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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五十一章 穿心一剑
他记得第一次与残面对面的时候。
雾气蔓延,散落一袭淡淡的香,鸣叫着的鸟儿,清脆婉转,温柔的宛如覆盖在身上的云雾。
他看着那透明的光穿过了残那一袭飘摇自在的青衣,看着那与自己一样的银发缭绕铺开,落下残冷清的容颜,在空中散落一袭银色的痕迹。
抬头扯下一片绿叶,残回头看着他笑。
“你要追着我多久?”
笑若流水,静中是动。 来到他身边的人倾着身子看他,“终于肯现身了…你以为我不知道?跟了我这么久,你不累?”
“追到你不逃为止,追到你把东西还给我为止。 ”他回答,声音很淡很冷。
“你太执着,而我却太倔强。 ”残一声低笑,揉着手中的叶子,“我早知你的来意。 只是,若能给你,我早给了你。 若我不愿给你,你以为你拿得到?”
他冷哼一声,却不再说话。
残看了他一眼,欲言却又止。
走了几步,来到他身前,牵起了他的手。
“完,你恨我吗?”无错不跳字。
他听见残问他,眉眼如霜,眼底却是落水,柔柔荡漾开一池的阴郁。
“你那么恨我么?”
他听见残轻轻叹,探出的双臂拥住他,头轻倚在他肩上。
“我爱你…可是我是爱你的啊……”
低低地声音,宛如魅惑人心的毒品。 侵蚀入骨,渗透心扉。
“禾揠不在了,我只剩你了,只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为恨我,为不肯爱我?”
他站着没有动,也许是因为残叹息声中的阴郁真的一点点侵噬了他。
他和残算是亲人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残欠他。 欠他一样东西,而他必须把那东西要回来。
肩上一寒。 只觉得湿了肌肤。
沾湿的,是残的泪吗?他不知道,残也会落泪吗……
他轻声一叹,抬起地手却是抚上了倚在他肩上倾泄而下的银发。
只是,触上发丝地一瞬,身子一晃,他已重重被残从身前推了开来。
唇角上扬着狡嘲的弧度。 推开他的人冲着他笑,眉眼是霜,丝丝扣寒。
“你真的信?”
残歪着头对他笑得灿烂,他看着残抚着额前的一络发,那络发滴下水来,原来竟是残揉烂手中绿叶时揉出的青汁滴在那络发上,染湿了它,而他却傻得以为沾染上自己颈上的湿润是残地泪。
“我说了。 你就信?”
他听见那抚着自己湿发的残高高挑起的眉尽是傲气,垂落的眼角却是不屑与讥笑。
“有你这样傻傻的亲人,还真是我的不幸呐。 ”
痛,剜心的痛。
第一次的怜惜,却是被践踏;第一次地柔情,却是被戏耍。
于是便记住。 对残永远不可以动情。
于是从此便记得了,将人耍弄掌心是残的拿手好戏。
于是从此忘不了,牵耍手中傀儡,是残的擅长。
会演戏的残,是绝不值得信任的人。
“不要信我,永远都不要相信我所说的话,除非你想死。 ”
他记得,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面地时候,残对他说的这句话。
许多年过去了。 他已经与残相处了太久太久。 久到已经习惯残的狡诈与反复无常,久到让他知道该怎样去对付残。
——除非你想死…永远不要相信我的任何一句话。
与残的相处。 一次又一次让他明白这句话是真理。 残告诉他的这句话成为他固执于残、执面于残的真理,让他知道了与残对立的筹码。
是不是太讽刺?
那一天,也是他去找残。
温润光芒下,他抬起手,一袭青色的羽毛散开,在空中盘旋的青凤姿态万千地转圜而下,落在他地臂上。
微微侧头,任由一头的银发如瀑布散开,他看着那屈膝坐在岸边拨弄着水中芙蓉地人。
“你想拿回去吗?”无错不跳字。他问。
拨弄着芙蓉的人抬起头看他,一张醉落芙蓉的容颜,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唯一的区别,便是那只银色的右眼,透明若无,端是融化的水。
“菲妮。 ”残看着他臂上的青凤,低低叫了一声。
轻轻梳理了一下翅上的青羽,青凤掉头轻蹭着他的手心,却是没有转头看残一眼。
他笑了起来,看着亲热的蹭他手心的青凤笑。
“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他抬手温柔的抚摩着它的颈,挑起的眼瞥向残,“需要我帮你教训它么?”
