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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知道礼颂是个标致的姑娘,如今她坐在我面前细细打量时才发觉她的五官长得十分精致,还是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说话慢声细语的也不遭人讨厌。如果不把她和嘉洛挂在一起,或许我会夸她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姑娘。
自那日从太庙回来后,天一直在下雨,一连下了三天还没有消停的迹象,直到第四天老天终于吝啬了一回,出了半天的太阳。
也就是第四天礼颂又过来找我了,不巧那天一早出了一个大太阳,很是漂亮,我多日来压抑的心情也顿时舒畅了许多。于是我用完早膳后就拉着沉花和嬷嬷逛御花园去了,直到中午了还没回来的意思,最后就顺道去了舒太妃那蹭饭了。
后来我宫里的一个小侍女气喘吁吁地跑到舒太妃这寻我来了,被舒太妃一声呵斥后,吓得如筛糠般跪在地上。
“太妃娘娘请恕罪,奴婢冒失惊着娘娘您了,奴婢是来找我们家主子的。”小侍女说着就把目光转移到我身上,焦急地说道:“姑娘,可算找到您了。”
我问她怎么了并要她站起来说话,小侍耷拉着脑袋不敢起身。
“姑娘,礼颂小姐过来了。”
我一愣,后转念一想,也是,也只有她会来找我。我在这后宫里有来往的人掰着手指都数得出来,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起先看到小侍女跑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我心头一喜,以为是嘉洛突然回朝了,又给我一个惊喜呢。不过后来又想,要是嘉洛忽然回来找不着我,是会自己找过来的才是。
“来了多久了?”
我未来得及问舒太妃就抢先发问了,声音懒洋洋的像刚睡醒的样子。
“回娘娘,来了有些时候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到底是太妃娘娘,是一宫之主,我想说什么话都替我回了。小侍女一退下,舒太妃就握着我的手,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妹妹,这礼颂小姐你别看她面上斯斯文文的,其实厉害得很呢,我见过她几次,不是很喜欢。上次她来找你扑了个空,这次又等了那么久,心里难免不痛快,妹妹还是赶紧回去,好生应付吧。”
从舒太妃宫里出来后,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太好受,像迎面滚来一块大石头,还没压着我就让我感到胸闷了。沉花和嬷嬷紧跟在我身后,走了步后,嬷嬷几步跨前追到我旁边。
“姑娘,奴婢有句不该说的话,姑娘可愿意听?”
“有话直说,没有不该说的话。”
“上次姑娘您身体欠安,闭门谢客,礼颂小姐恰巧过来拜访您,听闻您身体不舒服,好几次都想闯进去呢。如果不是奴婢和舒太妃在那边拦着劝着,她恐怕是要等到您醒了才肯走的。姑娘待会儿见到她,说话可不能像平常那样耿直了。”
“谢嬷嬷提醒,我有分寸。”
“嬷嬷说的就是,当时我就觉得她不是来看姐姐您的,倒像来兴师问罪的。”
沉花听嬷嬷这样一说,也沉不住气地插了一句。女人敏感的直觉让我觉得礼颂不是过来找我喝茶聊天的那么简单。于是我以一副迎敌的姿态从御花园走到了听雨轩。
才刚踏进听雨轩就看到礼颂站在太平花前左顾右盼地把我给盼来了。
并非我有意姗姗来迟或故作姿态,实在是礼颂运气真不济,两次都不碰巧。
礼颂一看到我回来就赶紧迎了出来,把手放在腰间,缓缓地对我福了福身。她的举动别说嬷嬷了,连我也吓了一跳。
“姐姐让我好等。”
她说话的声音柔声细语的,像江南女子的温柔羞涩。我别过头这才发现她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个打着团扇,一个捧着锦匣,锦匣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珠宝首饰和胭脂膏之类的东西。
我不由得纳闷,近来天气是有所回温,但还不至于热到需要打团扇的地步呀。
“上次你来,我刚好身子不舒服,不方便见客,让你白跑一趟,这次又让你久等,是我不对。”
“姐姐莫要自责,要怪就怪我没事先通报就跑过来,是我不对。”
礼颂听我这样说后,嫣然一笑,立刻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拦了。
这次靠近了看我才发现她相比数月前在和应城匆匆一见时瘦了不少,蜡黄消瘦的脸颊使她的五官看上去更加精致了,轮廓也更加明朗,只是整个人的气色相当不好,完全就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先前听闻你身体不太舒服,现在可好些了?”
