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主编与模特

草莓小姐曾有过类似的怀疑，说不定自己是被某人忽悠了。但她最后还是给那个某人打了电话，这是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她认为，应该是正确的。

    放下电话没多久，尚辞亲自来了店里，在另外两个女人好奇加怀疑的目光注视下，将曹湄接走了。

    此次来到“风尚”，曹湄才算真正长了见识。她之前只是到过一楼的发艺沙龙，可这一次尚辞带着她直奔楼上。头一次搭乘大楼外的观光电梯，曹湄看着脚下的街道离自己越来越远，感觉一颗心也渐渐被提了起来，她不禁庆幸自己没有恐高症，不然这全透明的电梯怕是先让她脚软了。

    尚辞说，要带她去见见《风尚》的主编，原来《风尚》杂志社就在这栋大厦的上面几层。一想到要和那个神秘的主编相见，她心里更是紧张，直到出了电梯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哪一层。

    在会客室等了不久，尚辞就引着主编出现了。

    “荣女士，就是她了。”尚辞介绍说。

    一眼看到那个尚辞口中的“老女人”，曹湄就将她和事先想象中的形象联系了起来——真像电影中的“时尚女魔头”！尖领白衬衫，高腰铅笔连衣裙；耳环戒指项链，女性必备的饰品一样不缺，耀眼却不夸张；纹丝不乱的发型，保养得极好的皮肤和身材，让人无法判断年龄的风韵和气质。荣女士透过眼镜片上下打量着曹湄，神情严厉，眼光颇为挑剔，甚至有点不礼貌。

    曹湄也在不失礼貌地观察这位身材看上去比她还要好的主编。对方的目光开始时让她稍稍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便又坦然，毕竟对方身为走在潮流最尖端的时尚杂志女主编，会给人这样一种干练精明、高不可攀、颐指气使的感觉，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后这位高贵的主编点了点头，简明扼要地说：“好，就按计划表走。”

    “您不来监督么？”

    荣女士盯了尚辞一眼，“事事都要我盯着么？”

    尚辞哈哈一笑，“不需要。”

    荣女士跟他点个头，又跟曹湄点个头，走了。曹湄愣在那里。

    “……就这样？”

    “就这样。”尚辞笑道。

    曹湄瞪大眼睛，自己一肚子的疑问还没来得及发出，刚才前台小姐给她端来的茶水此刻仍在茶几上冒着热气。曹湄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雷厉风行。

    “行了，咱们开始吧。”

    曹湄回过神来，“……什么？”

    “去摄影棚啊。”

    曹湄吓了一跳，“这……就开始了？就今天？……现在？”

    “是啊！”看到她一脸紧张加惊骇，尚辞笑起来。

    “可是……我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不知道要怎么做！”

    “没关系，一会儿会有人告诉你的……而且，”他神神秘秘地笑了笑，“如深也在哦。”

    曹湄愣了几秒。不知为什么，听说墨如深也在那里，她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变得更加紧张，反而稍稍安下心来。“他出院了？你不是说还要再过几天吗？”

    尚辞眨眨眼，“这个，一会儿你自己问他。”

    这次他们搭乘的是楼里面的电梯。电梯往下走了几层，停在六楼，原来“风尚”的影像工作室也在这栋楼里，这整层楼就是一间巨大的摄影棚。曹湄直到此时才终于想明白，看来这一整栋楼都是属于“风尚”的——换句话说，是属于墨如深的。

    他果真是……很有钱。虽然早就知道这一点，但直到此刻她才开始有了实际的概念。

    摄影棚被灯光照射得明亮无比，里面摆满了各种摄影器材，忙碌的工作人员在其间走来走去，搬运各种道具器械，将这里布置成了一片充满现代都市工业气息的废墟：晦暗的布景，冷冷的金属色调，坍塌的建筑，□□的钢筋水泥，断壁颓垣，仿佛一座废弃之城。

    曹湄刚要对这个诡异的布景表示一下惊奇，一转眼，却看见了墨如深。

    那显然就是墨如深，虽然他背对着他们，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他静静地站在这座废城之中，双手闲闲地插在裤兜里，就像每一次在咖啡店门口看见他一样，安定而淡然。

    他很久没去店里喝咖啡了。不知为什么，曹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个和眼下的事情毫不相干的古怪念头。

