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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指环与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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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出租车驶入医院,草莓才稍微镇定了些。

    凌芳菲陪着她来到病房外。方烨正等在走廊上。远远看见她们来了,他挥一下手,招呼她们过去。看到平时不动声色的方烨此刻深锁着眉,表情有些沉重,曹湄的心不由一阵紧缩。

    林映雪从病房里走出来。

    “心动过速导致晕厥,送到医院以后发生房颤,还好抢救及时,现在基本控制住了……”

    凌芳菲闻言明显松了一口气,曹湄却是兀自愣了半晌,忽然轻声说:

    “我们昨天吵了一架……”

    林映雪一愣,忙道:“他这病由来已久了,上一次我就担心他会再发作。”

    “你们的狗丢了,他找了一晚上,又淋了雨。”方烨也道。

    曹湄愣着,没做声。

    “草莓,别这样,”凌芳菲揽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这么垂头丧气的,给他看见多不好。”

    曹湄身子微微一颤,还是没说话,却轻轻点了下头。

    “他醒着,进去看看他吧。”林映雪说。

    墨如深半卧在病床上,听见有人出入,费力睁一下眼,见是林映雪和方烨,便又闭上了,没有看见跟进来的另外两个人。

    曹湄却是紧紧盯着病床上的人,心里涌起一股惊愕和酸楚。

    昨天他还精神十足地与她说笑,可谁想到仅仅过了一夜,他竟憔悴至此。脸色透着一层黯淡的灰白,眼下两抹浓重的青影,双唇隐隐泛紫,凌乱的碎发贴在额角。皱巴巴的棉被笼在他的身上,好像沉重得能把他压垮。他戴着鼻痒管,有些费力地呼吸着。数根电线和导管自那身宽大的病号服的领口延伸出来,连接在各种仪器上。

    病床边,一位护士在替他调整点滴,一位男医生拿着医疗仪器替他检测心率。她看见床头的心电监护仪上不时变幻的数字和曲线,她听见男医生对林映雪说他的心率还是很快,两人小声商量着治疗方案。而他像是无力关注这一切,连眼也不睁一下,只是任凭摆布。

    曹湄站在床尾,看着他虚弱的样子,眼里不由自主漫起了雾气。

    之后护士和男医生都离开了病房,床边就剩了他们四人。这时墨如深动了动唇,轻声开口道:

    “方烨……你先走吧……”

    他还是没睁眼,说话声音也极其微弱。方烨俯身应道:

    “没关系,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下午还有会……映雪,你也是……都去忙吧……我没事……”

    他停下来,轻轻喘息。

    方烨和林映雪互望一眼,脸上俱是无奈又不放心的表情。这时却听曹湄轻声说一句:

    “你们去吧,我来照顾他。”

    病床上的人微微一震,睁开眼来,侧头向床尾望去。视线停留在她的脸上,便再也挪不开,他有些愣怔地望着她,眼神闪烁不定。

    曹湄此时看上去平静了许多,刚才的失神和沮丧仿佛已经消弭无踪。她望向林映雪。

    “林医生,我在这儿呆着,可以吧?”

    林映雪点头,“可以……就是别让他说太多话,一定要静卧休息。我再找名护工过来。”

    “我知道了。”

    “草莓,你一个人行吗?”身旁的凌芳菲有些不放心地问。

    曹湄点了点头,“芳菲姐,你回去吧,我留下。”

    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已经做了决定。凌芳菲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你自己也注意点儿,别太累了。”

    林映雪又对着曹湄叮嘱几句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方烨却是没有多话,只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曹湄几眼。之后三人一起离开了病房。

    曹湄走到床边。病床上的人仍在看着她,目光片刻未离,只是眼神却黯淡了下去,带了些难懂的复杂和难解的纠结。

    曹湄伸出手,将他额头凌乱的碎发轻轻抚平。他望着她,勉力勾起嘴角。

    “草莓……”

    听见他的轻唤,眼泪一下子就掉落了。她咬住嘴唇,声音发颤。

    “怎么……怎么弄成这样……”

    他看着她,认识这么久,他好像还从没见她哭过……他抬一下手,似乎想替她抹泪,可手臂又无力地落回床上。他闭一下眼,又睁开。

    “对不起,草莓……咖啡,不见了……”

    她点点头,“方烨告诉我了……你找了它一夜?”