“谢姐姐关心,从小落下的毛病,早习惯了,不碍事的。”礼颂这边说着那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侍女,捧着锦匣的侍女两步走到礼颂跟前,再然后就走到我面前,“也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就挑随便挑了几件,希望姐姐将就着收下。”
说句实话,如果我要她叫我一声奶奶都不算过分,现在她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地叫着,叫得我很是心烦。
“我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实在不敢收,你还是拿回去吧。”
“姐姐这样说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主要也是我不喜欢珠宝,你还是拿回去吧。”
“姐姐如果要这样说,以后我哪里还敢来找姐姐呀。”
两个人就这样推来让去的,最后我在勉强收下她送的礼时,也叫她从我宫里挑了些东西回去,全是一物换一物的原则。
我和礼颂就这样前句不搭后句地聊着,我都觉得我们是各说各的,但她还能把话题继续下去。到后面她说什么,我大都是不置可否地回予礼貌一笑,再后面两个人没什么话可以说了。礼颂坐到申时才起身要走,我看她站起来时,两个小侍女则忙不迭地在两边扶着,我不知她身体竟差成这样子。
“我瞧着你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要不要晚些再走,我去传太医过来给你看看,如何?”
“谢姐姐关心,我没事的。”
她说有事还好,一说没事我就觉得有事,可也有疑惑,到底是什么病把她害成这样。
终于我忍不住问:“不知道你从小患的是何病,不妨跟我说说。”
礼颂听后虚弱地一笑,尽管她努力冲我微笑,可一张惨白的脸还是使她的笑容失了色彩。这不,她还没说话,她身边打团扇的小侍女就插嘴了。
“我们家小姐自幼尝百草,服百毒,体内毒素堆积过多,身体自然不好,不怕天寒,最怕天热了,加上前些日子……”
小侍女眼看着就要说到重点了却被礼颂及时呵斥住了,留了一个十分有悬念的迷题给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礼颂色厉内荏的样子,虽病着身体不舒服,可官家出来女子还真有些架势。
“阿香,你越来越多嘴了。”
小侍女被礼颂一说赶忙闭嘴并拉着脑袋退到一边去,礼颂一脸歉意地看着我,像刚刚那话里头有哪句是得罪我了一样。
“让姐姐见笑了,也怪我自小身体不好,老给身边的人添麻烦。时候也不早了,妹妹这就告退了,改日再来找姐姐小坐。”
我把礼颂送到听雨轩门口她就坚持不再让我送了,我只好站在门口目送着礼颂的身影渐行渐远,单薄得像一张纸片,她身后的小侍女打着团扇,一晃一晃的与这个季节显得格格不入。我一回到屋子里就看到沉花和两个小侍女将礼颂送过来的珠宝围成一圈,其中一个小侍女啧啧称赞道,不愧是当朝国事的千金,送来的宝贝果然是极好的,就连这后宫里的妃子也没成色这么好的宝石。
沉花自小在大漠里长大,没见过多少好东西,到了其乐城后更是见着什么都觉得新鲜。只是这两个小侍女在宫里也待了好一段时间了,竟也如此惊叹,当真是有些大惊小怪了。嬷嬷私底下也没少说我,凡事都由着她们去,倒是让她们越来越没规没矩了。
“姐姐,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我一进去脚还没着地,沉花就拿着一对猫眼石的耳坠在耳边比划着,另一手又拿着金璎珞圈。我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锦匣里的首饰及胭脂膏,琢磨着放我这也是糟蹋了,不如借花献佛送给她们得了。
“你们都分了吧,我用不到这些。”
我此话一说,所有人手头的动作旋即停了下来,两个小侍女面面相觑,完全一副不相信的表情,然后哄抢起来了。嬷嬷没多久进来看到后,眉毛立刻拧成了一团。
