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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朦胧,谁在缜密地编制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把我诱骗到其中。我像一条摇头摆尾的小狗被一张馅饼给诱惑,心甘情愿地跟得殷情。拨开前方云雾萦绕,绕过沼泽,穿过树林,劈过荆棘,渡过河流,见到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一路鸟语花香是春天南方的景致,看着十分舒心又久违。走了很久我才想起,这一路的景致与三清山有八分像呢。前方湍急的河面上放着一只船只,像河婆折的纸船,把原是放荡不羁的河流变得温柔优雅。
我踏上船,船只逆流而上,一路畅通无阻,平静得连风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是,渡过河流又是哪里,又要去何方呢?
一路过来空无一人,我知道我进的不过是一个梦,造梦者把我诱到这便容不下其他人了。梦是人心所化,眼前的风景倒让我想起了三清山,想起了鲛婆族,想着想着便忘了返还了,连警惕心也搁置了。
造梦者编这么大一张网是想将我困在里面做何事呢?
我想找个人问问,诓我来是干什么,可想想又觉得不过是掩耳盗铃,一开始不就是我愿者上钩吗?
你若不肯,谁骗得了你?
我知道梦就像一条噬血的蚂蝗,温柔残酷,通常杀人于无形,可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随着梦境的深入,我感觉到一种熟悉的,若隐若现的气息在我鼻间萦绕。
铭樟,是你吗?
船只靠岸停泊我还没来得及上岸的时候,铭樟从一棵灌木上跳下来扑在我身上。她轻飘飘的身体没有半点重量,魂魄比落在我肩头的嫩叶还轻。若不是看她的嬉笑的眉眼,我定以为那是阳光编制出来的错觉。
“我就知道姐姐会来的。”
铭樟坐在我肩头,抓起我一绺头发把玩着。
“傻丫头,这就是你造的梦啊?”
“是呀姐姐,原来这就是姐姐生活了几百年的地方。”铭樟的脸颊蹭着我的脸庞,“我们是一个极北之族,一个是极南之族,能相遇算不算极大的缘分?”
是呀,我们是逃不开的缘分。
我想把她抱起放在胸口上,手指轻易地穿透她如蝉翼的身体,再看时,她已经落在地上,抬着小脑袋看我,一双眼睛像银河上的熠熠星光。我从船上走下来,越是看她心里越是难受,她的眼睛好似能勾人,我的心就像被她勾断的琴弦。
“东煌说你在我窗外等了我三夜?”
“姐姐因为没来看我而感到愧疚吗?”
“我不知你在窗外等我,要知道我不会不见的。”
“姐姐不要愧疚啦。一切是非因我而起,现在我已放下了,这是好事,姐姐该为我高兴才是呀。”铭樟用轻松欢快的口气像是跟我解释,笑出了一口皓白整齐的牙齿,“再说了,再过几年我不是又能再见到姐姐了吗?”
“铭樟,我会找到你,然后牵你的手与你一起长大的。但你把石头还给我好吗?我希望你忘了今生的事。”
“姐姐说的话我不能从。”铭樟负手而立,做小大人状,“万一姐姐找不到我,我可以去找姐姐。”
看看,她把话说得那么简单,好像我们约好了在哪碰面,她回家一趟后就来找我一般。如果我们做一对情侣,那一定是密不可分的恋人。
“虞国境内有一条河,叫’麻杆河‘,河边有一座城叫‘长珄城’,它是连接南北方的交通枢纽。姐姐我就在那等你,好不好?”
