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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洛沉沉地睡着,微阖的双眼上一对纤微浓密的睫毛在他脸上倒映出菁华的岁月。我感谢他在最美的时候让我遇见。
我衣不解带地待在他寝室照看了三天,阴霾的天携淅淅沥沥的雨声也响了三天,雨滴昼夜不分地下个不停,像决堤的黄河之水。我终日关上寝室的门,屋内顿时如黑夜一般灰暗,沉花不得不在白天里也点亮白瓷烛台里的烛火。
第三日,沉花过来送饭菜时看到清早送过来的清粥我又滴米未进,红着眼睛泫然欲泣地劝慰我。
“姑娘饭也不吃,日日夜夜在这边等着终究不是办法,不如先回去歇着,这有我照看着,不会有事的。”
我不肯,她又劝,“姑娘可别等公子醒了反而把自己熬坏了呀。”
我还是不肯。无论她如何说,我都听不进半分,沉花也只得喟叹地摇头走了。
嘉洛的寝室里挂着一幅我的画像。画像中我一身鲜红的曳地长裙,手持着酒盅两颊漾出桃粉色,一脸窘样,已是酣醉如泥。那是我第一次饮酒,喝的正是团圆节前后开得最旺,酿得最香的桂花酒。嘉洛说我微醉的样子最动人,可我看着自己的画像却有种陌生感。我昂头闭上眼睛,让欲夺眶而出的眼泪逆流回去,指尖仔细地抚摸着他每一笔每一画勾勒出的用心和动情。
“石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第四天,外面传敲门声,然后是宋慈的声音,浑厚有力。
我张了张嘴巴,几日不说话,我的声道器官都变得迟钝了。我的脑袋生疏地判断我将可能说出的话,然后做出选择再将命令传到我的喉咙里,几次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粗哑的声音。
“进来吧。”
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了,听来格外沉重,阳光像女子姣好的面容迎面而来。我有几日未曾见到光芒了,而这道阳光好似揭开了一段蒙尘的往事,事实的真相让我不得不紧闭双眼,用一小段的缓和期来调整我一时无从适应的差异。
天放晴了,水蒸气夹杂着泥土和杂草的芬芳扑鼻而来,一道炽烈的光亮带来宋慈高大的身形。
这两日他加大了边关的防守,嘉洛的寝室内外更是里外三重地严格把关,简直成了惊弓之鸟。
“大夫说公子今天可以醒来,姑娘不妨先回去歇着等候好消息。”
“是沉花叫你来劝我的吧。”
“说是也不全是。我来时见你那小侍婢哭红了眼在门外徘徊呢。姑娘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别人考虑下吧。”
“谢将军关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宋慈没再坚持,好似我的执着在他的意料之中。门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几个身影鱼贯而入,三个老郎中被粗暴地扔在地上,身后立着的身影挡住了大片的阳光,其中一个就是施将军。
“庸医,你们不是说公子今天可以醒来吗?怎么都这时候了还没醒?”
三把老骨头连连倒退,几乎是连跪带爬地爬到嘉洛床前,抬起枯干的手臂为嘉洛号脉,其中一个哆哆嗦嗦地解释。
“将军,公子乃是被神器所伤,要换成平常人早就一命呜呼了,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还要看公子本身的生存意志呀。”
“放屁!”施将军“呸”了一声听不得解释,武断地道,“自己无能还到处塞责,公子今日如果不醒,我就砍了你们的脑袋喂狼。”
其乐城的百姓本来就怕狼,这一听说拉出去喂狼,几乎都吓得哭了出来。
“将军,我们确实已经尽力了呀,公子大富大贵肯定会醒的,这急不得呀。何况今天还没过完,将军怎么就能断定公子今日不会醒来呢?”