“姑娘,这可是礼颂小姐送给您的东西,都是上好的稀世珍品,您怎么能随便拿去打赏给下人呢?这日后要是让礼颂小姐给瞧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腾呢。”
我满不在乎地摇摇手,大义凛然地告诉她:“反正我是用不着,既然是好东西就让她们分吧,给我也是浪费。”
嬷嬷最后叹了口气说,后宫里的妃子们都没几件这样的珍宝,我怎么说赏就赏呢。说罢就摇着头出去了。
礼颂走后没多久又下雨了,看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水,我的心里又变得烦闷郁结,庆幸的是后面几天终于出了个极好的太阳。
礼颂近些日子来得有些频繁了,只要天一放晴她几乎都要过来我这边小坐一下午的,身边始终跟着一位拿团扇的小侍女阿香。她也时不时地从宫外给我带些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时候碰到舒太妃过来时就换成了她和舒太妃闲聊,我在那边晒太阳了。
从始至终,我们谁都不主动提起嘉洛,那层窗户纸谁都不主动捅破,可都心照不宣。即便如此我和她还是熟络不起来,特别是逛花园她主动挽住我胳膊时,让我觉得不是很舒服,可也没有排斥。
舒太妃有次过来找我闲聊,礼颂没来,她以一种“总算不用碰到她”的口气跟我说:“现在要和妹妹单独聊聊真是越来越难了,等过些日子陛下回来后,恐怕是更难咯。”
这日中午我和沉花在花园里散心,没想到礼颂会这么早过来找我,两人便慢慢踱步。当我和沉花绕到假山后面时,却听到礼颂身边的侍女阿香的说话声。我知道是礼颂过来找我了,本想走出去迎接来着,不想沉花却拉住我,低声地跟我说:“姐姐,听听她们说些什么也无妨。”
我本就不喜欢偷听别人说话,拉着沉花打算走出假山,可走到一半时却听到两个小侍女在一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小姐,先皇在时早下有圣旨,陛下登基后必须立小姐您为皇后的,何必老过来跟她套关系呢。再说了,您客气地叫她一声‘姐姐’是抬举她,她还真就把自己当一回事,要不是陛下一时被她迷惑,她连给小姐您提鞋都不配。”
“就是,看她那清高的做派我就看不过去。小姐,您与陛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如果不是自幼替陛下尝百草落下的病根,小姐您的身体也不至于这么差,陛下是感激小姐您的。”
自幼为嘉洛尝百草?
好像一位美女在我面前揭开了漂亮的画皮露出了血淋淋的皮肉,又像是一个自闭的儿童突然被谁推到了人前的无措。
我有些憎恨为什么嘉洛与礼颂之间会有牵扯不清的感情呢,正是这样害我产生一种局外人的强烈感。
两个侍女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往听雨轩走去,礼颂一直没说话,由着她们去。沉花拉了拉我的衣角,我好久才反应过来,转头冲她勉强一笑。
“姐姐别往心里去,她们也不过是唬唬自己罢了。”小丫头一边安慰我一边义愤填膺地说:“最恶心这种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了。”
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呢?别人的事就算是天塌了我都可以不往心里去,可牵扯到嘉洛,哪怕是一根针,我都很难不往心里去。
我们回去时礼颂和她的两个小侍女已经坐在平安花前的石凳上等我了,嬷嬷已经斟好了一杯茶端给礼颂了。她身后那个打团扇的侍女不正是刚刚还侃侃而谈的丫头吗?虽说礼颂一直没发言,可我心里还是心生鄙夷。
“你身体不舒服,老宫里宫外地跑实在不好。”
我走过去不冷不热地说着,尽量做到待客之道的客气,礼颂见我过来起身要拉我坐在她身边,被我轻轻一推,推开了。
“莫是怪我打搅姐姐了?”
