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谷中惊夜（一）

天色已暮。

    狭窄的山谷中，只见一支华丽的车队在急速前行。

    经历了昨晚的一场搏斗，有近一百名侍卫伤亡，解语让伤员留在原处休整后组队回国，这边命张德整理人马正在全速赶路。好在马匹和粮草都没有受损，这倒省去了一大麻烦。

    偶尔小憩的时候，解语也不去理会侍卫和宫女们暗中传递的眼神代表什么意思，张德几次想要去呵斥，都被她劝阻了。

    流言之所以存在，本就源于人们的好奇心；而你愈是去辩解，反而愈加容易引发他们的兴趣，给予他们新的谈资。

    清者自清，解语并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何况，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思考和应对。

    虽然在昨晚的较量中，她勉强险胜。可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总觉得这三岭谷中还潜藏有巨大的危机，她甚至会觉得这个危机的出现将让这一个月来的所有疑惑都浮出水面。只是，如果只有这样才能解除疑惑，那么她宁可不要这个答案，就一直这样迷惑下去。

    “只要进入沧溟国境内，便是安全的了，但愿能够顺利的熬过今晚。”解语这样想着，继续闭目休养。

    这会，随着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队伍后方，他们已经进入到三岭谷中段。

    “终于到了……”

    听到张德的禀告，解语再也躺不下去了。她叫归雁扶起自己，倚靠在马车边上，认真数着车轮滚动发出的“咯吱”声，借以稳住她慌乱的心神。现在，她甚至不敢让马车停下来，如果不是听着这响得越来越紧凑的车轮声，她恐怕连心跳都无法继续。

    而此时，策划了整整十九年的阴谋也就随着车轮的滚动缓缓降临。

    ……

    “公主，前面到了谷中最为狭小的一段，不太好走，您在车内也会有些颠簸，可要扶好别摔伤了。”

    张德骑马附在车窗边上，顶着峡谷内刮过的大风，对着车厢内大声喊道。

    “嗯，公主让张统领放心赶路。归雁会好生照顾的！”

    归雁趴到车窗边上，稍稍打开了一个小缝，对着车外回话。说完便立即挪到解语身旁，给她在座椅上加了厚厚的一层垫子，紧紧挨在解语身侧坐下。

    感觉到她的关怀，还有一种对自己特殊的依恋，解语便握住她的手，默默的表达着感激之情，同时在心中暗下决心：不管这一路上会有何凶险，抑或是到了沧溟国后又有何遭遇，她都会全力保护归雁，不让她有任何闪失。

    主仆二人互相依偎，走了一会，马车果然开始剧烈地颠簸起来。

    车厢的晃动之势越来越大，本来夜间行车就看不好路，这段峡谷中的碎石又颇多，车轮摇摇晃晃的，碾得石子四处乱飞，更是发出一串串沉闷的“咚当”声，震得解语和归雁的耳朵生疼，五脏六腑都要被搅乱了。

    解语支持不住，胃里一阵阵地翻滚，好几次都要吐了出来。

    归雁看着心疼，断断续续地在她耳边哀求道：“公主，归雁求你了，咱们就在这歇下来吧，等到天明再赶路好不好？”

    解语用左手紧紧地抓住车内的楞条，强撑着摇摇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怎样都不能在这个地势险要的地方停下来给敌人可趁之机。

    归雁急得没有办法，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用身体撑着解语，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也不知颠簸了多久，马车终于恢复为正常的轻悠晃动。

    归雁一边帮解语擦着额上的汗珠，一边埋怨着：“张统领也真是的，那段路这么不好走，就不能稍微放慢点速度吗？”

    解语知道她这是在借机抱怨自己不顾身体，入夜了还要赶路。算算时辰，估计也已到了夜半时分。看来她这样的决定是要把众人累坏了吧？

    万分内疚地看着归雁疲惫的样子，解语扶住车壁，正要打开窗叫依旧快速前行的队伍停下来在此休息。

    这时，一个急促的嘶叫声响彻山谷。

    正是拉车的马发出的叫声！

    解语右肩靠在车壁上，左手正在推动车窗，马车便“嘎”的一声，猛地停了下来。

    原本在车厢内整理着器具的归雁正要过来扶住解语，两人的手还没碰上，便一起被甩到了前方，重重地撞到车门后又弹回摔在毛毯上。

    “啊，公主，怎么样，没伤着吧？”

    先爬起来的归雁顾不得前额上的疼痛，急忙察看解语的情况。

    解语正要回答，就看到有鲜红的血顺着车门和车厢底部的缝隙正在流进来，霎时目瞪口呆，无法言语。归雁循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吓得大惊失色，尖叫一声便把头埋进解语的胸前。