这就是铭樟今生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终是舍不下她,才会在梦中感觉到她消纵即逝的气息而不顾一切地过来看她。
铭樟说,她会在长珄城等我来找她。
我想起我也曾和嘉洛走过长珄城,我还记得城里有一棵千年的其乐树。嘉洛曾在那许过愿,放过天灯。
与他有关的事我总记得格外清晰,我甚至还记得他许过的愿。
原来长珄城是个那么好的地方呀,从前不觉得,现在我突然觉得它很亲切。
梦境破碎的时候正是铭樟离去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分别是暂时的,分别是为了以后能好好的再一起,我们还会再相见。即便如此仍填补不了心中失落的感觉。
她就像烂在我嘴里的牙,掉下来的时候不知不觉,舌头不小心碰到时就空落落的。
我未睁眼就感觉到太阳从窗外照射进来,阳光像一根鸡毛掸子在挠我的眼皮。我感觉到被褥陷进去了一点。迷蒙地睁开眼,眼珠子一看到阳光就一阵吃痛,像昨夜在水里泡过。一个小小的人影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还端着什么,放置在桌子上后又轻手轻脚地退出去,随手把门关上。
哦,天亮了哦。
被褥旁落下一绺漆黑的发丝,贴在锦被上是一张精致无暇的侧脸,高挺的鼻子下鼻孔翕动。我想,老天当初在造他的时候应该格外用心吧,要不怎么会把他造得这么完美呢,叫我这个女子都妒忌了呢。
这样一个连老天都用心对待的人运气应该不会太差吧。
嘉洛他终于醒了,他应该是昨夜醒的吧。这个傻瓜,怎么一醒来就往我这跑呢?怎么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轮廓,我不禁有些心疼与悸动,不能自制地伸出手抚摸着他的眉毛,眼睛。闭上眼,一双手像泥鳅一样在他脸上游走,将他的轮廓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里。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看不见了,可我一定还能画出他的模样。
突然,一双粗大温暖的手把我的手合抱在掌心里,本是冰冷的一双手瞬间擦出了火花,炙热的唇反复地吻着我的手背。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停止运作。睁开眼对上他那双秀致的眼,本是漆黑宁静的一双眼现在波涛汹涌。
“阿昙……”他用呜咽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唇角颤抖着把脑袋埋进我的胸口,“我好怕我醒不过来,好怕再也见不到你。”
我有多久没看到没看到他了,在一百多个时辰里的未能对视的我们好像被分离了千山万水。
“傻瓜。”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不会分开的。”
“对,我们是一家人,不会分开的。”
一家人,是呀,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要互相牵挂。
河婆曾跟我说,男人是永远都不愿长大的孩子。这个深吻我手背的男人,不管过了几百年,经历了几世轮回,他仍是三清山里那个喊着“石姐姐”的小牧童。
“我在昏迷中曾听到阿昙管我叫’相公‘,不知阿昙可否再叫一遍?”
嘉洛流里流气地问我,我突然想做个无赖,赖掉这件事得了。
“我不曾那般亲昵地叫过。”
他抬头看我时的笑容如沐春风,我看着却有点小生气了,舌头一硬,更加坚定地不认这个事。既然他在昏迷中听到了我的呼唤为什么执意不醒呢,就这点,我觉得有必要跟他较真。
有时,我觉得我们就像两个斗心机的小孩,故意摆了对方一道,故意被对方所骗,可也沉溺在其中,享受里头的窝心。
“我在梦中听得真切不应该有错的呀,难道是我认错人了?”嘉洛看着我又是一笑,笑得狡黠,话锋一转,“或许是我认错人了。会不会是哪个仙子迷了路跑到我梦里来了?可梦中她管我叫‘相公’,应该是与我相识而不是无意闯入才对。阿昙既然认得我的往生,能否帮我算算我前生是不是跟哪位女子有过不解之缘,才导致她跑我梦里寻人来了。”
见他故作沉思的样子我心里不是滋味,那感觉像是恶作剧的人反被他人恶整。斗起嘴来我还真不如他那般有心思,可我决定给他一记现实的打击,整整他的气焰,也想着别让他看扁了。
“你前三世都没有桃花,何来与女子的不解之缘?”
嘉洛一愣,我的回答好似让他感到失望,突然他释怀一笑,“怎会没桃花?”
