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谷中惊夜（二）

    藏身在宽大的车轮边上，解语认真地观察现场的情况。

    虽然不懂武功，但也可以发现，除了人数上暂时占有优势，归雁所说得一点都没错：这些人下手十分狠毒，安陵国的侍卫根本抵挡不了多久。

    想到归雁，她回头向车底看去，刚才她蹲下时，似乎听到她说了什么，只是模模糊糊的并没有记住，要不要折回去问清楚呢？

    刚要动身，却又转念想到，现在马车是众人关注的核心，虽然躲在车厢底部，一时无人发觉，但如果贸然地频繁移动，肯定会暴露目标，到时候发到累及归雁了。不如仔细看清情况，一会才能选择最有利的路线逃出。

    于是，她在车轮旁小心地探出头来，想先在混乱的人群里找出张德的身影。

    要说这种刀光剑影的场面，解语以前从未见过，入耳全是兵器刺入骨肉的声音和伤亡者痛苦的哀嚎。黑衣人招式奇特，安陵国的侍卫多半是被一剑刺中要害，有的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哼就直接倒地身亡，整个场面惨不忍睹。

    然而此时，解语并不觉得害怕，和亲本来就是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只要参与了权利争斗，流血牺牲便是在所难免的。而她作为这场斗争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筹码，恐怕已经引起多方势力的关注了。目前，她已没有能力顾及他人，只望能保护好自己，不要给任何人增加负担。

    仍不见马车底有任何动静，正心急如焚扭头张望时，一个深灰色的东西直飞到脑边，被厚实的车轮挡住，落在她的面前。

    解语吓得连忙回过头来，一手不假思索地摸向刚才塞入怀中的匕首，还未能握住刀柄，又是一个深灰色的东西正对着她扑过来，把她伸到车轮外的右手压在了下面。

    这样被重物一压，解语立即感到右手手心的伤口正在裂开，疼得她眉毛都拧作了一团。同时，她又闻到了噩梦中熟悉的血腥味，温热的鲜血在沁凉的春夜里随风腾起，猛然钻入她的鼻腔，令她承受不住直欲作呕！

    使劲地抽回右手，解语看着面前的这两具身着安陵国侍卫服饰的尸体不知如何是好，她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却放不下归雁，左右权衡之下，还是决定爬回去要求和她一起走。这时，两队人马同时发出一阵哄乱。解语不明缘由，便用左肘撑起身体，让视线越过侍卫的尸体，小心观看。

    只见包围的形式发生了变化，原本呈圆形的包围圈突然变成了大半圆，在北后方和南后方的小半区域的人都在向马车行进的前方移去。

    听见有人大声喧哗，叫唤着“安陵国公主出来啦，快围过去！”

    难道是她被人发现了？

    解语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把头缩回贴在地上，不知是否要整理好神态主动爬出去。即使是被擒或是被杀，也不能一直窝在车底，失去了一国公主的尊严。

    奇怪的是，所有的呐喊声和脚步声并没有向自己靠拢，解语咬牙抬起头来，却见纷乱的脚步都在向着一个地方快速移动。

    这是为什么？对了，刚才马车里似乎是发出了什么响声，她还以为是侍卫的尸体飞过来撞击产生的。难道那个沉重的类似脚步声的声音真是从马车里传来的？那么，归雁呢？

    再也无法顾及其他，解语一心担忧归雁的安危，她手脚并力挪动着身体，绕过侍卫的尸体，从车底爬了出来。

    出来一看，竟把她惊呆了！

    只见两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一个一身大红，一个一身嫩绿无力地倚红色衣服的人肩上。而那个大红的身影……那个大红的纤细的身影，就在这一刻牢牢地刻在解语的心头，让她永世难忘。

    她正是归雁呀！

    是那个从她7岁开始一直陪伴在身边，跟随她长大，跟随她出嫁，跟随她喜怒哀乐，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归雁呀！

    看着她驮着一人，自己走的歪歪倒倒，举步维艰，解语只觉得双眼瞬间酸涩朦胧，混杂着感动还有自责的复杂情感积压在心头，让她忍不住就要脱口大喊－－

    “本公主在此，都住手！”

    “唔－－”刚要出口的话语在不远的前方被另一个人喊出，解语拼命地用手捂住嘴巴，不住地摇头，泪水狂涌而出。

    她还是比归雁晚了一步！

    她怎么会那么傻呢，当归雁坚持不肯同她一起下来的时候，她就该知道归雁一定是另有打算，却不曾留意。妄她平时总是认为跟归雁情同姐妹，刚刚还暗下决心要好生照顾这个妹妹，却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让比自己小了三岁的归雁去承担她身为公主的责任，面对本属于她的危险！即使这次她真能全身而退，又叫她今后如何自处呢？

