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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蔓在火箭的公寓里一赖就是一个星期。这里自然比她玉米地里蟑螂横行的公寓要舒适上千百倍,床也比较软,电视也比较大,更何况她数次问火箭什么时候送她回去,他总是说没空。
直到第二个周末,艾琳打电话说要上芝加哥来买菜,问她要不要跟车回去。她想快开学了,也不好永远在火箭这里赖下去,就跑去跟火箭说要走。
火箭那时正在电脑前工作,只抬头随便看她一眼说:“随你。”
走的那天她一大早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话铃突然响了。她起先以为是艾琳,接起来却是另一个女生的声音。
那个女生的声音甜得象铺了糖霜的蛋糕:“陆建一?”
“陆建一啊,”她望望洗手间的门,“他好象还在洗澡。请问你是哪位?等他出来我叫他给你回电话。”
那女生顿了一顿说:“不用了。”
她没有说她是谁,不过蔓蔓觉得那声音耳熟,象极了吴可薇。
后来她到楼下的小咖啡馆里等艾琳,一进门却看到了吴可薇。她坐在靠窗的吧台旁,身穿长款的紧身毛衣,长波浪风情万种地披在背后,低头盯着自己的咖啡杯沉思。
蔓蔓想偷偷溜掉,不想吴可薇抬头正好看见她,就只好走过去打招呼。
吴可薇的目光落在蔓蔓的维尼熊手套上,停留了片刻才涩然说:“原来那天陆建一找的维尼熊抱枕是给你买的。你们果然还是住到了一起。”
什么叫果然?什么叫住一起?蔓蔓想了一想,才恍然大悟。“我想你误会了。”她认真地说,“我和火箭不是那样的关系。”
“不是吗?”吴可薇不无嘲讽地翘起嘴角,“那我更看不起你。你是把他当备胎吧。想和他在一起的人不少吧?你凭什么占着茅坑不拉屎?这样只会让他不幸福,你难道不知道?”
“不是的,他没有…”蔓蔓惊得语无伦次,吴可薇立刻抢白:“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不就是装作不知道他喜欢你吗?别说你没看出来,他的钱包里有你的照片,他的□□的密码是你的生日,他租个公寓还给你留一个房间,全世界都看出来了,你敢说你没看出来?”
蔓蔓这一惊非同小可。后来她愤然对艾琳控诉:“简直气死我了。她凭什么说我把火箭当备胎?他□□的密码是我生日算什么?那是因为他老忘记我生日,想个办法记住。他钱包有我照片又有什么奇怪?你钱包不是还有你侄子的照片吗?他的女朋友都是腿长到这儿,胸部那么大的空姐模特儿,他什么时候看上过我?我在他眼里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简直岂有此理,那个矫情的吴可薇,还说我装傻,我看她自己根本是个白痴!”
艾琳听了只是笑:“哟,看起来你是活过来了,又会骂人了。”
蔓蔓白眼相向:“我什么时候死过了?再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竟然说我占着茅坑不拉屎。看看,她竟然把火箭比喻成茅坑!她竟然知道火箭的银行密码,难道她和火箭也有暧昧?”
艾琳含笑不语。蔓蔓怒:“你这么诡异地笑是什么意思?”
艾琳说:“我看白痴真是你。他说老忘记你生日,有哪一次是真忘记的吗?我钱包里是有我侄子的照片,但那是因为他一身婴儿肥很可爱。”她伸手捏蔓蔓的脸,“婴儿肥,你有吗?”
蔓蔓无言以对。艾琳又说:“人家万里迢迢来看你,租个公寓竟然给你留个房间,你说是为什么?”
为什么?艾琳的问题让蔓蔓辗转了好几个晚上,在脑海里仔细分析每一个蛛丝马迹。火箭对她当然是好的,只是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她胡闹的时候他皱眉,她抒情的时候他笑话,她哭的时候他不屑,但同时容忍她,安慰她,保护她的又都是他,正如兄长该做的一样。
可是那一个个不同寻常的片段也会偶尔重现在她眼前,他跳跃隐忍的眼神,那些略带落寞的微笑,他用蘸了水的纸巾轻轻抹掉她眼角的泪痕,他在没有灯的车里无奈而涩然地说:“你爱的是他,我又能怎么办?”
也许她真的是白痴,只因为他对她一如既往,就把一切当成理所当然,不曾想他们之间不知在时空变换的哪一个瞬间,早已经变得不那么一样。
再一次见到火箭是在一星期之后的周五下午,火箭开车来接她去芝加哥的中国餐馆吃饭。蔓蔓想了又想,提议改去芝加哥的海军码头。那天下午她换上了白衬衫和黑西装,对着镜子踌躇了半天,最后决定把一把长发全挽到了脑后。
黑西装还是她在救世军的旧货店里淘来的,准备暑假找实习的时候穿,如今提早穿上了,为了彰显公事公办的氛围。
火箭看到她的装扮,果然是一皱眉:“怎么穿成这个样子?难道有人死了?”
她气结:“这是职业装!你喜欢的那些三十五岁的职业妇女难道不是穿成这样……”说到一半才发觉这话有歧义,连忙闭嘴。
还好火箭只是顿了一顿,淡然笑说:“小孩子家,穿什么大人衣服。”
他们去的是海军码头上一家有名的海鲜餐厅,三文鱼和生蚝都做得鲜美多汁,甚至连主菜边上的水煮西兰花都不难吃。这一顿饭蔓蔓却吃得语无伦次,心里打满了腹稿,嘴里说的却大约统共超不过“嗯”和“哦”几个字。吃到最后火箭拿叉子来叉她盘子里她不爱吃的西兰花,她竟然还说了声“谢谢”。
叉子在她的眼前略微停顿了一下,才叉走了西兰花。火箭看了看表说:“该回家了,今晚我还有工作要完成。”
他们走出餐厅,蔓蔓跟在火箭身后,磨叽了又磨叽,直到要奔停车场而去的时候,她想今天的使命还没完成,只好拉住火箭说:“再逛一会儿不行吗?”