“真的没有桃花。”
他一问,我倒有些较劲了,我一字一字地跟他说得清楚,没有就是没有。嘉洛看我的表情又是一变,像是看到我有些生气的样子而感到幸灾乐祸。
“阿昙不就是我的桃花吗?要不然怎么会过了三世我还能找到你?所以,你是我的不解之缘。”
嘉洛深情地凝望着我,双乌黑的眼睛像草原里的深潭,好似装得下整个星空,我在他的眼中闪耀着动人的光芒。
我想告诉他,其实他才是我的桃花。
在三清山时,小牧童曾问我要过桃花做生日礼物,那时我告诉他,三清山没有桃花,小牧童却执拗地跟我说,三清山有桃花。
也许事情在那时候就埋下了伏笔,我们是彼此的桃花,虽然这花期迟到了数百年可到底还是开花了。
从来,我都不曾见过桃花,可我想,世间的桃花再美也美不过我的桃花。
嘉洛醒来的这日天气大好,空气中每一粒漂浮的粉尘都看得清清楚楚。
中午刚用完午膳,宋慈和李及岸过来把嘉洛请走了,我看到他们一脸严谨。
嘉洛走的时候,我起身欲送,他把我按在凳子上,眼里的宠溺满得都要溢出来了,他跟我说:“阿昙,你别动,我去去就回来。”
我知道他们说的“很多事”不过是弘治的事,刀光剑影的事就这样潦草带过。
很多人总逃不开用含糊不清,冠冕堂皇的词语把原本扭曲的事情变得正经的毛病。或许这样,他们才会感觉到自己活着对这个世界的重要□□。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好失落,好像有人找了个漂亮的理由夺了我的心头宝。我已认清自己,我的本质不过是个自私的女子。
他,会不会离我越来越远?会不会有人把他从我身边带离?宋慈请求我不要带嘉洛走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也恳求他们,不要让他离我太远。
从前我是个无欲无求的女子,不知情为何物,不懂喜怒哀乐,只是百无聊赖地活了几百年,从不曾想过三清山外的世界是怎样的风景。
生有何乐,死又何苦,连生死都无所谓的人会在乎日子过得快不快乐吗?
可现在不一样了呀。我在乎的多了,看的世界小了,这是不是我装的东西多了呢?
沉花问我:“姑娘什么时候和公子成的亲呀?怎么连我这个近身伺候的都不知道?瞒得太严实了吧。”
我不回答她,她不觉得讨得没趣,又接着说:“姑娘和公子的事已经在城里传成佳话了呢,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都拿这个说书赚银两呢。”
我懒得理会,沉花仍沉溺在其中,继续道:“公子昨夜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姑娘这赶,可见姑娘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姑娘能得公子这样的相公真是好福气。”
我继续保持沉默,屋子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古怪,沉花终于忍不住了,扯着不阴不阳的嗓门又开问:“怎么,公子醒了,姑娘竟高兴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丫头,信不信我把你的舌头拉出来打结?”
沉花果然识相,嘴巴一闭,连嘴唇都咬进牙里面了,声音从她的腹中传来:“我不说,我不说。”她就这样边说边跑出去。
其实我不能说高兴,也不能说不高兴,一种矛盾的情绪让我变得有些焦躁,然后变得有些恼怒。
我喜欢看他沉睡的样子,好像所有的事都与他无关,他可以把一切都置之不理,就这样安心地睡着,睡进我的心田里。可他现在醒了,我却有种心慌的感觉,像一只苏醒的小鹿在我胸口跳得我心烦意乱。
事到如今,让他放下一切跟我走是不可能了,他终究属于很多人。我突然想,如果他还是那个山下放羊的小牧童多好,就这样看着他长大,老去,也许那时候连死亡也会变得浪漫了。
申时,宋慈过来找我。他一进门我就在猜,他此趟过来是不是又过来跟我说教的?离开三清山不到一年,我明显感觉自己已经变得有些不是自己了。
宋慈往我面前一站,挡住了大片的阳光,在他准备向我双手抱拳作礼时提前给推了回去,“我知将军是耿直之人,有话直说,礼数就免了。”
这两日的相处我已经受够了他们被训练得一板一眼的君子之礼,可我不是君子,自然很不能习惯。
宋慈一顿,面露一笑,“姑娘的性子别说公子喜欢,我也喜欢。姑娘可随宋某去城外走一趟?”