“你终究是宫外的女子,没陛下的圣谕就老往宫里跑,到底不好。”
礼颂听后身体明显一顿,面上却没做任何反应,她身后那个叫做阿香的侍女倒是有些按耐不住了,正想开口替主子说句话,被礼颂拦住了。
“原来姐姐担心这个呀,我有嘉洛哥哥的令牌,皇城内外随时都可以随便进出,姐姐不必替我担心。再说了,我早晚是要搬到这后宫里和姐姐做邻居的,早些熟悉,以后也好多多走动嘛。”
礼颂的嘴角抿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在我看来却像是对我的讥诮。
这是我们相处多日以来第一次提起嘉洛,她还管嘉洛叫“嘉洛哥哥”而非“陛下”,似乎在向我示威。两女子间隔着的窗户纸原来轻薄地经不起一食指轻轻地一碰,女人之间的斗争真是一点就着。
“我不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礼颂盈盈一笑,挺直了背,说道:“恐是嘉洛□□理万机没来得及告诉姐姐吧,先皇生前下有一道圣旨,嘉洛哥哥将来是要立我为后的。姐姐虽说岁数大我许多,但凡事我都会尽可能照顾到姐姐你的。我这两日还琢磨着姐姐住的地方这么偏僻荒凉,况且此处也并非吉祥之地,我还想着等嘉洛哥哥回来后叫他另外给姐姐安排一个住处呢。”
礼颂这边说完那边她的小侍女阿香就赶紧把话接了过去。
“石姑娘刚来不久应该还不知道,先皇的轩妃之前就住在这,因不得宠而被囚禁在这听雨轩里,最后郁郁而终,死前连先皇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很是可怜呢。轩妃死后这听雨轩就再也没有人住过了,石姑娘不知情挑了这个地方也不怕,我们小姐为人大度,都已经打算把采露宫重修下给石姑娘您住呢。”
不愧是一主一仆,两人说起话来就跟唱双簧似的,的确是难得的人才。
“你们主仆也不必在我这多费唇舌,更不要拿死人说的话跟活人说事。”
或许是我这话太过辛辣,礼颂听后愣是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后听雨轩的温度更是降到了冰点。
“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今日说的话我听听就罢了,下次你还是别来了,我耳根子硬,恐是要浪费了你的一番心思了。”
“姐姐,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管先皇有没有留有一道圣旨,嘉洛只有一个妻子,那便是我。”
礼颂听后身体微微一阵颤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一张没有色彩的宣纸,她戏谑地看着我笑了笑。
“姐姐,如果你质疑先皇的圣旨,那么嘉洛哥哥的皇帝之位就更有问题。”
一句在任何人听来都是欺君大罪的话从礼颂嘴里说来却像萝卜青菜那么简单。
后来嬷嬷偷偷地告诉我,礼颂与嘉洛除了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里头外,嘉洛对于礼颂更有一种感激之情。
嘉洛小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好,五岁时被后宫嫔妃加害在饭菜里头下了鹤顶红,生命几度危在旦夕。那时小嘉洛一岁的礼颂为了救嘉洛更是喝下鹤顶红,以身试毒才救得嘉洛一命。也正是如此,礼颂才落得一身病根,夏日里极其怕热,更被诊断为终身不孕。
嬷嬷的话让我那日在假山后听到的闲言片语得到了证实,我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河婆说,以命换命,嘉洛啊嘉洛,你欠礼颂的要拿什么换?
