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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法师立住了脚,目光在满地尸骸上扫过,最后落在陆凡身上,脸上并无惊骇之色,反倒是宣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师徒,乃是受这张主簿之邀,前来此地镇压妖邪。方才听闻府中有变,特来查看。却不想,竟见了这般的人间惨状。”
陆凡一听,以为这二人定是受了张主簿的蒙骗。
他心中怒气又起,却还是强压了下去,指着身后形容枯槁的父母,沉声道:“大师此言差矣!我爹娘乃是本分良善之人,一生与人为善,何曾是什么妖邪?”
“真正该被镇压的,是那谋财害命,颠倒黑白的张主簿!他为图谋我家财,捏造罪名,将我父母囚于这井下,受尽折磨!我不过是为救父母,行人子之道罢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铿锵有力。
他原以为,这两位高僧听了这番情由,纵然不为他出头,也该明辨一二是非。
谁知那老法师听完,只是缓缓摇头,脸上神情无喜无悲。
“施主,你错了。”
他这一开口,陆凡便愣住了。
只听那老法师不紧不慢地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那张主簿是善是恶,自有他日后的果报。贫僧不问这些。”
“贫僧只问你,你脚下这些人,可是你杀的?”
陆凡昂然道:“是!”
老法师又问:“你既杀人,可知杀人便是大罪?你一人之怨,却叫这数十条性命做了陪葬,此等行径,与那魔头何异?”
陆凡闻言,只觉得一股荒唐之感涌上心头。
“大师这是何意?他们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眼看我父母受苦而无动于衷,更是拔刀向我,难道我还该引颈就戮不成?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这其中的道理,大师难道看不分明?”
“痴儿,你着相了。”
老法师叹了口气,那神情,竟像是怜悯一个冥顽不灵的顽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们今日之死,是他们的劫数。”
“可你种下这杀孽,亦是你的劫数。你只看到眼前之仇,却看不到来世之苦。你今日杀了这数十人,来世便要被这数十人所杀,冤冤相报,永无了期。此乃世间第一等的大苦楚。”
“我佛慈悲,不忍见你沉沦苦海,堕入魔道。今日既是遇上了,说不得,便要度你一回。”
他说到此处,那年轻的法师已是上前一步,与他成犄角之势,将陆凡的退路隐隐封住。
陆凡到了此刻,哪里还不明白。
这二人,根本不是来讲道理的!
他心中那最后一点侥幸,也破灭了。
他笑了。
“好一个黑白不分!你们既受那张主簿之邀,便是与他一伙的。不知他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叫你们这般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来拿我?”
那老法师听了这话,脸上那悲悯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竟是微微一哂。
“施主,你又错了。我等方外之人,钱财乃身外之物,岂会为那黄白之物动心?”
“我等所求,非为财,非为名,只为传我教法,普度众生。”
“你戾气深重,杀心已起,若不加以约束,日后必成三界大患。”
“将你拿下,以我佛门大法日夜净化,消你心中戾气,正是我佛门慈悲的体现。这,便是功德。”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陆凡将父母护得更紧了些,看着眼前这两个宝相庄严的僧人,只觉得他们比那些满脸横肉的家丁,还要可憎百倍。
“说来说去,还是要动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猩红再起。
“既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问一句,你二人当真要为虎作伥,助那恶人,拦我一家生路?”
那老法师闻言,竟是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显得愈发冰冷。
他将手中那串念珠缓缓捻动,不疾不徐地言道:“施主,你这话又是说错了。”
“贫僧与劣徒,受这张主簿之邀不假,却非为与他同流合污。我佛门行事,有小慈悲,亦有大慈悲。”
“眼见你父母受苦,出手搭救,此乃小慈悲。然你心性未定,戾气缠身,今日能为救父母杀这数十人,他日便能为一己之私,屠戮百千生灵。”
“若放任你这等心魔深种之辈行走于世,必成三界祸胎。贫僧今日将你镇压,以佛法度化,看似无情,实则是断了你未来无边杀孽的根源,救了那千千万万本该死于你手的无辜之人。这,方是真正的大慈悲。”
他身旁那年轻法师闻言,亦是双手合十,接口道:“师父所言极是。你杀心已成,魔根已种,若再不回头,便是万劫不复。”
“我师徒二人今日出手,非是害你,正是救你。你当知我等一片苦心,速速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山,静诵黄庭,或可消解你这一身罪业。”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大慈悲!好一个一片苦心!”陆凡怒极反笑,“我只问你,我父母被囚于井下,受那酷刑折磨之时,你们的大慈悲在何处?这张主簿谋财害命,草菅人情之时,你们那能救千千万万人的大法力又在何处?”
“你们的慈悲,便是要我眼看父母受苦,自己引颈就戮?你们的解脱,便是要我抛却人伦纲常,去做一个无知无觉的石头人?这般佛法,不学也罢!”
那老法师面色一沉,知他已是油盐不进,便不再多言。
“痴儿冥顽不灵,既是如此,贫僧也只好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串念珠已然脱手飞出,在半空中陡然涨大,化作一百零八颗碗口大小的金色宝珠,分列八方,结成一座玄奥阵势,当头便朝着陆凡罩了下来。
那年轻法师亦是口中念念有词,自袖中取出一只铜钵,迎风一晃,那钵盂也变得如同一口小缸,发出嗡嗡的梵音,朝着陆凡拦腰撞去。
陆凡只觉得周遭空气一紧,如同陷入了泥沼之中,那一百零八颗念珠之上,皆散发着一股宏大庄严的法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虽得了上清妙法,一身法力雄浑无匹,可终究是得了传承,未经修炼,更不曾学过任何对敌的法术神通。
此刻一身的法力,便如那山崩海啸,虽则势大,却全无章法,只晓得一味地横冲直撞。
他大喝一声,将体内法力尽数提起,双拳齐出,硬生生地朝着那当头压下的念珠阵轰了过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气浪翻滚,尘土飞扬。
那一百零八颗念珠结成的大阵,竟被他这毫无章法的一拳,打得光华乱颤,险些当场溃散。
可他自己亦是不好受,只觉得双臂剧震,虎口开裂,一股沛然巨力反震回来,震得他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了数步。
还未等他站稳,那年轻法师的铜钵已然到了近前。
陆凡只得侧身避让,那铜钵擦着他的肋下飞过,虽未打实,可那钵盂上附着的法力,立时便在他肋下留下了一道焦黑的伤痕。
他一咬牙,挟着满院的血气,直扑那老僧而去。
擒贼先擒王!
怒火攻心之下,生死关头,那原本在他体内泾渭分明,时而冲突的两股力量,竟是被这股决绝的意志强行糅合在了一处!
上清仙法之清圣,杀生妖力之暴戾,水火不容的两股洪流,此刻竟是齐齐奔涌而出,全无半分阻滞!
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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