我问他:“可是你昨日说的事?”
“姑娘聪慧,正是。”
已是快入冬的天空,和应城是云浮大地最北端之城,我本以为初冬的太阳照在人脸上应该是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觉,未曾想竟是火辣辣撕破脸皮的疼,比夏天的阳光来得更加毒辣。干燥的北风扑在脸上,带过的黄沙如雨滴一般打在脸上,贪婪的虐取你身上的所剩无几水分。才刚下完三日的雨,现在已经被蒸发得一滴不剩,干燥的土地好似冒着青烟的野兽。
宋慈跟我说,今年入秋以来能下一场雨已经是奇迹了。我不解,问他,为何?他说,这场雨是老天怜悯公子所下,通常入秋了是连一滴雨都见不到的。我本想反驳他,说老天怜悯之说不过是无稽之谈,可想想,这或许是无数个灵魂在这寒荒之地的精神寄托,反驳了反而不好,便也顺了他的话。
或许吧,这场雨是为嘉洛而下。
我问宋慈,“太子的事,难道已经到了无法缓和的地步了吗?”
宋慈快我两步,我只能看到他挺直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脸,我从他说话的口气猜想他此刻的面部表情。
“我等同公子说了许多,公子只说想再见太子一面便不再多说。说来也不怕姑娘笑话,我等害怕公子顾念旧情,施将军和李将军他们跪在地牢外拿命相逼呢。”
其实他们一开始已经在心中把主意拿定了,要的不过是一个肯定。
何须以死相逼呢,一开始不是已经做好了最后的选择了吗?那是唯一的选择,要的不过是一个允许。就像面前摆着一颗糖,如果你答应给他吃,他就拿着吃,你不答应,他就抢了吃。
“嘉洛进去多久了?”
“已经有一个钟头了。”
从城中走到城外时已是酉时,日落林间,红日照彩霞。我看到前方有一片树林,树林外有十几位把守的死士拉开了警戒线,严密地把守着。宋慈指着前头沉重地跟我说:“姑娘,就是这。”
我从他们脸上的惊惧看出了事情的严重。宋慈带我走进了林子,在大约五十米处看到了两具昨夜被咬死的干尸。干枯的身体像被风干的板鸭,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天空,是向天求救无门时的绝望和愤恨。
宋慈跟我说,死的这两个人是昨夜轮班站岗的侍卫,今早交换班时没发现他们,一路找来才在这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为何听不到半点风声?”
“公子今早得到消息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然后下命此事不许张扬,是怕给城里的百姓造成恐慌。”
“前几天的也是在这里发现的吗?”
“都是在这片林子里。”
白天很多鬼怪都隐藏了起来,即便他们藏得再深,身上独有的妖气还是会与空气混合在一起。妖气就像人身上独一无二的细胞。它们坦诚了主人的藏匿之处。而我一踏进这片森林并未觉得有何不对。
我走过去翻过他们的身体,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牙印,不大,是小孩的牙齿,其中两道深细像树枝的口子咬破了他们的动脉,榨干了他们的血液。
我心里一阵“咯噔”,一颗玻璃心像被扔在地上那般,又好像走得翩跹的女子突然一脚踩空,脸贴地面地摔个痛快。
死者脖颈处留着噬血者的体味,像是冥界里忘川河水里魔族的血腥味,又像尸骨发臭的味道,那是鬼娃的牙齿。
我抚着胸口,好似得了大赦的犯人那般劫后余生。
还好,还好,不是铭樟。
我一直很喜欢这个丫头的,我的判断不会出错的。
“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
宋慈见我久久不说话便问我,那口气像是在从我嘴里探听秘密一般。
“不是狼族干的。”
我起身,把话说得武断及肯定,也不理会宋慈欲夺口而出的疑问,“好好葬了吧。叫他们都撤了,我在这等着。”
是的,不是铭樟干的,我完全肯定。这是一种我完全陌生的味道,从地狱带出来的悚然气息。
原来东煌说的没错,不是他们狼族所为。
“如果不是狼族肆意报复,难道这还有其他鬼怪?”
