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五十二章 输赢

    第五部 第五十二章 输赢

    “我输了，只是，你也没有赢。  ”

    完睁大了眼，绚目的金色中却是疑惑的神色，金眸凝视着那轻笑着说话的人，目不转睛。

    是的，从遇见残开始，他的眼就从未从残的身上移开过。

    “我输了，你也没有赢。  ”

    唇角是不变的轻扬，残又重复了一次，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你在说蠢话。  ”他无措，转而愤怒的质问，“还是说你要毁约？”

    “‘毁约’？…你在说？”笑得狡黠的残瞅了他一眼，“你既然没有赢，我还需要毁约吗？”无错不跳字。

    垂下的臂，被一袭白色长袖掩住，飞跃出柔和的弧度，残向他走来。

    “就凭你，完，你以为你真的能赢我？”

    残笑，眯起的眸如弯月，是柔柔的清和，是冷冷的倒影。

    “对我而言，你不过是一个刚会说话的婴儿……像你这么幼稚的人居然也妄想赢过我？！”突如其来的，残大声怒喝，眯起的眸却仍旧是甜美的弧度。

    残向他走去，抬起的手抽出挽住自己一头银发的青色石簪，于是那一袭清亮的银丝如流光水泻而下，照亮了完金色的眸，也照亮了完随意披落了肩际一身的银发。

    残依然向他走来，白色的衣，似流云飞逸，却渐渐化做与完身上的淡紫长袍。

    残在他地身前站定。  抬起的手轻轻捧住他的颊，残凝视着他，眸中流露出些许温柔。

    残轻笑着说，“你好美…”

    他讶然抬眼，下一秒却失笑。

    “你是以赞美我来感慨你自身的美丽吗？”无错不跳字。他笑，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残。

    两个人，同样一袭披落肩上的清亮银丝。  同样一身飘然若飞的紫衣，还有。  一模一样地容颜，醉落芙蓉，美不胜收。

    就像是镜子的两边，倒影着彼此身影地同一个人。

    “对…我们是一样的。  ”捧着他颊的残也笑了，“一模一样。  ”

    笑中却凄苦，“同样的脸，同样的存在。  同样的血脉…”

    残低低的说，微笑地眼底却有着被撕裂的伤痛。

    “既然是一模一样，那为——”

    半截突如其来的高昂悲鸣却被硬生生的抑制在喉中，残轻轻喘息，胸口起伏不定，凝视着完的眼中涌动如泉，尽是他看不懂的涩。

    “为差这么多…为只有我会变成这样…为我不可以和你一样……”

    残喃喃的说，倾着身子。  颊慢慢的贴近了他地脸。

    “因为你是完，而我是残？”

    残笑，微笑的唇上是最深的痛，是最深的恨。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

    残轻轻的笑，手捧着他地发，颊贴近他的脸。

    银色的发交缠着。  已分不清彼此的颜色。

    长长的睫碰触着，刺痛了彼此的眼。

    几乎触及彼此的唇，隔离着的也不过是肉眼看不见的些微距离。

    “我曾经说过很多次‘我爱你’…”

    说话的唇轻轻动着，每动一次，便恰好碰触到对方地唇。

    “我说过多少次‘我爱你’…便代表着我有多么恨你。  ”

    残看着完，银色地眼中是痛彻心扉的痛，金色地眸中是憎恨入骨的恨。

    “你，害得我一无所有。  ”

    闭唇，不再说话，残看着完。  狠狠的。  脸上尽是侵肌蚀骨的憎。

    完没有动，他一直都没有说话。  他一直都静静的看着残。

    “你现在说的话，我该相信吗？”无错不跳字。

    他说，抬起的指触着残的颊。

    “若是应该相信你现在说着的是真话，那么…”他触着残的颊的指尖点起一滴透明的泪珠，“这个算是……”

    他苦笑，“还是说，这也只是谎言？是演戏？”

