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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机关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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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克雷尔自知两个女孩在一起就没他插嘴的份了,于是早早告辞走了。剩下阿翁和禾秋在那一见如故。

    其实阿翁这里很干净,没什么需要打扫的。阿翁也明白,温舍之所以叫禾秋来,不过是想让她开心罢了。禾秋还带了些面包和菜,她说是一位军官先生叫她带来的。

    阿翁和禾秋依旧用中文讲话,阿翁得知中国的形势非常紧张。

    “日本人没有拿我们当人看。”禾秋说,“他们不停地杀人,杀大人也杀小孩子,枪杀、吊死、烧死,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有时要杀的人太多,只能推进大坑活埋。”

    真不愧是盟国,干的事一样没人性。阿翁听得手脚发冷:“他们怎么会杀那么多人,即使不是士兵也杀吗?战俘呢?”

    “他们当然什么人都杀,他们在打仗啊。”

    “不对!”阿翁站了起来,“就算是战争,也不可以杀害平民和战俘,这是有违国际法的,战俘也是有自己的权益的。”

    “是这样吗,”禾秋问,“就算如此,一颗子弹就能要人命的时候,谁会管你说的国际法呢?”

    阿翁怔了怔,有些颓然地坐回去:“你见过一个长辫子老郎中吗?他姓黄,身边常跟着一个西洋的跛脚男人,他们是我的亲人,三七年应该就北上了。”

    意料之中的,禾秋遗憾地回应:“对不起,我没听说过……”

    阿翁搓了搓自己的脸,不忘问一句:“你的亲人们呢?”

    “我的爸爸和哥哥打仗去了,妈妈在瑞士的舅舅家住。其实我是来奥地利留学的,我对外人说自己是来投奔奥地利的亲人,其实是因为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住,给自己壮个胆罢了。我三八年初来的,那时爸爸和哥哥还没有去打仗,妈妈也还在中国。后来妈妈九死一生去了瑞士的舅舅那里,才来信告诉我这些后来的事。其实妈妈在中国时就给我来过信,但是国外的收信人地址、寄信人地址正好和中国是反过来写的,她按中国的方式写,外国人看了就以为是寄往中国的信,就又送回中国了,所以信怎么也到不了我手上,只有我能寄信给她报平安。”

    “希望你的爸爸和哥哥也能平安。”

    “我也这么希望……”

    两个女孩坐在这么一间小小的西欧公寓里,脑子里全是乡愁。

    后来的一段时间,阿翁的住处一直是一种比较热闹的状态。

    每天早上禾秋都会来陪阿翁,两个人会说很多话。然后在禾秋离开的时候,克雷尔总能准时出现。一开始阿翁不明白为什么克雷尔总会知道禾秋什么时候有活、什么时候要离开,后来发现原来雇佣禾秋的就是克雷尔本人。他知道阿翁不会放他进门,于是总是在禾秋离开时趁门打开就这么进去,不过他确实没有什么越矩的行为,只是似乎很喜欢和阿翁聊天。时间久了阿翁也就不是特别排斥了,她发现这大叔确实是无聊得发慌了才会来找她。

    而一直渴望平静生活禾秋就此进入了一个比较好笑的怪圈——每天先是被温舍叫去打扫阿翁的公寓顺便带些食物过去,后是被克雷尔叫去打扫他自己的家,下午还要被恩什叫过去。相似点是其实都没有活要干。

    几次之后她表示不愿意收温舍的钱了。

    “先生,可我没有干活呀,”禾秋的德语说得其实不错,“请把钱拿回去吧。”

    “但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温舍坚持。

    “没有,您让我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遇到了我的同胞。就算没有钱我也会去陪伴她的,请不用担心——不过我不太明白,即使毁容,她看起来并不是很自卑的人,为什么不可以出门呢?”

    温舍看了看这个中国女孩,想了想说:“你还是去问她本人吧。”

    “好吧……还有我很感谢您没有把我懂德语的事情告诉您的那位朋友。”

    “……但是你就那么不能接受他吗?”

    禾秋开口前犹豫了一下,身子也有些抖了:“我去过他的集中营。”

    温舍静了静,从喉咙里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那你觉得如果他死了,你会活得轻松吗?”

    禾秋没想到温舍会这么问,不由得也是一愣:“按理说他这是死罪吧……但是即使他死去,他虐杀的那些人也不能重生了。比起让他死,我更希望他改过自新。至于我……虽然或许会有轻松,但一定会为他的死去而难过吧。”

    温舍的脸上硬生生扯出一个苍白的笑:“谢谢你。”

    克雷尔说即使温舍不受威胁,尤嘉莉也未必要真的告发恩什,但是温舍比克雷尔更了解尤嘉莉。或许她现在还会可怜恩什吧,或许她现在还不想害死恩什吧,但是如果温舍真的刺激到她,她会拿恩什的命出气的。

    那天,他拿着电话听筒,愤怒到直接开口说尤嘉莉是个“疯子”,他问尤嘉莉:“你明知我不会爱上你的,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尤嘉莉说:“我要你娶我。”

    他不能赌恩什的命,这等同于害死恩什。

    所以温舍一直不去阿翁的公寓,并不是还在生气。他只是已经无法面对阿翁了。之前信誓旦旦的承诺,就这么变成了妄言。哪怕和尤嘉莉结婚,他依旧可以通过禾秋让阿翁继续活下去,但是如果他执意不答应尤嘉莉的条件,恩什九死一生。

    这些天来他的胡子略微冒了出来,头发也欠打理了,他已经很多次不去赴约宴会、也不再管堆积成山的文件,他甚至也没有再去集中营,不知道那里已经被他手下的那些看守折腾成什么样了。他也想化解忧愁,也喝了很多酒。没有用。

    “你叫温舍,我叫恩什,你看咱们俩名字很押韵呢!”