“可能是野兽吧。你让他们先撤了吧,这有我,不会有事的。”
“既然姑娘都留下来,宋某岂有逃走的道理?”
“你回去,嘉洛那边替我挡着,别让他知道我在这里。”
“公子那边我自会有交代,姑娘无需担心。”
他没要走的意思,我也随他了。他遣退了原本在林子外的看守,吩咐死士从地牢里抓来了两个死囚。我不解,宋慈解释道,既然野兽喜噬血,为何不让两个死囚将它引出来。我觉得他说的话不妥,可找不到理由反驳。
死囚很快就被抓过来压在宋慈脚下,宋慈抬头看了看天。明月已经笨重地爬上了半空,皎白的月光把林子照得十分阴深恐怖,安静得连树枝晃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风声变得诡异阴冷。两个死囚跪在地上身体明显地颤抖着,冬天好像提前来到了。一切安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如果你们天亮前能走出这片森林,那你们就自由了。”
宋慈冷冷地说。两个死囚互看了一眼后撒腿就跑。自由与活着的诱惑让这两架几近残废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将军以活人做饵,未免有些残忍。”
“宋某相信有姑娘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将军空泛之谈,怎就对我如此信任?”
“这是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死士的执着。”
我放下发丝取出破魂梭放在手心里摩挲,及腰的长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不安分了。鬼娃的气息像从泥土里拔出的草根,从一开始的若有若无到逐渐明了,最后暴露在空气中。
宋慈看了我一眼后又迅速转过头去,我看见他脸庞连着脖子红了一片。我没见过大汉脸红的样子,没想到原来可以这么可爱,倒是挺有意思的。
“姑娘好端端的怎么把头发放下来了呢?”
我见他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了,觉得更乐了。他拉着脑袋死盯着地上的石头,好似要将它看透。
“等下就全靠它了。”
“它?”
宋慈难以置信,显然不相信,嘴巴张得圆圆的。这不过是一根女子用来束发装饰的发簪,普通得连一朵花都没有。
我点点头,宋慈想了想,好似想明白了心中的疑惑。
我手中的破魂梭跟了我数百年了,斩杀了多少妖魔鬼怪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它本身散发出来的戾气就足够让鬼怪退避三舍了。只是,它总被我变得如此袖珍普通,如果我的破魂梭会说话的话,会不会觉得委屈呢?
我小心地留意着空气中的每一个动静,每一个风吹草动传到我耳里都被无限放大。我听到了死囚逃跑时折断树枝踩在草地上的声音,紧接是没有音节的声音,残缺不全,断断续续的比野兽的叫唤更加难听,然后是撕心裂肺的呼救。
“姑娘,听到了没有?”
宋慈也察觉到了,鬼娃来了。
我用破魂梭画了个结界,跟宋慈说,“将军姑且留在这里。”
宋慈一听,急了,“姑娘此话将在下置于何地?难道当宋某是贪生怕死之辈?”
