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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三方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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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舍回到家,灯是关着的。他自己打开灯,从冰箱里找点东西随便吃了,然后拎起暖水壶倒出里面所剩不多的水,恰好一杯。

    哪怕在军校时床铺是自己整理、宿舍是自己打扫的,但是至少不用自己烧水、自己做饭啊,他突然觉得没了阿翁自己会活得有点惨。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他走进卧室接起来,还没等他说话便听见听筒里尤嘉莉的声音:“温舍,我有话跟你说,请你时刻记得我将要说的话不是开玩笑。”

    阿翁依旧总是站在窗口。这间公寓的窗户是圆形的,窗户玻璃上有淡淡的彩色印花,夕阳照下来,淡淡的彩光映在阿翁的脸上。

    在这样的窗户外,天空显得很小,像是被战火点燃了一样。

    她低头看向犹太人区,那里有些骨瘦如柴的悲伤的人。她知道自己也曾如此枯瘦和无助。

    她觉得自己和温舍这大半年,像是画了一个圈,最终还是回到了原地。刚到温舍的公寓那天,她身上全是温舍的血,她担心温舍把她丢在那里再也不管她,那么她会饿死在那间公寓里。而现在她在等待中渐渐有了同样的担心。

    在温舍说着刻薄的话离开这里的时候,她是什么感觉?或许是觉得心疼他吧,或许是想让他不要生自己的气吧,或许是想告诉他自己真正的心思吧,或许是想让他别丢下她带她回家吧。她很难受啊,好难受啊。但是怎么能啊,怎么可以啊。

    “温舍,温舍……”阿翁低叫他的名字,哪怕明知他听不见。

    “温舍……”阿翁渐渐意识到自己或许是想他了。

    “咚咚咚。”

    “咚咚咚。”

    阿翁被敲门声吵醒,才发现自己在大大的窗台上睡着了。饥饿和疲惫让她的大脑昏昏沉沉,迷糊中似乎听到了军靴触碰地面的轻微的声音。阿翁以为是温舍,没有多想就强撑着瞌睡去开了门,连口罩都没有带。然而却在打开门嗅到一阵古龙水香味的同时单手捂住口鼻尖叫出声。

    “啊——!”她一边尖叫一边用另一只手拼命用力想要关上门。不对,那不是温舍!温舍从来不用香水的!

    但是当阿翁看到卡在门和门框之间的军靴时,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把门关起来了,除非剁了这只脚。

    她还是用力抵住门,那人也不急着进来,只是把脚卡在那里,不紧不慢装模作样地敲了两下门:“小姑娘,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这个声音……是下雨那天夜里遇见的那位党卫军准将……叫什么来着?阿翁又忘了一个她本以为无关紧要的名字。

    趁着克雷尔故作绅士的时间,阿翁从口袋摸出口罩单手熟练地带上,恰巧克雷尔也不耐烦了,手上一用力推门而入,进来后顺便还带上了门。阿翁退后两步,强作镇定地看着他:“这是我家,请你出去。”

    克雷尔一手藏在身后:“温舍先生窝藏小情人的地方竟然被称作‘家’。”

    “你住口!”

    “只是叫我住口?不再辩解点什么了吗?”克雷尔即使相信了温舍的话,知道她和温舍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却还是用这些话刺激着阿翁,“怎么,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知道一本正经的温舍不过是拿你当小情人养了?即使如此还是愿意住在他安排的地方?”

    对于阿翁,恐惧比起愤怒暂时占了上风,要知道现在是什么场景,德犹混血正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党卫军共处一室!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不是温舍告诉你的吧。”

    “我想知道的事情有很多种方法能知道。”

    “你到底来干什么?”阿翁抑制不住地又后退了一小步。

    而克雷尔则前进了一步:“我来干什么?是不是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阿翁身子一僵,看了看克雷尔身后的门,又向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

    克雷尔饶有兴趣地也向窗户看了看,但是没看出有什么奇怪:“你在看什么?窗外有什么?”

    “不是……我在想五楼是不是太高了……”

    克雷尔一愣,然后抑制不住地笑得发抖:“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你要跳楼逃生?”

    阿翁看他笑成这个样子觉得莫名的诡异:“您说的话让我觉得有这个必要……”

    “放心吧小姑娘,跟你开个玩笑没必要吓成这样。”克雷尔藏在背后的手拿出一个小纸盒在她面前晃了晃,“给你带了点小礼物,可以当早餐——你应该还要先刷牙的吧?”

    阿翁看了看挂钟,已经早上六点一刻了:“温舍让你来的?”

