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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吧,事情的缘由从何说起呢?
我躺在床上数着云朵,外面的阳光可真好呀,生命再强大终究舍不得这蓝天白云啊。嬷嬷端了碗药进来叮嘱我要喝下去便出去了,喝不喝有所谓吗?都是已死之人,身上已没有流动的血液,还会有一个跳动的心脏吗?
白云苍狗,一眨眼已是百年之久了。
初见他时,是个柳絮纷飞的季节。
河婆大清早像抱着金砖似的游过来跟我说,明日有一男子会坐着她的船只飘过三清水而来,我不禁纳闷,是何人竟有如此本事?河婆说,姑娘还记得数百年前山下放牧的小牧童吗?正是他的第三次转世。
我是鲛婆族的族人,是鲛婆族的第二十八任守山圣女。我出生的时候正是千年佛花优昙婆罗花盛开的那一日,洁白的花蕊一夜乍现枝头,惊了一村的人。
鲛婆族位于四海八荒南端的三清山,书籍上对这片土地的记载是草草的几个字,南鹜山往南走是片沼泽,面积宽广无从考证。气候多变,林中昆虫水怪居多,会食人,人入林子无法步行,不适宜人居住,常年荒凉无人问津。
鲛婆族不足千人建村庄住于山下,三清河是隔开三清山与村庄的警戒线。山中常年祥云笼罩,盛产玉石,山内布有强大而洁净的结界,肉食飞禽走兽都靠近不得。人存有歹心,或动机不纯者靠近山林皆会被结界所伤,心机越深则伤越重,族人瞻仰三清山时皆产生庄严肃穆之感。三清山如桃花林,只听言说,却寻不得,来人如书中记载,需踩过淤泥沼泽,历经十八重森林的精灵鬼怪,披荆斩棘。直至见到一只巧舌如簧甚是臭美的红鹦鹉,它会问你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不能不答,如果不答将随时都会被林中鬼怪吞食,回答时红鹦鹉还会暗示你,必须夸一夸它,不能不夸,如不夸,后果雷同,其实,这才到了三清山的外围。
再往南行百里,会有一棵修炼数千年成精的老树布个迷宫将你围困在森林里面,林子里迷雾重重,鬼火忽隐忽现,这时会有一个声音问你,愿意用身上的宝贝作为交换不?你可用你身上的一件宝贝,或是一个秘密,或是一个故事,或一个承诺与他做交换,他若觉得买卖可做自会放你出迷宫,其实不过是一个百无聊赖的老顽童而已,但它绝不会告知你该怎么去往鲛婆族所住的三清山。往下的路能不能找到就看缘分了。世人的书籍用“彩虹之端”来形容三清山,不过是挂在天边的一个传说罢了。
河婆是看守三清河的鲛人,是个活了数千年的清矍老妇人,她看守三清河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了。河宽有七丈之大,深不见底,河水历来如沸腾的钱塘江水,躁动不安,也如咆哮的蛟龙唤起一阵阵风卷云涌,将河两边的树木连根一起卷入河中的漩涡,通常连族人都是靠近不得的,河婆就住在这河里面。不过这三清河在她手里却如豢养的猛兽,只要她折只船只放在河面上,河面顿时平静顺和,连风吹的声音都没了。
鲛婆族虽说数以千年一直居住在三清山,但却是没有半点灵力的普通凡人,不同的是他们的寿命有一百五十年之长,他们依附着山上让百兽闻风丧胆的结界与世无争平安地活着。鲛婆族每三百年会诞生一位生来具有灵力的女娃,那女娃就是他们的守山圣女,守护着三清山和族人给予千年平安的厚望。因此每位圣女在上任的第三百年必须寻找并培养下任继承人。
族人世代有个传说,说圣女定是上天指派下来的,先天具有天赐的灵力。祭天仪式将会连续举办七天,那段时间上天会托梦给在任圣女,告知下任圣女转世何处。
我出生的时候正是优昙婆罗花盛开的时候,第二十七任圣女歆儿在优昙婆罗树下的一个石头上捡的我,故以石为姓,以花为名,取名“石昙”。歆儿在照顾了我两百年后,在一个雨夜里她的肉身坐化成一颗灵珠。她的魂魄飘在半空中对我说,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从现在起你要担起这个重任。灵珠是历届圣女的灵力及肉身所化,也就是说,现在这颗灵珠已有了二十七任圣女数万多年的灵力。而我终有一天也会变成这颗珠子。
这是她们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那天,我站在三清河边,双手捧着白色的长毛巾,上面放了支柳枝,目光往河岸边眺望着。河婆说,他是山下那个小牧童的第三次转世,历经了数百年之久,他断然是认不得我了,可我错过了他转世时的容颜,我能不能认得他呢?