    “是祸躲不过呀！”解语闭上眼睛，无奈地叹道。

    时隔一天，又一次听到刀剑拼杀的声音，来得也真是太快了。

    那么，既然灾难注定要来临，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归雁也渐渐恢复了常态，她慢慢靠近车门，颤抖着双手拉开门闩。

    一个胸口中镖，上半身全是血的尸体顺势倒入车内，这人正是驾车的侍卫。

    车内悬挂有夜明珠，此时在暗夜中发出柔和的荧光，光亮顺着打开的车门映入正在激战的双方人马眼里，分外显目。

    “快把门关上！”解语大声吩咐。

    此时，归雁已将车外惨烈的情景尽收眼底，听到解语的话，她用力的去推车门，却不料门刚好被侍卫的双腿卡住，愣是关不住。情急之下，解语只好抓住这个年轻侍卫的胳膊，把他完全拖到了车内。

    随着门“砰”的一声被用力关上，归雁背靠在门板上，捂着胸口在拼命地大口喘气。

    “公主，我们再这样呆在车内恐怕不行了，我看这些人下手十分狠毒，那些侍卫们坚持不了多久的。”

    解语盯着紧闭的车门，沉思不语。

    一会，她直视归雁，一字一句地说：“归雁，你可能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听从我的话？”

    归雁不知她是何意思，只能顺从地点头。

    看她答应，解语使劲把侍卫的尸体挪到一边。同时示意归雁过来卷起厚厚的毛毯，露出车厢底部的木板。

    如此一来，归雁已经猜到了解语的意图。

    “公主，我们可是要从车厢下面离开？”

    解语并不回答，继续手上的动作，在车底摸索。归雁也不再多问，看到解语双手停在一块木板上，立即会意地在木板的另一头用指甲抠住木头的边缘。解语裹好夜明珠，同归雁一样，抠住木头的一侧，两人同时用力一扳，木板便被取了出来。

    这是上路之后解语和归雁悄悄做的改动，只要撬断连接的榫头，木板便成了活动的。当时只是想为紧急时刻预留一条出路，没想到现在真的派上了用场。

    “归雁，你从这里出去，是藏在车底还是借机逃走，下去后由你自己决定”取出活动的木板，解语正色对归雁说道。

    归雁错愕地抬头，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过解语的神色，但能从口气中分析出她正在作何打算，急忙连连摇头。

    “不行的，公主！”

    知道解语会拿刚才自己答应的话来提出要求，归雁又赶紧说道：“公主，您要知道，即使您一个人出去，这些人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况且，让归雁抛下公主独自偷生，还不如您现在直接杀了我呢！”

    说话的时候，她脑中闪过那个早已断气的车夫，突然灵光一现。但又想到什么，话到嘴边也没说出口，两股思想在脑中激烈的斗争，犹豫了好一会，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归雁狠下心来说：“公主，您换上这侍卫的衣服。我们一起趁乱逃走吧？”

    解语明知归雁不可能顺从她的安排，此时如果俩人都不肯退步，就等于是在浪费时间。稍作思量，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便开始动手脱下身上惹眼的嫁衣，算是默认了归雁的提议。

    看到解语接受了自己的意见，归雁马上摸到尚有一丝体温的侍卫身旁，手脚伶俐地退下他的外衫，迅速给解语套上。好在解语以前就偏爱男子的装扮，在忆水苑里也时常和归雁一起穿着男装溜到街上玩耍，这会改扮为侍卫也是得心应手。

    换好衣服，解散头发，归雁搀着解语的胳膊，让她从并不宽大的空木板处慢慢放下双腿，挤了出去。

    解语到车下随意观察了一遍，发现侍卫都在迎敌，马车周围并没有人。她看向漆黑的车底，递出手去。

    “公主，您先走一会，我们两个人这样出去太容易引人发觉了。”归雁在车内隐约可见解语把手伸了过来，她趴在木板上，硬是不肯把脚放下，语气坚决，毫不退让。

    两人倔强的性子如出一辙，解语也拿归雁没办法，总不能又爬会车上去。于是只好嘱咐道：“你待会下来，往人少的地方走，我一定会等你的。”

    似乎还有哪儿觉得不放心，解语在把手收回来前又补上一句：“归雁，你记住，我和你一样，生生死死都不会独自一个人！”

    说完，不再犹豫，她蹲下身子，趴到地上，向着右边的车轮匍匐爬去。

    车里的归雁一直没有回答，片刻之后，她冲着空荡荡的木板下方，切切地呼喊：“公主，您到北边的树林去等我，一定要去北边的树林！”

    然而，这样的呼唤却被完完全全地湮没在一片厮杀声里，已经趴在地上的解语并没有能听到她反反复复强调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