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wbshuku.com
我是个无梦的女子,睡不睡与我来说并无区别,几百年不知冷暖,清清静静地活着。
那天夜里我梦见了数百年前那个山下放羊的小牧童,他总扯着稚嫩的嗓子甜甜地叫我,“石姐姐,石姐姐。”婴儿肥的小脸,河婆总捏着他肥嘟嘟的脸颊连连打趣地说,不得了,不得了,这小鬼长大了定是勾人魂的妖孽。我不置可否,可终是没能看到他长大的样子。
如果百年前的他能顺利地长到十八岁的光景,会是什么样的容貌,与现在有区别吗?
前世错过了他转世的容颜,今生错离了他成长的轨迹。
我的眉毛痒痒的,一下一下的,眼皮跳动了两下,谁拿着柳枝在挠我呢?林间好似有斑驳的阳光投射在我脸上,我慢慢地睁开眼,眯着眼睛看着周遭的一切,小蝴蝶拍着翅膀在我头上转悠着,老气秋横地冲我嚷着,“阿昙你做梦了呀?”
“做梦就做梦有什么新鲜的,你们精灵不也需要做梦。”
“阿昙你已经快一百年没做梦了呀!”小蝴蝶的嗓子嚷得更大声了,她是巴不得整山的精灵都知道我做梦的事吗?
一百多年没做梦?是吗?没概念了。
“阿昙,三清河边有个男子在那等了你有一会儿了哦。”小蝴蝶拍着蓝色的翅膀飞到我耳边,神秘地问我,“他是谁呢?”
糟糕。我立马跳下树。
嘉洛果然如约而至,只是比我想的还早点。看到我走过来,他转过头神采奕奕笑容倜傥地跟我打招呼,“石姑娘,早。”
不早了,我走上前去,眼睛在他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他还是昨日的一身白色便装,腰间系了一块普通的玉石,经打点后整洁多了。不过我想,就算他不打点也好看。
“我可以帮你取得鬼行草,但是要公子取身上一件贴身之物作为交换。”我开门见山地说,却见他一脸窘迫。
“在下出门匆忙没带什么贵重物品在身上,如果姑娘信得过在下,在下回去后定取回亲自送还给姑娘。”
下次?我不禁觉得好笑。下次你能不能活着过来还是一回事。
“我看公子身上所配的玉石不错,不如将它赠与我,我定去冥界帮你取得鬼行草,可好?”
我瞟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更窘迫了,一青一白,色彩斑斓很是好看。这不过是块普通的玉石为何不能相赠给我呢?其实也不是我稀罕他一块玉,这三清山盛产美玉,任何一块的色泽质量都是在它之上的。
“不是不给,只是这块是家母留给我的一个念想,送不得人的。”
“那恕我无能为力,公子请回吧。”
我手一甩下了逐客令。嘉洛怔了怔后,缓缓地道,“既然姑娘想要,哪有不送的道理。”说罢取出腰间的玉石郑重地放在我手心,“我是怕姑娘便宜我了。”
后来嘉洛跟我说,这块玉在市面上确是一块廉价不起眼的玉,可他带了十几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物件,在他心中价值连城。这块玉也是他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传家之宝,其价值不可言喻。
原来不是我便宜他了,而是他便宜我了。
鬼行草位于冥界,嘉洛断断是去不得的。冥界我自己也不曾去过,能不能顺利地找到路而不迷路还是一回事,定不能带一个拖油瓶去添麻烦了。于是,我跟嘉洛说,你在这等我,我去下就回来,他不肯,说不能让我一个弱女子去如此危险的地方。我只得好脾气地跟他解释,到了那边恐怕是我保护他而不是他保护我。他还是不肯,我拗不过他,只能答应他,但是他的肉身是去不得的,我只得取他的魂魄一路同行。
嘉洛断然也没想过要这么折腾,犹豫了一会咬牙点头应了,我想再吓一吓他,又说,那地方不止是阴界也是魔界,魔族之人向来狠厉,公子应该有所耳闻,你敢去?