他迎着和风,抵着杨柳,河水在他脚下温顺得如优雅的黑猫。我迎上前去,用柳枝点了点河水,拍去他身上的尘垢,毛巾披在他颈上,希望能洗去他一路而来的血腥味。虽说他一路风尘而来,纯白的衣裳上沾着落叶,泥土,还有野兽的鲜血,可掩盖不住他身上飘逸的气质,这个俊雅的少年害我想到了一个词,“孤鸿断雁”。
确实是百年前的那个小牧童,只不过百年前我没能看到小牧童长大成人,今日得见他成年后的模样,确实俊朗。
他就是嘉洛。
我猜想不到他一路怎么过来的,但他个纯净无暇的人,一路而来没有被结界所伤。毕竟三清山的结界也是看透人性的利器也只有善良的人才能到此。
初见他时,他才十八岁。
“听河婆说今日有客远来,不知公子来此荒凉之处有个事呢?”
“在下嘉洛冒昧打扰姑娘了,听闻鲛婆族世代生活在圣山,是知天文地理的圣族,故此次而来是有所求。”
他说这话让我哑笑,我活了一百多岁了,从不知道鲛婆族竟被他们传得如此天方夜谭,也许是我活了百岁从来没踏出过三清山,不知外面世界。
“不过是偏安一隅的苟活族类而已。”
“姑娘谦虚了,在下听闻鲛婆族有一神草,名唤‘鬼行草’可解百毒,姑娘有好生之德,不知姑娘可否相赠一二?”
鬼行草?
世人以讹传讹的功夫可真练就得如火纯青。这地方哪里有鬼行草。不是我们族类的东西什么时候就板上钉钉成为我们的神草了呢?
“这地方没有公子要的东西,不知公子要解什么毒,如果愿意说出来,兴许我能想想办法。”
嘉洛垂头似有顾虑,想了一会儿后边道:“螓花毒。日夜驻守边关的将士近日得了一种毒,得此毒时中毒者察觉不出异样,旁人更无从知晓。只需数日额间便长出绿色的蝉蛹,翌日蝉蛹变红,不足一周便长成出红色的花苞,待到花苞开出花蕊的时候艳丽惊人。而中毒之人会觉全身奇痒难忍,如有虫在体内爬,只得边跑边抓,或在地上打滚,直到抓成血人,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中毒者只能跪求活着的人给个干脆的了断。因中此毒之初额间长出如有蝉蛹的毒苗,故叫’螓花毒’也叫‘百步颠’。万幸的是此毒并不会通过手足饮食传染,否则这边关早已是黄沙掩白骨了。”
原来是为边关的将士们讨解药来的。
我腹诽着这小牧童的第三次转世应该是个将军吧,那前两次呢?可我也只能无奈地叹气,不是不给,是鬼行草我这里没有。它是长在阳界与冥界交界的忘川河边,这忘川河也是通往魔界的途径,戾气太重,牛头马怪,冤魂厉鬼多如牛毛,不是他一介凡人去得了的。
“公子可否告知这螓花毒从何而来?”
“不蛮姑娘,我等与将士驻守的边关唤作’和应城‘位于虞国的最北边,那里是片茫茫的沙漠。皇帝起初只派了个把部队留守,只因七十年前北部狼族陆续袭击附近的村落,连日来咬死了村民饲养的牛羊家禽,却从不伤人性命。他们来去无踪,边关将士们也拿他们不得。近两年他们越发猖獗,有恃无恐,几年来竟咬死了不少将士,搞得人心惶惶,民怨四起。而这螓花毒正是它们带过来的,狼口逃生没被咬死的将士起初以为福大命大侥幸捡了一命,没曾想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当初的一命呜呼。”
嘉洛越说我越觉得蹊跷,和应城北部的狼族,那不是天狼族吗?天狼族数万年来一直生活在由上古时代天柱所化的漂浮在半空之中的空中之城,他们与生便有神力,从不懈与人争,更不会无故伤及人类,怎么最近几十年来会频繁害人?
“可能要让公子白走这一趟了,我这没有鬼行草。世间是有鬼行草,我可以告诉公子在哪里,恐怕公子没有胆去取。”
“姑娘但说无妨。在下拼了性命也必须得此草。”
我看着他势在必得的样子倒有些欣然,也有些担忧。毕竟是那转世的小牧童,不管过了几百年,那倔强的性子一点也没变。
“黄泉路上的忘川河边。”
嘉洛看了我,见我一脸正经没说笑的样子,低下头,半响没说出半个字,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吓到了还是另有所思。我等了很久,琢磨着找个什么由头把他打发了得了。耳边传来了他的声音,“不知姑娘可否告知怎么才能去得了忘川河?”
