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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回忆与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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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日子虽是度日如年,但两周的时间仍是一晃眼就过去了。

    墨如深的病情虽然没有迅速好转,但也逐渐进入稳定阶段,心律失常的症状明显减少,吃饭、洗漱、上洗手间这类事都不再需要别人帮忙,基本能够自理了。

    于是曹湄辞退了护工,一人担起看护病人的责任。也是在咖啡店工作的这几年得到了锻炼,她照顾起人来倒是像模像样、有板有眼。她总是把病房收拾得十分整洁,把墨如深也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因此墨如深虽然是在病中,模样看上去却是既清爽又得体,不像有的病人一住院就邋里邋遢,顾不上个人形象了。

    这一来,原本担心她应付不了的林映雪也对她完全放了心,还常在墨如深面前夸她能干。

    每到此时,墨如深总是会心地微笑,注视曹湄的眼神也特别温柔。

    这之后的某一天,墨如深的父母来到医院探望儿子。

    曹湄从方烨那里得知,以前墨如深住院,经常会瞒着家人。但这次他病得比较严重,原本方烨一早就要通知他的父母,可他却坚决不同意。最后在方烨的坚持下,他才点了头,只是提出等自己略微好转以后——至少要等他能够坐起来说话以后,才能告诉他们。

    听了方烨的话,曹湄不由在心中暗自叹息,看来他和父母之间的疙瘩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果然,在等他父母到来的那段时间里,墨如深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的,好像浑身不自在。

    他先是要曹湄替他穿上自己的外套,遮盖住那身难看的病号服。又不顾曹湄的反对,执意把氧气管摘了。最后伸手抓一抓头发,突然叹起气来。

    “唉,头发都打结了……这样子,怎么见人……”

    “干什么呀,那么臭美?”难得见他这副别扭样子,曹湄终于忍不住揶揄。

    墨如深却像是没听懂,只认真地问道:“我的脸色,是不是很吓人?”

    “不会啊,你很帅。”曹湄笑道。

    他不由又叹一声:“不要吓着他们才好……”

    看着他黯淡的脸色和失血的双唇,怜惜之情油然而生。曹湄柔声道:“可惜我没有化妆品,不然给你抹点儿腮红就好了……”

    他一愣,笑了,“那恐怕更要吓坏他们了……”

    曹湄想了想,从包里找出一支润唇膏。墨如深忙摇头表示不用。曹湄却只往自己唇上抹了一圈,然后探身吻住他的唇。

    墨如深愕然,只感觉一股草莓味儿的香甜气息随着她的舌尖送入口中。她轻轻地吮住他有些干裂的薄唇,好半天才分开,然后满意地打量着被自己吸吮出一点血色的嘴唇。

    他愕然片刻,忽然一只手捂住了心口。“我不行了……”曹湄不由吓了一跳,却见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再搞突然袭击之前麻烦知会一声,我怕心脏受不了……”

    曹湄也是难得做点大胆的举动,这一来倒被他笑得红了脸。她一撇嘴,也不跟他计较,用手指替他梳理一下纠结的头发。

    “如深,别这么紧张……他们是你爸妈啊,你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要紧的。”

    他微微一愣,收了笑容,沉默几秒,点了点头。

    墨如深的父母如约而至,他们呆的时间并不长,只逗留了不到半个小时便匆匆离开了。曹湄知道墨如深不想跟他们独处,因此也没有刻意回避,而是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

    墨母倒还是像上次那样容易动感情,一见儿子消瘦的病态,眼泪便掉了下来。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可能由于情绪太激动的缘故,说出的话都是断断续续、词不达意。对于母亲失控的情绪,墨如深似乎有些尴尬,也有些无奈,只好不停地低声安慰,告诉她自己没事。

    至于他的父亲,也还是那副严肃严厉的模样。他最初沉着脸一言不发,对于妻子的哭哭啼啼和叽叽歪歪,虽然显得有些不耐烦,倒也没有出言阻止。他并不询问儿子的病情,只是挑剔地打量着病房。好半天才忽然冒出一句:“这家医院硬件倒是过关,可惜医疗队伍不是最好……又不是没钱,为什么不去省一级的大医院?”

    墨如深回答:“我的主治医生在这家医院……我这些年都是在这里看病的。”

    “难怪你一直好不了,动不动就住院。你的医生不行,换医院吧。”

    墨父完全是不容置疑的口吻,言辞中充分流露出对这家医院和主治医生的不满和不屑。墨如深也不打算反驳,只笑一笑,不再接话。曹湄却是在想,这些话若是被林映雪听见,恐怕要引起一场大战。

    同时她也注意到,两位老人打从一进门,目光就不时往她身上飘来。初见她也在病房里时,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似乎没想到她会陪在自己儿子身边。然后墨母的眼中便透出些欣慰,而墨父打量她的目光中则有着更多审慎和质疑。

    曹湄虽然觉察到了,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仍是大方地替两位老人端茶倒水,又向他们解释墨如深的病情——当然应他的要求略去了部分内容。

    送走了他的父母,曹湄转回病房,却见墨如深一脸乏力地靠在床头,伸手去摸墙上的鼻氧管。曹湄忙上前帮他戴好,只见他闭着眼,深吸了好久的氧气。

    曹湄忍不住埋怨:“非要逞强……现在难受了吧?”嘴里虽然这么说,手上却是不停地替他抚胸顺气。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气来,这才睁眼看她。

    “没办法……不想让他们看见我那么没用的样子……”

    “我刚刚都白说了呀……他们是你父母,看到又怎么样?你是怕他们心疼?还是怕丢面子?”

