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６章

那是一个盛大的宴会，一个由穿着黑色礼服和华丽衣裙的吸血鬼组成的宴会。空气里除了充斥着酒精的味道，也回荡着相当怪异的音乐。大厅的四个角落里摆放着几张椭圆形桌椅，一些吸血鬼就围坐在那里窃窃私语，手里摇晃着盛满红色的杯子；大厅的中央是个圆形的舞池，一些两两相拥的吸血鬼就在那里跳着慢舞，伴随着低低的笑声和尖尖的牙齿；大厅的棚顶是圆拱形的，镶嵌着或绿或黄的彩釉玻璃，从那上面垂下来的三层蜡烛就将四周瓷质的墙壁映得明亮而通透，也将在场的每一张面孔映得格外清晰。每个人的表情里都沾染着兴奋——或多或少——就像被窗外的月色鼓动了一样，带着点儿沉醉，也带着点儿魅惑。

    血族的舞会，并不是用来社交的场合，而是更接近于对本性的“放纵”——就像是对兽性的礼赞，刻意摒弃了理性的束缚，对鲜血、□□、破坏、死亡等血族劣根性的一种追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们才能聚集在一起——摆脱孤僻的习性——见到新的面孔、亲吻不同的嘴唇、感受不同的体温；这就像一场狂欢，尤其是在皇室和王的管辖下，给予一种允以肆无忌惮的、反叛的刺激感。

    只不过宫殿依旧是宫殿，对拥有着上等血统的吸血鬼而言，即便准以放纵，也没有人会当场寻欢或者杀戮——尤其是在长老院和他们所承认的王的视线之下。他们露出媚笑，他们彼此热吻，他们甚至会将一个活着的人类生生吸干——作为乐子——也不会逾越血族严密的等级，做出自损身份的事情。他们对于能参加这样一个宴会异常兴奋，比起这一夜的放纵，或许能亲眼见到他们的王更具有吸引力。

    “很荣幸能在这种场合见到您，我叫克里斯琴，这次代替伊夫斯来参加舞会。”一个有着金色短发，看起来有些年长的男人单膝跪在苍晓面前说道。他神色谦恭，表情严肃，看样子即不是今夜第一个走上前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见苍晓缓缓打量了一下他的脸，倚靠着沙发的身体丝毫没有移动，然后平静地说道：“能见到你，我很高兴，克里斯琴。伊夫斯既然不在，那他手上的工作现在由谁接管？”

    “是我，我的王。”

    “明天入夜的时候在正厅等我，我有些事需要交代给你。”

    “我知道了。”他低下头应道，然后看向坐在苍晓身边的奈雅，视线就扫过她右手边的佩剑，犹豫着接着说道，“我为您准备了一份微薄的礼物，大人，是个刚出生三天的婴儿，希望能合您的口味。”

    “我相信那一定会很美味的，不过这会儿就送给简先收着，舞会过后我们会享用的。”苍晓淡淡地回到，然后看着男人恭敬地退下。他微微斜过头看向奈雅，嘴角忽然划过一抹笑意，然后缓缓握住了她的左手说道，“放松点儿，奈雅，别那么紧张。皇族每年至少要举行一次这样的宴会，虽然这次是长老院策划的，之前也没有跟我商议过，但我仍有到场的义务，我希望你尽快习惯比较好。”

    “我既然不是皇族，这样的宴会是不是就没有参加的必要了？”奈雅抽回手低声说道，右手却慢慢握住了佩剑，表情凝重，“我坐在这里感觉很不舒服，所有我看到的、听到的，都让我觉得厌恶……你们通常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在做这种事吗？还是说吸血鬼只会做这种事？”

    “我现在并没有要你立即接受这一切，我只希望你能尽快习惯。你慢慢会了解的，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花时间教给你。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想要我习惯什么？像你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寻欢作乐？还是像他们一样随时随地将牙齿刺进他们的脖子？”奈雅浅笑着低声问道，那笑容里有着不解也有着嘲讽。她握着佩剑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却在起身的一刻被径直走过来的伊恩按住了肩膀。

    “如果想要喝的，我想我可以为你效劳。”伊恩说着将手里的杯子递给了她，继而转向苍晓俯下身说道，“大人，长老院的巴赛洛谬长老已经到了。”

    “我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

    话刚落下，只见一个满头白发、身体健硕的老者走了上来，猩红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对苍晓微微欠了个身，然后挺直身子开口说道：“不知您可否满意长老院的这次安排，我的陛下？”

    “你们的好意我已经领了，但以后你们若再先斩后奏，我有权利不予以承认你们所做的一切。”

    “您当然有这个权利，但您也应该有顾全大局的气度。最近的这些日子，周边的气氛一直有些诡异，即便皇室没有出面发表过什么言论，但大家私底下也都猜到了一些。人心惶惶，猜忌重重，如果我们不采取什么办法缓和这种压力，对彼此而言都不是件好事。”

    “去南面查探的人已经派出去了，最迟半个月以后我们就能得到准确的消息；西面的状况相对各处要好得很多，下个月再派出一队人马也不迟。在猜忌被肯定之前永远都只能是猜忌，我不会在没有得到确切消息的时候随便做出承诺。”

