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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阳府城,一片肃杀。
可以预见,今日或明日,皇上钦差、朝廷高官、三圣宫大佬,乃至西衙督公,都会陆续出现抵达。
经一日夜发酵,坊间对‘天道宫’被天雷所劈说法的认可度,远远超过其他猜测。
人嘛,就是这样,相比劳心费力的分析线索,总愿意相信更传奇、更诡谲的神秘论。
传谣一时爽,一直传谣一直爽。
李凤饶能做的,便是保护现场、封锁府城,等待各方人马齐聚......神仙打架,莫要殃及他、甚至整个兰阳府的百姓,便是他最大的诉求。
封城之策虽得以执行,却不可能真的不许任何人进出。
偌大府城,常居者数万,每日消耗的柴米油盐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若隔绝来往,难道都饿死?
再有公文传递、内外联系,都需要人进出。
李凤饶为保险起见,要求所有出城之人必须有正当理由、且需府衙公人作保。
丁岁安出城的理由很正当......给,殿前司签发的‘征调令’!
至于保人,也不难。
前晚事发时,人家丁小郎和焦捕头及一众捕快在品姝馆吃酒呢!
“这个保,我老焦来作!”
在仗义老焦的帮助下,手续齐全、理由充足、人畜无害的丁岁安顺利出城。
兰阳到天中的二百里官道,堪称大吴基建最高标准,再有獬焰神骏......
至日影西斜的申时末,夕阳中染成金色的巍峨城墙已遥遥在望。
天中城,大吴帝京。
周六十六里,口百万众,天下繁华,无出其右者......
......
酉时二刻。
位于得胜门内的千丝祥布庄,迎来一位豪客。
像千丝祥这种主售中高端布匹面料的店铺伙计,一个个都是火眼金睛......
单从那少年郎的骏马、素雅低调的衣衫、再到气度,家里少说有个五品以上的老爷子坐镇。
对方没让千丝祥的伙计失望,进门后也不听伙计的热情讲解,抬手便指向了货架,“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一共取三十匹......”
东家自然欢喜,但三十匹布,人家肯定带不走,忙道:“敢问公子是哪位大人府上?鄙店这就用牛车送过去。”
“送去南城,赤佬巷......”
少年报出的地址,顿时让千丝祥所有人愣在原地。
“公子说笑了......”
“谁和你说笑?赤佬巷,能送不能?不能我去别家......”
“能能能!自然能的。”
天中南城,本就是城中最破败的区域。
而赤佬巷,又是南城最低洼的地方,雨季经常水淹......
从名字便能听出,巷里住的多是军汉,再有夜香郎、更夫、暗娼等等,在体面人眼里,是一处真正的藏污纳垢之地。
这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怎看也不像能和赤佬巷扯上关系的人。
酉时正。
赤佬巷巷口老槐树下,几个半大小子围坐在一方磨盘上,嘀嘀咕咕。
“......明明是浆洗巷那帮小子越界了!柱子和他们理论,却被他们给打了!”
“凑合哥,你想想法子啊!本来说好的,咱们大通坊的碎瓷片、牲畜粪、碎布废纸都是咱们的!不能凭白让他们抢了!”
唤作‘凑合’的瘦小青年好像是这帮人的主心骨,闻言却道:“那怎办?要不明日和他们干一架!”
这句话说出来,几人马上安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明显有些畏惧和不自信。
半晌后,才有一人哼哧道:“哼!待安哥儿回来,不把他们的屎打出来!”
暮色中,巷口西侧五六十步外,一锦衣少年端坐高头大马,缓缓东来。
身后,跟着辆载满货物的牛车,赶车的伙计东张西望......
巷口老槐下,因几人所坐位置不同,正抹眼泪的柱子率先看到来人,连忙道:“诶~诶!你们看,来了位少爷!”
凑合转头瞧了一眼,因对方背光,看不真切,却不妨他天生反感,低声骂道:“麻了个波儿的,哪来的骚包,到咱们这儿耍威风......”
对方越走越近,不管凑合咋想,但对贵人发自内心的畏惧还是让他们一个个都低了头,默不作声。
只等对方赶紧走过去,以免多看一眼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死不死,‘骚包’竟在几人身旁不远处停了下来。
恰好此时,巷内传来了妇人的吆喝,“凑合,回家吃饭~凑合,回家吃饭!”
唤了两声不听回应,几息后巷内走出一名系着围裙的妇人,见自家儿子坐在磨盘上充耳不闻,母爱当即喷薄而出,“胡凑合!你个鳖孙!老娘喊你回家吃饭,你聋了啊!你他娘那个脚,一天天鬼迷日眼、五迷三道......咦!”
骂到半截,妇人忽然‘咦’了一声,仰头望着马背上的俊俏少年。
越看越熟悉......
这时,才听骑马少年笑嘻嘻道:“嘿,婶婶不认得我啦?”
“哎呀!”
一声鬼嚎,那妇人拍腿大喊道:“元夕回来啦!安哥儿回来啦......”
本来还算平静的赤佬巷,随着胡婶的惊喜喊声,院门一个个打开。
紧接着,各家婶子、嫂嫂们一窝蜂涌到了巷口。
“安哥儿!啥时候回来的?你爹还没放值,先回我家......”