    被她说中心事,墨如深苦笑一下。“你家庭美满、生活幸福,不会懂的……”

    “死要面子活受罪……”曹湄嘴里嘟哝着,心里却满是心疼。见他的气息逐渐恢复正常,她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抚一抚他的发。“这么久没洗头……很难受吧?”

    说到这个问题,墨如深不由长叹一声。

    他这人一向爱干净,无奈被困病床,已经和洗澡绝缘很久了。每次发病时冷汗也出过不少,事后能有曹湄帮他擦身已是万幸,洗头就完全是奢望了。

    曹湄见他一脸郁闷,却是呵呵一笑。

    “我帮你洗头吧。”

    墨如深一愣,“怎么?”

    “你等等!我出去下,马上回来。”说完不等他细问便拿起钱包跑出了病房。

    没过多久,曹湄就回来了。手中的购物袋里除了几瓶洗护发产品和几块大毛巾,还有好几包一次性雨衣。在墨如深好奇的注视下,曹湄开始行动。她打开一次性雨衣的包装,将雨衣摊开,铺在病床的床尾,上下铺了好几层,一直铺到从床尾垂落下地。又搬来一张凳子放在床尾,打来一脸盆温水放在凳子上。然后拍一拍床尾。

    “躺这儿来。”

    墨如深这才恍悟,愣了几秒,不由笑了。

    他摘了氧气管,头朝床尾躺下,脑袋就躺在那铺了好几层的一次性雨衣上,头顶稍稍越过床沿。曹湄用毛巾垫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下,将他的头稍微托高一些,然后便弯腰替他洗起头来。

    用温水打湿他的黑发,抹上洗发水,搓出泡沫,她的手指揉着他的头发,轻挠头皮。水和泡沫全都沾在了雨衣上,从床尾又顺势流到地下,丝毫不会弄湿病床。

    许久不曾享受如此清爽的感觉,墨如深不由发出享受的叹息。

    曹湄笑,“舒服么?”

    “嗯……舒服。你真有创意!”

    “谢谢夸奖。”曹湄笑道。

    正在得意中,一不小心手上的泡沫沾到了他的眼。她忙拿毛巾替他擦去。

    “对不起……没进到眼睛里去吧?”

    “没事。闭上眼就行了。”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继续享受曹湄的独家优质服务。许久,又是一声轻叹。

    这回却不是享受的意思。曹湄不由发问:

    “怎么了?”

    他一笑,仍是闭着眼。“知道么草莓……自我记事以来,你是第二个为我洗头的人。”

    曹湄一愣,“是吗?那第一个是……”

    她以为他会说是他的母亲,却听他答:

    “是我大伯。小时候他帮我洗头,我要是调皮不安分,他就往我脖子里灌凉水……有时候我们还会打水仗……”他轻声说着,苍白的唇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曹湄并不搭腔,默默地听他说。

    他沉默一会儿,接着说下去:

    “八岁以前,我一直是和大伯一起生活的。我的父亲是个很有志向的人,不甘心在老家的小城镇混一辈子,所以来到省城打拼。他确实很努力,考上了大学,后来又一边工作一边考研……为了照顾他,我妈也去了省城。当时他们在城里居无定所,日子过得很辛苦,所以就把我留在了老家……大伯没有孩子,他把我当成亲儿子,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其实我更喜欢小镇上的生活,无忧无虑,每天都过得很自在、很开心……那时的日子,真的很幸福……”

    他停了下来。忆及往事,他嘴角的笑意更浓,仿佛在回味那些美好的时光。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下去。

    “一直到我八岁那年,我刚读小学,和几个同学到田里玩,却突然昏倒了……一开始大伯以为我只是贫血,可是从那以后,我的身体就不行了,经常生病,人也瘦弱,吃多少好东西都不长肉……我大伯带我去看镇上的老中医,这才查出我的病根是在心脏上……大伯要我父母把我接到城里,那以后我就留在城里读了小学,和我父母一起生活了……那时我自己已经会洗头了。”