其中一个老郎中在几番思想挣扎后嗫嚅地道出,言语有些闪烁,脑袋拉得跟咸菜似的。
“你……”施将军目眦欲裂,一句话掐在喉咙瞪得面红耳赤,一把拔出剑来二话不说就架在老郎中脖子上,“我这就砍了你的脑袋挂在公子床头,公子一向不喜杀戮,见到如此肯定会醒来。”
老郎中吓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其他的两位见势也跪倒在地。施将军挥剑欲落,手腕被宋慈一把抓住,“施将军何必如此冲动,留他们一命对我们百利无一害,徒增杀孽终究不好。”
“我不过是吓吓他而已。”施将军头懒得一回,手一收,利剑回鞘,冷哼了一声:“没用的东西吓成这样。若公子今日没醒来,我还是要杀了这帮庸医。”
“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醒来的。施将军无需气急败坏地在这为难这几个大夫。”
“哼,你到底不是跟随公子镇守边关的怎会体会我们的心情,说话才会这样情薄。可眼下事到如此,公子一日不醒就一日无人主持大局。我等日日提着脑袋准备随时反叛朝廷,你要贪生怕死现在就赶紧回去拾掇拾掇带着你的弟兄们走人。”
“施将军何须这样口出为难?我等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若有变故更不会苟活于世。”
宋慈虽不甘示弱可也不愿与他争辩。
嘉洛秘密养了一批死士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这次两对人马相见怎么看都有抢风头的嫌疑。
“唉唉唉。都少说两句吧。”见两人互不相让,寝室的气温也逐渐下降。终于有一人出来拉劝了,“都为公子效力,所谓唇亡齿寒,你们在这争口舌之快有什么用呢。”
说罢往我这看来,双手作揖,恭敬地说:“在下李及岸见过姑娘。”
我连忙起身,推手婉拒。他的长相如果按民间的辈分来算,他长得像我的长辈,“将军行如此大礼,折煞我了。”
他一笑,清了清喉接着说:“那日在沙漠中的场景我等都看在眼里,姑娘待公子情深意重我等钦佩不已。我也知姑娘绝非凡体,定有能力救公子一命。只是眼下有一事事关数和应城百姓及将领们的存亡,还请姑娘能尽绵薄之力为我等解忧。”
“你说。”
李及岸将一块玉石放置在我手中,我一眼就看出这块就是那日嘉洛所捧的玉石,连以假乱真的次品都称不上。
燕归玉是狼族的圣物,据说可令人起死回生。可眼前这块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石,根本不是汲取天地精华的灵物。
东煌一心想取回燕归玉救得铭樟一命,免她再受噬血之苦,可弘治却拿一块假货过来归还还口口声声道,希望总结秦晋之好,动怒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可他迁怒嘉洛又何必下此狠手,要了他的三魂七魄呢?
我将石头攥在手心,这块几乎要了嘉洛性命的石头。
“姑娘可知这块玉石乃是奉还前夜太子的手下送来给公子的,不过是块赝品,其用心姑娘应该明了。如若不是姑娘那日在场救得公子一命,这和应城早已是血染风沙了呀。姑娘对公子之恩就是对我等之恩,只不过眼下所求之事,怕是会让姑娘觉得负义。”
“嘉洛是的事就是我的事,但说无妨,没有尽绵薄之力,只有尽力。”
“谢姑娘。那日假玉之事彻底激怒狼族姑娘也知。自姑娘到来,公子取得鬼行草狼族已有多月未曾袭击。不想这两日城外每日都有两名将士被狼咬死,村里百姓们的牲口也连夜遭受袭击,或咬死咬伤,怨声载道。狼族并非凡族,我等确是凡胎,对付狼族实在力不从心,只求姑娘能伸援手。”
我有三日没出门了,对窗外的事两耳不闻,不想竟发展到如此地步。先前我对天狼族还抱有敬重之心,可他们所做之事开始让我有些鄙夷。我和东煌的梁子早已结下,他不主动来找茬我去找他也是迟早的事。现在,我倒是想看看是固守天界的天狼族狠绝还是恪守三清幻境的鲛婆族厉害了。
“这事就交给我。”
“谢姑娘。”
李及岸又再次作揖鞠躬道谢,他的礼数让我觉得有些吃不消。我叫他眉头依旧紧锁,神色仍然凝重。