“将军不要误会,我是怕我会误伤了将军。”
“你……”我能猜想他的自尊与骄傲定受到了打击,只见他本是一句话眼下被迫变成一个字,尴尬地卡在喉咙里的样子有些滑稽,便抢了他的话头。
“将军如果能走出这个圈便跟着吧。”
说罢,我飞出结界,手中的破魂梭在闻到鬼的味道时开始变得不安分了。死囚的求救逼近耳膜,我抢先一步挡在住了紧追其后的鬼娃,两个死囚已经吓得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我看见他们的裤裆处潮湿一片。
原来是一只刚修成人形的小鬼,他跟铭樟一般大,人类五岁的模样。倒不像我先前看到的那样狰狞。我差点产生幻觉,以为那是谁家走失的小孩。
鬼娃倒挂在树上做攻击状,面露阴鸷,吐长了舌头,两颗噬血的牙齿还留着血液的余温。鬼娃的身上的味道与那两具干尸伤口上的气味重合为一。鬼娃估计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管闲事的夺了他口中的肥肉,十分恼怒地看着我,准备随时扑过来。
他是从地狱跑出来的鬼。
鬼娃“呀呀”地叫着向我扑来,不完整的音节像掐在喉咙里发不出来语言,有些气急败坏又无奈。难道这个鬼娃是个哑巴?
我一个转身,数根断枝和着树叶飞穿过鬼娃的肩膀及手臂,鬼娃一个踉跄被打出了老远单脚勾住树枝才稳住身体。
“如果你回到你该呆的地方,我可留你一命。”
鬼娃又“呀呀”地叫个不停,手脚并用像在表达什么。难道他真的是个哑巴?我想起忘川河上船夫跟我说过的话,鬼君有个胎死腹中的鬼娃没入轮回而在世间飘荡。
我手中的破魂梭突然变得异常兴奋,几次欲从我手中飞出,最后像有一只无形的手从我手中掠出,破魂梭像一把得了魂魄的利箭直射向鬼娃。如果他躲不开的话就免不了魂飞魄散的下场。突然有一道灰色的身影闯入眼前,拼尽全力挡在鬼娃身前,我飞身过去抓住了因挫败而愤怒的破魂梭。
“姑娘手下留情。”
挡在鬼娃前面的是一个身着灰色袍子的老者,他身上好似有什么压制住了真身,害我看得不太真切。
鬼娃察觉事情不妙趁着有救兵在转身就要跑,我一着急完全把老者的话扔到一边,飞身追了过去。鬼娃见后面有人在追赶一慌便飞得横冲直撞,他“呀呀”地喊着残缺不全的声音,像一个哑巴的呐喊。
我很快就抓住了鬼娃,拎着他就像拎着一只小兔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扔,拿着破魂梭抵着他的喉咙,“难不成留着他让他残害更多的人不成?”
老者急忙地赶过来,健壮的身体挡在鬼娃身前。
“姑娘,既然容得下狼族少主的小妹,为何不能饶他一命呢?”
我没想到他知道的倒挺多,把手一缩,破魂梭在我手中变化成一支发簪别在我的发间。
“铭樟不曾伤人性命,你倒跟我说说为何他杀不得??”我问。
“姑娘难道忘了老朽了吗?”老者终于显出隐藏的真身,我这才把他认出,我竟没看出他如此浅显的隐身术。
“姑娘可曾记得那日忘川河上我同姑娘说过的,鬼君那个未投胎的孩子?求姑娘饶他一命,老朽保证他不会再出来伤人。”
原来是忘川河上渡船的船夫。
“你用什么保证?”
“老朽用数千年的修行向姑娘保证他不会再出来伤人?姑娘可否卖老朽一个薄面?”船夫看我没打算就此了结的意思又接着说:“鬼君现在上天入地地在找他,如果姑娘杀了他就是与鬼君为敌,对姑娘不好,对那位公子更不好呀。”
船夫一说到嘉洛我的脑袋就有些不能思考了,眼睛一闭,牙一咬,“我不怕与谁为敌,但如果他下次还出来伤人的话我就不饶了。”
“姑娘不杀之恩,老朽先替鬼君谢过姑娘了,我们后会有期。”
闻着声音寻去,他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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