“别动它。 ”采下一朵芙蓉,撕扯着,将它揉烂在手心,残的鬓角如画似霜,“别动我的东西。 ”
“呵——”他冷哼,“我似乎记得你已经将它送我,它现在也不愿回去。 ”
他一抬手,臂上的青凤顺势一展翅,扶摇而上,登时撒落着一地的青色。
他仰望着翱翔的凤,“我们一直都这样相处着。 ”
“从第一次见面起,无休止的斗争着。 ”他低头看残,声音是低低的,有些迷惘,“会有那一天吗?我们…两败俱伤的那一天?”
“不会。 ”残没有看他,声音却是掷地有声,毫不迟疑。
他笑出声来,笑中不乏嘲讽。 “你很有自信,是因为认为我绝不是你的对手吗?”无错不跳字。
残转过头看来着他,深深凝视地眼底,霜华冻结,却又似乎看得见破裂的涟漪。
“不会有那一天的。 ”唇角失却了往日的弧度,眼底凝重看着他的人抬手抚着他的颊,指尖滑落。 “若有那么一天,就算我粉身碎骨。 也会保你的周全。 ”
残如此说着,贴近他地脸,他依稀感觉得到两人几乎要触及的颊地柔软弧度。
“你可以放心,完。 ”捧着他的颊的残低低的说,凝着他倒影的眼底尽是压抑的苦楚,“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宁可自己死。 也不会伤你分毫。 ”
他的心在颤,如拨弄地琴弦。
他的脸在笑,却是嘲弄的弧度。
他的手推开了那靠近自己的人,毫不温柔。
“你以为你说的,我就必须要信?”他冷冷的说,脸上的笑冻结成最寒地冰,剜心刺骨。
他不信,不敢信。 不想信,不愿信!
任何人若信了残,就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点,是残教给他的。
他以为残会冷冷的挑眉轻笑,告诉他这确实又是一场戏。 他以为残会不屑的转头离去,放开这个被他揭露的谎言。
可是残没有。
被他推开的残苍白着一张脸。 被撕裂地眼中有着最深的痛。
“你不信我?”
他听见残低叹,宛如泉水的呜咽,烙上最深的痛,痛上露出的却是最温柔的笑。
“是啊,是我告诉你的。 ”残看他,微笑如昔,唇角却是苍白,苍白上是最深的痛,“是我警告你不可以相信我任何一句话的。 ”
“你做得对…做得对啊……”残叹息的说着,站起身来离他而去。 散落一袭地银发恰如冬夜地霜华。
他看着残的背影。 突然觉得无措。
他不知道残说地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不知道此刻的残是不是又在演戏。 他不知道当他上前说信他的时候残会不会再度推开他伸出的手冷笑着说他蠢。
他只是觉得,若残眼底那最深的痛也真的是演出来的,那只能说明残太擅长欺骗人,擅长连残自己也会被自己欺骗的地步。
‘我是一个演戏演到连自己都遗失的人。 ’
已经不记得是时候,残曾经对他说过这句话,那时候他不懂,可是现在或许他依稀懂了一点。
‘我是一个骗人骗到连自己都骗过的人。 ’
他懂了,残是以如何苍凉的语气,以如何的心情对自己做出如此评价。
‘所以,千万不要信我任何一句话。 信了,你就会死。 ’
他摇头屏弃了心中的迟疑,与残对决,容不得他丝毫的犹豫,一点缝隙,就是万劫不复。
十万年,他们终究还是赌了。
这一次,他成功的算计了残,剥夺了残的力量和记忆,将残打入他自己创造的世界中。 他非赢不可,他必须拿回那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十万年中,他在等候,看着在那个小小的世界中的残。 天真的残,高洁的残,善良的残,温柔的残,聪慧的残……怜惜苍生…宁可天下人负他也不负天下人的残——在他眼中却是一个不是残的残!
