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草莓与蓝天

过了好久草莓小姐才想起她那辆被遗忘的自行车。但用过一次的理由显然已经不灵了。

    “等等……我的自行车……”

    “没关系。今天天气很好，不会下雨；广场上有很多保安，你的车也不会丢。”

    墨如深的宝马车开出地下车库，绕苏艺大厦一圈开上了马路——绕行到苏艺广场前时，草莓看见边枫正跨上他的摩托，他戴着头盔，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曹湄能感觉到他是有意驾着摩托从他们的车旁驶过，然后调转车头，朝反方向轰轰地骑走了。

    “小孩子。”墨如深笑说。

    曹湄不由在心里叹气，在她看来这些人都挺孩子气，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他走了……停车吧？”

    墨如深却笑着摇摇头。

    曹湄一愣，“……你真要开出去？”

    “是啊。”

    “……去哪儿？”

    “好地方。”

    “……啊？”

    “特别适合你的地方。”

    曹湄愕然地盯着他看。他却只盯着正前方，脸上笑意盈盈。

    “早想带你去那儿了，这回就当是谢谢你吧，给了我灵感……”

    “我又没说什么……”

    “那，就当是我等不及，把约会提前了吧。”

    曹湄惊讶不已。他却只笑。

    “你答应过的，记得吗。”

    “可……我还在上班。”

    “你不想跟我出去？”他扭头看着她，一脸认真地等着她的回答。曹湄张张嘴，正想开口，却一眼瞥见宝马的车头与前边那辆车的车屁股越来越接近。

    “小心！”曹湄急忙唤道。

    他这才转回头看着前面的路，将车距拉开到安全距离。

    “……先不聊了，我会分心。到了再说吧。”

    他就这样成功地堵住了她的嘴。看着他的侧脸，微微勾起的嘴角，曹湄十分怀疑他是故意的……

    高速上一个小时，下了高速半小时，他们到达一处开阔的田野。墨如深将车拐入一条小路，看到一路上的指示标牌，曹湄这才知道他们来的是什么地方——“春天草莓园”。

    “……草莓园？”

    “对。”

    曹湄有些愣愣的，她原以为他们会像很多影视剧里那样，找一间餐厅，或者咖啡馆，或者电影院，或者公园的僻静角落，进行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来这儿干吗？”

    墨如深一笑，“摘草莓呀。”

    曹湄顿时愕然不已。

    路的尽头是一个挺大的院落，墨如深把车开进院门，这里有几间类似厂房的建筑，院落一角停着卡车，一旁的工棚低下堆放着机器和包装箱。不少工人围在一处，将采摘下来的草莓筛选、加工、包装。在这院落的后面，便是大片的草莓田。

    两人一下车，草莓园的老板迎了出来。听墨如深与对方的谈话，应该是早就联系过的。随后老板将准备好的两只小塑料桶递给他们。

    “免费采摘，偷吃不管，购买收钱。”老板笑着说，“以前采过草莓吗？”

    “没有。”曹湄摇摇头。

    “那就去玩玩呗！”老板说，“现在正是时候，酸甜味道最浓厚……不过你们稍微晚了几天，大个儿的可能不好找了。”老板看着院中已经包装好、堆放整齐的一箱箱草莓，黝黑的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没有任何原因可言，曹湄忽然之间就动了心。想到那从未踏入过的草莓田和新鲜可口的草莓，腮帮子不由得偷偷地酸了起来。

    两人跟着老板来到了田间地头。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草莓田，一条条田埂整齐地排列着，一垄垄绿色一直延伸至天边。有一些游人在远处采草莓，他们或蹲或站，拿着相机留影，几个孩子在田里跑来跑去地玩闹。

    老板简单指点了一下采摘方法，便把他俩留给这一大片草莓田。

    “去吧。”墨如深笑着说。

    “你也采么？”

    “采呀。比比谁采的草莓甜？”