    “既然是朋友了,帮我个忙总行吧?”

    “得了吧你们一个个短腿狗,你们那么多双狗眼盯着呢,温舍他怎么可能偷懒?”

    “喂,你一天到晚板着张脸,不累的吗?笑一个给我看看。”

    “我能拿你的照片去卖钱吗?”

    “我宣誓终身服从元首阿道夫希特勒。”

    别人没有见过少年时那个充满活力和朝气的恩什,他们眼里的恩什,就只是个喜欢虐杀犹太人的看守长罢了,但是温舍不一样。他是知道的,他是明明白白的。

    为什么?是谁把恩什变成现在这样的?谁把他变得这么残忍、嗜血、泯灭人性?

    想到这里,温舍背后猛地一凉,冷汗浸透他的黑色衬衫,酒也醒了大半。

    这条街上的扩音器还在响,希特勒的声音充满洗脑的魔性:“是时候了,我的人民们,你们是最上等的人种!你们主宰你们的时代!你们自己的时代!”

    温舍来到窗边,仰头看向高高的扩音器,神情恍惚:“是你把恩什变成这副模样的吗……我的元首啊……”

    禾秋在和阿翁闲聊时当然提起了温舍对她说的这些奇怪的话,阿翁敏感地意识到出事了,她让禾秋捎话给温舍,让温舍来见她,但是温舍不愿意来,她也没有办法。

    但是阿翁分析,既然温舍会这么问出来,说明事情给他的精神压力已经大得离谱了,而且这件事和恩什的生命有关。压力这么大,却迟迟不愿来见她,阿翁认为这绝不是在生闷气,而是这件事与阿翁她自己也有关。

    “什么事会牵扯到恩什的性命,还会让温舍不愿见我呢?”阿翁不经意间这么问克雷尔。

    那一瞬间克雷尔眼里的惊喜和一抹狡猾的笑被阿翁捕捉到了。克雷尔诡笑是因为他为自己的杰作而骄傲,惊喜是因为本该什么都不知道的阿翁竟然能自己琢磨到这个份上,到底是有多聪明呢?他觉得自己真是碰到了个好宝贝:“会有这样的事吗?难道你要杀掉恩什?”

    那样的狡笑和惊喜让阿翁死死盯住克雷尔,认真地问:“你从中做了些什么?”

    “就算你知道了,你又能做些什么?”克雷尔依旧只是温和地笑笑。

    “温舍现在的痛苦是你给的吗?”

    “准确地说是因为他很不巧,既有难以割舍的兄弟,又有了深爱的女人,所以才容易受制于人。”

    “所以你设计让他从两者中选择?”阿翁看着他,像一只愤怒的猫,“要么是我,要么是恩什的命?”

    “哦?你这么确定我说的‘温舍深爱的女人’就是你?”

    阿翁没空跟他扯嘴皮子:“你做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好处!”

    “你说呢?”克雷尔依旧那副样子,温和地笑着。

    阿翁抽空了力气似的靠到座椅的靠背上:“因为你觉得有趣。”

    “你这不是很明白吗。”

    “就不能放过他吗?!”

    “知道吗?我不是机关,只是个扣动机关开关的人,”克雷尔耸耸肩,竟有点挑衅的意思,“一旦开关打开,机关会自己运行下去,我是不能让这一切停下来的。”

    “机关是尤嘉莉吗?”阿翁纠结地搓了搓自己的脸,“你利用她?如果温舍不选择和她结婚,就会迎来恩什的死?”

    克雷尔只能自叹不如了:“最终还是被你全都套出来了呀。不过我想,精明如温舍,现在的他估计已经做出选择了。那应该是你希望他做出的选择,但是他会为此忍受一辈子煎熬。”

    阿翁摇头:“他不会的。就结果来说或许我该感谢你,至少这结果也是我希望的。他的前途会一片光明,他的太太也是真心爱他的,日子长了,他会感谢他现在的决定的。”

    “你呀,总是用最理性的头脑去看问题,”克雷尔的声音里夹杂些长辈似的宠爱,“但是感情上的事情永远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你明白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吗?你经历过什么,磨砺过什么吗?你们这些用脑子来对待感情的人,总是最明白什么是对的,但是也总要到事情发生了,才知道自己原本打算理智地忍受的事其实都是忍受不了的。你以为如果温舍和尤嘉莉结婚,你就不会难过吗?”

    “会,但我可以……”我可以忍受的。阿翁说到一半,发现自己险些跳进克雷尔话里的圈套。抬眼看向克雷尔的笑容,她承认自己有些心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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