我知事情似乎不止这么简单,宋慈日夜派人把守寝室外,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进,门外巡逻的侍卫也多了两倍之多。我猜也猜得到他们是在防范弘治一行人,弘治想置嘉洛以死地已是明摆之事了。边关的数十万将士及死士冒死牵制住弘治的兵马,这也只是权宜之计。不管嘉洛醒不醒来,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了,已是箭在弦上了。
或许从一开始事情就算好了每一步该走的步骤了,由不得你去反抗。
原来生存准则真如此残酷,我这才第一次领悟。
李及岸说,昨夜弘治的一个随从连夜逃出报信搬救兵去了。不过今早已被宋慈手底下的死士在城外的一片林子里就地正法了,脑袋被砍下来领赏去了,现下他们将弘治软禁起来。其乐城那边的国师已得到风声加派了军马日夜兼程而来,不出三日就要到了。如果到那时候公子还不能醒来的话,那么他们就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为之了。
我听出他们口中的凛然之气及大无畏,死士到底是死士,是长在悬崖边上的野草。我问到了弘治现在被关押在一处地牢中。我决定去一趟,去看看这个用心险恶之人凭何洋洋得意。
去时,我想起了嘉洛那日说的话,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是呀,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弘治被关押在距离沙漠最近的一座地牢里,而他所囚禁处是最底层的囚牢中。宋慈拿了一把火把引路,带我踩过了百个台阶。刚下第一个台阶的时就有一阵阴冷之气扑来,不是风,是气。里面漆黑一片,一阵腐烂的恶臭传来,像是尸体在潮湿的环境中发烂的味道,地牢中每十米处才能看见一盏火把照亮黑暗,带来可怜的光芒。
我听到身体暴走时脚链撞击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各种各样的咆哮嘶吼在看到有生面孔进来后变得更加恐怖阴深。囚禁数十年的死囚已渐失语言表达能力,残缺的音节在看到有新人进来后变得格外兴奋。
又下了十几个台阶,我看到一个衣不遮体的男人扶着铁牢的栏杆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黑齿,他的自言自语像是某种动物的声音,他已经疯了,可这仍没到关押弘治的地方。
这个地牢有百米深,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我有些于心不忍,宋慈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跟我说:“姑娘心怀慈悲是好事,可如果事事都悲悯就是坏事了。”
“请将军不吝赐教。”
“世间不公平之事太多了,姑娘如果事事都问,可管得过来?慈悲怜爱之心应给正义之士,若是做救蛇还被蛇咬的蠢事岂不是害人害己。这世间本就太不公平,更无需将所剩无几的同情留给罪恶之人来造就更大的不公,在下肺腑之言希望姑娘能明白。太子若他日登基绝非明主。我也知姑娘见不到民间疾苦,可还忠心劝慰姑娘一句,对太子不能抱仁慈之心。”
“将军之言,石昙铭记。”
宋慈跟我说,这些死囚都是嘉洛亲自下命关进来的,只有弘治不是。刚刚那个疯子正是杀了自己的母亲并烹饪食之,被邻居发现告发到官府的。嘉洛抓了他们并不杀之,死了倒一了百了反而成全了他们,不如将他们永生关在死牢中,或许他们在余生能忏悔自己的罪过。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在下完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弘治。他被关在死牢的最后一间,我只觉得死亡的味道扑鼻而来,他的这间牢房好似与地狱就隔着一扇门。我想,离地狱最近的或许不是忘川河反而是这里。
我让宋慈打开铁牢让我进去,宋慈不肯,我向他保证,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动恻隐之心的。最后他不得不无奈地打开了铁牢的铁链让我进去,自己则站在外面等候。那时我有种错觉,是不是他对我不信任?
