暖暖的,甜甜的,像糖化在口中的味道,有种挑衅的感觉。
“阿昙?”
“嗯?”
等我反应过来时十味已经走远了,嘉洛拉着我,一脸兴冲冲地往外走,我像个被他攥着走的小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今日天气大好,我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走?”
“阿昙想去哪就去哪。”
我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去柳沙谷。”
嘉洛听后脸色一变,当即就拒绝了我的请求:“我带你去外面走走,柳沙谷别去了。”
依附着柳沙谷生存的城镇叫永宁镇,讽刺的是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安宁过。向北就是柳沙谷,柳沙谷斩断了两国的贸易往来却带来了数百年连绵不断的战火,翻过柳沙谷是天芒山,那是燕国的国界。
我和嘉洛走在街上经常能看到裹着红色头巾的燕国人。今日上街采集的人相比我之前在别的地方见到的算多点,可惜的是即便整个城的百姓都出动也不过一百多号人。
一路上嘉洛把我攥得紧紧的,唯恐我一不小心就走散。我看见好几个嚼着舌头的路人从我们身边急急地穿梭而去,再看里面居然还有一个陈国人,走得十分急促。这不,后面又三三两两地走过来几个当地的百姓。
这边一个说:“听说燕国大军又要打进来了,现在全城戒严,连城堞上都有重兵把守,你说这次押谁胜?”
“我们是虞国人肯定压陛下打胜仗啦。”
另一个卷着舌头,说话声很轻但很快的声音又响起:“这都打了多少年的丈了,谁胜谁败都无所谓啦,谁能给口饭吃才是硬道理。”
“你是燕国国弱,对你来说肯定无所谓。”
“我可不懂这些,这次要是押赢了,我就能大赚一笔,我就带着钱往南去,然后再讨个老婆,生几个孩子。”
看着一行人一搭一唱地走远,我有些哭笑不得,说悲哀吧也不知悲从何起。
我用食指捅了捅嘉洛的胳膊,用不冷不热的口气跟他说:“嘿,拿你赌钱呢,要不我们也过去押一把?”
嘉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似对我的幸灾乐祸很是不满,立即就拉着我跟在那行人后面,打算去看个究竟。
一路上嘉洛拦了几个当地的百姓打听,这一打听才知道其中的诡异。
原来这永宁镇里有座破庙,破庙里住着一个乞丐,生老病死从来都是无人问津。后来有一天这个乞丐声称自己有神通,能知过去算未来,早几百年,晚几百年无一不知。起初大家以为这个乞丐疯了都不予理会,后来有好事的人随口问了几个,没想乞丐全都答对了,再后来大家只要有问题都去问他了,姻缘,仕途,财路样样都能答得丝毫不差。直到近几个月,陈国主动投靠燕国并对虞国发起挑衅,他则开始算两军交战的胜败,却也是命中率极高。
我们到的时候,破庙里已经挤满了了人,人头攒动着,黑压压的一片,很是热闹。我反过手主动拉着嘉洛往人群里挤去,好不容易才挤到前排一个好位置。
破庙前坐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站起来勉强才到腰处的乞丐,不管把他围成一圈的人如何吵杂,此刻他正盘腿而坐,闭目养神,一副修身养性的正派模样。
他的面前摆放着一张被白蚁啃得密密麻麻的桌子,椅脚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倒,桌子上放着一张发黄皱褶的八卦图,八卦图上正压着白花花银子和铜钱。极度贫穷的人因为贪婪而变得面目可憎,良知和是非对错早被践踏得如同草莽。
我拉住身边一个急得满头大汗的壮汉问:“他们这是干嘛?”
壮汉只顾着往前面挤,听我们这样一问,懒得连脑袋都不愿意一撇,幽幽地说:“押输赢呗,那么明显的还看不出来啊。”
嘉洛一听就不痛快了,黑着一张脸从我手上抢过壮士,用力地拧着他的胳膊。
“赌什么?”
壮士吃痛地甩开他的手,不耐烦地看着嘉洛说:“燕家和虞家的土地之争。”
虽说说得含蓄了些,可傻子也听得出这话的弦外之音,嘉洛听后果然勃然大怒,不过他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冷冷地问:“朗朗乾坤,你们居然拿江山做赌注?”