    “哟，如深！”

    听到尚辞的招呼，他回过身来，见到曹湄，脸上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草莓。”

    “你好，”曹湄应道，“你出院了？身体好了吗？”

    “嗯，还行。”他点点头。

    虽然他这么说了，可曹湄还是认为他脸色奇差。苍白和倦意，最近每一次见到他，都只会给她这样的感觉。

    “荣女士怎么说？”他问尚辞。

    “老样子呗，没特别说什么。”

    他点点头，对着曹湄笑笑，“她对谁都是这样，你别介意。”

    尚辞笑着接口：“是啊，她对你都开骂……不过小草莓很厉害，没被她吓着，还跟她大眼瞪小眼。”

    “真的？”

    看到墨如深笑，曹湄忙说：“哪有，她只看了我几眼，根本没跟我说话了……”

    “说明她对你很满意。”墨如深说。

    “是吗……”曹湄觉得不可思议，“她……好像明星，我一看见她就想起梅丽尔•斯特里普……就是电影上那个‘时尚女魔头’……”

    尚辞闻言哈哈大笑，“你这是夸她还是骂她？千万别给她听见了……”

    墨如深却只微微笑着，不置可否。

    说话间，曹湄跟着他们来到化妆室。里面已经有人在化妆换装，曹湄一眼看去，似乎不像专业模特，也是些和自己一样的普通人。

    “其他人都来了么？”墨如深问。

    尚辞点头，“都到了。”

    “一天时间够么？拖太久的话我怕时间上再耽误……”

    “足够了，我是谁啊！放心！”

    墨如深还想说什么，尚辞抢过话头：“有我在呢，你别这么劳心，小心一会儿映雪发飙……”

    曹湄一愣，正想着话题怎么会扯上林映雪，墨如深却苦笑着说：“别说了，我已经被她骂惨了。”

    尚辞哈哈笑道：“活该！谁让你不听话……”

    话音未落，曹湄忽然看到林映雪真的出现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不穿白大褂的形象，T恤、牛仔裤、运动鞋，格子衬衫的袖子卷在肘部，很休闲的打扮，跟曹湄平时的穿着很相似。曹湄不由得再一次认定她和这位医生在性格方面有不少共同点。

    唯一的不同是，林映雪提着一只医疗包，一脸官司，看上去好像要把火焰和冰冻糅合在一种表情里。

    她来到他们面前，见到曹湄，先是微笑着跟她打了招呼，然后脸一沉，开始冲着墨如深发难：“你在这里晃什么？我不是叫你在办公室等我吗！”

    “我下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少了你这楼会塌是不是？”

    面对林映雪的怒气，墨如深却只是笑笑，“这个，不好说呢。”

    林映雪一时语塞，只好瞪着他。

    曹湄忍不住与尚辞对视一眼，见他正冲自己使眼色。她禁不住想：这就是所谓的，一拳打在棉花上吧。不过那么温柔的林医生也会发飙，想来真是生气了。

    “方烨呢？他跑哪儿去了？”林映雪又问，这回真有点怒冲冲了。

    尚辞忙回答：“他出去了，他这两天也很忙……”

    “我就不忙吗？”林映雪打断他，“医院里还有一大堆事要做，你们倒好，让我两头跑……”

    听了她的话，墨如深看上去有些内疚，“对不起，映雪，给你添麻烦。”

    “你知道就好！叫你呆在医院你不听，非得跟我磨……我又没批准你出院，只是给你放半天假……看你脸色这么差，还不快给我回办公室！”说到后来，林映雪的语气总算软下来。

    曹湄这才听出道道来，原来墨如深根本没有出院，只是暂时出来“放风”。对此她不知该作何感想，或许就像方烨说的，他真的很敬业吧。

    林映雪说完，墨如深总算点头答应，又回身对曹湄说：“不好意思……本来还想着替你化妆的。”

    曹湄一愣，想到他做头的手艺，还真有些遗憾。

    尚辞在一旁笑着说：“放心，草莓有我负责。”

    墨如深点点头，又说：“我先走了，结束以后去办公室找我吧，我在十二层。”

    曹湄点头。

    “草莓，谢谢你能来。”

