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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雷尔看出了阿翁对温舍并不是没有感情,阿翁似乎也没有打算对克雷尔隐瞒这一点。她隐约觉得自己瞒不住这个感情世界丰富的大叔,也知道他不会把自己的这点小秘密告诉温舍,这些天来的交流让阿翁对克雷尔这个人有了些新的了解。
克雷尔的太太是位温柔大方的女士,他们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儿。克雷尔的怀表里有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里女儿坐在中间摸着妈妈的脸,妈妈看着镜头笑靥灿然,克雷尔则带着那抹温和的笑微微把头偏向中间的女儿。
阿翁看着这张照片,不由得被照片中人们的笑容所感染,觉得暖暖的:“你们很幸福,你一定很爱她们。”
“是的,而且我也爱你。”克雷尔这话显得略轻浮。
阿翁不由得皱起眉头看向他:“你真爱她们就该对她们忠实。”
“可是没有几个男人可以真的做到一辈子只面对一个女人。”克雷尔耸肩,“再和睦的夫妻也总有那么一段时间看都不想看对方一眼,这种时候男人也是有生理需求的,所以说抓第三者的正牌夫人都是太想不开了,闹得谁都没面子。”
“照你这么说,人又为什么结婚呢?”
“婚姻和生育都是社会义务吧,不过当然结了婚还是开心的时候多一点,尤其到了老的时候,想想有一个人陪了自己半辈子,不是很美好的事情吗?”
“哪怕在这多时间内互相伤害过?”
“婚姻就是会互相伤害啊,互相想控制对方、想把对方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互相赌气,互相爱。有时候觉得我和我太太之间已经不再是爱情,而是亲情了。我早已离不开她,但是追求爱情也是人的天性。”
“歪道理。”阿翁摇头,她不是很明白克雷尔说的这些,她还没有思考过有关婚姻的事情呢。
想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结婚,似乎也是很神奇的事情。她会变得像千千万万女人一样,做着家务带着孩子守着自己的丈夫。阿翁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很想变成那样,她也不知道最后自己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和谁在一起。
但她至少知道那个人再也不可能是温舍。
她有些怕:“如果我一直喜欢温舍怎么办,如果我就这么再也不会喜欢别的人了怎么办……”
“刚开始坠入爱河就面对这么多问题确实也是难为你了。”克雷尔笑着,很想伸手摸摸阿翁的头,阿翁却整个人一僵,飞快地躲开。克雷尔有些无奈地把手收回来:“我承认,温舍马克思非常的出众,他智慧、强壮、成熟、英俊,而且对你一往情深。或许你很难再遇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但是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去喜欢一个不可能与自己在一起的人的。他是好,但是他不是你的,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的,你会遇到别人的,我知道那个人不是我,但是你会遇到你愿意与之相伴一生的人,他也会深深爱着你,因为你……实在太好了。”
阿翁无声地双手掩面,不知觉间,手心湿了一片。
克雷尔不知道阿翁是德犹混血,他只会用和常人说话的方式和阿翁讲话,时间长了阿翁也就忘乎所以了,和克雷尔讲话时她会想到自己的将来,时不时又梦醒一样记得,自己是个犹太血统的人,她不一定,可以活到自己幻想的那个时候。
如果没有之前那个卖报的少年,她甚至会觉得在克雷尔面前摘下口罩也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她不可能了。她很明白自己从摘下口罩的一瞬间开始,自己便不会是克雷尔眼中,那个“实在太好”的女孩了。
温舍有从禾秋口中得知克雷尔最近总往阿翁那里跑,他有担心过,想要让阿翁再换个地方住,或者跟克雷尔谈谈。不过后来想想,就算换了住处,克雷尔还是可以查到阿翁的新住处的,跟克雷尔谈也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效果,既然阿翁没有让禾秋专程告诉他这件事,就说明阿翁认为不会有什么危险,或许他用不着做什么。
昏昏沉沉的日子过了几天,温舍也渐渐回归了正常生活,他又回到了阿翁出现之前的状态,住在集中营里,用大量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他不想回家,因为一进家门他就觉得阿翁在书房、或者阳台。然后每次意识到她早已不在这里对人的内心都是一种冲击。
然而集中营也好不到哪去,温舍还是总想去办公室的阳台,在那里站着,寻找场地里一个小小的身影,但是他找不到了。
他再也没去找过尤嘉莉,就算尤嘉莉主动找过来,他也权当是空气,连假装的客气都懒了。既然一个结婚证明就能让恩什活下去,那么他给尤嘉莉就是了。但是,那也就只是个结婚证明而已了。
禾秋告诉过阿翁自己是怎么会来到阿翁的公寓的,后来也就提起了恩什的事。
“他很可怕,”禾秋说,“他经常叫我过去,一开始我假装听不懂德语,后来有一天,我和一位一起勤工俭学的朋友路过郊外,我们看见了。他看押着很多人,那个场地里面时不时发出枪声和惨叫声,被看押的人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我和朋友悄悄靠近那片场地,隔着铁栅栏问一个靠在栅栏上的瘦得像人干一样的人,这里面在干嘛,问他们是什么人。”
“他怎么说?”
“他说那是个集中营,他们是犹太人。他告诉我那里面看守长在玩一个游戏——给十个犹太人编号,先是一号背对其他人,接受背后人的轮流捶打或者棍击,如果他猜对是谁在攻击他,那么就换被猜中的人挨打,如果连续五次没有猜中,那么那个人就输了,会被枪毙。你说他得是个怎样的人呢,这种游戏会是正常人想出来的吗!”