“岂能让姑娘为嘉洛冒险,就算是刀山火海也陪姑娘去。”
在往后的有一日,嘉洛跟我说,那日的冥界之行其实他是想能多点时间与我相处,就算是地府,他也愿前往。
只是这青天白日的,如果这个时候取了他的魂魄恐会伤了他的三魂七魄,到时候还魂了不知道会成智障还是残疾。我叫他要不先回去晚上再来找我,或者可以在林子转转,我是不招待,别迷路了就好。
他当下答应得爽快,选择了后者。
“那公子自便。”我话音一落,风一般的速度就飞到一棵老树上,他在树下看得目瞪口呆。其实也不外乎,这课老树足有数百米之高,光抬头看就有些目眩神迷了。
日落月上枝头的时候,我问他,当真信得过我吗?如果我把他的魂魄遗弃在冥界,他成为孤魂野鬼是轻,如不小心入了魔道百死百生才最为言重。
“如果能取得鬼行草,姑娘就算要我的命,我也给。”
我无奈,只得为他做法。我伸手在他太阳穴之处施了道法,念了句咒语,两手指尖顿时出现两道白色的光亮,那便是他的魂魄。民间有一武林秘籍叫“吸星大法”,我这个至今未取法号,姑且叫“吸魂大法”得了。
嘉洛的魂魄一着地,看着地上躺着的肉身,这才知道他的魂魄已经脱离了肉身。我看他半天不说话以为他有不适,便告诉他,如果现在反悔还是来得及的,他说,不了,这就随我走。
阿歆在的时候曾去昆仑开明北移植一棵五彩神树叫“文玉树”种植在山中,我将嘉洛的肉身藏于树中,并布了结界唤来灌灌帮忙看守保护。我告诉嘉洛,我们天亮之前必须回来,否则他会有事,什么事,没前车之鉴无从考证,但是我不会有事。
冥界的入口在月亮以北的五百公里外的一片黑海底下,跳下黑海沉入海底,眼前会出现一条白骨铺成的隧道,穿过隧道便到了忘川河。忘川河一头连接着地府,一头连接着魔界,天界也常有仙人下来处理公事办案,用“龙蛇混杂”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我架起一朵云带上嘉洛轻飘飘的魂魄晃晃悠悠如醉翁一般往冥界飞去。
入了汹涌翻滚的黑海,踩着白骨森森堆起的隧道,嘉洛问,这都是人骨?我心头一乐,暗想着,他到底是怕了吧。
“不止有人的骨头,也有鬼的,魔的,妖的,甚至还有神的。”说罢我心下不免有一阵凄凉,生前风光又如何,肉眼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早晚有陨灭的一天,而我也将会是一堆白骨。不管生前贵贱,终是丢入这乱葬岗任人践踏。
出了隧道,便可看到忘川河,忘川河边立了一块通体透红的石头,这就是世人传说的三生石,也叫姻缘石。据说这三生石可看三生,“前生”,“今生”,“来生”。
我正四下张望着不知从哪去找鬼行草,倒是嘉洛提醒了我,石姑娘,那边有个船夫,要不我们去那边问问。他指着河的一边,我顺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有一个船夫头戴斗笠手持着船桨。
到底是投过三次胎的人,挺熟门熟路的。
渡船的船夫本来是个在天界享有闲职的修行了数万年的青蛇,因犯下天条被贬下冥界看守忘川河一千年。可这一千年早就过了,他却不想回去了,请命自愿留在此处为亡魂们渡河了断前生的念想。他悲观地认为,一百个人一百种命,人到世上都是悲剧。嘉洛本要跟我一起上船,船夫制止了。
“公子本就不属于这里,是不能渡船过忘川河的。”
船夫是个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了嘉洛是个阳寿未尽的凡人。上船前我取了头上的发簪给他,有了这个发簪普通的鬼怪是不能靠近他半步的,并告诉他,你就在这等着我,我去去就回来。他点了点头留在了河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信任,没有半分质疑和惶恐。我在看到他的眼神后心中有种气闷感,难道他对谁都那么信任吗?船夫划动了船桨,船行驶在忘川河上,忘川河浑黄的河水拍打着船底板,河里有万千不得超生的鬼魂呲牙咧嘴地在船身跳动。我的心里一咯噔,想是不是得过去给他布个结界?转头看见他此刻正立在三生石旁。
旁人说,三生石可以看到往生,那么如果他走到了三生石边会看到百年前那个夜里被蛊雕咬死的小牧童吗?我心里忐忑地想着,祈祷着他不要走到三生石边可又巴望着他不要原地不动,走走吧,是走去看他前生吗还是去看看我?
小牧童当时被蛊雕咬死的时候离他十一岁的生辰还差三天。
“姑娘可是仙界之人?”船夫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的目光从他身上收了回来。
“不是,三清山的鲛婆族。”
“哦。”船夫的嗓音拉得长长的,“那你是守山圣女咯?”
“不过是肩负担子,前辈这样说晚辈不敢当。”
“姑娘渡河是去阴间还是去魔界呢?”船夫晃动船桨身体一摇一摆的样子倒像是被推搡来推搡去的不倒翁。
“我去河对岸摘鬼行草。”
“老夫在这忘川河边渡船已有几千年了,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到此来是为了摘鬼行草的。老夫可否冒昧问姑娘一句,姑娘摘此草可是为了那位公子?”
