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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想来,她好像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进入他的世界——或许还要更早些。
当墨如深把宝马停在一栋气宇轩昂的高楼大厦前的时候,曹湄就觉出不对劲来了。有人上前跟墨如深问好,又有人帮他停车,最要命的是他们不是称呼他“老板”或别的什么,而是管他叫“墨总”……再抬头看看面前的建筑,曹湄彻底懵了。
大厦的一楼,整整一层全部是透明的落地窗墙,虽然自己的咖啡店也是一样,但这里可明显气派多了。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室内的情景,一张张理发台排列整齐,几乎每一张台前都有客人在做头发,为数不少的工作人员在里面来来去去地忙碌着,一眼望去显得十分热闹,却又井井有条。
曹湄愣了几秒钟,又抬头看了看店名,这下除了发懵之外终于有了点惊讶。
“风尚”?……她顿时瞪大了眼。
即使是像她这样从来不懂时尚潮流的人也听说过“风尚”,这所集美发、美容、形象设计于一体的专业时尚沙龙,据说在本市可以算是首屈一指,在国内业界也颇有点名气。也是啊,连她都听说过,自然是非常有名了。只是在曹湄的印象中,这种店应该是那些人才会来的地方——和她不一样的那些人。
“……你说你是剃头师傅。”她愣了半晌,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墨如深笑起来,“请进吧。”
曹湄愣在原处,忽然之间,十分想念自家小区里收费低廉的小破理发店。
虽然很想掉头就走,可曹湄还是坚持住了。就算没见过什么世面,她好歹也是个识大体的人。于是她跟着墨如深走入他的理发店,一边听着周围的人纷纷向墨如深点头问候,一边忍受着他们好奇打量的目光。而墨如深只是微笑着,很随和很亲切地回应着他们。
一进到店里,曹湄就忘了窘迫,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店内以米色和绿色为主调,感觉清新自然,米色的墙壁,浅灰的地砖,白色的转椅,镶嵌在墙上的透亮的大镜子;头顶是一溜红色冰块吊灯,沿着墙角又是一溜打着青光的小壁灯;绿色的玻璃墙隔开几个工作区域,四处摆满了绿色的盆栽,有几株藤蔓还爬上了墙沿,也不知是真的植物还是塑料工艺品。虽然是在室内,却仿佛身处自然,似乎能让人感受到空气的流动。
曹湄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里禁不住感叹,她到过的理发店都是又小又乱,事实上一家理发店要保持整洁显然是有一定难度的。可这家“风尚”却敢用浅色装饰,并且店里的客人虽多,到处响着吹风机的噪音和人声,但可能是因为空间大吧,也可能是因为建筑的吸音效果好,所以并不觉得太吵,依然显得清爽整洁。
这倒是有点像咖啡先生的风格,曹湄心想,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看上去很清新很自然。
墨如深把她引到一张理发台前,这是一张单独的理发台,不和其它理发台相连,看来是属于个人专用的那种。
“想做个什么发型?”墨如深问道。
“啊……”曹湄下意识地摸摸自己扎起来的头发,“不用什么发型吧,随便修一下就好……”
“信得过我吗,我帮你设计一个发型,怎么样?”
“这……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
墨如深露出一个服务行业的标准微笑,曹湄忽然觉得刚才的窘迫又回来了。“……我也不懂要怎么弄……随便吧……”
“交给我了。请坐。”墨如深笑着卷起了衣袖,做着准备工作,“先洗头,干洗?”
“哦……”曹湄干干地应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下了。她很少干洗,她觉得干洗太浪费时间。不过此时也只有任由摆布。然后她忽然注意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周围一些闲着的发型师和工作人员不知不觉间围了上来。
“咦……墨总要亲自上阵啊!”
“真难得……”
“好久没看您露一手啦……”
墨如深笑着回答他们:“太久没做,手都生了。”
“洗头都亲自来?您真是服务到家!”