    他轻轻地点一下头,“我总觉得……要是它回不来……你也……不会回来了……”

    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对不起……”曹湄喃喃地说着,“对不起……都怪我……”

    “怎么会……别哭……”

    她在他的病床前蹲了下来,“对不起……咖啡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她紧紧握住他缺少温度的手,贴在脸上,也不管眼泪流了满脸,沾湿他的手背。

    他轻叹一声,闭上眼。的确是有些累了,即便听见她的轻声啜泣,让他心疼不已,却也无能为力。

    墨如深的病况还不稳定,心动过速,低烧不退。当晚,曹湄留在医院陪夜。

    林映雪找来的护工已经习惯了这种事,一熄灯便蜷缩在躺椅里呼呼大睡。曹湄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躺在沙发上,脑海里不停回放着前一天在那所大房子里发生的事,又挂念起不知去向的小咖啡。内疚和忧虑搅在一起,刺得她脑袋生疼。干脆起身坐到病床前,一刻不离地守着他。

    所幸病情没再恶化,只是到了白天,墨如深精神不济,一直醒醒睡睡。心律失常让他睡不安稳,在清醒的时候也总是很难受。话说多了会气急咳嗽,动作幅度大了会心悸胸痛。每到此时,曹湄便会扶着他坐起来,替他轻轻拍背,或是在他后心和胸口小心地摩挲按揉,为他缓解不适。

    就这样寸步不离地照顾了他两天两夜,曹湄终于有些支持不住了。见他的情况逐渐稳定,便趁方烨来探病的时候匆匆回家补充睡眠。

    醒来后,在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当午饭,便又出门了。只是这回没有往医院去,而是坐上公车,前往城外的别墅。

    用他给的钥匙开了别墅的大门,进到屋里,大房子冷冷清清的,没有半点声息。

    曹湄存着侥幸喊了几声咖啡。没有动静。她不免有些沮丧,在客厅呆站了一会儿,然后走进厨房。

    时隔两日,鲜花早已枯萎,还能闻见残留的花香,只是被坏掉的食物气味盖过了。毕竟是夏天,餐桌上无人收拾残局,肉类制品都已变质,其它食物也都不能吃了。

    曹湄翻找了半天,从储物柜里找出垃圾袋,正要收拾餐桌,目光却落在桌上那只酒红色戒盒,还有旁边十来颗石榴石珠子上。

    一阵酸涩的内疚感揪住了她的心,她愣了一会儿,将圆珠子一把收拢,装进裤兜。又拿起那只戒盒,小心地打开。

    一枚钻戒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戒指的设计很简洁,上头镶嵌的钻石大小适宜、毫不夸张,正冲她一闪一闪眨着眼。

    曹湄又是半晌愣怔。

    那天若是高高兴兴接受了这枚戒指,他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吧?小咖啡也不会走丢吧?如今却搞得大家都吃苦受罪……

    她忽然怀疑自己究竟在想什么,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呢?

    早知如此,她又别扭个什么劲儿呢……

    她合上盖子,将戒盒小心地装进包里。

    临走前,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到别墅区周遭寻找小咖啡,然而终究无功而返。

    这两天方烨也来找过好几次,也托了人在附近寻找,还沿途张贴了寻狗启事,又到网上发布了求助信息。但始终徒劳无功。这所房子毕竟在城外,小咖啡不熟悉附近的环境,这里距离市中心墨如深的家又有好远的路,指望它自行回家恐怕也不太现实。总之一句话,找到小咖啡的可能性非常小,要是往坏处想,它说不定已经遭遇不幸了……

    虽然自己也设想过各种可能,但一听方烨说了这话,曹湄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墨如深也一直挂念着小咖啡,在医院的病床上,他有时会跟曹湄聊起小家伙的种种趣事,每次都是开头说得高兴,最后却又黯然失神。

    曹湄还记得他病倒那天说的话,虽然他后来没再提过,但他似乎总认为曹湄会和小咖啡一样,最终离开他的身边,一去不返。

    林映雪说他这类病人是容易情绪低落,产生消极思想,需要身边的人好好开导。曹湄真恨不得去买一只跟小咖啡一模一样的狗来开导他,但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又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离开别墅,回到医院。病房里很安静,壁挂电视以极小的音量播放着一场篮球赛。墨如深仍戴着氧气管,挂着点滴,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曹湄轻手轻脚地取过遥控器,关了电视。他听见动静,睁开眼来。

    “你来了。”看见是她,墨如深露出点微笑。“怎么不在家多睡一会儿?”

