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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一早,丁岁安便按照林寒酥提供的地址,来到天中城东南的兴平坊。
林家便位于坊内。
林大富倒是没什么架子,接了拜帖后,亲自来到门房见丁岁安。
“丁什长,咱们这就动身吧。”
“这就去?”
“你明日便要去殿前司报到,今日必须把事情办妥。”
两人说的,是丁岁安暂调林大富麾下一事。
殿前司的征令,只是明确了丁岁安要随军出征,但具体分配到哪只厢军,还需林大富操作。
出府时,见下人牵来了丁岁安暂寄的马、拿来了他的刀......老林不禁一愣。
半晌后才讪讪夸道:“好马......好刀。”
两人结伴去了鸡猪巷。
鸡猪巷位于天中东水门旁,是一处售卖猪羊肉、蔬菜瓜果的市场。
味道不大好闻,满地污水泥泞。
丁岁安不明白老林带他到这种地方干啥,满心好奇间,老林停在了猪羊市内一间店铺前。
铺头上用油漆写了‘天中鱼档’四个字。
这家鱼档占地远比别家店铺大,且干净整洁许多,进进出出的也都是些身着便服、但看起来颇有威严的人物。
和远处买卖菜肉的顾客有着明显差别。
“林指挥使,这家店......”
“王妃让我教你,你好好看着、学着。”
说话间,林大富已走进店内。
坐在柜台后的掌柜,见了两人也不算热情,屁股都没挪地方,只淡淡招呼道:“买鱼?”
作为顾客的林大富却比掌柜还恭敬,拱手赔笑道:“买鱼。”
“要什么鱼?”
“鲤鱼。”
“多大的?”
“三斤的。”
听闻林大富报出‘三斤’,掌柜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像施舍一般带了点笑容,“规矩都懂吧?”
“懂,懂。”
林大富一边答话,一边掏出红布包裹的物件放在了柜台上。
掌柜的掀开红布,瞧了一眼......
一旁的丁岁安却吓了一跳,红布里裹的竟是三根黄灿灿的金条。
啥鲤鱼啊?这么贵!
“伙计,拿去验验成色、邀一下重量......”
掌柜唤来伙计取走金条,又道:“送去哪位大人府上?”
“兵部,选任司郎中。”
“要办什么事的帖子写好了么?”
“写好了。”
林大富再掏出一封没写收信人的书信、并三十两银子,一起递了过去。
丁岁安自然是看明白了......送鲤是送礼、三斤是三根金!
最后给的这三十两银子,是手续费?
这时,刚才去往后头验金的伙计喊道:“金额无误,钱货两讫!”
他喊罢,马上又有一名伙计从水池中捞上一条大鲤鱼,像唱歌一样悠扬道:“鲤鱼三斤,兵部选任司张郎中府......”
巳时。
丁岁安和林大富离了鸡猪巷。
办这种颇有心得的林大富热心解释了一路,“......咱们若自己登门,你连张郎中的府门都进不去。鱼档将金条塞入鱼腹,今日就能送到张大人府上,既省了迎来送往的麻烦,各位大人收的也安心。若非王妃特意嘱咐,我还不教你这条道呢,多少外地官员,进京了想送礼都找不到门道......”
“林指挥使,这般公然贿赂......朝廷不管么?”
“你这话说的。”林大富声音稍稍低了些,“朝廷是谁?朝廷除了陛下,便是衮衮诸公!你当今日送去张大人府上这三十两金,能都落进他自己口袋么?大头在兵部诸位大人那儿呢,谁会断自己的财路?”
......
夜,亥时初。
丁家小院,孤灯一盏。
丁烈坐在一张矮杌上,就着豆大点光源,缝着一双护膝。
那么大的个子坐在不足尺高的杌子上,看起来有点憋屈。
弓着背,蜷着腰。
他抬起捻着绣花针的粗大手指,在头皮上蹭了蹭,虽然姿势很别扭,可飞针走线却出人意料的娴熟......