“元夕,真是越来越俊了!”
“夕崽,你饿不饿,婶子刚煮了粥,走,跟我回家先吃一碗......”
丁岁安翻身下马,郑重作揖,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吹牛批的说,眼前这群婶婶大嫂的奶白雪子,小半咱都嘬过。
正统二十九年初春,丁岁安未出满月,生母离世。
彼时,赤佬巷内有身孕、或者刚刚诞下孩子的妇人,轮流喂养母乳......将其养活。
哺乳之恩,不可轻忘。
“诸位婶婶,我买了些细布,一户一匹,大家自己取吧......”
旁人眼中藏污纳垢的赤佬巷,却是他的家。
......
“安哥儿,你这是发达了呀!骑大马,穿新衣......”
“嗐!打小就看出安哥儿是个有出息的!”
“可不是么!当年奶他,小家伙嘬的贼有劲......”
赤佬巷,丁家小院内,满满当当一院子人。
耳听婶婶们越说越来劲,丁岁安忙从怀中掏出一沓银钞,递给了胡家婶子,“婶婶,这是将就攒下来的,这次回京特意让我带回来给婶子,将就说,让婶子随便花,多买些好吃的。”
“鳖孙,还记的老娘呢......”
胡婶接过银钞,嘴里骂着儿子,却又没忍住抹了抹眼角。
“安哥儿,你们刚去兰阳三个来月,将就便挣了这么多?”
街临一阵艳羡。
“将就立了功,朝廷赏银、王妃赏银,攒下来就这么多了。”
“啧啧啧,果然还得跟着安哥儿!”
一片认同附和之声。
“元夕哥!”
身材瘦小的胡凑合挤到丁岁安身前,努力挺起身板,“把我也弄到你手底下听差吧!”
胡凑合和胡将就是双胞胎,但前者矮小瘦弱,后者却粗壮高大。
偏偏凑合还是兄长。
“烈哥!元夕回来了!”
院内正热闹间,忽听外头一声招呼,众人齐齐转头看向院门。
门外,一汉子身穿大吴制式军衣,身姿雄健,一张标准中年帅脸,镌有风霜磨砺的沉稳。
却偏偏生就了一双桃花眼......
父子二人各站人群一端,彼此注视。
“走走走,回家吃饭啦.....”
“烈哥,你们爷俩聊。”
众街临十分有眼色,打了招呼后默契的退出丁家小院。
只有住在巷尾的姚婶路过丁烈身旁时,手搭在老丁的胳膊上,热情邀请道:“兄弟,你们爷俩也别开伙了,待会带着元夕去我家吃,嫂嫂给你烧几个拿手菜,咱们喝一盅。”
“走吧走吧。”胡婶推搡着姚婶出了院门,“人家爷俩许久未见,你凑什么热闹。”
待众人离去,小院内安静下来。
丁烈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双腿一岔、虎腰微屈、双臂前伸,勾了勾手指,“来!”
“嘿嘿!”
丁岁安一笑,也做出了同样类似扎马步的姿势。
父子俩二话不说,相向前冲,‘嘭’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丁岁安低吼一声,胳膊绞住老丁的脖颈,脚踝别进他的膝窝,使出一记扑跤中的‘折腰勾’。
老丁却如玉带河老桥下的石敦,兀自扎根不动。
待丁岁安力气稍竭,老丁忽地虎腰一旋,反手扣住丁岁安的腰间绦带,使出‘蟒翻身’跤法,差点把丁岁安直接扔出去。
丁岁安连忙也扣了老爹的犀皮带,将将稳住身形......
百余息后,丁岁安最终靠着一记‘折金梁’将亲爹摔倒在地。
十几年里,父子二人扑跤的结局一如既往。
从丁岁安三岁那年、老丁第一次教他扑跤开始,老丁就没赢过儿子。
老丁就像奥特曼里的大怪兽,刚开始会给你压力、逼迫你使出全力、中间激发你潜力,但最后,都是丁岁安赢。
父子俩并肩躺在地上,各自气喘如牛。
已彻底黑下来的夜空中,挂着半轮皎月。
“老丁,往后不必再让我了,如今我已成罡小成,下次您可以使全力。”
“我可没让你。”
“您这话说了十几年,我又不是傻子......”
“你如此年纪晋入成罡境小成是很厉害,但爹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但境界超你,就连女人都一大堆了!这点你要跟爹爹学学......”
“诶诶诶!聊就好好聊,咱一个老鳏夫能别吹牛么!”
“不信拉倒!对了,上次信里提到的事,你想的咋样了?”
“啥事?”
“婚事!”
“嗐!不急,倒是您......如今我也大了,您不必再担心后母苛待于我,就再找个伴儿吧,我给你出钱。”
“咦......我还没给你安排清楚,你倒开始安排我了?到底谁是爹?”
“嘿嘿,当然您是爹了。我这不是怕您夜里空虚寂寞冷么......我看姚婶就不错,守寡这么多年,对您上心也不是一两日了。”
“不成,你姚婶比我还大。”
“啧!爹您迂腐啦,大点怎么了?大点的晓得疼人,女大三还抱金砖呢!”
“不娶!要娶寡妇你去娶!”
“我娶就我娶!往后我若真娶个寡妇,您别可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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