    “我睡饱了。中饭吃了么?”

    他点头,“方烨做了面条。”

    “方烨还会做面条哪?”

    “面条又不难做。”

    曹湄想象了一下方烨煮面条的形象,不由失笑,“不是……就是觉得有点好笑……”

    他也笑,“你竟敢笑他……幸好他走了。”

    曹湄笑着环顾一下病房,发现除了之前公司员工和业界同仁送来的果篮、花篮之类的慰问品,又多出几包东西。她上前一翻,全是杂七杂八的零食。

    “这是谁送的呀?”

    “边枫和尚辞。”

    曹湄不由一愣。“他们来过?这些东西你又不能吃。”

    墨如深一笑,“边枫说是给你的。”

    “我?我又没住院……”

    “你比住院还辛苦。”

    曹湄一愕,见他看着自己,便微微一笑。“可以白吃白拿,有什么辛苦的。”

    他一笑。“草莓,我想出去走走,消化一下。”

    “不行,映雪说你必须静卧。”

    他露出点无奈的表情。“一直躺着,屁股都疼了。”

    听他抱怨,曹湄又失笑。“坚持一下吧。”见他一手搭在胃上轻轻划着圈,她坐到床边,手掌抚上他的胃,“我帮你揉揉。”

    为了加强营养,林映雪说他可以吃些半流质的食物和好消化的水果,可他的胃不是那么好伺候的,昨天只吃了三分之一只苹果,还是用搅拌器打成糊状用微波炉加热过的,他却还是闹了肚子,一下午出入了好几趟洗手间,好容易养回来的一点力气,这一闹又给闹没了。

    因此曹湄一直很小心,不敢随便让他吃东西。可不吃东西营养跟不上,体力也就恢复不了,而要对抗病痛的折磨,是非常需要体力支持的。如此一来恶性循环,他只能终日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吸氧输液。也难怪他会不耐烦,会抱怨,会沮丧。想到这里,曹湄不由一阵心疼,手上的动作更是轻柔了几分。

    “好点儿吗?”

    他点点头。两人安静了片刻,忽听他笑了一声。

    曹湄奇怪地看他。“怎么了?”

    “没什么……”他停了一下,像是又憋不住话,“想起咖啡的事儿了……”

    曹湄微微一愣,手上略停,忙又接着替他按摩。他像是没注意她的失神,仍往下说道:

    “每次方烨去我家,它都躲得老远……有一次方烨要走的时候,怎么也找不到他的皮鞋……后来才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上面还沾了咖啡的口水……”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这小家伙,其实挺会使坏的。”

    “嗯,它很聪明。”曹湄轻声应道。

    笑容挂在嘴角,他沉默了一会儿。

    “它这么聪明,肯定能自己生存。”

    “嗯,我也觉得……它肯定好好的。”

    他长出一口气,不做声了。曹湄抬眼看着他,见他侧脸望着窗外,眼神飘得有点远,不知在想什么。

    曹湄垂下眼,忽然停了手,起身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到他的手里。

    墨如深一愣,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是那只酒红色的戒盒。

    他愣了几秒。

    “……你去过了?”

    “嗯。”曹湄点点头,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正襟危坐,看上去一脸认真的表情,双眼直盯着他看,像是在等待什么。

    墨如深有些不解地望着她。

    “草莓……”

    “我准备好了。”

    墨如深愕然。不等他开口,她又说:

    “我答应了。”

    他愕然半晌。

    “草莓,我……”话到一半,却又不往下说了。只是愣愣地看了她好半天。

    曹湄一笑。“怎么了?”

    他又是愣怔良久。

    “对不起……那天,是我不好。”

    曹湄一愣。

    “我以为……你不会参与我的过去,觉得你不可能理解我……是我太自私……明明是我不够坦诚,不相信你,还怪你不理解我……”

    她摇摇头,“是我不对,说过会相信你,可是没做到……”

    他默然片刻。“……认识你以后,我以为能忘掉过去,开始新生活。可是……”又是几秒沉默,“……其实我也知道,你并不适应过我这种生活,我也,不适合你……你不应该承受这些……你应该……过得无忧无虑。”

    曹湄愣了半晌,“怎么……难道你改主意,不想娶我了?”她说着,强笑一下,仿佛只是说了句玩笑话。

    他沉默着,眼神闪烁不定,眼里再度流露出那种带着复杂与纠结的神色——是她曾经见过,却始终没弄懂的。而后他的嘴角露出点苦笑,“草莓……我现在这副样子……怎么娶你……”