    “哪里……”她客气着，倒没想到他会向她伸出手来。她握了握他的手，连掌心都是冰冰凉的。但他嘴角的笑却始终带着温度，融化了他身上某一部分的寒意。

    结果给她化妆的是一个唇红齿白的漂亮男生，搞得曹湄都不好意思正眼看他，只好一直垂着眼。幸好有尚辞在一旁跟她说话，但问题是，事到临头了她还是没搞清自己该做点什么。

    “会有人告诉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尚辞虽然这么说了，她却依然心里没底。

    正忐忑间，忽然有人推开化妆室的门，大步走了进来。尚辞立刻挥手招呼：

    “Angela！这边！”

    “嗨！Shane！”那人笑着回应，又跟身边的人热情地寒暄着，“咯噔咯噔”大踏步地向他们走来。

    “专业人士来了。”尚辞笑着对曹湄说。此时化妆师已经完成工作离开了，曹湄愣愣地看着那个走过来的女人。

    ——好高！这是她给曹湄的第一感觉。好高的个子，好长的腿，好完美的身材，那个词叫什么来着——“黄金分割”？她一头大波浪的卷发披散在肩上，深紫色的风衣，走起路来呼呼生风，扎紧的腰带显出她盈握的纤腰；风衣里面是V字领的鹅黄色连衣短裙，露出那双修长苗条的腿，脚下一双高跟皮鞋，鞋跟的高度让曹湄觉得足以令自己崴十次脚，难怪会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女人走到他们身前，那个高度看上去快把尚辞比下去了。“Shane，好久不见啦！”她说着与尚辞拥抱了一下，两人亲热地贴了贴脸颊。这种外国人的做派让曹湄不由得瞪大了眼。

    “如深呢？”

    “他回办公室了。”

    女人点点头，“我先去找他，一会儿再下来。”说完拍一下尚辞的肩，对着一旁发愣的曹湄笑了笑，转身走了。化妆间里又是一连串高跟鞋发出的“咯噔”声。

    “Angela是个模特儿。”尚辞说。

    曹湄恍然，难怪了。“她真漂亮。”

    “在台上更漂亮！”尚辞笑着说，“她以前有个外号，叫‘Walking X’。”

    “什么意思？”

    “因为她身上的‘X元素’……这是业界术语，‘X元素’就是指模特儿身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气质和魅力。Angela是个非常有个性的model，她永远是T台上的焦点和中心，永远那么光彩夺目，只要有她在，整台秀都会因她变得熠熠生辉，所以大家都叫她‘会走路的X’。”

    曹湄点点头，心中的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不过她成名得早，现在更喜欢在幕后，已经不怎么上T台了。”

    “是吗……那不是很可惜？”

    “她自己搞了个模特公司——‘安吉拉X’，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她以前给各大时尚杂志当平面模特儿，包括《风尚》，现在我们还会经常请她来给模特儿做指导。”

    曹湄明白过来，“那……让她给我指导指导吧，我还一头雾水呢……”

    尚辞哈哈一笑，“用不着那么正规，跟她随便聊聊就行，都是自己人。而且她这人私底下一点儿也不‘X’……跟她接触过你就知道了！”

    不多久，伴随着又一阵高跟鞋的响声，Angela再次出现。尚辞替她们简单引见后就主动回避了。曹湄站在这位模特儿的面前，郁闷地发现自己得抬起头来看她。

    “映雪跟我提过，说是有一个甜甜的女孩子，感觉像草莓，名字也叫草莓。原来就是你……”她笑着看她。

    曹湄愣愣地听着她说，现在这种近距离让她能够更好地观察这位美女的长相。确实是美女！如果说林映雪是耐看型的，那么这个女人就是惊艳型的。她的五官轮廓鲜明，白皙的皮肤，高高的鼻梁，微微翘起的红唇，颧骨和下巴的线条好像刀刻出来的一样，整张脸有种意大利式的雕塑感。还有她的眼睛，一笑起来就眯成了一条缝，眼波流转，从中透出的笑意是那样生动和传神，真正是媚眼如丝。

    先是《风尚》的女主编，现在又是《风尚》的模特儿，一天之间见到了两位不同年龄段、但同样非常女人的女人，曹湄一时觉得这个不修边幅的自己，真有点不像女人。

    她向她伸出手，“你叫我江柳就行了，那我就叫你草莓啦。”