    “这大可按照您的意思来办。”巴塞罗缪长老向前走了一步，继而压低声音对苍晓说道，“还有，关于向西面扩充范围的决定，长老院目前已基本锁定范围，如果可以，希望可以在明天的会议上与您达成共识。我们希望尽快行动，占气候的优势收纳那几个城镇，您应该知道，我们可捕杀的食物已经不多了。”

    “我相信我们会的。”苍晓说着摆了摆手，然后在巴塞罗缪长老的一声“那我先退下了”之后，缓缓直视着前方。

    空气里漂浮着酒精的味道，混合着血腥的味道，再加上那诡异的音乐，既让人亢奋，又让人萎靡。舞池里的男男女女都在欢笑亲吻，他们割裂彼此的皮肤，啃咬彼此的颈部，然后伸出舌头贪婪而煽情地舔舐着彼此的伤口；有人在角落里相互爱抚，有人在桌子上相视而饮，这个平时看起来堂皇而精致的大厅在此时有的只是迷乱和放荡。

    吸血鬼是一个遵从等级的种族，对他们而言纯血皇族便是绝对的力量。但纯血站在顶端不仅仅因为别人的敬畏和归顺，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人对他们的渴望——确切的说，是对他们鲜血的渴望。他们渴望纯血种的力量，渴望纯血种的生命，渴望纯血种的一切；他们一面对纯血皇族惧怕、膜拜，而另一面却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吸干他们的鲜血。

    或许有些人对他们是忠诚的，但那忠诚并不是针对某个个人，而是为了共同的利益——因为吸血鬼无法抑制本性对血的执念，也无法根除相互厮杀的冲动。他们聚集在一起并不是为了保护什么——血族骨子里就带着孤独和悲情的味道——而是为了自我保存和更自由的杀戮。谁拥有力量，谁就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尤其是在食物被控制在绝对力量下的时候。

    “你似乎有些不满，现在带你来果然还是太早了些吗？”心思流转，似乎感觉到身边人的不快，苍晓低声对奈雅说道，那猩红的眼仿佛在寻求答案一般笔直地看向那双红眸。他沉思了几秒，没等奈雅开口，就缓缓站了起来示意奈雅退出大厅。

    外面，寒风凛冽——即便是在走廊里，那冰冷的风也不停地横贯过来，一次又一次拂过墙壁上的青灯。一路上相对无言，奈雅只低下头迅速地向房间走着，那握着剑的手在昏暗中看起来骨节突兀。而苍晓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神情肃穆，又有着些许疲惫。

    “刚刚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城镇？什么猎物？……我一直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刚刚踏进房间，奈雅就回身对苍晓说道，那微微抿住的下唇看起来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这些和你没有关系，你不需要知道。”苍晓随手带上门，走到她面前平静地说道，“作为把你血族的创造者，我有责任教导你哪些是该做的，哪些是不该做的。不要让我命令你，奈雅。”

    “命令我？以你创造者的身份？！”

    “是的，那是你无法反抗的。”

    “你想要的只是我的顺从吗？想要我像他们一样对你屈膝，对你膜拜，对你畏惧吗？”奈雅扬声说道，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她握着剑的手松了又紧，原本红润的唇似乎在一瞬间变得煞白，尖尖齿忽然突了出来，“我喜欢你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我爱上你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我愿意变成吸血鬼陪在你身边也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但是你现在却要命令我？！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你是属于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是我创造了你，是我赋予了你新的生命，我只要你呆在我的身边接受我的保护和我的爱就够了。你现在不是人类，也不是猎人了，不要再想着人类会怎样，对你而言那只是食物！”

    “我曾经也只是你的食物！”

    “但是现在不是了！”

    “我不是你的玩具，苍晓！以前我不会对你屈膝，以后也不会沦落到听任你的摆布！”

    话音刚落，一瞬间气氛僵持了起来，苍晓那猩红的眼泛着嗜血般的红，牙齿也早已探出了唇外。他是爱着奈雅的，以一种想要独占的欲望爱着她；他原本认为只要将她变成血族，只要那对立的立场一旦消失，她就可以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生命也好，感情也好。他从心底渴望着一种完全归属于自己的感觉，这种渴望近似于对“控制，或是死亡”的极端选择——从来不曾有过第三种选择。

    他此时无从思索和奈雅之间哪里出了问题，最强烈的感觉就是她想要脱离自己，就仿佛可以随时否定自己付出的所有感情、义无反顾地离开自己一样——但这是不被允许的，更不能被他所容忍的。

    “作为你的创造者我可以命令你做任何事，就像命令从现在开始不许踏出这个客厅一步一样。好好反省一下，奈雅，以我现在的身份，容不得你说‘不’。”他说着转过身向外走去，手刚触到门的时候一把匕首忽然从身后飞来，狠狠地插在了把手的正上方——将那精致的雕花干脆地割裂开来。

    “别让我觉得后悔，苍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留了下来？”

    拉开门，缓步走了出去，直到关上门的那一刻，苍晓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爱尔薇拉那日所说的话，猩红的眼忽然变得黯淡起来。有一个声音似乎在他的胸腔回荡起来，一遍又遍地低吟道：她是我的，唯一属于我的——玩具也好，替代也好，她是唯一属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