“当然不是正常人,”阿翁在禾秋看来或许淡定得有些过了,“不过在一个疯子的领导下,这些事情也就被允许了。”
“是啊,我当时想着怎样能救救那些苦难中的人,直到后来我发现西方国家就是歧视犹太人,根本不会有人管他们的死活,我真是吓得一身冷汗,幸好我不是犹太人啊……”
“那可真是恭喜了啊……”相比之下,我就没那么幸运了。阿翁心想。
阿翁迟迟没有见到温舍,只收到温舍让禾秋带给她的各种小东西——食物、衣服、零食,还有一些漂亮的小玩意。她也渐渐不再对克雷尔那么反感,虽说他的人生观有些离经叛道,但也说明他是个有脑子的人,他有自己的原则。她发现克雷尔是个很幽默风趣的人,对任何有趣的人和事物都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喜欢事情向有趣的方向发展。即使是阿翁这样时刻不能放松的人,有时也能被他逗笑。
不知是不是为了能更加接近阿翁,克雷尔对学中文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经常让阿翁教他中文。这样的要求阿翁很难拒绝,于是从最简单的一点点教起,克雷尔的确认真在学,然而西方人说中文那种特有的强调还是让阿翁觉得很好笑。
克雷尔比她大二十多岁,跟克雷尔聊人生似乎让阿翁更加明白了一些事情,又或是什么都不明白了,她无法判断克雷尔说的那些是不是对的,她也希望有足够的时间去生活,经历些常人该经历的事,曾经阿翁只是畏惧死亡,似乎是与克雷尔的谈话让她开始总是去想未来了——那梦一样的未来。
但是比起克雷尔,阿翁不可避免地更加喜欢和禾秋在一起,毕竟同是女孩子,也是同龄人,在同一个国家长大,说着一样的语言,被相同的文化深深感染。和禾秋在一起,更多的感觉是什么都不用去想。两人都很默契地很少提伤心事,在一起就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就像当年和绣绣在一起那样。有时候,两个人闹累了,双双仰躺在床上,笑着倒下去的一瞬间,阿翁真以为自己回到了黄家村。
她想回去。尤其是在被迫搬来这里之后,她越发的想回去。但是她不能让温舍帮忙,温舍还背着私放犹太人的罪名,让他去弄一份去中国的签证太可疑。她想过让克雷尔帮忙,但是又苦于没有借口,怕引起克雷尔的怀疑。而且就算回国,她又能做什么,她去哪里找爷爷和沃克,去哪里找昔日的黄家村呢?
这样的日子就这么持续了大约一个月左右。
直到有一天下午,禾秋一边拍打阿翁的房门一边似乎很恐惧地叫:“阿翁,开门!开门!”
阿翁立刻去开了门,看见的是禾秋惨白的面孔。“怎么啦?”阿伸手翁扶住快要摔倒的禾秋。顺手摸了摸她的脉搏。
只是惊吓过度,身体没有大碍。
禾秋抱住阿翁,身子抖个不停:“我会被杀掉的,我会被杀的……”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刚我差点就死了……差点就被那个叫恩什的人杀掉了……我不能留在奥地利了,我要离开,我必须离开……”
片刻之前,禾秋再次去了恩什那里。她有胆子不要温舍的钱,有胆子对克雷尔说“您不要再花钱了,大不了我每天到十点就离开就是了”,但是她没胆子不要恩什的钱,更没胆子不去。
到了恩什的公寓,她又继续今天的工作,把恩什已经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家再打扫一遍。她知道恩什总是隔几分钟就看看她,但她可以装作不知道。
不过这一天,恩什总是自言自语似的用德语说话:“你很漂亮。”“我们能在一起吗。”“我甚至为了你打了日本高官的妻子呢,一旦被发现,我就完了。”“最近几天这事情闹得越来越大了,已经有几个人去接受审讯了,如果我也接受审讯,我能瞒下去吗……”
从来都是恩什去审讯别人的,他最知道所谓“审讯”可以狠到什么地步,他甚至开始畏惧自己想出来的那些审讯方式了。
而禾秋,就在恩什说自己为她打了日本人的时候惊了一下,身子一僵。就是这一下让恩什觉得奇怪了。
“给你讲个故事吧,”恩什开始直勾勾地看着禾秋的表情变化,“有个军官爱上了一个中国女孩,有一天他听见一个日本女人说中国人的坏话,于是他很生气,打了日本女人,同时他因此可能会死去。”
禾秋的冷汗已经下来了,脸色发白,身上发抖,连干活都忘记了。她的余光看见恩什拿起了桌上的枪,一步步向她走来,恩什那有些愤怒、有些茫然的表情似乎是表达不敢相信:“然后之后的某一天,军官发现那个中国女孩其实懂德语,其实一直明白军官的心意,她一直欺骗他,一直在欺骗他!”
恩什说着揪住禾秋的衣领,禾秋尖叫出声:“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求你……”
恩什看了看她,轻轻拥她入怀,禾秋的脑袋架在恩什的肩膀上,依旧是抖个不停。恩什一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拿枪的手摸了摸禾秋的头,柔声说:“别怕,别怕……”然后,禾秋感觉到冰冷的枪口抵在了她的太阳穴上。她觉得自己完了。
这时,“砰”得一声枪响,他们身边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
恩什也被吓得一怔,放下枪走到窗边向外看去。同时禾秋脚下一软,倒了下去,然后强撑着逃离了这里。
楼下,温舍双手握着枪还没放下,气喘吁吁的样子可以看出他是在远处看见了恩什房间里发生的这一幕,然后飞快地跑过来制止的。
“我要杀了她!为什么妨碍我!”恩什向着楼下大叫。
温舍用力喘了两口气,然后抬头大喊:“恩什——!”
你醒醒吧!你醒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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