    他的身子被猛然推开，就像许久许久以前，他第一次与残见面的时候，误以为残流泪而心悸的他被残冷冷的推开，冷嘲热讽的笑。

    可是这一次，残没有笑。

    推开他的残看着他，呼吸凌乱，挑起的眉角却是在轻轻抽搐。

    “不一样。  ”残说，“…你是完，我是残，所以我们不可能会一样。  ”

    “我活得太久，已垂垂老朽。  你却恰是新生，有着鲜活的灵魂。  ”

    残低喃，恍然的眼神如梦中的呓语。

    “两个株木，即使外貌一模一样，即使看不出有不同，一棵是朝云蓬勃的生命…另一棵的树干却早已被蛀虫蛀空，木已成灰，苟延残喘。  ”

    “亿万年的时间便是我们之间不可跨越的鸿沟……正如我所说，在我面前，你不过是一个刚会说话的婴儿，对我勾不成丝毫威胁。  ”

    “我们是一同诞生！亿万年的鸿沟又是从何而来！”完反驳，他无法忍受残以如此露骨的看待孩子的轻佻目光注视着自己。

    “是啊…是一同诞生。  可是你在做？在遇见我之前的那段日子，你除留在族地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孕育能量使用能量创造世界创造生灵以外…你还做过？看过？听过？……这样的日子，与你被孕育在母云之中时有不同？……那亿万年的时光对你而言与一天又有区别？”

    残看着完，眼底是怜悯。  只是完却不知道，残怜悯的人，是他自己。

    “亿万年地时间…我看尽了时间的沧桑，看透了世事的无常，看厌了生生死死，看倦了繁华红尘……你数万年如一日天真如顽童的日子中，我却已经活得心已成灰。  ”

    残淡淡的叹。  脸上是沧海桑田的静，眼中是繁世湮灭的倦。  他叹着。  指点上自己地心口，“这个地方，早已经都剩不下了。  ”

    “所以，完，你不是我的对手。  对我而言，你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地孩子。  ”

    “我恨你，好恨好恨你。  ”

    残抬起的手掩住自己苍茫的眼。

    “恨你…不过是因为嫉妒你。  ”

    “我嫉妒你的天真。  嫉妒你鲜活的灵魂，嫉妒你的执着，嫉妒你有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嫉妒有‘心’地你。  ”

    “是的，我输了。  可是让我输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

    “我没有输给你，所以你没有赢，从你与我打这个赌的时候你就注定赢不了……而对我而言，我并没有在乎与你的约定……我在意的是我自己……在与你约定的同时。  我对自己下了一个赌注。  ”

    抬起的手撩起自己肩上地发，残侧过的颊，闭上的眼，落下最冷的颜色。

    “我给自己下了一个暗示，让转世的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比任何人都要温柔，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比任何人都要体贴，比任何人都要宽容…一个圣人，足以让天下都倾慕地圣人……同时，也是一个拥有无限的爱的人。  ”

    “我给自己下了暗示，去爱别人，爱着天下，爱着所有……禾揠告诉过我，我少了许多东西，而这世上没有我少的东西……禾揠说后悔让我懂得了是爱，禾揠说后悔让我懂得了我永远得不到、永远不可能有的东西！所以我与自己打赌。  我赌——这十万年的时间。  我是不是能够爱上一个人…只要一个人就好，只要我能爱上人的话——”

    残睁眼。  声音中有挣扎，也有绝望。

    “很可惜，我输了。  ”

    已从淡紫变回原本颜色的衣，长落如雪，最冷的雪倒影下少年最冷的眼。

    “禾揠说得对，一切早已注定，命运不可逆转……妄图奢望自己得不到地东西，落到今天这样地下场是我的错，是我活该。  ”

    “等一下——”完看着残，错愕，满眼地错愕，“你是说，”他的喉咙轻轻抖动了一下，“你是说……被我打落下界，是你早已经预料到的事情？”

    残抬眼看他，眉眼轻扬，是最美的微笑，也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微笑。

    “你以为，你真能算计到我？”

    残飞扬的唇角是最傲的冰霜。

    “你以为，你真能赢得了我？”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路西菲尔和捷洛特对我的恨？”