    曹湄点点头。江柳在她身边坐下了，“尚辞说要我跟你们聊聊，据说这次《风尚》找的都是一批非专业人士……”她忽然看着曹湄，“你怎么看这个创意？觉得有戏么？”

    “嗯，我不太懂这些……”

    “没关系，随便说说吧。”

    曹湄想了想，“我觉得可能会比较吸引人吧，时尚杂志总是请些大明星或者有名的模特儿，要是偶尔找些普通人，可能会让人觉得新奇……不过也只能这么试一次，多了恐怕不行……”

    江柳哈哈笑起来，“你挺懂行的嘛！其实就是这么回事，这次被《爱美丽》抢走了创意，连本来要请的明星都被他们先下手请走了，所以《风尚》干脆剑走偏锋，不跟他们正面冲突，而选择更加大众化的路线……不过也正像你说的，这种方法只能用一次，用多就不灵了。”

    曹湄点头，“那……《风尚》以后要怎么办呢？”

    江柳一摊手，做了个无所谓的动作，“这个不用担心，荣姐自然有主意，现在的问题是先把这一期的主题做好……在《爱美丽》自以为打击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来个绝地大反击，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打不死的小强，最好能把他们气得冒烟，这才是我们的主要目的！哈哈……”

    看着江柳生动的面部表情和丰富的肢体语言，曹湄不由得笑起来，这下她明白了为什么尚辞说她私底下一点儿也不“X”。

    “好啦，你准备准备吧，不用紧张，我会在旁边教你怎么做的。”江柳说着站起身来。

    曹湄却迟疑着不说话，也没动作。

    江柳好奇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是我？”曹湄问出了刚才就想问问主编却一直没机会出口的疑问，“有那么多条件比我好的女孩……就算是找非专业人士，也得是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吧……可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能是你？”江柳反问。

    “可我……那么普通。”曹湄说。

    江柳看了她一会儿，又坐了下来。“听说……你原本不答应来的，是吗？”

    曹湄点点头。

    “可你最后还是来了。为什么？”

    曹湄默然半晌，“尚辞说希望我来帮忙……其实我觉得也不是非我不可吧，而且就算我来了也不一定有用，可是……”

    “可是，你还是来了。因为你想帮这个忙，是吗？”

    “……尚辞都那样说了，我再不答应，好像有点太不近人情……”

    江柳笑起来，“可能，这就是我们要找你的原因吧。”

    曹湄一愣，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江柳笑笑，有些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我和荣姐聊过，其实我也对她说了，并不是非你不可……我这样说希望你不要介意，但是任何一个普通人，我们都可以把他包装成明星，是你，或者是别人，对于我们来说，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事。”

    曹湄点点头，并不觉得介意，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她只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后，还是非要找她呢。

    江柳接着说道：“但是荣姐说，还是希望能找你来。因为别人身上有的东西，或许你是没有；但你身上有的东西，在别人身上也未必轻易找得到……今天我见到了你，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没说错……果然是块老姜，眼光毒辣……”

    曹湄疑惑地听着，还是不明所以。

    “不是因为美丽，而是因为纯粹。因为你什么都不要，所以你强大……”江柳继续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无论明日如何，无论身在何处，无论世界变成什么样，你依然是你，用你的纯粹，来对抗满世界的复杂……”江柳微微一笑，“这是她的原话。”

    曹湄愣愣地看着她，“这……什么意思？我不懂……”

    “我也不懂啊！我也问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她说我胸大无脑，不屑跟我解释了！”她大笑起来，“……她只说这就是这期《风尚》的主题——现代都市中固守自我的自然天使，钢筋水泥的世界尽头，秩序中的无序，规则里的野性，金属上盛开的花，冰冷下的余温……怎么样，很意识流吧？”

    “……很有诗意，”同时也很不着边际，曹湄心想。“有点……装深度……故弄玄虚的感觉……”

    江柳再一次大笑，“你还真敢说！不过……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江柳笑着起身，“行了，就说这么多吧。反正你来也来了，想跑也晚了，不如豁出去好好做呢！”

    事已至此，曹湄惟有点头答应。

    “放心吧，要相信，你绝对能光彩耀人。”江柳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