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车祸与婚约

夏末的热，是那种窒闷逼人的热，室内和户外，被空调隔成了两重天。可能正因为如此，此季的医院显得特别热闹，不少人因为中暑或是胃肠炎这类季节病入院打起了点滴，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候诊室的几排长椅被挤得满满当当。

    但这份与医院的氛围不甚相符的嘈杂，反而让惊魂未定的曹湄逐渐平静下来。她找了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手里拿着刚才护士交给她的冰袋，捂在脑袋上镇痛。

    就这么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一抬眼，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向她匆匆跑来。她忙站起身。

    “草莓！没事吧？”

    墨如深不待她回答，一把便将她抱进怀里。

    “没事没事，就撞了一下，没受伤……”

    听她这样说了，他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却仍是抱紧她没有放手。曹湄也顾不得周遭的目光，任自己靠在他的怀里。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和心跳，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

    “撞着哪儿了？”墨如深轻声问。

    “这儿。”

    曹湄指指后脑勺，那里鼓起了一个肿包。墨如深小心地拨开她的发丝，轻触一下伤处，曹湄倒吸一口凉气。所幸伤得不重，虽然当时痛得她要死要活的，但过了那阵劲儿就好了。墨如深立刻拉着她的手在长椅上坐下。她看见他满头都是汗，却顾不得擦一把，只接过她手中的冰袋，替她捂在后脑勺上。

    本来曹湄不是个娇气的人，属于能吃苦能忍痛的那种。可墨如深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又是一脸的疼惜之色，倒让曹湄觉得不趁机撒一下娇都亏了。果然娇气的人是被宠出来的……

    “疼吗？”

    曹湄眨眨眼，委委屈屈地点了下头。他眼中的怜惜之情更浓，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得更靠近了一点，又安慰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脑袋后头的伤好像也不那么痛了。曹湄忍不住笑起来。

    “没事，真的……就是起了个包嘛。”

    “头上的伤要重视。到时候让映雪带你去做个检查。”

    也不知他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总之把曹湄吓得够呛。

    “都检查过了，真的没什么，还是他俩比我严重点……”

    墨如深的脸色变了变。“他们怎么样？”

    “没事，都没事……边桐受了点小伤，不过不是因为撞车……”

    墨如深不由一愕。曹湄忙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边桐的车子偏出车道，迎面撞上了对面车道驶来的车。幸好两车速度都不快，车子虽然撞得有点惨，人倒是都没什么事。雅楠当时是被吓懵了，而曹湄撞了一下头，也有点犯晕。边桐还算冷静，见车上的人没事，忙下车去查看对方的情况。可对方的车主一时气急，对着他破口大骂，还讲了很多难听话。边桐正是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两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要不是交警及时赶到将他们拉开，恐怕真要造成交通大堵塞，弄不好还会打出两个重伤员来。

    曹湄将这些对墨如深讲了，又把之前陪雅楠去婚庆公司的事也说了，但略去了雅楠在车上突然发狂的部分。她感觉这一点还是不提为好，只说是边桐变道的时候不小心才会和对方撞上的。

    墨如深听了，沉默半晌，将她的手握紧了些。

    “以后要小心点。”

    曹湄点点头。“幸好没什么事，我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的……”

    “那怎么行，车祸这么大的事还能瞒着？”

    “怕你担心么。”

    墨如深一笑，“总是我让你担心，偶尔让我替你担心一次，也应该的。”

    淡淡的一句话，听着却是说不出的受用。曹湄不知说什么好了，脑后的凉意依然在替她缓解着疼痛，她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微笑，只觉得这一点痛真的算不了什么。

    这时边桐朝他们走过来。

    “不要紧吧？”他并没有跟一旁的墨如深客套，只对着曹湄问道。

    “嗯，没事了。你呢？”

    “一点皮肉伤。”

    曹湄打量着边桐，他的嘴唇、下巴还有手背上，都是打架留下的细小伤痕，白色的衬衣上还沾了几滴血迹。

    “雅楠呢？”

    “打了一针，睡着了。”

    曹湄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她想起雅楠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她突如其来的失控险些酿成大祸。可撞车之后，对于自己一手造成的局面，她显然惊惧不已，只是缩在副驾驶座上瑟瑟发抖。曹湄还来不及安慰她几句，边桐便跟对方打了起来。而雅楠却在此时先曹湄一步跳下了车。曹湄也急忙跟着下了车，却见雅楠冲到那两人之间，挡在边桐的身前，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对方的拳头险些招呼到她的背上。边桐大声呼喝着要她躲开，可雅楠怎么也不肯撒手，她紧紧地闭着眼，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不要伤害桐……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最后昏倒在边桐怀中。

    要不是她突然扑了过去，可能等不到交警赶来，边桐早跟对方扭成一团了。

    曹湄想起边桐抱着雅楠冲进医院时的模样，和他现在的表情简直判若两人。他此刻站在他们身前，淡漠的眼神扫过曹湄身旁的人。

    墨如深放下手中的冰袋，站起身来，面对着他。

    “你怎么回事，车都不会开了？”