    “你以为，我当真会懦弱到落入你的陷阱被你封印？”

    “你以为，我会是与你一样天真不知世事的幼童？”

    “别以为自己多聪明…你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我的意料之中，而当时的我犹豫着、迟疑着，却狠不下心来将自己投身下界去尝试自己下的赌注……所以我利用了你，就计假意落入你的陷阱，让你暂且得意…无所谓，只不过让你得意上这十万年而已。  ”

    冷笑，残以一连串的嘲讽毫不留情的将完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说过，你我之间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  十万年以后，你依然是我面前懵懂幼稚的稚童——即使我这次输给了自己…可你永远也别想赢过我！我已经站在了最高的顶端，而你，一生也只能笼罩在我的阴影之下！”

    “那你还嫉妒我！恨我！”完咆哮，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好恨！

    十万年的得意，十万年的自以为是，原来不过是幻影一场！

    自以为冷眼旁边的人是自己，却不知自己在残的眼中不过是一个被愚弄的幼童。

    他不过是残指下的一个棋子，在残的面前永远都是如此狼狈不堪……

    “你嫉妒这样难看的我？如果可以，我换！我宁可与你换！只要能让我超越你，站在那顶端，我宁可放弃一切！”

    被他使劲抓着的残看他，却没有拨开他抓着自己肩的手。  残看着他，冷笑的唇角却泄露出一丝惨然。

    “…能换的话就好了…完，你太年轻，你不懂。  你不懂站在这顶端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你不懂站这么高有多冷。  ”

    “我宁可输给你，我宁可被愚弄，宁可都不懂，只求……”

    他的喉咙颤抖着，却始终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我只求……”

    残闭唇，终究没说出那句话，只是轻叹，“我已经活得很累很累了。  ”

    完怔怔的看闭眼的残半晌，突然问，“即使你说你只是输给自己的赌注…为说我没有赢？这十万年，你没有爱上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爱你……你为要说从一开始我就注定赢不了？”

    残看他一眼，又侧过头去低低一笑。

    残抬手，指点在自己额上，一丝丝白光连上指尖和额头，源源不绝的传递着，直到指尖上凝聚上一团纯白无暇的柔光。

    残回头看他，弯起的眸是月的弧度，泄露出柔和的光芒。

    残开口，没有回答完的问题，却是转了话题，“你曾试图找出我的过去……现在，我把它给你，我给你看我过去的记忆。  ”

    残伸出的指，将那簇柔和的白光点入了完的眉心。

    完看着残的指伸过来，点住他的额头，那一簇柔光没入他的脑海。

    眼前突如其来的一暗，白光碎裂成无数，如雪花纷飞，漫天洒落他的心中。

    一幕幕，前景似梦。

    一页页，恍然如梦。

    他看见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他感觉到永无止尽的饥渴，他蜷紧了瑟瑟寒冷的身体。

    从出生起就没有停止的折磨，撕裂着他的身体。

    从出生起就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完全的将他笼罩。

    黑暗中，只触摸得到自己。

    生不如死的折磨…若是死了，那便还好，只可惜他连死是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禾揠死了，却不知道死意味着，也不知道怎样才叫死。

    是残缺的身体，因为无法孕育能量的残缺身体，他有着禾揠不会有的饥饿与干渴……即使永无止尽的饥渴，却不会让他死去。

    所以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黑暗中忍受着这种他甚至不知道这叫感觉的折磨。

    他不觉得痛苦，因为他甚至不知道叫痛苦。

    他一直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

    完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的指在发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让他恶心得想吐。

    捂住自己脸的时候，完才记起那不是他的感觉，而是残过去的记忆。

    “这样就受不了了？”

    残轻笑，“你知不知道我就那样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子。  ”

    “你恨我？”完还是捂着脸，他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栗。

    “不，那时候不恨。  ”残回答，声音平静，眼神恍然，“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叫恨……或者说，那时候的我除了黑暗都不曾拥有，所以根本不知道其他的东西。  ”

    完没有再说话，没入他脑中的记忆已经慢慢在他眼前展开。

    那是残的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