    “你会好的……小咖啡也会回来的。”她轻声说,“就算它不回来了,我还在呢……我不会像它那样离开的。”

    他凝视着她的脸,她的话音虽然轻弱,语气却是坚定的。他知道她决不是随口说说。他握紧手中的戒盒,思绪有些繁乱不堪,胸口被一阵酸涩之感绞住,胃里也像是配合好了似的,翻涌起一股苦意。

    他一手撑床,坐了起来,仍紧握着戒盒的手摁在了胃上,深深地按压进身体里去。

    见他忽然苍白了脸色,面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曹湄慌忙起身扶住他的身体。

    “如深!怎么了?”

    他却答不出来,只闭了眼,皱着眉,呼吸沉重。心跳无规则地加快,撞击着胸腔,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曹湄急忙按铃求救,一边伸手抚着他的胸口替他顺气。医生和护士很快赶到,来的是那位男医生,他冷静地检视一下床头的仪器和病人的情况,立即吩咐护士准备药物注射。见他一脸痛苦地捂着胃,医生问道:

    “是不是想吐?”

    墨如深点头。

    “吐出来吧,会舒服点。”

    可墨如深只抿唇忍着。曹湄知道他是怕弄脏了房间给别人添麻烦,忙跑到洗手间拿了脸盆出来。他这才松了劲,把中午吃的面条全都吐在了脸盆里。

    折腾了好一阵,注射一针之后,他的心率才逐渐平稳下来。医护人员相继离开病房,墨如深闭着眼,靠在床头无声地喘息着。

    曹湄只觉得口干舌燥、手脚发软,出了一身的冷汗,到此刻才回过神来。不过她没有哭,只抹了抹发涩的眼睛,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然后坐到床边,用纸巾替他擦去额头的虚汗。见他仍是紧握着那只戒盒,她探身从他的手里接过盒子,小心地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墨如深睁眼看她,半晌,轻声道:“草莓……帮我拍拍背吧。”

    曹湄小心地扶他坐起,自己坐到床沿,让他靠在身上。一手轻轻地拍抚着他瘦削的背脊。

    他倚着她的手臂,微闭着眼睛,睫毛轻颤。曹湄凝视着他的侧脸。不过几天时间,他的脸颊瘦削了好多,眼眶也深深地凹陷下去,她看见他鬓角的黑发掺了几根短短的白发,忽然间心痛如绞,两行眼泪此时才夺眶而出、滑落脸颊。

    泪水在下巴交汇,滴落在他的肩头,弄湿了病号服。

    他的身子微微一颤,慢慢睁开眼,一只手扶上她的胳膊。

    “草莓……别哭。”

    眼泪刷刷地落得更快,曹湄停了手,扭开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泪湿的脸。

    他沉默了好久。

    “草莓,对不起……”

    曹湄微微怔着。

    “我……我是有点怕了……这身体……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今后怎么跟你在一起,一起面对……将来的事……”

    他停下来,轻轻喘息。曹湄回过神,忙又替他轻抚后背。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下去:

    “草莓,是我……不够坦诚。我欠你一个解释……可能,还不止一个。”

    他咳喘几声,曹湄揉着他的后心,感觉到他紊乱的心跳。

    “别说了,你要少说话……”

    “草莓……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好起来……”

    “多久都行。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谁知道呢……”他露出点苦笑,又是几声咳喘,一脸难受的表情。

    她一下一下替他抚着背。“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不在乎。”

    他侧过脸来,怔怔地看着她,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他抬手,轻抚她面颊上残留的泪痕。忽而苦笑一下,“我知道,你是心软,不忍心让我难过……到时候……你就会在乎了……”

    她也定定地望着他的脸,那样憔悴,那样黯淡,毫无往日的神采。

    “如深,我爱你。”

    他愣在那里。她抱住他的身体,轻轻地吻了他干裂的唇。

    “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只要跟你在一起……反正,我不会离开了……除非你要我走。”

    她说完,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沉默良久。

    “草莓……我累了。”

    曹湄松开他,扶他慢慢躺好。他半卧在床上,一手轻轻地按在心口,看上去虚弱无力。

    曹湄的手在他的胃部和胸前来回摩挲,缓缓地打着圈。

    “你睡吧,我看着你。”

    他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地看她一眼,而后昏沉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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