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小狗与重逢

元宵节快乐！

    建立某种联系很简单，要切断它却很难。这是曹湄从小狗“咖啡”身上得出的结论。

    由于凌芳菲担心小狗会破坏店里的设施，安桉的家人又怕狗，最后还是由曹湄担负起了收留“咖啡”的重任。

    她将小狗领回了家，告诉父母这是朋友家的狗，因为朋友出国，所以暂时把小狗托付给她寄养几天。好在她的父母并不讨厌狗，她的父亲还常跟她讲起自己小时候养狗的事，见这条小狗聪明伶俐，不吵不闹，又挺干净，便同意了。不出几天，她的父亲就喜欢上了它，连名字都给它取好了，在那里“小白、小白”地唤它。那小狗也有这个聪明劲儿，一听见喊声，总是会跑到父亲跟前摇头摆尾地答应着。

    每到此时曹湄便会提醒父亲：“它有名字了，叫‘咖啡’。”

    “明明白毛的，叫什么‘咖啡’？”

    于是小“咖啡”在曹湄家的别名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放假的日子里，曹湄会在傍晚时分带着它到小区楼下遛一圈，让小家伙在花坛草地里尽情地撒欢。但平常的工作日，却不能把小家伙独自留在家，她的父母偶尔会带着小狗去干活儿的地方，大部分时候则由曹湄带到咖啡店里。由此曹湄又为自己添了一项新工作——她不再挤公车，而是每天牵着“咖啡”/“小白”一路走着上下班。幸好咖啡店离她家不远，这也算是变相的锻炼身体了。

    虽然凌芳菲总担心小家伙有可能打碎店里的碗碟或是吓着客人，但事实证明，这是条老实听话善解人意的好狗，除了偶尔调皮一点，总的来说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什么人养什么狗，这话真是一点儿没说错！”安桉总结道。

    凌芳菲听了哈哈笑起来，“你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呢？”

    曹湄也忍不住想笑，可又有点笑不出来。因为一看到它，总不免会想起它的主人。而且相处的时间一长，麻烦渐渐成了乐趣，她竟觉得有点舍不得这条小狗了。

    但她也清楚，她不可能一直留着它。因为它的主人并不是她——尽管原本差一点就是了。

    想到这一点，她的头脑忽然又明晰起来。她发觉自己很可能干了件蠢事，就因为一条小狗，把已经切断的联系又重新牵扯在一起——这的确是件怪异的事。

    于是曹湄给尚辞去了电话，询问小狗的主人什么时候才回来，或者尚辞什么时候能把小狗领走，去还给它真正的主人。得到的回答却令她十分惊讶。

    “他已经回国了呀，你不知道啊？”

    曹湄愣住。“什么？……什么时候？”

    “早几天就回了吧……没人告诉你？”

    曹湄忽然疑心这里头有什么阴谋，就像那次尚辞说服她答应拍摄杂志照片时一样，“你怎么不早说？”

    “我在外地呢……我还以为他肯定会去你那儿……”

    曹湄不知说什么好，尚辞怕是并不知道他和她之间发生的种种。

    “那你没跟他说‘咖啡’在咖啡店吗？”

    “这还用说？咖啡当然只能在咖啡店里了！”尚辞在电话那头打着哈哈。

    这会儿他还不忘开玩笑。曹湄觉得很不高兴。“你叫他快点来领走吧，总不能一直养在这里……”

    “可我联系不上他……”

    “什么？”

    “他手机打不通，打到公司也总说他不在……草莓，要不你自己去找他一趟？”

    曹湄一愣，没有回答。

    “我估计他应该在自己家……草莓？”

    “我没空。店里很忙。”曹湄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语气有些生硬，理由有些牵强。

    但尚辞好像并没有察觉。“啊……那怎么办？我现在也回不来……这样吧，我试着联系方烨，让他联系如深，好吧？”

    “那也好……”

    “知道了……对了草莓，跟‘咖啡’处得好吗？”

    “挺好……”

    “那你这么急着送它走？日久生情啊……不会觉得舍不得？”

    “……你尽快联系吧，再见。”

    尚辞在电话那头哈哈笑起来。

    曹湄挂断电话，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她试着拨了墨如深的手机号，果然不通——你所呼叫的用户已关机。她轻叹一声，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尚辞说过的话——他在那里病倒了，差一点就……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

    第二天，方烨出现在咖啡店。他也同样许久未曾露面——仿佛自从墨如深出国以后，他身边的一切都在慢慢退离出曹湄的生活——可如今却又一一重现了。这让曹湄感到了些许不安。

    方烨走进店来，一如既往地装着酷，用一副严肃的表情不失礼貌而有失热情地问候了店里的女人们。然后他低头看向一旁的小“咖啡”。从看见方烨进门，刚还和安桉玩得起劲的小狗忽然扭身躲到了柜台后边。

