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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关于林蔓安的酱油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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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后来的事象一场凭空降落的大雾,蔓蔓只依稀记得。后来艾琳说,她来接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冰天雪地里哭得痛不欲生。

    她依稀记得艾琳从雪地里把她拖进车里,依稀记得她帮她搓冻僵的手说:“蔓蔓,放手吧。至少他曾经真心爱过你。”

    不错,他也许真心爱过她,但再深厚的爱情看来也抵挡不住距离的阻隔,再长久的爱情也经受不住时间的考验。他说过爱她到永远,然而永远的尽头不过就是他不再爱她的那一天。

    艾琳后来说,她哭倒在她怀里,只不断说:“爱得远远不够,远远不够。”

    那场分手让她大病了一场。艾琳说有那么两三天,她不吃不喝,只呆呆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了,沉默地把她都吓坏了。她不晓得自己是怎样的惨状,幸好她只是依稀地记得。这样的痛彻心肺,她情愿一点都不记得。

    大雾散尽的时候,她发现火箭坐在她身边。

    那时候她的烧已经退尽,学校的图书馆又因为放假而关门,她就整天盘踞在沙发上看电视。说是看电视,其实是开着电视恍惚地呆坐。

    火箭说他来芝加哥公干,顺便到这个鸟不生蛋的玉米地里来看她,受若安之托,带来一包吃的,还有两只暖水袋。

    蔓蔓的手向来冰冷,即使是在开足了暖气的房间里,她还是喜欢抱着暖水袋。她把那包吃的放在一边,只拿起暖水袋看了看,惨淡地笑一笑说:“维尼熊的图案呢,很可爱。”

    火箭上下打量她,泰然说:“没饿死,还有时间看电视,看来你过得不错。”

    下午的电视,演的不是天雷滚滚的肥皂剧,就是千奇百怪的法庭纪实。蔓蔓看的是个专门请怨男怨女针锋相对的清谈节目,一个虎背熊腰的胖女人控诉她满身刺青的肌肉男友怎样花她的钱,住她的公寓,吃她的软饭,背地里另觅新欢,说到激动处,一个恶虎扑食,把坐在一边的小三按翻在地。蔓蔓看得出神,最后还是火箭忍无可忍,一皱眉拿起遥控器按灭了电视。

    “我饿了。”他宣布。

    蔓蔓斜靠在沙发垫上想了一想。方圆十英里的中国餐馆,能吃的除了宫保鸡丁就是西兰花炒牛肉,实在不值得她换掉睡衣爬出小窝,只好不情不愿地说:“要不给你煮包方便面?”

    陆建一朝厨房努努嘴:“厨房里有排骨,都解冻了,吃红烧排骨怎么样?”

    排骨大概是艾琳的。上周挂纽约车牌的本田雅阁又来过了,载着她去了芝加哥的中国店。这次蔓蔓没跟着去。芝加哥这个多风的地方,那些堆满了积雪的街道,以及路上黑暗无声的玉米地,想起来都叫她心里凉嗖嗖的。

    她正要推说排骨是艾琳的,火箭说:“你朋友说你排骨做得好,说解冻了让你招待我。”

    其实她做菜的水准最多也只能算能吃,不过在火箭的炯炯目光之下,她只好无精打采地站起来。艾琳这样说怕是预防她又在沙发上盘踞一整天,她也不好让所有的人都太失望。

    期期艾艾地蹭到厨房里,用手指戳了戳浸在水里的排骨,她开始找佐料,这一找却大喜过望。她拎着空酱油瓶回到客厅里,对火箭说:“看,酱油没了。”

    谁知火箭伸手把她的羽绒服塞进她怀里,头也不回地朝外走:“我带你去买。”

    冬天的天黑得早。这时候五点多钟,薄云托着黑夜,连星星也格外高远。

    其实到芝加哥的中国店打一个来回,最起码也九点多钟了,哪里还赶得及晚饭。不过蔓蔓趿着运动鞋跟在火箭后面,懒怠地不想思考。反正她从小就跟在火箭后面,但凡跟在他后面,她从来也不思考。

    接近芝加哥的时候,车在高速上一拐弯,去了和中国店不同的方向。火箭回头对她说:“差点忘了,有几个美国的同学飞来芝加哥聚会,约了今晚一起吃饭,买酱油就吃完饭再去吧。”