“一直不好意思说,其实我洗头的技术要比做头好。”
墨如深的话引来一片笑声。看得出他平时和他们处得很熟,想必是因为他为人和善平易近人吧,下属对老板的态度才会这么随便。
曹湄此时才意识到这位正准备给她洗头的人,是这家店的老板——搞不好还不止如此。想到这一层,又有这么多人围着她看热闹,她不免更加窘迫,一时僵在那里。
墨如深看出她的不自然,忙笑着对他的员工说:“行了,都忙自己的吧,别吓着我的客人。”
众人这才嬉笑着散开,可仍有几个不时朝这里张望。曹湄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紧张得脖子发硬,抬眼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竟然窘得脸都红了。
“可以吗?”镜子里的墨如深指了指她的辫子。曹湄忙点点头。墨如深摘下她的发绳,开始给她洗头。
这种感觉很奇怪。曹湄看着镜子里的他。他那双好看的手就这样梳理着她的头发,一卷一束,盘在头顶,倒上洗发水,他的手指从她额前的发际线往后轻轻按揉。他的手劲不轻不重,舒服得让曹湄昏昏欲睡。
“……最后一次什么时候修的,你的头发?”他问。
“……忘了……好久了……”她答。
“平时多久修剪一次?”他又问。
“……半年……一年……不一定。”其实她也不确定。
“你的头发发质不错,这么直,好像做过离子烫一样。”
“是吗……”她不太懂什么是离子烫。
“而且很黑很亮。”
“哦……”她不知道该不该对他的夸奖表示感谢。
“就是有点薄了,烫一下可能会比较好看。”
“……”她不知说什么好了。
察觉到她的沉默,他笑道:“抱歉,和客人聊天成习惯了……当初师傅教的,避免冷场。”
此刻的他倒和那些普通理发店里的普通理发师看不出多大区别。曹湄僵硬的脖子终于放松了一点。她的头发就这么被他洗着揉着,她一直不好意思去看镜子里的他,只好盯着自己的脸,一会儿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说:
“那个……可以剪了吧?”
他一愣。
“再洗下去我就要睡着了……”
他笑出声来,终于停止了让她昏昏欲睡的动作,领她去水池旁冲掉了一脑袋的泡沫。
“想好了吗,怎么剪?”
“嗯……我不懂,你看着办吧。”
墨如深点点头,把她的湿发分成几束用发卡夹好,在她身后的凳子上坐下了。“做个可爱点的发型吧,比较适合你。”
曹湄忽然间有点想要脸红的意思。她只好不声不响,由他去摆弄她的头发。耳边响起剪子的咔嚓声,她从镜子里看到又有几个员工开始围观,幸好他们站得不是很近,曹湄只好尽量装作没看见。
这个过程有点漫长,墨如深似乎开始全神贯注,不再跟她说话。曹湄从一开始的僵硬逐渐放松,到后来又有点犯困。
直到听见一个精气神十足的声音响起。
“嗨!大家好!”
一个斜挎着大黑包的男子走进了店里,跟店里的人边说笑边打招呼,看上去和墨如深一样亲切随和。店里员工也纷纷和他招呼,他们对墨如深的态度是随意中带着尊敬,而对这个人则要随便得多了,不少人还在他肩上拍一下搡一下,一副铁哥们儿的样子。
“……Shane,又到哪儿野去了?”
曹湄听见他们这样喊他。敢情还是个老外,她想。
“哟,如深!”那个男子径直走到他们身边,“今天怎么啦,手痒了?”
墨如深笑笑,手里的剪刀却不停。
“什么人还能让大老板亲自服务?我得看看……”那人说着绕到曹湄身前,弯下腰来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看,这个举动可以说相当失礼,直把曹湄唬得不自觉地动了动身子。
这下墨如深的剪子只好停了下来。“尚辞,别捣乱。”他笑着说。
那人直起身子,眼睛仍在打量着曹湄。“这是谁呀?你的VIP?”