弘治闭眼盘腿坐在地上打坐,那样子倒像在清修。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头也不回地说:“是弟妹来了吧。”
视线太黑,我走过去时竟没留意到一张硕大的蜘蛛网横亘在中间,一只黑蜘蛛张牙舞爪地做攻击状,我倒退两步与蜘蛛网隔着一臂之远。到这了我还想不明白我是来干嘛的,或许是来看看将死之人最后的斗志吧。
弘治见我没说话终于起身站起,透过微弱的火光我看到他脸上阴鸷的笑,像地狱里的鬼魅。
“弟妹此趟过来可是过来报丧的?”
“我过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毕竟我们现在勉强称得上一家人。”
从踏进地牢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即便嘉洛不杀了弘治,他的属下也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和应城,两兄弟间的生存之道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哈哈,一家人?现在?”弘治笑出声,笑声带来他一嘴的口臭,“他死了吗?所以我们勉强还有亲情的纽带?”
“是你快要死了。”我突然觉得一阵可笑可叹,“你也知道你与他有亲情的纽带为何步步相逼要将他置于死地呢?”
“弟妹也会说我们是一家人,你倒是看看这就是做弟弟的对哥哥做出来的事?到底谁要置谁于死地呢?”
“何必惺惺作态,你何用心我会不知?”
我的直觉里,我的眼里看到的都是一个漂亮躯壳下掩藏着的肮脏灵魂,比我几百年里接触到的任何鬼怪的面目更加丑陋。
宋慈何须拐弯抹角地劝我,我肯定是不会施舍给他半分同情的。
“事到如此弟妹我也不妨告诉你,他,一日不除,我就一日不得安稳。”弘治的脑袋凑过来,捅破了那张蜘蛛网,也捅破了他们兄弟间虚伪作态的亲情,“你知道我这二十几年来一直在想的一件事是什么吗?就是如何杀了他。这群愚蠢的人以为将我囚禁在这里我就无计可施?我告诉你,不出三日,国师的军队就踏着铁蹄来了。我在来其乐城之前早有交代,如果我三日没有任何音讯,国师的百万大军就会踏平和应城。到时候,就算老天没要了他的命我也会要了他的命。”
我冷笑,觉得痴人说梦竟是如此好笑。那只破网的蜘蛛爬上了他的鼻头后被他一巴掌打死,然后一个食指弹落在地上,他脸上和手心上都留下了一道红印和斑斑血迹。
即便你有能力伤人,那你也必须打自己一巴掌才行。
“你听到外面什么声音了吗?”
我问他,弘治摇摇头,两只眼睛瞪得跟玻璃珠一样,兴奋渴望的音节破体而出。
“外面有什么声音?铁蹄的声音吗?”
我又笑,说:“不是,狮吼的声音,吼醒你的白日梦。老天不会要了嘉洛的命却会要了你的命。”
“笑话,我乃一国储君,一出生便是真龙天子,老天岂有不眷顾我的道理?”
“江山,仁者得之。太子殿下何德何能能坐拥大好河山?践踏无数生灵?”
弘治走到我面前,哈了一口气,口臭味带着内脏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我的好弟妹,我不配得之,嘉洛就配?我可告诉你,就和应城这区区的十万军马挡着住我百万雄师?这江山,不管我配不配,我都是志在必得,而你嘛……”
他一只手攀上我的肩膀,我好似吞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我抬手轻轻一挥,他一个重心不稳被甩出了几步之远,踉跄倒地。
“别说百万雄师,即便是千万雄师,无需一兵一马我也挡得住。”
弘治扶着墙才勉强站稳,抬头一脸惊恐地看我,他自认演技过高,可一双眼睛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懦弱。
“就算你逆得了这乾坤,可你逆得了这天?”