    看着他带点调皮的表情，曹湄也不由笑了。

    她跟他兵分两路，沿着田垄信步走去。

    开始时，和所有人一样，她只想着快点把小桶装满。她俯身去采摘那些低矮的、贴着地面生长的果实，一边采着就一边吃开了——味道的确鲜美。但她很快发现摘草莓并不是件轻松的活儿，有时候你得双膝跪地才能将软软的草莓完整地采入手中。她脑中不合时宜地冒出一群农人跪在田间采摘草莓的劳动场景，而她以前竟从不知道新鲜多汁的草莓是如何被采摘下来的。

    她把一颗草莓塞进嘴里，顿时满口冰凉酸甜的汁液，直沁入心。这味道简直太让人上瘾。她抬起头，回身看着田垄的另一头。墨如深站在田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曹湄忽然之间觉得别扭起来。她假装没在意，回过身，又走远一点，继续弯腰采她的草莓。

    小桶很快被装满。曹湄提着亲自收获来的劳动成果，在田间悠闲地行走，享受着许久不曾有过的出离尘世的感觉。此时此刻她仿佛体会到了草莓园老板那种志得意满的心情。

    她望向远处——

    这片草莓田真是开阔，其他摘草莓的游人离她越来越远，到后来几乎只成了一些晃动的小点；墨如深不知走到了哪里，她四处望去，没见着他的身影；天高、云淡、风轻，阳光洒满绿色的田野，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脚旁是层层的绿叶，小小的白花绽放着，有蜜蜂飞来，淡黄的花蕊轻颤；鲜红欲滴的果实躲藏在绿色和白色的掩映下，采摘下来，放入口中，香软如蜜，清凉酸甜。

    不知在田里耗了多久，她终于沿着田边，返身往庄院走回来。还没走到大院，她忽然看见了墨如深——这下她知道为什么一直没看见他了——他竟然坐在田埂上，一点不担心衣裤上沾了土。

    曹湄愣了几秒。就他此时此刻的形象，整个一闲散慵懒的农人。若说这里坐着的是一位时尚界名人，又有谁会相信？

    曹湄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在远处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些事。

    她想起了他家墙上挂着的那幅薰衣草的照片。那是一处如梦幻般的所在，与这片草莓田截然不同。虽然同样是绿色的田野，但这里远非薰衣草田那般完美，空气并非真正清新，环境并非完全天然，所谓“蓝天草莓园”的天空也不是真正的蔚蓝，而是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因为距离公路不远，扬起的灰尘不时被风刮来，能听到大卡车轰轰隆隆、拖拉机突突嗒嗒地开过的声音，还能闻到刺鼻的汽油味和柴油味。

    但这里却是踏踏实实的，不在照片上，就在她脚下。

    她看着他……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他，带她来到这个好地方——特别适合她的地方。

    她信步向他走去。墨如深弓着背，一手托着腮帮子，胳膊肘抵在膝盖上，像是在发呆。听见她走近，他抬头看她。

    “采好了？”

    曹湄点头。

    “草莓好吃吗？”

    曹湄又点头。“反正白吃的，吃了好多……”

    他笑起来。

    “这里好玩儿么？”

    曹湄再次点头：“没玩够呢！”

    他又笑，“我知道你会喜欢这儿。”

    他的那只小桶就在他脚边放着，她低头看去，桶里的草莓却没装满。

    “怎么，不比赛了？”

    “不了……”

    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曹湄注意到了。她还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

    “怎么了？”她在他身旁坐下，“是不是累了……不舒服？”

    似乎总是瞒不过她。他叹了一声，“嗯……胃，不太舒服……”

    “怎么回事？”曹湄皱起了眉，“又胃疼了？”

    “还好……”他安慰地笑笑，“有点饿了，吃了几颗草莓……可能太凉了……”

    “吃几颗草莓就……看来你吃不得白食。”

    “哈哈……”墨如深不由发笑。笑容却很快变成了苦笑。他终于不再掩饰，一手伸进外套里，摁在不安分的胃上，身子也弓得更厉害。

    “怎么样？”曹湄有点担心起来，“别坐这儿，地上凉。回车里去吧？”