“这位是……糟了,”墨如深忽然说,他看着曹湄,“我竟然……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曹湄一愣,还真是,他好像从未问过她的名字,而她也从没想过要告诉他。“……曹湄,曹操的曹,三点水眉毛的眉。”
“……还真是谐音。”墨如深一笑。
“草莓?”那人好奇地问。
“……那是我的外号。”
那人哈哈笑道:“很适合你嘛。”
怎么他的朋友都爱开这种玩笑。曹湄只好也笑。
“上次就是她送我去医院的。”墨如深说。
“哦……”那人一副明白过来的样子,他朝曹湄伸出手,“我叫尚辞,风尚的尚,辞职的辞,”他忽然又转向墨如深笑嘻嘻地说,“放心,我暂时还不打算从风尚辞职。”
对他的笑话,墨如深淡然一笑。
曹湄很小心地握了握他的手。这个人给人感觉有点奇怪,相貌倒是很英武,个头也是又高又大,可打扮看上去稍微有点不协调,一头短发夸张地支楞着,脖子上挂着丁零当啷的样式古怪的链子,墨镜随随便便地勾在衣领上,身上的外衣是那种看上去亮闪闪的面料。如果是平时在大街上看见这种打扮的人,曹湄根本就不会抬头多看一眼。她一般总把这种人界定为没正经和不可靠的街头混混。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个貌似混混的人,似乎是墨如深的朋友。
“曹小姐……”
曹湄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墨如深在喊她。她实在不习惯别人对她用尊称。“……还是叫我草莓吧。”
“……草莓小姐,”墨如深一笑,“我们继续吧。”
她点点头。本以为那个尚辞会走开,谁知道他却在一旁站定了,还不停地说些有的没的。
“你就是那个咖啡店的女孩吧,我听说了……草莓——我可以这么叫你吗——这外号真可爱……你的头发真黑,跼过营养油吗……”说到后来他又弯下腰来,从镜子里观察曹湄的脸,“你的脸型真不错,肯定很有镜头感……唇线也很分明,皮肤保养得很好啊……你多大了?”
就在曹湄快要抓狂的时候,墨如深又一次停了下来。他依然是那种温和淡然的微笑,“尚辞,闭嘴,走开。”
尚辞笑嘻嘻地耸耸肩,真的走了,走出几步又忽然回头,“一会儿别让她走啊!我要抓几张好的!”
看到曹湄一脸愕然,墨如深笑着说:“他是我们这儿的摄影师。”
“哦……艺术家,呵呵。”曹湄干笑两声,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看上去有点怪。敢情搞艺术的人都有点疯病,不然就搞不出艺术。
于是继续任由墨如深摆弄她的头发。看着他一层一层地在那里修剪,她还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唰唰”几刀随便修一下不就行了么,这样多费事啊……可她当然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得耐着性子盯着看,直到又一次把自己看得昏昏欲睡。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修剪她的刘海。
“眼睛闭上。”他轻声说。
曹湄赶紧闭上眼,他的手和他手里的剪子在她额前拂来拂去,剪下的碎发悉悉索索掉在她脸上,好痒。她忽然有了种古怪的感觉,好像心里的某处也和脸上一样,被搅得痒痒的,真恨不得伸手挠一挠。
等她睁眼,他已经剪好了刘海,正扶着她的脑袋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把长短不齐的地方修剪整齐。
真是……挺可爱的。曹湄暗想,她从没修过这种碎发,很有层次感的斜线刘海,稍微露出了额头,四周的头发很服帖地沿着脸颊流下,让她略微偏圆的娃娃脸显得小巧可爱多了。
墨如深却不太满意地打量了一番,“最好能烫一下……染个颜色就更好了。”
“我不染发。”曹湄立刻提出来,她对那些五颜六色的头发很不能接受。
“那就烫一下?”