突然觉得无趣,于是在等候的期间创造了一个与残的世界一模一样、却是完全对立、如镜子反面的世界。
而他,成了镜子中的残。
他看着,等着,看着残一次又一次被捷洛特逼上死亡,等着时间的到来。
最后一次,残在绝望中毁了自己,当灵魂再度踏上转世征途时被他拉进了他的世界。
就当是一场游戏,就当是一场戏剧。
他是黄泉,残是水月。
黄泉与水月,交织的双手,交织的心,成了世上最贴近彼此的灵魂……他留恋着水月对黄泉的依恋,醉心于黄泉对水月的温柔,几乎就要忘记那不过是一场游戏。
水月,水中之月。 看得见,却碰不得。
黄泉,碧落黄泉,在眼前,却抓不住。
游戏终于走到了尽头,看着残要回去的一刻,他不自觉地拉住了残。 他怔怔的问残,你会记得我吗?
残对他笑。 以前他从未曾看见过仿如交换心灵一般的笑。
残说,水月会记得黄泉,直到时间的尽头。
他怔怔然呆了许久,却下意识不愿意松手,只觉得面前的人一松手就会碎掉。 可是他还记得他们打的赌,他还记得残欠他的东西,所以他终究还是松开了拉着残地手。 怅然若失的松开…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
这一别,水月和黄泉,就是永别。
下一次见面地是,完和残。
是的,怅然若失,他却不会改变自己所求——他要赢,他必须要赢。
欺骗残,哪怕是一丝一毫的细节也不能放松。 所以他成功的演完了最后的落幕。 以黄泉的死亡而谢幕。
难以置信…残的泪是为他而落吗?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可是落幕地黄泉却注定永远消失在遥远的时空。
是啊,落幕了。
水月走了,黄泉死了。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是完,残还是残。
残是水月。 却又不是水月。
他是黄泉,却也不是黄泉。
那挽着手的两个人,贴近彼此如取暖的雏鸟的两个人,宛如双生子的两个人,水月只对黄泉娇纵自然的依恋,黄泉只对水月不求回报地温柔……
都随着那松开的手消逝在苍白的过去,找不回痕迹。
****
十万年,其实过得很快。
“你输了,残,没有人爱你。 ”
他成功的赢了残。 赢了赌约。 他或许应该庆幸。
“…或者我可以叫你水月?”
残看着他,神色木然。 颊上还有泪落的痕迹。 他避开了残的目光,该死地!他居然——居然试图从残身上找到水月的影子。 他不是应该知道,知道记起一切的残绝不可能成为水月!
“执行约定吧,把那东西给我,把你的命给我。 ”
他本不想要残的命,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只可惜拿了那东西,残就活不下去。
“…我不懂你们是意思,可是若要赌是否有人爱他,如果他输了——那我们又算!”
“很可惜。 ”他瞥着那两个低等的生物冷然,“你们也并不爱残。 ”
“…无论爱不爱,凭由你来评论!”
看着那两个因不甘而争辩的人,又看着木然无语的残,他笑了起来。
“那么,我们来做个实验如何?”
他笑得危险,轻挥手,一片黑暗笼罩了这里。
“你!对我们做了!”
“只是抹掉了你们脑中残外貌的记忆……”唇角轻扬,他说,“就算不认识他,你们可以找到他吗?在我和他之间,你们口口声声说爱残,就应该分得他出来才是。 ”
“哧——”琥珀色长发的青年从鼻子哼出讥笑地一声,“不要把我当傻瓜!”
他转过身向其中一个人走去,毫不迟疑。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那个人,那个无时无刻扣紧他地心的人,那个占据他全部视线地人,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忘了容貌也没关系,忘了声音也没关系,就算忘了那个人——他依然能毫不犹豫向那无形中牵引着他的线、一眼就吸引着他的少年走去。
“残。 ”琥珀微笑,牵起他认定了生生世世的…残的手,“我们回去,好不好?”