    “原来你在这儿。”他对小狗说。

    小狗冲他叫了一声，扭头跑了。三个女人不由都盯着方烨，第一次见识人狗对话的场面，看得出小“咖啡”处于下风。

    “……你是不是虐待过它？”安桉忍不住发问。

    方烨却一脸的不以为然。“它知道我不喜欢它。”

    “它怎么知道？因为你虐待它了吧？”安桉坚持自己的观点。

    “狗跟小孩儿一样，你不喜欢它，它就会知道。你装喜欢也没用。”方烨说。

    凌芳菲听了不由表示赞同：“有点道理，小孩儿的确是那样……你挺有经验。养过孩子？”

    方烨十分难得地一笑，“孩子没养过，但养过宠物。”

    “你不是不喜欢狗？难道养猫？”安桉问。

    “除了人，我对其它哺乳类动物没兴趣。”

    “那你养什么？”

    “乌龟。”

    安桉瞪起了眼，然后毫不客套地哈哈大笑起来。

    曹湄在她胳膊上轻轻推了一把，把她扯到自己身后。方烨看上去倒是不怎么介意。

    “尚辞跟你联系了吗？”曹湄问他。

    方烨点头，“他昨天才给我打的电话……我一直以为狗还在江柳家。”

    “太没责任感了，这么推来推去的……还说不是虐待。”看来安桉很想把这个罪名按到他头上。

    方烨假装没听见。“谢谢你们照顾它，我这就带它走。”

    三个女人俱是一怔，倒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

    “怎么……这就带走了？”安桉问。

    “舍不得？那再借你们多养几天。”

    凌芳菲忙说：“别！再养就养不起了！”

    方烨一挑眉毛，看向曹湄。

    “……它的窝还在我家。”曹湄说。

    “没关系，我明天再来一趟。”

    曹湄点点头，“那你今天就牵走吧。”

    她转头看看小“咖啡”，它又在墙角玩它的磨牙棒。安桉走过去，将它抱了过来。凌芳菲动作迅速地将小碗和磨牙棒之类的“家什”打好了包。

    “说拜拜了，小家伙！”安桉举起狗狗的小爪子冲凌芳菲和曹湄晃了晃，然后将它举到方烨面前。

    谁知小狗立刻变得很不安分，扭动着身子乱蹬后腿，想要从安桉怀里挣脱出来。方烨面无表情地盯了一眼小狗，小家伙立刻汪汪叫起来。

    “它还真是不喜欢你……”凌芳菲说。

    曹湄将牵引绳拴在了小狗的项圈上，将绳子交给方烨。安桉把小狗往地上一放，小狗想跑，却被方烨牵住了。

    “别闹了，走。”

    对于方烨的命令，小狗不予理会，只用爪子扒着地面，还拼命甩着脑袋。但光溜溜的地砖哪里抓得住，脖颈上的绳子更是甩不开。它于是改变策略，冲方烨怒吠几声，龇着牙从喉咙里发出阵阵自以为具有威胁的抗议声。

    方烨冷面盯着小狗。三个女人大开眼界地再次见识了人狗对峙的场面。但这一回是方烨主动让步了。他放手松开了牵引绳，似乎不打算强行带走它，小“咖啡”立刻汪汪叫着三步两步蹿走了。

    “幸好现在没客人，不然真以为我们虐待动物……”安桉说。

    方烨摆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再见。”说着转身就要走。

    “等等！”凌芳菲忙叫住他。“想一走了之？这不行！给我带走了……”

    “它不愿意。”

    “你抱着走不就行了！”

    “我不希望它在我车里搞破坏。”

    “啧……有笼子装就好了……”

    “老板，真要搞虐待啊！”安桉抗议。

    三人讨论间，曹湄又将小狗抱了回来。它仍是不高兴地蹬着腿，但在她怀里总算安分了许多。

    方烨看她一眼。“草莓，你也一起去吧。你抱着它。”

    曹湄一愣，“……去哪儿？”

    “去它主人那儿。”

    曹湄愣了几秒，没有应声。

    “……不方便吗？”方烨问。

    凌芳菲看了曹湄一眼，与安桉交换一个眼神。安桉立刻说：“要不我去吧，它也不怕我。”

    曹湄抬眼，看到凌芳菲与安桉会意的目光。她略微有些踌躇。但很快意识到不至于如此。虽然没有看着方烨，但她也感觉到了方烨探询的目光。或许他会询问她为何不愿与那个人碰面，而她的理由却不值一提，甚至会让人觉得很傻。这太不像她了。她本不必如此。于是她冲她们两个微笑了一下。

    “没关系，我去去就回。”她取下小狗一直咬个不停的牵引绳，望向方烨。“走吧。”

    方烨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曹湄身上停留了几秒，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拿起小狗的那包“家什”。

    小狗在副驾驶座上又开始不安分，扭头冲驾驶员厉声叫着。曹湄转过它的小脑袋，轻声责备它，又让它的小脸对着窗外。最后小狗趴在车窗边，把注意力转向了外头不断变换的车流和街景。