    侍卫和黑衣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归雁所在的方向，解语几次要站起身来，大声说出真相，却又强忍着悲痛硬是没有行动－－她怎能不明白归雁的苦心呢，何况，身为公主，而且是一个和亲公主，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她不能，不能去呀。

    撑起身体，跪坐起来，不敢去看混乱的人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狠心地转头，迈出沉重的双腿，也不去辨析方向，只身向着身后的小山坡上躬身离去。

    她走去的，正是处于西南方向的山岭。

    ……

    安陵国的侍卫服是深灰色的，衣服上沾了血，颜色就更加接近黑色，在已无人留意的后方，解语一路隐去，竟然也无人发现，让她得以顺利地进入郁郁葱葱的树林。

    三岭谷的气候特殊，夹道三百来里的岭坡，生长的全是常绿的乔木，经过一个寒冬，地上的杂草并没有颓败，这无疑是给逃跑中的人儿形成天然的屏障。

    解语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归雁怎么样，张德怎么样，和亲队伍怎么样，她怕那么一想，便会陷入矛盾中，不顾一切地要返回去和他们在一起。她知道归雁的那身装扮虽能暂时迷惑众人，可是有备而来的敌人可能不清楚她的外貌，但谁都听说她水土不服，下山后一直满面红斑，特征明显，归雁怎能骗得了他们呢。

    一旦发现“公主”是假，这些人就会立即到附近搜索，停在这里并不安全；官道上也不知是否布有他们的人马，深夜里想到路上寻求帮助也不可能。所以，向上走，找个隐蔽的地方挨过一晚，成了她唯一的选择。

    丛生的矮木已将她的衣衫外套划破，不知要走多远才能脱离险境，只是想着，一直往上，一直往上就会离马路更远，多走远一分，那些人追来的可能也就小了一分。

    远离道路的树林茂密苍翠，越往上，越是无路可循，刚开始时一鼓作气，她走得很快，几乎是在林中奔跑。但山坡是越来越陡，杂草也是将近有一人之高，层层树影完全遮住了天空偶尔一现的月亮，根本看不清脚下的情况，只能凭着感觉艰难前进。

    愈是险恶的环境，求生求胜的欲望反而愈加强烈。解语从没想过，凭借一己之力，她可以在体力不支的情况下，在陌生的树林里攀行这么远的距离。当路上的一切嘈杂声都不在出现，回首望去，隐现的火把已在遥远的山脚，她终于虚脱地倚着一根粗壮的树干瘫坐在地上。

    “秦护法，你让我们往上找究竟对不对，怎么找了那么久，就没见到过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人影？”

    “少废话！谷主先前交代过，人一定会到南面的山上，我们刚才一直在下面候着，既然没有看到人，自然就是要往上搜查。”

    寂静的山林里，传来粗犷的男声。听起来他们应该是在林中寻找什么人，会不会找的就是自己？

    一想到这，解语立即提高了警惕。她屏住呼吸，坐在地上不敢随意妄动，心里却在想：难道刚才那些人知道真正的公主已经逃脱，并且提早做了几手打算？那为什么他们如此肯定的说要找绿色衣服的人呢？

    这一切想起来怎么有种难以言说的蹊跷，好似是谁提前设计好了一切，等着他人往套子里钻。还有水土不服一说，会不会和这些事有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呢？是谁会把一切计算得如此的巧妙，丝毫不露痕迹呢？

    又是那个潜藏在脑中多时的答案跃跃欲现，杂乱的思绪让她无法静下心来。她皱着眉头，只能用双手捂住痛得控制不住要左右晃动的脑袋。

    这个动作牵动周围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响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武艺高强的一行人察觉到了异常。意识到刚才失神的举动已经暴露了自己，无法再继续隐匿，解语果断地站起身来，在草丛中发足拼命地向前方跑去。

    即使是跑，她又怎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只是在这种情形下，不跑就是束手就擒，跑还可能赢得一线生机。

    “留下一半人在这仔细找，其余的跟我一起追，无论出现的是何人，先抓住了再说！”

    被称为秦护法的人一声令下，十来个黑衣人便闻声追向解语奔跑的方向。

    狂奔中的解语无暇驻足分辨追来的人离自己有多远，强烈的压迫感越来越近。莫非今天注定是难逃浩劫，恐怕连一线生机也是妄想吧？

    偏偏在这个时候，恣意生长的树枝也要来添乱，硬是横出一根，直直地拦在了面前。

    解语顺势用手一挡，搭在枝条上，准备躬身从下面钻过去。

    谁料这刚好是一根早已枯死的树枝，被她向前奔跑的惯力一冲，腐朽的枝条“啪”的一下就断裂开来。解语落脚不稳，便要就着弯腰的姿势往地上趴下以减缓前冲的力量，然而极力奔跑了大半夜的人并没有发觉，她早已爬过了坡顶，此时她手往下一撑，直接扑了个空，一股脑儿就向下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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