“这位小生说的话好有意思,都自顾不暇了还管什么国?这丈都打了快一百年了,谁做皇帝对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有什么区别吗?有奶就是娘,只要能混口饭吃,管他是阎王老爷还是天王老子。”壮汉不屑地说着,同时用睥睨的眼神看了嘉洛一眼,不以为然地接着说:“这位先生占卜算卦很灵的,你要不也押一把,这次开二十倍呢。”
“早在先皇在世时,燕国国君就曾承诺,若得了柳沙谷肯定善待百姓,人人分地,重点发展农桑呢。”
这边有人插嘴了,嘉洛的脸更黑了,低沉着一张脸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那边又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橫插一句。
“再说了,先生已经算出来了,陛下顶多再待七天就要回朝去,所以没什么可怕的。”
这边壮汉已经冲出前去,将几个铜板“哐当”一声放在算命先生的桌子上了,算命先生在听到铜钱的声音后,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突然觉得四周有一种阴森诡异的气息,那气息跟我一路过来察觉到的血腥之气不谋而合。低下头这才发现算命先生的脚旁边放了一个不起眼的陶罐,也就是这个陶罐散发出不寻常的气息,像地狱里的鬼火。
“先生会算命吗?”
人群中突兀地响起一声冰冷的声音,像空谷里传来凄厉的鞭策声,在看到声音的主人时,我一阵错愕,一颗心不经意地触动了一下,好似有人拿了张渔网套住我的心。
东煌?
“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过去未来无一不晓,你想求什么,都可以。”
“我一百两黄金押虞国输,可以吗?”
东煌一说围观的人立刻鼓噪了起来,刚还在闭目养神的算命先生骤然睁开了眼,东煌的脸突然变得十分阴鸷。搁在算命先生脚边的陶罐突然躁动不安,好像一只沉睡的老鼠突然醒来后的急躁,一种地狱里流亡出来的死亡气息开始四处乱窜。
“不好意思,今天不押了。”
敏感的算命先生立刻察觉到形势不对,提起脚边的陶罐赶忙要走,东煌立即拦住了他的去路。本来成群结队要离开的路人一看有热闹又折了回来,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愤愤不平地说了几句双方都不得罪的话,有人试图上去阻拦,可在看到东煌手中变幻出了一条威严的打神辫后,在他们还没靠近东煌时就被打神鞭的戾气给伤着后,自保的心理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
“我都说了,今天不押了,你还想怎么样?”
算命先生有些口不择言,说话时都有些结巴了,东煌只是冷冷地一笑。
“你既然都能算得出两军交战时要流几滴血,能不能算出你今天是死是活?”
算命先生听后面露惊慌,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双手一阵痉挛,差点就把陶罐摔在地上了。他想掉头撒腿往后面跑,逃开东煌,无奈东煌早悄无声息地布下了结界,他现在是怎么样也走不出去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算命先生急了,豆大的汗珠在他脸上如瀑布般滚落,像一只走投无路的蚂蚁,他想扯着嗓子质问东煌,最后被硬生生压了下去,几乎是怯弱地问。
“我要你手中的陶罐。”
此时算命先生手上提着的陶罐已经变得更加躁动不安了,发出了“砰砰”沉闷的响声,像一个挂在树上的蜘蛛网,更像风中摇曳的灯笼,里面似乎养了一只松鼠,现在正在里头上蹿下跳呢。算命先生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上提着的陶罐,好似在犹豫纠结,围观的路人也觉得不对,交头接耳着说着什么,猜测着什么。
一番思想斗争后,算命先生决定豁出去,他拔腿就跑,横冲直撞的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鸵鸟。无奈他从怎么逃都逃不出这个被东煌限定了的圆圈,自知大难临头后,吓得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这位大爷,我知道我四处坑钱是不对,我把钱都给您,您放我走好不好?”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喧嚣声带来了络绎不绝的围观人群,他们把破庙围得水泄不通,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一个精彩的镜头。
东煌不听他解释,手中的打神鞭骤然甩了过去。陶罐像长了眼睛,一晃如打太极般躲了过去,一声撕破耳膜的长啸后,三成内力的打神鞭打在算命先生的胳膊上。一片血肉模糊后,我仿佛听到了一声“嘎吱”的响声,一条胳膊掉在了地上,如同折断的树枝,淙淙的鲜血直流不止。
算命先生痛得在地上直打滚,咬牙切齿的样子时不时地触动着我的神经。陶罐被摔出了老远,前一秒还想见义勇为的大汉瞬间被这样的场景吓得夹着尾巴走了,尖叫声如一颗忽然爆炸的炸弹,在永宁镇炸开了。
嘉洛突然松开我的手冲了出去,我瞧见他一脸愤怒,知道他想冲出去救那个算命老先生,急忙拉住了他。
“你不能救他。”
“为什么?”