    听他开口发问，曹湄不由一愕。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他用那么冷的语调说话。

    边桐没有回答，只是瞟了曹湄一眼。他显然明白曹湄并没有把车祸的真正原因告诉墨如深。曹湄朝他笑了笑。边桐又移开眼神，冷淡地开口。

    “医生替草莓检查过，说没什么事。你可以送她回去了。”

    墨如深沉默几秒。“以后开车小心点。”语气同样淡得听不出情绪。

    边桐没有反应。墨如深似乎迟疑了一下。

    “雅楠她……”

    “你不用管。”

    边桐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堵住了墨如深的问话。墨如深面沉如水，他不再说什么，返身来牵曹湄的手。曹湄起身偎在他的身侧，此时才发觉他的右手冰凉冰凉的，想是因为长时间拿着冰袋的缘故。

    “我们走吧。”曹湄轻声说。

    不知为何，眼前这两个男人冷淡的对话，让她略微有些不安。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

    没有跟边桐客套，墨如深握紧她的手，刚走出几步，却听边桐在身后叫住了曹湄。

    “今天谢谢你，不过这件事你不必费心了。”

    曹湄一愣，一时不知他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婚礼。我们会回美国结婚。”

    曹湄愣了半晌，点头应了。边桐没再多说，返身朝楼梯口走去。

    一出医院大楼，逼人的暑气迎面袭来，与背后空调的凉风形成两面夹击之势，打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曹湄兀自想着心事，任墨如深牵着自己的手往外走。但她很快发现他的脚步逐渐慢下来，步履也有些虚浮。

    曹湄立刻伸手环上他的腰，搀扶住他的身体。

    “如深？”

    他转头对她笑一下，揽住了她的肩。她感觉到他身体的重量，忙小心地扶着他缓步朝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打开空调，墨如深背靠着驾驶座，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曹湄担忧地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你怎么了？”

    他朝她安慰地笑笑，“没什么，可能刚才赶得太急了。”

    看见他的额头又在冒汗，曹湄抽出纸巾来替他擦拭。

    “赶这么急干吗？我电话里不是说了没事。”

    她的语气带着责怪。墨如深却只笑笑，拍一拍她的手。“没事了。”

    他的手还是冷得像冰。曹湄不禁后悔，刚才不该让他拿着那个冰袋拿了那么久。她将他的右手捂在手中，替他揉搓着回暖。

    “我来开车吧，你休息一会儿。”

    “不要紧，还是我来。头还疼吗？”

    “还好，不怎么疼了。”

    “睡一觉吧。到了叫醒你。”

    不容她再争辩，墨如深收回手，发动了汽车。

    曹湄没想到自己真能睡着。她还以为这一觉大概睡了好几个钟头，醒来时起码应该黑天了。可等她睁眼一看，却发现车子仍然行驶在公路上。瞄一眼时间，居然只睡了二十分钟。曹湄有些愣神，感觉这一觉睡得既深沉又不安。她动了动身子，后脑的伤处却不小心蹭到了座椅靠背，她下意识地一咂舌。

    “这么快就醒了？”墨如深扭头看她一眼，“再睡会儿吧。”

    她迷糊地一笑，“不睡了，回家再睡。”

    他点头，“好，很快就到了。”

    曹湄陷在车座里，回想起今天发生的种种，止不住思绪翻飞。

    雅楠想要结婚，边桐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他明明很紧张雅楠，可偶尔流露出来的那种淡漠，却又像是对她不那么上心。

    最让她不解的就是，他为何不愿在国内举行婚礼；雅楠又为何不愿回美国，为何一提此事她会激动成那样……这里头又会有多少牵扯？

    曹湄不由得暗自叹气，她本就不愿卷入这么复杂的事情中去，好在边桐说过用不着她再费心，她也懒得去管那么多了。

    心中又是叹息，却在不知不觉间叹出了声。

    “怎么了？”听她叹气，墨如深问道。

    “没什么……我在想啊，是不是女人对结婚这个事都特别执着，而男人好像都避之惟恐不及……”曹湄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

    知道她是对今天的事有感而发，墨如深沉默几秒。

    “那你的观点呢？”他问，“你怎么看？”

    “我？没什么看法。”曹湄懒懒一笑。

    “如果是你，你会想结吗？”他又问。

    “呵呵，没想过……”

    他没接话。但曹湄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什么。这样的对话，恐怕不仅仅是跟她探讨婚姻观这么简单吧。神思终于清醒起来，她侧过脸，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却见他微微一笑。

    “你想结吗？”

    她讷讷地张了张嘴，竟然答不上来。

    “那就结吧。”

    曹湄瞪大了眼，愕然地盯着他的侧脸。他并没有转过脸来对上她惊愕的目光，只是专心地注视着前方的路。但他的嘴角始终挂着那一抹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