我不置可否,船夫接着说,“老夫奉劝姑娘一句,喝酒也要留有三分醒。老夫数百年之前曾见一位十来岁的小男童宁愿跳下这忘川河也不愿喝下孟婆汤,在这忘川河里受难了数十年之久才得带着一丝记忆转世轮回,可怜他的三魂七魄被河里的厉鬼吃得只剩下了两魂四魄了,痴痴傻傻地投胎去了。可即便如此过了两世还是没能和心爱之人终成眷属。世事弄人啊!老夫之所以留在此处渡河,不过是跟那小男孩一样痴傻罢了。”
“老先生是在此处等人吗?”
“是守人。”船夫叹了叹气,望着河水接着说道,“老夫曾有一心仪女子跳下了忘川河中,魂飞魄散,尸骨无存。老夫觉得跟姑娘有缘,所以奉劝姑娘一句,那位公子会夺了姑娘的阳寿,毁了姑娘的清修,望姑娘回去后凡事都要斟酌。”
我谢过船夫,船靠岸时我下船直奔鬼行草去,抬头看了眼嘉洛,还好,他还在,只不过已经走到了三生石旁了。
他会看到什么呢?
我顿时有些心猿意马,草草抓了几把鬼行草就上船了。
我摘了鬼行草回去的时候,嘉洛靠在三生石上已经睡着。我环顾四周觉得有些古怪,一只黄鼠狼正收拾得人模鼠样准备渡河。我手指点在他额头,想探探他做了什么梦,看到的却是空白一片。我无奈施了个法把他的魂魄变成一颗青枣带了回去。
回来的时候我看了看月亮在空中的移动的方位,是寅时,离天亮尚早。我把嘉洛的魂魄复原还魂回体内,他还是没醒,我吹了口气,气体见缝穿针地跑进他鼻内,我听见他迷迷糊糊间在呢喃着什么。我把耳朵贴过去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费了很大的劲,我才我清楚了三个字“石姐姐”。
我好像听到了他心跳和我血液流动的声音。
清早他醒了,睁了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要把我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看进去一般,看得我发毛。
“阿昙,我前世是不是见过你?”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我的心好像一把散沙兑上水被他的两个字捏成各种形状,放置在地上又散了。
“我不过陪你去了趟冥界,公子定是糊涂了。”
他眼里的光芒一淡,变得灰暗,不太相信的样子,别过头,好久才吐了一个,“哦”。
“公子既然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就走吧,恕不远送。”
我把鬼行草给他,连同河婆折的纸船放在他手上让他离开,并告诉他,一路上带着这只纸船,没有鬼怪会拦着他,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他似乎有话要说,也有些不舍,一直踌躇不前,我问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石姑娘愿意跟嘉洛一起走吗?”
“我不能离开这里。”
“那如果我再回来,石姑娘愿意收留我吗?”
“未来的事我不能保证。”
嘉洛带着鬼行草走了,我挂在树上睁着眼睛躺了两天。响午的时候河婆穿了身我百年来没见过的衣裳在我眼前晃悠着,我起初当没看到翻过身继续闭目养神,她不饶我,又是一个翩跹而至把我从树上拉了下来。我说她不过是美人迟暮,她显然不中听,后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小牧童呢?”
“走了。”我一脸不屑地回答,“一个大活人从河面坐了你折的船走,你竟然会不知道?”
“我这两天出了趟门,刚回来,你看,这身衣裳就是人间一个小裁缝做的。”说罢在我面前招摇地转悠了一圈,我摆摆手正想回树上躺着,她突然十万火急地拉住我问,“你让他带着鬼行草一个人走了?”
“还有你折的船只,我特地嘱咐他千万不能离身,没事的。”我补充。
河婆眼睛瞪得如玻璃珠大,我猜想她应该是要说我前世还欠他一条命的事,便有言在先把话抢了,“如果他真想拿回那条命,我就在这,尽管来取就是了。”河婆给了我一个爆栗,不停地说,“坏了坏了”。河婆有个毛病,喜欢把一个词重复说两遍,也许这样才能强调出她一句话的核心,但是她今天这个捉急的样子是我没见过的。
“石昙,你难道忘了鬼行草是冥界的东西,它本身阴气就太重,出现在这里更容易招来鬼怪。何况东边杻阳山的鹿蜀是我的死敌,要让他看到小牧童手上有我折的船只,这世他恐怕要葬身在鹿蜀嘴上啊。可怜的小牧童这世怎么还是躲不开被吃的宿命呢?”
河婆的话一落,我的心一下子,沉了。嘉洛已经走了两天,现在应该到哪里呢?我慌忙摘下被我变成发簪别在头上当装饰品的破魂梭追了过去。
最新网址:www.wb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