叱!那是剑穿透的声音,拔出剑的蓝发青年毫不犹豫的将剑插入了另外一个人的胸口。
修寒盯着眼前的人,眼光森寒,他认定的残便是琥珀牵着手的残,可是他没有像琥珀一样走到残的身边。 他还有任务,他要除掉完,除掉这个妄图伤害残的人,他绝对不容许任何可能伤到残地人。
是的。 一个实验,完抹掉了琥珀和修寒对于残外貌的记忆。
完许诺,只要他们两人能在不记得残相貌的情况下,也能在完和残之间认出哪个残的话……那完就承认他们的爱,承认自己输给残。
完承认输了赌,他便不会在找残要那个东西,那么残也能继续活下去。
两人都做出了选择。 琥珀选择拉住他认为是残的那个人地手,而修寒选择直接杀了他认为不是残的那个人。
两个人。 都是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抉择,他们认为绝对正确的抉择。
所以,残笑了。
所以,他骄傲的笑了。
所以,被选择出来的‘残’骄傲的笑着狠狠甩开了琥珀的手。
“很可惜。 ”
被认为是‘残’的人轻轻挥手,黑暗落下,白色地光再度充盈了房间。
“你们都错了。 ”
被错认为残的完放声大笑。 从他手中挥落的白光落在琥珀僵硬的手上。
“是啊,你们爱他。 只是你们爱着的,是身为‘创世主’的他,而并非身为‘残’的他。 ”
黑暗被光逼迫着从修寒僵硬的剑上退去。
“你们亲近他,不过是低等生物亲近更高级别生灵地本能,就像你们现在舍弃他而选择我一样。 这种低等的本能,却可笑的被你们当做*。 ”他放声大笑,他知道他终究成了最后的赢家。一切都无法挽回,“对吗?残。 ”
“少罗嗦。 ”残站着,面无表情,眉眼如霜,落下一身的冷,落下一地的清。 “这种事,我比你知道得更清楚。 ”
轻瞥琥珀一眼,又转回眸看着修寒。
那一剑,还刺在他胸口。
“你没想过吧?无错不少字”残看着修寒,轻轻地说。 他抓住刺入他心口的剑刃,一点点将它拔出来,退出的剑刃上流下鲜红的液体,流落回执着剑的人手上,“你竟会有将剑刺入我心脏的一天。 ”
也许那血液太过滚烫,竟让修寒僵硬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机械的。 随着残一点点拔住的剑后退。
为有那么多的人都爱着残?为有那么多人都亲近着残?为所有人都疯狂想要占据残?为所有人都想得到残?
为捷洛特和路西菲尔会执着于残?为琥珀和修寒离不开残?为只要靠近残地人都会被他吸引都再也放不开手?
爱到发狂?哈——那不过是笑话一场!
所有地一切,不过是因为残是创世主。 是比他们高等级的生灵。
低等生物趋向高级生灵地本能,低等生物亲近高等生灵以求得到它本身向更高级进化的可能性。
所以当更完整更强大的完出现的时候,残便会被他们弃如草芥,就像许久许久以前,那只青凤毫不犹豫的选择落在完臂上的情形。
一切,不过源于生物本能的趋利性。
爱——那不过是给这种自私自利的本能披上华丽外套的借口。
就如同完所说的一样,从一开始,所有人需要的都是‘创世主’,而并非‘残’。
所以,完说,没有一个人爱残。
所以,完说,残输了。
证明这一点的,是琥珀毫不犹豫选择牵住完的双手,是修寒毫不迟疑对残的穿心一剑。
“我懂,早在十万年前我就清楚这一点……所以,无所谓,没有人伤得了我。 ”
残定定看了修寒半晌,又转向琥珀,唇角轻扬,他的微笑依然,静若无物。 他抓着拔出他心脏的剑尖,一用力,却是将它握得粉碎。
“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过你们会爱‘残’。 ”
被握碎的粉末,闪烁着晶莹的光芒,闪耀着钢铁的寒冷,如泉似泪,从残蜷紧的指缝涓涓落下。
****
完看着残,看着那如霜银发,看着那似雪侧颊,他突然记起了许久许久以前,在赌约定下之后,他们曾经有过的对话。
那时候他问残,是不是真的相信有爱。
“…应该有。 ”
“为是‘应该有’不是‘有’?”
“那就是有。 ”
“…你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你自己听的?”
“不知道。 ”他看见残垂眸,长发如霜,冷颊似雪,眼如深渊,死穹苍茫。 他听见残低低的声音隐藏透露着说不出的疲倦,“忘记了,我活得太久,所以好多事情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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