我抬起头看着他,真是好看的男子呀,就是拥有这双闪着星光如黑曜石般眼睛的主人会要了我的命,让我沉睡了百年之久。
“那是死人去的地方,除非你死了。”
我云淡风轻地说得无关紧要,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如果我死了在忘川河边取得了鬼行草,姑娘可否到冥界帮我代为转交给边关的将士们呢?”
我心下一惊,他眼睛直盯着我看,那是种希望从我这得到回答而且还是肯定的回答,是渴望还是期望。
“难道你连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如果我的命能换千万将士们的命,我就算死也值得了。”
“鬼行草是有限的,你死了狼族还是照样袭击你们,还是有人中毒,到时候谁去冥界取的鬼行草,谁能代为转交呢?”
嘉洛彻底哑口,我突然间想打击下他那倔强的性子便火上浇油地继续说道,“阴间的东西是活人带得出来的吗?”
一棵摇摇晃晃的野草折断了腰,我听到了那薄弱的声音,好像树枝断的声音,我以为我彻底毁灭了他的希望,打掉了他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可他仍不放弃,“能救活一条生命是一条,我宁愿永远留在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取得此草。”
“可是我不愿为你下冥界为你转达。”
这话说得够彻底的,那断了腰的野草彻底被连根拔起了,死得彻底了。
“是在下打扰姑娘了,可还是要谢谢姑娘的不吝赐教。”
“难道你没想过没什么狼族要袭击你们吗?”
治本不如治标,后面这话我没说出来。
“在下告辞了。”
这没根的野草就这样回去了吗?原路返回走过荆棘和沼泽和森林的鬼火?他向我抱了抱拳,算是告退了,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我还是不忍看他失魂的样子,补充道,“你先回村庄找户人家暂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过来找我,或许我能想出其他的办法。”
他立刻转过身,两只眼睛一亮,闪出两道光芒,认真地看着我,我立刻强调,“我说的是或许。”那两道光芒这才渐渐淡去,可还要不服气的火花在扑闪扑闪。
“那嘉洛在此先谢过姑娘了。”他弯腰作揖向我行礼道谢。
“走吧。”
我撇了撇嘴,看着他转身要离去然又回过身,问道,“在下刚才是冒昧了,竟忘了问姑娘芳名。”
“石昙。”
“有劳石昙姑娘费心了,嘉洛明日再来拜访。”
我目送着他坐上河婆折的纸船离开,我站在河边看着船只渐行渐远,他的脖子上还留着我挂上去的毛巾,风平浪静的河面今天也收拾打点了一番吧。忽然他回头看见我还站在原地,远远地冲我一笑,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河婆几百年不折纸船了,没想到今天折的这只纸船倒也不生疏,挺形象逼真的。
夜里,我闲来无事坐在树上擦拭着后羿矢,就是这个后羿矢构建了巨大的结界保护着山林和村庄的百姓。据说曾有一任圣女拉开了此弓射杀了一个吞噬了千万鬼怪魂魄的恶鬼,就只用了一箭,连同毙命的还有山中修炼的大小妖怪。不远处传来了三清河水拍打河岸的声音,我放好了落英矢,从树上跳了下来。
河婆来了。
“姑娘明明是想帮公子取得鬼行草,为什么还要叫他明日再来呢?”河婆一靠岸就一针见血地问我。她的发丝被她捋到耳后,懒洋洋地垂顺下来,一条鱼尾巴在河里“噗嗤噗嗤”地拍打着。
“婆婆的纸船也不是今天才折的,早两日就看到你在折纸船了。”
“姑娘你居然可以看到老身在河底下的一举一动?”
“婆婆藏在河底下不也听得到我和小牧童的对话。”
说罢,她看着我,手指往我头上一点,我俩不约而同一笑,有点心照不宣的韵味。
“婆婆早几天之前就在折纸船了,那时婆婆就知道会有人来,定也早知道是当年的小牧童了吧。”
“姑娘好厉害,老身一举一动都没能逃出姑娘的眼睛。”
“说笑了,是鬼森林的老怪跟你透的信吧。”
“姑娘既然什么都知道,还跟老身说这些干嘛呢?姑娘不过是想讨老身的一句话罢了。”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河婆收了尾巴,在月光下化成了双腿,一翻身已立在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了。
“姑娘是想去忘川河吧,想去就去吧。别忘了,你还欠着小牧童一条命呢,这可不是几棵鬼行草就可还清的。”
河婆的话字字说在我心坎里,从看到他乘纸船而来,听到他说起地狱的鬼行草,我打心底就想替他去取,只不过真如河婆所说,我需要别人的一句话来替我践行。
“按婆婆的话说,我该怎么还?”
“民间有句话叫‘一命抵一命’,姑娘知道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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