“不用了。”
墨如深看着她,忽然笑了,“我这样好像在拉生意一样……要不这样,我给你烫个一次性的卷发,你感受一下,不喜欢的话洗个头就能洗掉。”
“太麻烦了……”
“不麻烦,一会儿就好。”
曹湄还是摇头。
墨如深又看了她一会儿,还是笑笑,“你不喜欢尝试新鲜玩意儿。”
被他说中了,曹湄愣了愣,“我……不爱捣鼓这些东西……”
墨如深却已经取来了烫发棒。“趁年轻,怎么打扮都不为过;等老了,怎么打扮也没用的时候,会后悔当初太放不开,错过了尝试的机会……尤其是对漂亮的女孩来说。”
不得不承认,这话很有魅惑力,不愧是生意人……曹湄不知说什么好,然后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没动,继续任由他摆弄她那一头从未烫染过的直发。
前前后后花了好几个小时,曹湄终于从理发台前解脱了。对着镜子,她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一头蓬松的大发卷,在肩上柔柔地铺开,很轻盈的感觉。
一旁围观的工作人员打量了她好久,一边观赏着墨如深的作品,一边互相讨论。她听见他们说,这就是所谓的“空气卷”,可以让光线和空气在发卷里面自由穿梭,又据说,这是今春最流行的卷发样式,洒满阳光的时候会显得很美。
曹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面生以外,却没看出这么多道道。晃一晃脑袋,感觉自己像条小狮子狗。
还有另一个问题。
这么一个发型,得多少钱啊。
曹湄有点问不出口,从第一眼看到“风尚”这个牌子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里不会便宜,反正之前他说的给二三十元意思意思是不可能了,就算他真的肯要她也给不出手。但她想既来之则安之,就当难得奢侈一回吧。于是她去拿自己的包,一边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却听墨如深忽然说:“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欠你钱呢。”看到曹湄讶然的眼神,他笑着说:“就是上次你帮我垫的咖啡钱。”
曹湄这才想起有这回事。
又听他笑道:“最近老忘事,脑子不行了……”
“不用了,那么一点钱……就当请你了。”
他笑一笑,“那这次换我请你。你我各请一次,礼尚往来,怎么样?”
曹湄愣着,忽然疑心他一开始就已经打算好要这么做。还不等她表示意见,尚辞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哇!好可爱!像个洋娃娃,太可爱了!”他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说得曹湄一阵羞臊。他又对墨如深说道:“真难得又看到你的杰作。”
墨如深笑笑,“好久没干了,真有点累。”说着活动一下胳膊。
“来来,草莓,给你拍几张照片!”
曹湄看见他手里捧着一只专业相机。她忙摇头。
“来吧!这么可爱,一定要留个纪念!”
“不用……”
“这家伙难得亲自动手啊!这可是大师级的手艺,你还不让我留个资料?”
曹湄一愣。又见墨如深笑道:“你别寒碜我了。”
“我哪儿敢!你那金奖又不是白拿的……”
“多少年前的事了……”
曹湄还在琢磨他们的对话,又见尚辞嘿嘿一笑,再次转向她,“……这是我们这儿的特色,每位客人都可以留影,记录他们最棒的样子。”
“……真的?”她终于有些好奇,跟着尚辞转到一处挂满了照片的墙壁前,她刚才就看见了这面墙,只不过远远的看不清,还以为是海报广告之类的东西。没想到仔细一看,还真的都是些普普通通未加修饰的照片,横七竖八密密麻麻贴满了墙。照片里是各种各样的人在店里的留影,他们顶着各不相同的发型,在镜头前摆出各种别出心裁的造型和表情。“……这些都是客人?”
“对!有的客人做头之前拍一张,做完以后再拍一张,留下华丽转身全记录……很有意思吧?”
这倒挺有趣,曹湄点了点头。
“来一张?”尚辞又问。
这一回,曹湄笑着点了点头,她忽然觉得生活中的小乐趣无处不在。时间这个东西,转眼就能把身边的一切都吞没了,但你也有可能在不经意间,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留下一点存在过的痕迹。这种事对她来说也算是多少年才遇上一回,要是对什么事都摇头的话,或许真的会错过什么吧。
转头看看墨如深,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看上去似乎有点累。此刻见她望向他,他便冲她微微一笑。曹湄也笑笑,用手指绕一绕卷发,忽然很想去阳光下面感受一下空气和光线穿透发卷的新鲜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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