往后好几天礼颂果然没再来了,我与她辛苦维持住的,面上的友情在谈起嘉洛时终于还是轰然倒塌了。
这样也好,她累我更累。
从前我从不打听关于嘉洛的任何事情,特别是他回宫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因为我隐隐知道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可不管礼颂那天走时对我说的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我是放在心上了。
我试着问过嬷嬷,嬷嬷一句她是做奴婢的什么也不知道就把我打发了。后来我去问舒太妃,舒太妃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说,后来终于说了些。
舒太妃说,先皇之前确实一直病着还昏迷不醒,嘉洛回宫的前几天,终日昏睡的先皇突然醒来并变得惶惶不安,几次拟旨却未颁布。嘉洛回宫的那天,先皇加派了禁卫军对皇城的戎卫,第二天宫里的妃子们和宫女全部被锁在各自的寝宫里,巡逻的禁卫军更是以往的两倍多,严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等到她们被放出来时,已经是江山易主了,据说先皇立嘉洛为储君的圣旨正是放在金銮殿上“正大光明”的牌匾后面。
再多的她也不敢说了,我也不能强求了。
几日后,前朝再次传来消息,盼了多日终于盼来了一个捷报。
嘉洛亲率两万精兵翻进柳沙谷,大挫燕陈两军,大败后的燕陈两军退到柳沙谷以北打游击战。嘉洛却不穷追猛打,原道返回柳沙谷以南,往后几天更是养精蓄锐。
柳沙谷内诡异无常,山谷内更是白骨皑皑,据说此战能取胜是因为嘉洛得了一位会神机妙算的军师。沉花听后高兴了很久,嬷嬷到处打听嘉洛的归期却一无所获。
那几日我突然想嘉洛想得厉害,梦里好几次都梦见他突然回来拥我在怀里。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个人,想得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就连心跳都快是他的了。
我怕久没见到他,我会忘了他的模样,所以恨不得能马上见到他,能冲动一点,任性一点,直接跑去柳沙谷找他,就像他除夕夜里突然出现在长珄城里那样。
后来我诓沉花叫她去帮我找一张虞国的地图来,沉花一脸不解地问我,我告诉她,我想看看虞国的地图,小丫头信以为真就屁颠屁颠地找去了。
没多久沉花就把虞国的地图帮我找来了,我在看过了柳沙谷的地理位置后将它小心地收起来,唯恐丢了它。
那日夜里,我在沉花和嬷嬷都睡下了后带着地图,留下了一封简短的书信告知去向后便连夜翻出了宫廷的围墙,在郊外买了一匹骏马后,连夜向柳沙谷奔去了。
柳沙谷位于虞国之西,从其乐城出发快马要走上七天。翻过柳沙谷向北再行五百里就到了虞国与燕国的交界处了,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平原,村落贫穷,村民蛮横无理。过了平原后是巍峨的天芒山,翻过险峻的山脉就到了燕国境内。
这次燕陈两国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发动战争正是借着进可攻退可守的地理优势,如果燕陈两军大败的话,燕国的援军快马援驰只需一天一夜,对于虞国却需要走上七天。加之这里的百姓常年饱受战争之苦,食不果腹早已没有了国界的概念,几乎是过着谁能给口饭吃就跟谁的日子。更有燕国商人带着本国的物资,冒险翻过天芒山,希望能到虞国境内换取金银财宝,以求过上富足的生活。天芒山山势险峻,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如果燕陈两军逃入天芒山内对于虞国则是相当不利。
我快马加鞭走,大气都不敢喘地走上一天一夜。第二天夜里马蹄蹚过浅水滩后,我跳下马在河边掬水洗脸,并往水囊里装水打算路上喝。不想听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喧哗声,顺着声源看去,看到了篝火中有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火把“滋滋”地作响,我甚至还闻到了烤肉的味道。
我将帷帽戴上,准备饶林子外走,避过他们。可越挨近林子,他们的说话声就越来越近,听的也越来越清晰,后面我听到了一个粗狂的声音一边囫囵地吃着肉一边有头没尾地说着。
“你说我们在和应城混得好好的,老帮主干嘛非让我们来这里。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他们家给的价钱高,还是老主顾,我是真不愿意押他们家的货。话说师兄,你知道这位雇主的身份吗?”
“管他是什么人,你少说两句,少问两句就不会有错,赶紧吃完赶紧赶路。”
“师兄,我看今天就别赶路了,前面那片森林我总觉得不吉利,还是白天再赶路吧。”
“你干这行的难道还怕东怕西的不成?”