    蔓蔓点一点头。买酱油不紧急,做排骨也不紧急。最近对她来说,全世界都不紧急。

    陆建一的同学聚会在一处法国餐馆里,门口有专管停车的伙计,油头粉面的领班穿纤尘不染的黑西装。蔓蔓起初尚未注意,看到餐厅里穿黑色小礼服的女客们,才让她一怔。

    出门的时候她不过是在T恤外面随便套了件羽绒服,戴了维尼熊的旧毛线手套,趿着破球鞋,连头发都没梳一下。难怪刚才那位衣冠楚楚的领班朝她皱眉头。

    火箭倒是神色自若,只轻轻推她一把说:“坐。”她这才发现,面无表情的侍应生拖着椅子站在她身后,等得大概花儿都谢了。

    火箭的同学是五六个朝气蓬勃的中国青年,个个带着睿智自信的微笑,唯独有一位貌似是个混血,看到她时用纯正的北京腔说:“哟,美女。”惹得大家一阵轰笑。

    “林蔓安?”陆建一正替她点餐,对面的女生主动和她搭话。那女生身穿一件紧身带亮片的白色小礼服,眉目间尽是妩媚动人。

    她说:“我叫吴可薇,我们在A大后门的小餐馆里见过一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蔓蔓怎么会不记得,那个要和火箭一起看《色戒》的吴可薇,如今已出落成了我见犹怜的小女人。

    小女人微笑着露出两个甜蜜的小酒窝,亲热地探过身来:“不过我不是陆建一在美国的校友。我现在在芝加哥念书,陆建一说今天他同学会,我就跟来了。世界真小,不是吗?”

    看来在芝加哥念书的人还真不少。蔓蔓敷衍地笑:“是,真小,真小。”

    吴可薇凑过头来咯咯地轻笑:“这里有Dress Code。陆建一没告诉你吗?”

    要不是侍应生这时候过来送冰水隔在她和火箭之间,蔓蔓真想在桌子底下踩他一脚。她明明只是来打酱油的,哪料到是要和吴可薇争奇斗艳的场合。她现在半点没有争奇斗艳的心情。

    吴可薇兀自说得高兴,什么她参加了中国学生卡拉OK大赛,她正上一流的芭蕾舞课,她和陆建一去逛商场,买了新款的Coach手提包。蔓蔓敷衍地听,敷衍地点头,敷衍地只顾埋头吃,把红酒当白开水喝。头盘上来了,头盘又下去了,色拉上来了,色拉又下去了,主菜上来了,吴可薇忽然噤声了。

    陆建一只是和自己的朋友谈笑自若,一边自然地把切好的牛肉扔进蔓蔓的盘子里,蔓蔓则自然地把自己的胡萝卜统统扔进了火箭盘子里。陆建一不大爱吃牛肉,蔓蔓则从来不吃胡萝卜,这个动作他们做过几百遍,自然地不能再自然。

    吴可薇盯着对面的两只盘子黯然神伤了一番,心念一转,又忽而精神大振。她作神秘状:“你猜我参加卡拉OK大赛的时候遇见了谁?A大的秦越,他和他的女朋友,据说是他的青梅竹马,当时双双出的国,如今是N大著名的金童玉女。”

    蔓蔓正低头嚼牛排,一个不注意吃进一大块胡萝卜,条件反射般想要吐出来,发现不对又生生咽下,手忙脚乱一阵咳嗽。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不料摸了一个空,一只手伸过来,递给她一杯水。她喝一口冰水,强自按耐,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抬起头,火箭正默默看着她。他停了一停,才抬腕看看表:“不早了,再不走中国店该关门了。”

    结果等他们赶到时,中国店还是关门了。回去的路上,她神色恹恹地靠在车窗上,一路都不曾说话。

    车窗外的风景交替更迭,一幢摩天大楼接着一幢摩天大楼,明明都没什么人了,还照得灯火通明,仿佛越是人去楼空,越需要显得万丈光芒,一种空洞的繁荣。

    “吴可薇,我也不知道她今天会来。”火箭打破沉默淡淡开口,“上次你在A大后门遇到我们,是她找我帮她看看申请出国的材料。这一次我来芝加哥要买点东西,她对商场之类比较熟。她说今天要请我吃饭,我就告诉她有同学聚会,没想到她就找来了。”

    蔓蔓只是眼望窗外不想动。她不知道火箭为什么要说这些,她并不在乎和吴可薇勉强谈笑席间,她只在乎她说的话:“秦越和他的女朋友,据说是青梅竹马,当时双双出的国,如今是N大学著名的金童玉女。”

    原以为打了麻药的伤口不会痛,被人一戳才知道,麻药之于她的伤口,根本没有用。

    “你早知道了是不是?”她低头问。

    “知道什么?”他泰然说。

    她忽然就觉得生气,脸上一片潮红,想必是刚才的红酒喝多了,头竟然有点晕。她冲陆建一大声说:“你知道了还装作不知道,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还要我做什么红烧排骨,拉我出来打什么酱油。”

    陆建一的目光定在窗外,停了一停说:“你也不能永远都躲在家里不出来。”

    蔓蔓只觉得一股火苗从心底里蹿上来,这些日子来的委屈和压抑无处倾诉,忽然象火山爆发一样要喷涌而出:“是,不就是失恋吗?你和若安都一样,要理智,要坚强,失恋有什么大不了,还能变成望夫石不成?”