    他不说话，强忍了好一会儿，才稍微坐直了身体，慢慢地站起身来。曹湄伸手搀他。

    “没事……一会儿就好。”他低声宽慰她。

    “上次你也这么说……”曹湄有些无奈，“你先回车上，我去把草莓钱付了……”

    “我去付吧……”

    “不用你，我来。”曹湄抬手在他胳膊上按一下，挡住了他。

    墨如深愣了几秒，随后点点头，慢慢地踱到车旁。说来奇怪，他竟没有坚持付钱，毕竟是他带她来这里约会……其实曹湄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每次总能说服他不再坚持。

    胃里一阵难受，他无力再多想什么，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过了一会儿，曹湄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墨如深……好点儿了吗？”

    “嗯……我们现在走吗？”

    “不着急，等你好点再说吧……我估计你又是饿得，要不吃点东西？”

    他这才注意到她的手里除了装草莓的食品袋，还多了别的东西。她将另一只食品袋递给他。墨如深凝神一看，不禁愕然。

    “……馒头？”

    “正好看见老板娘刚蒸出锅的，就问她要了一只。饿的话可以先吃点。”

    她把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塞到他手中。馒头……馒头……他忍不住在心里念叨了几遍，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笑什么……馒头能养胃，对你有好处。”曹湄说着又递给他一杯热水。

    墨如深靠在车座上，啃了一小口馒头，喝了一点点热水。曹湄看见车后座上放着条毛毯，便拽过来给他搭在胃上。不过是小小的举动，竟让他觉得舒服了许多。

    曹湄将水杯还给老板之后又回到车上。墨如深闭着眼假寐，听见动静睁开眼，见曹湄正盯着他看。

    “怎么样了？”

    他冲她笑一笑，“不好意思，本来玩得挺开心的，又被我破坏气氛了……”

    “还真是……好像每次跟你出来都会这样……”

    “对不起……”

    “没关系……下次别这样就行了。”

    “……下次？”墨如深盯住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就是说，我还有下一次机会？”

    没想到会被他捉住话柄，不过曹湄似乎不怎么介意，反倒玩笑道：“这个……可以有。”

    墨如深眼中笑意更浓，“那……是不是代表，我基本成功了？”

    “这个……还不能算吧……”

    话未说完，他已拥她入怀，轻轻地吻了她的唇。

    难以想象，这次的境况竟和上一次如此相似，又是在他的车里，又是在他难受的时候，又是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但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并没有惊慌逃跑，更没有将他推开。她闭上眼，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吻。睁眼时，看见他的温柔眼神。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但她并未羞涩地避开他的视线，只报以会意的微笑。

    “……那这样呢，算吗？”

    对于他的低声相询，曹湄轻轻地点了点头。一抹惊喜的笑容顿时浮现在墨如深脸上。

    “太好了！……”他重新靠回椅背上，掩饰不住脸上的开心表情，竟忍不住笑出声来，“早知道……早带你来摘草莓就好了！说不定，早把你摘走了……”

    听他居然得意忘形地开起玩笑来，曹湄立马一脸认真地给他泼凉水降温。

    “不过我有条件。”

    墨如深一愣，“……条件？”

    “或者说是要求。”

    “……什么要求？”

    “……你要对它好一点。”曹湄说着，将手轻轻地搁在他的胃上。“我不想每次跟你出去都被你破坏气氛。”

    墨如深愣愣地看着她。

    “对自己好一点。饿了就吃饭，累了就睡觉。一个人要是不关心自己，是不会有别人来关心他的……可能我管得太多，我也知道你工作很忙……不过，有些事再忙也是能做到的……你看你车里连点吃的都没有，以后只要放上几包饼干，至少饿的时候能垫垫饥……还有你可以买只保温杯放车里，这样随时都能喝上热水……”

    她没再说下去，因为他把她拉进怀里，再次吻了她，又将她狠狠抱紧。

    “草莓……谢谢你……”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那……你都答应了？”

    “嗯……但我也有条件。”

    这下轮到曹湄愣了。她离开他的怀抱，询问地望着他。

    “……不要连名带姓地喊我，听着好像老师训学生似的。”

    曹湄愕然几秒，笑了。

    “好吧……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