    他说着说着,睁开眼来,只是没有看向曹湄,目光飘在天花板的日光灯上。曹湄知道他仍然陷在自己的回忆中,于是依旧静静聆听,并不开口打扰他的思绪。

    “我知道,大伯是希望我能在城市的大医院里得到更好的治疗……可是我却过不惯城市的生活。睡不惯席梦思,听不惯汽车喇叭声,学习成绩跟不上,跟同学玩不到一起,跟我的父母也亲近不起来……所以我父亲一直不怎么喜欢我,他觉得我内向、胆小、死气沉沉、没有活力,跟他一点都不像……”他勾一下嘴角,“其实他没有看到我在大伯家的样子,大伯总说我是个捣蛋鬼,上蹿下跳一刻不停,尤其是我身体好的时候……”

    曹湄此时已经在用第二盆温水替他清头发了。听到这里,她忍不住插口道:

    “真的?难以想象啊……我还真想看看你调皮捣蛋上蹿下跳的样子。”

    他笑,又叹一声:“现在老了啊。”

    曹湄笑着,尽量把他湿发上的水擦干,又打来第三盆水。他冲她感激地一笑。

    “其实细想想,我的童年还算是幸福的,有那么疼爱我的大伯。后来又能在父母的身边生活……虽然刚开始有点生疏,但毕竟是开心的。”

    “后来你和你父母的关系变好了吗?”曹湄问。

    “嗯,后来慢慢就好起来了。其实他们对我也很好……只是方式不同吧。尤其是我妈,因为我身体不好,所以什么事都顺着我,可以说是宠溺了。但是我爸不同意她的做法,所以对我特别严厉些。”他忽然一笑,“说起来,我也要感谢我得的这个病。”

    曹湄一愣,“感谢?”

    “嗯……就因为生了病,所以才能回到父母身边。”他微微笑着说,“后来遇到的很多人,也因为我的病对我很关照……方烨就是,大学时我们住一间宿舍,我每次病倒,都是他在照顾我。工作以后也一样,给很多人添了麻烦……还有你也是。”他的目光移向曹湄,眼里隐隐含着笑意,“要不是因为这个病,怎么能把留你在身边?”

    听了他的话,曹湄愣了几秒,微微笑了笑。

    “说了那么多话,累不累?休息一会儿吧。”

    他却一笑,“还没完呢……童年部分先到这儿。”

    曹湄奇道:“怎么,你打算写回忆录?”

    “哪有……只想让你知道。”

    曹湄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有些感动,愣了几秒,替他把头发擦干,将最后一盆水端走。

    “洗好了,起来吧。”

    她扶着墨如深慢慢坐起身来,靠回床头,戴好氧气管,接着收走铺在床尾的一次性雨衣,用拖把将地上的水和泡沫拖干净。然后回到床边,用一块干毛巾替他把仍在滴水的头发再仔细擦干。但还是有些水顺着脖子淌进衣领里去了。曹湄忙替他擦拭着。

    “哎呀,弄湿了……”

    “没关系,太舒服了。”墨如深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谢谢你,草莓。”

    曹湄一笑,放下毛巾,忽然从包里掏出手机来。

    “这下更帅了。来留个影……笑一下!”

    不等墨如深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轻响,她已经给两人来了张自拍合影。

    墨如深不由愕然,“草莓?……”

    “我亲戚说要看你的照片。我们也没张合影……”

    “……你亲戚?”墨如深继续愕然中。

    “嗯,我跟我爸妈一说,没几天全家都知道了……都怪我妈的大嘴巴。本来想让他们自己去看《风尚》的,又觉得不大好……”她说着一笑,“我没跟他们说你是大人物,就说你是理发店老板……不要紧吧?”

    墨如深愕然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你……告诉你爸妈了?”

    曹湄点点头。

    在他住院的第三天,也就是曹湄回家补觉的那一天,她就跟父母坦白了一切。

    她的父母一直以为她这几天是在咖啡店留宿,闻言自然吃惊不小。听说女儿交往的男友就是曾经在她家小吃摊出现过的小狗主人,两位老人既是高兴又是担忧:女儿终于有了男友,自然是件好事,而曹湄的父亲因为喜欢小白/咖啡,所以爱屋及乌也对它的主人印象不错;但又听说那人因为心脏病住进医院,难免有些不安,而曹湄的母亲则有着更多的担忧——对方的家世不错,经济条件又好,跟自家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门不当户不对,两人真的能成吗?就算真的能成,女儿将来嫁过去会不会受委屈?对方的家人会不会看不起他们家?

    其实这些事,曹湄自己早就想过了。她安慰父母几句,只要他们别担心,也没有多说别的。两位老人自然清楚女儿的脾气,知道她肯定是有了打算。而一旦她做了决定的事,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于是做父母的只能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女儿几句,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全在她自己了。

    总之这一来,他俩的事,就算是得到了曹湄父母的认可。

    墨如深又是半晌愣怔。却听曹湄轻声说道:

    “对不起,如深,我一直没告诉爸妈,是因为还不确定……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不过,我现在告诉了他们,也没别的意思,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暗示你什么。”

    墨如深微微一怔,“草莓……”

    曹湄抬眼冲他微微一笑,“如深,我在这儿,不是因为你的病……是因为你。所以你就别再感谢你的病了,还是快点好起来吧。”

    他看着她,默然半晌,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轻轻拥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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