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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份的第一个周末,天空下了一场大雪。伊利诺伊的雪不同于其他地方,铺天盖地挟着暴风而来,有锐不可挡的气势,没过几小时,天地间一片苍茫,连高速公路都封了。
电视里没完没了地演着动态的卫星云图,终于有一次,雪停了,气象预报员喜气洋洋地报告,高速公路又重新开通了。
这时候艾琳双手一拍,站起来说:“来来来,家里酱油没了,和我一起去芝加哥打酱油。”
她们没有把车直接开去中国超市,而是去了N大学附近的一片小公寓区。艾琳把蔓蔓送到楼下,说:“你上去吧,我去中国店,等一下来接你。”她转身扣上车门,又摇下了车窗说:“给我打电话。”
秦越的家在二楼。蔓蔓怀抱着打算送给他的牛肉干,沉沉的一罐,站在他家的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手按在门铃上,只需手指轻轻一动,就能敲开他家的大门。越过了几万里路,隔着重重思念,辗转了又辗转,如今手指这轻轻一动,却沉重起来。
“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一幕,夏夜湿热的空气里,他眸若星辰,他曾这样说。于是她两眼一闭,手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门里响起劈劈啪啪的拖鞋声,门锁轻响,门里探出来的是一颗干净的小平头。
小平头把蔓蔓请进屋里,客气地让座,然后说:“你等一下。” 说罢转身去了里屋。
客厅的对面正对着两扇门,一扇虚掩着,隐隐透出音乐和灯光,另一扇紧闭着,门上还冷冰冰地挂着“闲人莫入”的牌子。
小平头从虚掩的那扇门里出来,递给蔓蔓一个信封:“秦越不在,他留了一封信,说如果你来的话,就交给你。”
蔓蔓一下怔住了。如果她来的话把信转交给她,那么说来他是想到她也许会来的。然而如果是必须要说的话,他应该给她打电话,写电子邮件,或者直接来找她。这样一封信,却是如果她找来才会收到的。那一秒钟她脑子里无端端想到的,是前不久看过的一个电影,名字就叫《分手信》。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对不起,牛肉干我还是想亲自交给秦越。”说罢抱着牛肉干,直接朝那扇紧闭着的门走过去。
这一下小平头着实始料不及,慌忙挡在门前:“同学,这样不大好吧?”
“麻烦你让一让。”蔓蔓坚持。
“这个……”小平头尴尬地挠头,“秦越不大喜欢不认识的人随便进他的房间。”
“我不是他不认识的人。”蔓蔓执拗地说,“我认识他的车,就停在楼下。我认识他的球鞋,还摆在门口。这闲人莫入四个字是他写的,他以前房间门口也有,我认识,我都认识。”喉咙口忽然有硬块不争气地涌上来,她说:“我只想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不在家。”
小平头默默地退开去,蔓蔓迅速打开门。
空空荡荡的,门里面什么也没有。
床上没有被褥,书架上没有书,只有地上横七竖八排了几个大纸箱子。小平头的声音抑郁地在身后说:“其实秦越从加州回来,就开始搬家了……啊,你千万别误会,当然不是因为你,他是要搬去和……不是,那个……”
小平头吞吞吐吐地说不下去。蔓蔓环视四周,目光已经落在了书桌后面的墙壁上。大概是忘了,有一张照片留在了墙上,秦越和他爱旅行的朋友,两颗头亲密地搭成四十五度角,背后是银光闪闪的大楼,看上去象纽约的克莱斯勒大厦。
小平头一脸的沮丧,倒象是他做错了什么事,小声说:“对不起。”说罢把信塞在蔓蔓手里。
她怔怔朝照片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把牛肉干轻轻放在照片前的书桌上。
出来的时候,天空又飘起了小雪。门一打开,冷空气排山倒海般迎面扑来。她打了个寒颤,愈发觉得怀里空空的。
来的时候怀里抱着沉甸甸的牛肉干,现在没有了,想要给他的没有了,最后的借口没有了,都没有了,只有手里捏着的薄薄的一封信。
她坐在楼底下的台阶上看信。其实不过是一张纸片,短短的数行。他说:“蔓蔓,我能说的唯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等我,更不知道你会来美国。我带着万分愧疚的心情离开这里,但就让我们把记忆的终点停留在最美好的一刻。”
他们记忆的终点,是那一年的夏天。
她送秦越登上开往S市的火车。那是他们最后的告别,秦越不日就要赴美,拖到了不能再拖的时候,终究还是要告别。
那一天夕阳如火,高速列车如昂扬的巨龙,轰鸣着驶离站台。
电影里女主角和男主角告别的时候,无一例外要追着火车轮船跑,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有时爬到屋顶上,挥着小手帕,配着伤感的片尾曲,身影越变越小,直至变成银幕中央的小黑点,被打上滚动的字幕。
不要这样,她目睹列车的尾巴消失在灿烂的云霞里,心里决定,她不能这样。
辗转难眠的一个晚上之后,她也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S市的天空下着雨。她淋得浑身湿透,就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了他的家。
还好他的父母都不在。他很震惊,震惊过后才想起来让她洗澡换衣服。她缩在他宽大的T恤衫里,他在背后拿毛巾试图擦干她的头发。
柔软的毛巾拂在她空空的脖子上,她鼓足了勇气,猛地转身抱住他,迎上去热烈地吻上他的嘴唇。她感觉到他起初的迟疑慢慢变得狂野,才颤巍巍地伸手,笨拙地试图解开他上衣的扣子。
他抬起头握住她的手,眼神早已迷乱,只是因为震惊,才问:“蔓蔓?”
她的脸一下子羞红了,眼神却无比地坚定。“秦越,”她认真地说:“我不要你什么承诺,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只知道我爱你,我不想等了。我的第一次,要和我最爱的人。如果,万一……所以我不要等了,我不要将来有机会后悔。反正我只爱你,那就现在吧。”
后来连秦越都哭了。他含着眼泪深深地看她,又俯下身深深地吻她,他们的泪水和汗水都纠缠到了一起。最后他说:“蔓蔓,我爱你,我也舍不得你。”
不错,他说的是,蔓蔓,我爱你,我也舍不得你。
她哭,是因为爱着又即将要分离。他哭,原来是因为已经决定要割舍。分开这三年,到了今天,手握着这一纸分手信,她方才明白。那年冬天,她怀揣着热呼呼的烤红薯在数九寒天里走了四十五分钟,分别的那年,她登上南下的火车去追他,想要把最好的都给他,全部给他,那些幸福的心情,还象昨天的事,却原来自己怀揣着那颗滚烫的心,已经走了那么远。
这就是他们记忆的终点,最情深似海,最刻骨铭心的记忆,他说要把记忆停留在这一刻,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不能忘记,也不能再想起,热的心要冷却,记忆要生生停留在那一刻,永远冻结在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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