“师兄难道忘了吗?三十年前师叔就是押他们家的货,经过前面的林子时顺道劫了一些钱财,结果镖没押到人就神志不清了,最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我看,我们今晚就别赶路了,先在这歇息一晚吧。”
他们那边说着,我这边对面的树上突然跳出一只猴子惊着了我的马匹,那群人听到动静后倏地跑出来,三下两下就把我团团围住了。好家伙,除掉留在林子里看守货物的还有二十号人呢。我往林子里看去,也不过三箱木箱子,不由得一阵纳闷,什么宝贝那么值钱,竟出动那么多人。
“师兄,是个小娘子。”
夜风吹起我的帷帽,我露出了一个下巴,为首的大汉拿着把刀慢慢向我逼近。他的脖颈处有一道很长的刀疤,深紫色的,很是难看。马儿受了惊步步后退,我勒缰绳,跳下马,从容不迫地看着他们。
“我走我的,并未碍着你们什么事,为什么不让我走?”
“大晚上的赶路,恐怕不是正经来路,姑娘不妨把帽子摘了给我们看看,看过了自然放你走。”
“如果我不肯呢?”
“那就休怪大爷们不客气了。”
我站在原地不动,眼看着他越走越近,刀尖已经抵着我的帷帽,只需轻轻一挑就可以将我的帽子掷倒。就在这千钧一发间,我听到了四周传来狼的声音,“嗷”的一声长啸,一双双绿色的眼睛就像夜里穿行的幽灵。
“师兄,狼,有狼……”
其中一个看着傲立在山坡上,逐渐逼近的狼群吓得脚都站不稳了,直扯着大汉的衣角,一句话哽在喉咙里都说不出来了。守在林子里的几个大汉也被吓得逃出来,几十号人从腰间取出操出明晃晃的弯刀,背靠背围成一圈,汗毛直立地盯着四周如同鬼火一般,神秘莫测的狼群。
“见鬼了,押了这么多趟镖,从不知道这座山上有狼的啊。”
其中一个哆哆嗦嗦地说着,两片嘴唇像飓风来临前的稻草。
如果刚刚我没听错的话,他们是从和应城来的,但凡在和应城待过的都最怕狼,也最憎恨狼,可又不能拿狼怎么样。
不知怎的,我突然将他们几个与羽凌联系在一起。
我看到对面山坡上出现了东煌的身影,月光在他身后像巨大的水轮,更像谁人有心挂上去的背景,流泻出遍地的光芒。
这样的少年,风一般的少年,我的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悸动。
月色皎洁,他一身月牙白的袍子,风灌满了他的袖袍,像一只翱翔在苍穹的鹰隼,墨一般的头发在风中飘摇。他挥挥手,动作优雅又漫不经心,如天边飞来的来客。
一世韶光,不染铅华。
南边缓坡上的狼群缓缓退出一条道,我指了指那边的山丘,对他们说:“要逃的带上你们家的宝贝往那边逃。”
那群人一脸狐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南边的山丘,在确认狼群没有攻击的迹象后,终于在几番犹豫后,半攻半退地架着木箱子向南边逃去,瞬间就逃得无影无踪。
四周的狼群也没了影子,像东煌用影子变化出来的小玩意儿。他从远处山丘上两步跳到我面前,一脸复杂地看着我。
“姑娘去哪?”
“柳沙谷。”
“你去找他?”
“对。”
东煌不说话,默默地走到浅水滩上坐着,我感觉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牵着马也跟了过去。我本想跟他道声谢的,可站在他身边后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能得姑娘这般真情对待,到底是他有福气。”
微凉的风把他的话吹成一片一片,像树叶般簌簌地落在我耳边。我坐在他身边,默然无声地坐到下半夜,满天繁星像一张墨纸上贴上去的钻石,听着风声,虫鸣,让我想起了三清山的夏天。
如果我不用偏见的眼光去看他,其实他挺好的。
东边的天空泛出了鱼肚白的光亮,转眼是一个崭新的黎明。我驾着马没说一句告辞,留给了东煌一条欣长的背影后,朝着朝阳升起的地方奔去。此刻我的心情无比的激动和向往,像走进了一条光明的大道。
前方是一片橘红的明天,后方是一双注目的眼神。我要的明天在前面,不在后面。
这时的我开始不那么讨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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