    他无奈地拂额:“蔓蔓,你想让我怎么办?如果我去揍他一顿,你是不是会好受一些?”

    她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但忍不住只是一味地发火:“你怎么会知道刻骨铭心的滋味?你谈最久的女朋友才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你怎么会知道,刻骨铭心是刻上去的时候痛,要生生磨掉那印记更痛?你哪里会知道?你不可能理解。”她气结得哽咽:“我就愿意躲在家里不出来,我难受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不需要你来治疗我。”

    此时车还行驶在闹市,对面的黄灯一闪,行将变成红灯。陆建一一脚踩在油门上,车子嗖地硬闯了过去,惹得对面的车一阵鸣笛。他涩然说:“是,和我没关系。你爱的人是他,我又能怎么办?”

    “不要你们管!”她抬头望天,奋力止住即将流下来的眼泪,“跳火坑也好,被烧死也好,都是我自己的事!”

    车里沉默下来。出了市中心,街道开始变得平静,陆建一的车越开越快,马达声和暖气的咝咝声在寂静的夜里交相呼应。她头靠在车窗上,眼前变得恍惚,人生的一页一页在脑海里翻过,直到停在那一幕,她独自坐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读一封信,信里说,就让我们记忆的终点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

    车停下来的时候她大概是睡着了。她知道火箭替她解开安全带,在她耳边轻声说:“蔓蔓,醒醒,到了。”

    她执拗地不想醒来。清醒的时候免不了要思考,为什么一年有四季,为什么冬天会下雪,为什么相爱的日子可以有几千几万个,分手的时候却不过短短的那一瞬间,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挤在大脑里,叫她头痛,继而是心痛。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地叹息,又拢了拢她脸侧散落的头发。火箭说:“那我抱你上去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秦越的怀抱是阳光的味道,火箭的身上总有一股甘草的气味,是种苦涩的甘甜。记得小时候她总是爱往他怀里拱,害怕了就躲在他身后,有一次追大白猫掉进了别人家的院子里还扭伤了脚,还是火箭抱她出来的,她赖在他怀里不出来,就一路被抱回了家。她后来想,火箭的怀抱温暖坚实,她常常贪恋他的保护。

    这一夜仿佛梦和现实的交错,一会儿是铺天盖地的樱花,一会儿是满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一会儿是她坐在雪地里读信,一会儿又回到了童年,她赖在火箭哥哥怀里,听他说:“蔓蔓不哭,很快就到家了。”

    第二天醒来,蔓蔓发现自己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

    睁眼闭眼再睁眼,确实是不认识的地方。素净的窗帘透着微光,墙上挂着古老的时钟,嘀嗒嘀嗒,嘀嗒嘀嗒。还有她的枕边躺着维尼熊的抱枕,竟然和她初中时用的那个象了个十足。她忙跳下床去拉开窗帘,脚下是安静的小街道,随着小山坡微微起伏,再远处隐约可见的是白色和蓝色交织的密歇根湖。

    她想这里也许是火箭住的酒店,再一想又绝对不是,打开房门走出去一看,火箭正坐在客厅的方桌旁悠闲地边看报纸边吃早饭。

    她环顾四周十分地迷惑,火箭却只指指身边的椅子:“过来吃饭。”

    好象昨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大概只有在火箭面前,她才可以放纵自己无理取闹,隔天又象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愧疚地轻轻挨着桌边坐下。桌上放的是白粥小菜,还有咸鸭蛋。她许久没吃过中式早餐了,看到咸鸭蛋脑子里出现的却是当年和秦越挤在食堂的长凳上抢吃一个咸鸭蛋的情景,鼻子一酸,差一点吃不下去。

    粥是陆建一早上起来做的。他的公司和芝加哥的一间软件企业正谈一项合作,估计这几个月会时常来往于中美之间。他想与其住酒店,倒不如租房子,于是就在芝加哥近郊租了这一套公寓。

    其实蔓蔓家的酱油是他偷偷倒掉的,他也并非忘记了同学聚会的日子。他知道中国店几点钟关门,但他故意错过了。昨夜他抱着她上楼来,今天又做了早饭坐在这里等她。蔓蔓爱吃咸鸭蛋,他预先在中国店都买好了。他情不自禁地做一些傻事,连自己也觉得幼稚。

    现在蔓蔓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低着头搅碗里的粥。他自己也没想到,来的路上在飞机上反反复复想得最多的,竟然是想要和她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一顿早饭,就象现在一样。昨晚的争吵可以忘记,一切都可以忘记,只要她安静地坐在那里,阳光在她的背后,说出来大概没人相信,他要的就仅仅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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