“无需逆天而行,天道自会亡你。”
“你不是天,你不能替天说话,否则老天会生气的。”
“至少现在我撑得住虞国的半边天。”
我自负地说出这话。
走出铁牢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应该一向自视过高吧,所以才会声厉内荏地与我说话,说到底不过也是掩饰他内心的恐惧和惊慌罢了。在我看他一眼时,我看到他的演技算盘崩溃了,跌坐在地上。一双眼睛像被剜去一般,留下一对空荡荡的眼眶。
这是我最后一次认真看一眼他的脸了,绝望和妄想冲撞,理想在现实中艰难地寻求一棵稻草。他现在眼里看到的是什么,是草原上奔腾的千军万马吗?
一样的血液流淌不一样的人性。
他是嘉洛的兄长,我本以为兄弟间应该是兄恭弟谦的,原来是我太天真了。
宋慈送我出地牢时,我问他,弘治也是带着兵马来的,你们是如何擒的他。宋慈说,姑娘看过月下草掩白骨是何等的凄惨吗?我说,未曾见过。可有一阵寒气从脊背爬上来,手足冰冷一片。
他说,“姑娘可知哀兵必胜的道理?城外的林子里埋着无数的白骨,贵的贱的,敌的友的,到最后都挖了一个坑一起埋了。为了活着的人,这天下,不反也得反。我见姑娘也不是拘礼之人便和姑娘坦白了,公子是我们的核心,将来也会是天下的重心,在下恳求姑娘不要带他走。”
那一夜我没再去嘉洛的寝殿而是回了自己的寝室。我回去的时候沉花正巧不在,我把屋子里外的烛火一盏一盏地吹灭了,让自己深陷在黑暗之中。
我打开窗户让深秋的夜风吹进来,笔直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回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面孔,一张张绝望中挣扎得扭曲的脸,想起宋慈说的草掩白骨。何等残忍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缠绵呢?
黑夜真好,我可以把自己完全放空,我可以任由我的思绪把我的面部表情变得丰富。沉花跑到我床边,举着一盏灯笼看我的脸,好似不相信我就躺在床上一般。我别过头去不让她看,却听到她在一旁哭。
“姑娘,刚刚公子在昏迷中反复地喊着姑娘的名字,宋将军叫姑娘赶紧过去看看呢。”
“他死不了,我就不过去了。”
我想我的声音沉花应该听不见吧,因为连我都听得模糊。
“姑娘这是何苦呢,前些日子你日夜守在公子身边寸步不离的,怎么到他快醒来的时候反而自己躲起来了呢?”
“你出去。”
沉花好像没听到,我加大了嗓门再说一遍:“你出去。”
她执拗地往旁边一站,不听,像倔强的蜗牛,最后我还是把她赶出去了。
夜深凄凉,我好像听到草原上无数条哀魂在哭泣,好像听到窗外传来东煌的萧声,是呜咽的吹奏声,若非悲悯之人怎么把黑夜吹得让人泫然欲泣呢?我转头看天,月亮像一张初生婴儿的脸挂在天边,我伸手好似已经将它捧在手心。
今日是月圆呢。
东煌的脸在我眼前幻化成形,欣长的身子迷蒙中看来如此醉人。我长叹了一口气,我的修为终究不如之前了,灵台也不似从前清明了竟然会出现幻觉。我闭上眼想佯装沉睡,可耳边听到他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骤然睁开眼看到的是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对上那双冰山般的眼睛。
“小妹可有一件东西遗留在姑娘这边?”