此时景象,丁岁安已见过无数次。
小时候,每每睡到半夜醒来,时常见到老爹蜷在油灯前缝缝补补,只不过那时老丁的针线活远不如现在这般熟稔,经常被绣花针扎破手,做出的衣裳不是忘记盘扣、便是忘记锁边,有时还会一边长一边短。
但穿起来很舒服,丁岁安从小穿到大。
灯旁,丁烈镣完最后一针,打上结,伸头凑前,用牙齿咬断线头,扬手抛了出去。
“给,试试。”
丁岁安接过,当场套了上去,“正好。”
丁烈默默看了儿子几息,忽道:“崽啊,你在王府当差当得好好的,殿前司怎么把你给征了?”
丁岁安用了一息沉吟,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这事说起来太长、太深、太吓人......老爹素来谨慎胆小,说出真相,怕是要吓到他。
听儿子这么说,老丁也没再问,只道:“近来兰阳府也不太平啊,我今日听袍泽说,兰阳府天道宫被天雷击毁,死了不少国教中人。”
“嗯,动静可大了,不晓得兰阳国教做了啥伤天害理的事,竟被雷劈了......”
“哎,那你离开也好,这么大的事搞不好就会波及无辜......但随军去南昭也不是个啥好差事。能别去就别去了吧?”
“瞧您说的,殿前司的征令都收了,不去难道咱爷俩当逃户啊?”
“那,若遇到战事,你多留心眼。别听上官空口许几句军功赏赐,便傻乎乎的往前冲.......机灵点,若战事有利,便躲在后头跟着嗷嗷叫唤就行;若战事不利,先逃命再说,若逃不脱,就趴地上装死......”
老丁絮絮叨叨传授着保命技能,听的丁岁安忍俊不禁,“爹,此次南征十拿九稳,多少人削尖脑袋想随军,您就不盼着我立功建业,光耀门楣么?”
“甚的建业立功、甚的光耀门楣,都是虚妄......好好活着,娶个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道。”
“爹啊,你要是真想抱孩子,我给你介绍个奶妈的活儿,让你抱个够。”
“兔崽子!你爹我有奶么?”
见儿子故意插科打诨,丁烈叹了一声,“崽啊,爹爹盼你娶妻生子,并非是要你为我家延续香火......爹爹想你找个爱你、敬你的小娘,生个娃娃,体验为人夫、为人父的喜悦......爹爹至今都记得你刚出生,抱在怀里,哎呀,心都要化了,爹爹这辈子从未那般欢喜过......”
丁烈伸手比划出一个婴儿长短,“当初那么一个皱巴巴的小肉团,谁能想,竟长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自打有了你,爹爹每日都很高兴。崽啊,比起你,所谓百年功名、千秋霸业,都不抵我儿一根毫毛......”
人说,父子之间,即使儿子再优秀,也很难从父亲口中得到夸奖;即使坐在一起半天,也不一定有话可聊。
但老丁恰恰不是那种典型父亲。
他不在乎父亲威严,他爱夸赞、爱絮叨、爱表达、爱说很多肉麻的话......唯恐丁岁安不晓得他这个爹爹有多疼爱儿子一般。
这是一个非典型老爹。
爷俩一直聊到子时夜深,方才回屋睡觉。
这一夜,不知老丁睡的咋样,反正丁岁安睡的不算好。
第二天,卯时正。
天色尚黑,丁岁安起床后,见一碗煮熟的红皮鸡蛋静静搁在灶膛上。
丁岁安将鸡蛋装了,朝隔壁卧房喊道:“老丁,我走啦。”
“哦。”
大约是不习惯辞别,老丁在屋内囔声应了一句,并未出门。
丁岁安在门外静立片刻,拱手、弯腰,一揖到底。
而后起身,将包袱系在身上,大步流星走出院门。
......
正月下旬,朝廷征发朱雀、玄龟二军,并桥道厢军、京畿厢军。
于城南校场集中操练。
二十日后,各地厢军陆续抵达、粮秣辎重筹备妥当。
二月十二日,皇二孙于城北三圣宫前历数南昭罪状,昭告天地。
当日巳时正。
大军开拨,剑指南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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