这时候他们站在一家叫“疯狂帽子”的小店门口,店里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帽子围巾和手套。火箭只低头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店里,不一会儿出来,手上拿着一套帽子和手套。他站到她面前,足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伸手拔掉她头上挽发的发夹,把五色斑斓的毛线帽子套在她头上,低声说:“那好,那就再逛一会儿。”
一月份的海军码头早已不复夏季的喧闹,连冬季狂欢节也结束了,远处巨大的摩天轮空空转着,只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徘徊在门可罗雀的几家纪念品商店门口。蔓蔓踱着小步漫不经心地闲逛,走了几番回头路,甚至有几次逛完了一家,回头又去刚去过的另一家,一直走到脚有点发酸了,穷途末路地走到靠湖边的一个角落。
冬天的湖上风真是大,湖面都结冰了,寒风吹得她心烦意乱,只有双手和脑袋躲在毛线帽子和手套里,感觉是暖的。
“火箭,你什么时候回国?”她紧张得声音发颤。打了无数次的腹稿就是这样开头的,但她的声音大概比蚊子叫还小。
火箭默默在风里点燃一支烟,停了片刻,才缓缓说:“蔓蔓,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
蔓蔓立刻慌张地语结。她打的腹稿还有很长的铺垫,什么童年啦,什么情同手足啦,完全不是这样进行的。她嗯啊了半天,想直接问火箭你是不是喜欢我,到了嘴边忽然变成了“火箭,你是不是不幸福?”
不料火箭好象根本没听见,默默站了一会儿不说话,低垂着眼睑抽一支烟。他的睫毛本来就长,码头上又黑,他这样沉默地站着,睫毛盖住眼睛,只让人看见眼下的阴影和烟头的亮点,在黑夜里一明一灭,一明一灭。
时间空白了长长的一刻,他终于抬起眼来说:“蔓蔓,几乎所有的人都劝我戒烟,你怎么不劝?”
这样的前言不搭后语,蔓蔓不禁愣了愣,茫然地回答:“我想与其健康但不快乐,还不如不健康但是快乐,不是吗?”
“是。”他深深地望着她,“所有人都不过是为了我好,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怎样才是对我最好。所以,蔓蔓,长痛不如短痛这种话,很多人都对我说过,你就不用说了,就让我痛痛快快堕落一次,不行吗?”
她想她是听懂了。她从小泪点就低,她从来没觉得丢脸过,此刻她却宁愿自己是个没有泪腺的瞎子,但眼泪已经不听话地涌上来,滚烫的两行,无声地划过被风吹得冰冷的面颊。
那天晚上的事蔓蔓很久以后还记得。冬天的密歇根湖上,冷风象刀割般咧咧地吹来,头顶的摩天轮空虚地转着,巨大的光和影交织地照在火箭的身上,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黯淡。她就怔怔地站在那里流眼泪,手足无措。大约过了几个世纪,他才默默地一笑说:“看来你是真的为难。”
他伸手拉过她戴了毛线手套的左手,轻轻抹掉她的眼泪,按灭了烟头轻声说:“我已经买了机票,下星期就走。”
这大概是史上最成功的“讲清楚”,她什么都没讲,他就全清楚了。
火箭走的那天是清晨,天都还没有大亮,她一早醒来就再睡不着,就窝在台灯下看书,也不知怎么回事,心血来潮地从箱子底下挖出中学时代喜欢的席慕容诗集,随手一翻,就翻到那一首《如果》。
四季可以安排得极为黯淡
如果太阳愿意
人生可以安排得极为寂寞
如果爱情愿意
我可以永不再现
如果你愿意
除了对你的思念
亲爱的朋友我一无长物
然而如果你愿意
我将立即使思念枯萎断落
如果你愿意我将
把每一粒种子都掘起
把每一条河流都切断
让荒芜干涸延伸到无穷远
今生今世永不再将你想起
除了除了在有些个
因落泪而润湿的夜里如果
如果你愿意
合上书的时候,手机忽然开始振动,是火箭来的短信:“现在机场,即将起飞。”
她盯着手机傻傻地看了一会儿,打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回一句“一路顺风”之类的鬼话。正踌躇间,手机又振起来,火箭的第二条短信说:“有空去我家给仙人掌浇水。”
静默了一会儿,第三条短信才出现。他说:“蔓蔓,再见。”
短短的四个字,透过手机的屏幕,闪着微光,冷冷的没什么温度。
后来蔓蔓给若安打电话,没头没脑地问:“姐,你说如果你偷偷喜欢一个人,那人一直都不知道,或者你直接被拒绝,哪一种更让你觉得不幸福?”
电话那头长久地空白。若安是被她的电话吵醒的,她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又睡回去了。最后若安在电话里一声长叹,叹得语重心长:“蔓蔓,我觉得,不是要和你最爱的那个人在一起才会幸福。”
若安答得牛头不对马嘴,若是平时,蔓蔓一定是“切”的一声很不屑,那天不知怎么了,她想了想问:“姐,那你现在幸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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