嘉洛一脸错愕地问我,他想甩开我,可惜我用力地攥着他,他是怎么也甩不开的。我把他拉到一边,脑子转得飞快,试图说服他尽快离开。因为东煌那狠戾决绝的那一辫,看热闹的人怕伤及自身,已经逃走了大半,我和嘉洛突兀地站在围观人群的最前面。
“他不值得你去救。”
“小伙子,看着就行了,冲上去伤的是你自己,这个世道最不需要的就是善良。”
我这边冷冷地说,那边一个老头已经拉着嘉洛循循教导般地说了一个实用的事实。算命先生看到东煌手中的打神鞭又扬起后,吓得湿了裤裆,他一边求饶一边爬到我脚边,拉着我的裙裾,死命的扯。
“姑娘,姑娘,求求您救救我,救救我……”
那时已明真像的我心生邪念,一个可怕的念头占据我的脑海。
如果我没能杀死十味,那让东煌杀死躲在陶罐里的鬼娃也未尝不可,这样我可以给十味一记响亮的耳光,我要警醒他。
我绝不能容许他们留在嘉洛身边。
“姑娘,姑娘……”
算命先生哭喊着求着我救他一命,声音沙哑又绝望。我看见他空荡荡的胳膊,鲜血就像决堤的江流,血染红了我的裙裾,渗入了饥渴的土壤,抬头看见东煌正看着我。
我知道我是他全部的希望,如果我不救他就没有人可以救他了,或许今日他将要葬送在东煌手中,魂魄不全。
我没有勇气杀人,却在此刻表现得比任何人还冷漠,我竟然希望借着东煌的手让他就此消失。如果东煌是一个纵火者,那么我就是那阵让火苗越烧越旺的阴风。
东煌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我在等他,他在等我,我的身后一片寂静,对于活着的渴望让所有人都乖乖闭了嘴。嘉洛的手几度想挣脱我,他身上已经燃起了滚滚的杀气。
“我与狼族的宿怨未了,救不了你。”
我平静的一句话泯灭了算命先生充满希冀的目光,浇灭了他对于活着的希望。他嘲弄地笑着把头埋在地上,我听见了他悲到极致的笑声,一种洒脱的笑。
“早听说姑娘侠义心肠,不想也是见死不救之人。”
我的耳边传来一声“啪”的声响,响亮得像一阵阵凄厉的哭声,惊起了一森林的鬼怪。东煌打碎了滚落在地上的陶罐,鬼娃的魂魄如一缕炊烟冉冉升起,惊慌地四处逃窜,气息在阳光下越变越薄弱。
突然有一个迅疾的身影穿过东煌的结界,抱着鬼娃残缺的魂魄逃得无影无踪,东煌想追过去却在关键时刻犹豫了。鬼娃到底是鬼君未能出世的孩子,他还是有所顾虑。
我愣愣地站在一边,等到所有人都喊着叫着跑开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如同一个睡了很久的人,缓缓地睁开眼看世界。
东煌早没了踪影,地上残留着一地的陶罐碎片,有一只断臂兀自留在一边,血已经结痂了,不流了,跪倒在我面前的算命先生久久没了动静,这一切似乎在跟我说着什么。我有些后怕地蹲下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发现他一动不动。嘉洛把他僵硬的身体扳过来后,我才发现他已经断了气。
天地作证,这时我是真心想救他的,可惜他已经死了。
“不要怕,阿昙。”
嘉洛小心地把我抱入怀中,他用宽大的手掌蒙住了我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说“不要怕”。他以为我看不见就好了,怎知这一幕已经烙刻在我的脑海里了,它无时无刻不在拷问我的良知。
我怎么能见死不救?我怎么能阻止嘉洛去救他呢?如果当时我没阻止嘉洛出手相救,或许他能留得一命。
他是鬼娃,我不断地告诉自己。
后来东煌告诉我,他说,鬼娃这边联合十味将三国大军引入柳沙谷内残杀,那边利用生活窘迫的乞丐在燕虞两国境内用同样的桥段坑蒙拐骗,哪边押的赌注多,哪边就赢得暂时性的胜利。他们的动机却简单得让人啼笑皆非,一个要快乐刺激,一个要用血来强大自己的修为。
东煌问了我两个问题,他问“现在已经得罪了鬼君,你怕不怕?”
我说:“不怕。”
他又问:“你没救鬼娃,是对了还是错了?”
我不知,因为我心中俨然也没了对错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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