    “小心它晕车。”

    曹湄看一眼方烨，“它也会晕车？”

    “宠物像主人。主人会晕机，难保它不会晕车。”

    曹湄一愣。“……它主人晕机？”

    “通常不会……这一次回来晕得挺厉害。我去机场接他，下飞机就直接拉医院了。”

    “医院？”曹湄一下想起了尚辞说过的话，扭头盯着方烨，“……这么严重？”

    方烨点头，“一回来就倒了。昨天刚出院，现在在家休息。”

    曹湄不由皱起了眉，“真是个药罐子……”

    “飞海外是件苦差事，所以我从来能避则避。”

    “那你放他一个人去？”说出这句话，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责怪意味，她转开了头。

    方烨瞟了她一眼。“我走不开，那里也缺不了他……我们只是做好各自的工作。”

    曹湄默然半晌，想起给他拨电话时听到的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以及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难怪他的电话一直关机……”

    “哦，差点忘了……”方烨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他的手机在映雪那儿。”

    曹湄愕然。“林医生？”

    提起林映雪，方烨才又露出难得的一笑。“在医院被映雪没收了，今天才允许我拿来还他。”

    曹湄点点头，“还是林医生……对付这种人就得这样。”

    “……哪种人？”

    “不要命的人。”她意识到自己又开始用不满的语气说话，可她并不掩饰这种情绪。“何必呢，这么拼命，把身体都搭进去……”

    “他并不是那样的。”

    曹湄一愣，看着方烨。

    “他并不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否则早死过好几回了。”

    曹湄听着，脑中闪过尚辞说过的话。这么看来他的危险经历还不止一回。

    “……他就是不太会照顾自己。还有点死心眼儿。”方烨接着说，“你要有空了也可以给他说说爱惜健康的重要性，或许你的话他会听。”

    曹湄没做声。她低头抚摸着小狗柔顺的白毛，避开了方烨的眼神。这时方烨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用耳机接起了电话。这让曹湄松了一口气。

    车子驶进墨如深家所在的住宅区，这里的门卫似乎认识方烨的车，和上次一样没有查问便开门放行。隔了许久再次来到这里，曹湄发觉自己并不想多呆片刻。她抱着小狗下了车，准备让方烨把它牵上楼。但她没有注意到，方烨并没有把车开入地下停车场，而只停在了墨如深家的楼下。他上前按响门铃。

    “是我。”

    楼上没有回应。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楼门开了。

    然后方烨把属于小狗的东西一起交到曹湄手上，“我不上去了，你记得门牌号吧？”

    曹湄愣住，愕然盯着方烨。

    “刚公司来的电话，有急事……”他把手机也一并递给她，“还有这个。我先走了，一会儿让他帮你叫出租。”他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可我……”

    方烨回身看她，目光灼灼，表情里带了一点刚才有过的那种若有所思。

    “怎么了……不方便吗？”

    曹湄怔在那里。她不信方烨一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可……怀里的小狗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曹湄在心中轻叹一声。可这又有什么呢？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呢？见不见面又有什么呢？这本是她自己的事，跟别人没关系。于是她摇了摇头。“再见。”

    方烨驾车离开了。曹湄在住宅楼的铁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小狗不再闹腾，它安静下来，伸出舌头舔她的脸。

    这可不像你。曹湄对自己说。太不像了。她推开铁门，走了进去。

    乘坐电梯来到楼上，凭着记忆走到他家门前。见房门虚掩着，曹湄没有按门铃，只在门上轻敲了几下。没人应门。她推门而入。

    拐过玄关，走进客厅，她便看见了他。

    他家的阳台装了两扇透明玻璃移门，站在客厅就能一目了然地看见那处小小的花房，还有那里的满眼绿色。此刻移门开着，她清楚地看见了他，正侧身蹲在一片片宽大的绿叶中间，衬衣的衣袖卷到了胳膊肘，手里拿着一只铁制的小花铲，另一只手将泥土均匀地铺洒在面前一只长方形的大花盆里，再用花铲将泥土拍实。做完这些，他用手背擦一擦下巴，抬起头来。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的背上，和凌乱的黑发上。他的面目在阴影中，显得不那么清晰。但她还是看到了沾在他下巴上的一抹黑色污迹，以及面上露出的错愕表情。

    怀里的小“咖啡”已经一跃而下，欢快地叫着，跑向他的主人。主人有些意外，但还是低下头，亲昵地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狗摇着尾巴，很快又跑进客厅，在房间各处东嗅西嗅、跑来跑去。

    小狗自然而然的行为似乎化解了一部分尴尬的气氛。曹湄想起应该打招呼。但她想不起该说些什么，于是只冲他点一点头。

    是墨如深先开口。他望着她，嘴角上扬，眼里闪着光，微微笑了起来。

    “草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