    克雷尔已经走到一个小餐桌前把纸盒打开了,里面是一小块奶油蛋糕。听见阿翁这话,他着实郁闷了一下:“能不要满脑子都是你的温舍吗?给你送早餐的就只能是温舍?如果再年轻几年我可不会不如他。”

    “有本事你就再年轻几年啊……”阿翁小声嘀咕。

    “喂,我能听见。”克雷尔却也不介意,还从柜子里找出盘子和刀叉,有些不太熟练地洗干净后把蛋糕放进去,同时嘴上说,“温舍对你也是不错,这里虽然小但是该有的都有,是用心布置过的,但是我能给你更好的。”

    阿翁远远地看着,不敢离他太近,她觉得这人真是太吓人了:“你到底在干吗?”

    “不是早说了吗?我想让你跟我走,可钓鱼需要鱼饵啊,于是——鱼饵。”克雷尔说着指了一下自己带来的蛋糕,由于装盘时动作笨拙,蛋糕被碰歪了一小块奶油。

    阿翁看向他:“你以前遇到的女人都会为了一块蛋糕跟你走是吗?”

    “啊,当然不是……”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走?”

    “我是说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蛋糕不过是我来见你的借口罢了,”克雷尔耸耸肩,“但是毕竟摊上了个动荡的时代,女孩子为了生存可以不必活得那么一板一眼。”

    “我明白地告诉你不可能,你……”说到这里,阿翁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你还能再丢人点吗!阿翁想着扶靠到墙上去了。

    克雷尔忍着笑说:“不管怎么说把蛋糕吃了吧,只是吃个蛋糕,可以吗?”

    “你走吧,”阿翁有气无力地说,“你走了我就吃。”

    “怎么,就那么不愿意在我面前摘下口罩吗?”

    听见这话,阿翁的神经再度绷紧了:“我……”

    “刚刚进门时看见了一点……你的毁容好像不是太严重,虽然没看清你的长相,不过也没有大面积的烧伤吧,你没有必要把脸遮得那么严实的……”克雷尔说着突然向阿翁走过来,阿翁被吓得飞快地后退,直到整个人都缩在了墙角里。

    克雷尔越发觉得这孩子可能真的不是严重毁容,可能只是留了点浅浅的疤痕,只不过她自己克服不了心理阴影罢了,这恐怕算是心理疾病,否则又怎么会惊慌成这样。他看着阿翁,声音越发小心:“没关系的,让我看一下,你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

    “不要!别过来!”阿翁的声音几乎成了尖叫。

    她见识过的,见识过那个看似很温和害羞的卖报的少年是如何对待犹太人的,那么克雷尔得知真相后一定会更加残忍地对待她!

    会被抓回去,温舍也会受到牵连!

    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一个声音宛若天籁:“有人在吗?我是钟点工。”

    阿翁怔了一下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么喜欢这个声音。

    不仅因为她在危急时刻突然出现,还因为,那是中文。

    打开门,阿翁看见的是一个长相干净柔和的东方面孔。她比阿翁略高一点,年纪相仿,一时看不出谁大谁小。黑发、黄皮肤偏白、褐色眼瞳,整个人看起来文文静静。

    阿翁说了中文:“你是……中国人?”

    女孩很诧异,她没想到这个西洋女孩的中文说得这么好:“嗯……你学过中文?”

    “我在中国长大。”

    “在中国长大?”

    “对,从小就在中国,直到37年才来欧洲。”

    “天那,那我们差不多呀!”

    “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北平,姜禾秋。你呢?”

    “南京,阿翁。”

    这气氛转变也太快了,正激动着,里面一个不耐烦的声音终于响起:“请问二位可以坐下说话吗,还有,能用德语吗?”

    禾秋探头向屋里看去,克雷尔正老实坐在桌边,一副无聊到死的模样。

    三人都坐下后,气氛更加诡异了。阿翁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们互相介绍一下,但是两个人她都是刚认识,尤其这位大叔她是不打算再有交集的。

    但是克雷尔先问出来了:“这位是……?”他微笑着看向阿翁,询问的语气显得他和阿翁好像很熟似的。

    暂时还是不要闹不愉快了,阿翁只好硬着头皮介绍:“她是中国北平人,名字是禾秋姜,不过在中国应该念成姜禾秋……”

    “我知道,中国的姓和名是反的。你们刚刚说的是中文?那我也会一点,像是……‘谢谢’。”因为是叠词,克雷尔说起来倒是没有走调太多。

    阿翁没做什么反应,禾秋倒是很开心:“很标准!他的中文是你教的吗?”

    阿翁有些头疼:“不是,事实上我这是第二次见到他……”

    克雷尔赶在阿翁说他坏话之前站了起来握住禾秋的手用德语说:“你好,我是道森克雷尔,家乡是德国柏林。”说罢行了个吻手礼。

    阿翁看见禾秋被瘆得浑身一颤,不由得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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