他问,我这才知道不是幻觉,我倏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凌厉地看他。
好,来得正好。我还打算明日过去找他来着,看样子无需费那趟功夫了。他欠嘉洛的就在现在一并还了吧。
我取出破魂梭在指尖幻化成一把利剑注上我全身的灵力抵着他的喉咙,剑在手中游走,从他的喉咙游到他的心脏,像女子调情的手指。
“来的正好,嘉洛的命,城外将士们的命,你今天就一次偿还了吧。”
只见他面不改色,淡淡地说:“嘉洛的命是我害的,我还。城外将士们的性命不是我们狼族所害,这点我不能承认。”
“若非你们狼族谁人有那本事,谁人会那么残忍?”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做的事我不会推脱,如果不是我做的事姑娘非要强加在我身上,我有百口也是难辨。”
“好。”我冷冷一笑,“如果你能受我一剑,我两的恩怨也就了了,以后相见我肯定不会为难你。”
东煌两眼一闭,月光打在他脸上呈现出朦朦胧胧的妖艳美,“悉听尊便。还请姑娘过后能奉还小妹所留之物。”
我不由分说抬剑刺入他的胸口,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加注了我十成的功力。我曾用破魂梭要了很多鬼怪的命,却不曾用它杀过仙界之人。这一剑没入,我好像听到了屠夫切肉的声音,如此切切。我想起曾有一只修行千年的蛇妖死在我破魂梭下时跟我说的话。他说,圣女,杀人是会上瘾的,因为血流的声音比那淙淙的山泉流水更好听。
东煌一口嫣红的血从凉薄的嘴唇喷出,溅在他白色的领口上,晕染开来,像女子胭脂的红,透着月光,更美更妖艳了。我一用力将剑从他胸口抽出,他抬起头,眼色复杂地看着我,嘴角撅起一丝自嘲的笑。鲜血从伤口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这让我想起了氤氲的温泉水。
怎么他今夜看着那么妖?
“我已受姑娘一剑,请姑娘信守承诺交出小妹之物。”
东煌的修行果然了得,我平常用破魂梭斩杀鬼怪都只用三成的内力就足够使其一命呜呼了,即便有修为高的通常都是连站都站不稳的,就算勉强站住了也是直不起腰的。而他受了我十层的内力仍神色不改,站也站得挺踏实,这倒是第一次碰见。
后来他曾问过我,为他你竟下如此狠手,要将我置于死地?
我取出铭樟的黑石子给他。会吸人魂魄的东西我本身就很不待见,总想着找个时间还给铭樟,既然东煌都主动找上门要来了,岂有不还的道理?
东煌双手接过,捧在手里的样子好像捧着一条生命般珍重。铭樟跟我说,她是在忘川河边捡的它,现在我看东煌这神情倒有些怀疑了。我跟东煌说,欠他们狼族的燕归玉我一定会找到奉还,请他们高抬贵手不要伤及无辜。东煌冷冷一笑,笑得十分冷清悲凉,找到了也无用了,姑娘要是跟它有缘能找到就留在身边吧。
我胸口一阵闷响,像有什么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压了下来,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我问他,铭樟呢,铭樟用得着。
“小妹早已赴黄泉了,小妹生前要我找姑娘要回这块石头,她要带着它带到来生。”
“她可有留话给我?”
我的脑袋顿时一阵眩晕,心脏被一块沉重的石头死死地压住了,连跳动都变得困难了。我不知别人所说的心病是何病,现在看来大抵就是这样吧。
铭樟夜里从我窗口跳进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她就不辞而别了呢?她应该知道我不会因为他哥哥而迁怒于她的,为何连句道别的话也没?
“小妹没话留给你。可她在姑娘的窗外等了姑娘三夜,姑娘为何不见?”
东煌把话说得简单不加修辞,我的心一阵刺痛,好像被锯齿的树叶划破了一道伤口,初时不会觉得疼痛,可见到鲜血冒出来的时候,阵痛就来得淋漓了。
“我不知姑娘是如此心狠之人,竟还希望姑娘能摒弃前嫌待小妹一如既往的怜惜,是我妄想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我问,努力控制自己重心不稳的身体。
“今早,姑娘就无需去送了。”
窗前的月光照亮我的床榻,地上落下一片血迹瞬间吸引了一群噬血的蚂蚁围成一团舔舐。灵族的血液带着春天花开时的清香,艳丽又含了□□的剧毒。再见时,已是数条断肠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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