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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激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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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陆机率军南下虎牢关的同时,司马乂与刘羡刚刚北上河桥,率七万大军停军于大河北岸。他们正打探北军的具体位置,打算向陆机递书约战。结果使者去而未返,又听说成皋关守军弃守,已为北军占领。

    司马乂闻言大为焦急,以鞭叩鞍,愤然道:“贼若避战围我,大事去矣!”于是携天子再次渡过河桥,准备直接派骑军去夺回虎牢关。朝中诸贵则多感恐惧,司马越等人请率兵返回洛阳守城,然后再作打算。

    刘暾赞同夺回虎牢关,他说:“贼军既然避战于我,说明他们畏惧于我军作战,河北军队战力不堪,我愿作为先锋,为骠骑开路!”

    祖逖则道:“先不要着急,夺回虎牢关有些困难,我们不妨先分兵去鄂阪关和阳城,出其不意地去偷袭北军。”

    刘琨则道:“还是据城而守,夺其粮草比较好!”

    众人一时众说纷纭,虽然意见不一,但他们都能看出,陆机这一招着实狠辣。他竟然不按照常理来争夺河桥,而是别出机杼,先去占据虎牢关。如此一来,他进可攻,退可守,哪怕不能因此拿下洛阳,也能借此机会,隔断洛阳与兖、豫、青、徐诸州的联系。到这时,朝廷就成了假朝廷,反而陆机可以肆意地在中原纵横捭阖,扩张征北军司的政治影响力。

    可说来说去,众人总是拿不定一个主意,最后只要把目光都投向刘羡,等待这位主帅来拿一个主意。而刘羡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一直在低头沉思。等他脑中有了计划的雏形后,这才赫然发现,现场已经一片寂静。他反应过来,露出稳操胜算的笑容来,说道: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我们去偃师,并分两路兵去轘辕关与鄂阪关,护住侧翼即可。”

    “是要夺回虎牢关?”王粹问道。

    “不。”刘羡微微摇头,说道:“成皋关地势险要,扼山滨水,以我军劣势之兵力,去强行争夺虎牢关,恐怕非要损失过万不可,即使能拿下来,也会身心俱疲,无法与敌军再战了。”

    “我们去偃师,还是老计划,与北军约战,等着打一场大决战。”

    这话一说出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刘羡疯了。陆机如此安排,显然是下定了决心,不给刘羡决战的机会,转而以拉锯战、车轮战、舆论战等方式,来一点点摧垮禁军。这样看,陆机由于太了解刘羡,使得他原本的计划落空了,可刘羡此刻还想着约战,岂不滑稽吗?

    但刘羡只用一句话,就改变了众人的看法。他对司马乂道:“殿下,我们不是去给陆机下战书,而是要给成都王下战书!”

    “请您立刻用天子印玺,遣使到邺城,怒斥成都王,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然后以讨赵之役故事,夸耀王师的过往功绩,以过往北军之劣迹,贬低北军的将士无能。最后通告他,他若是还想自保,便最好早日传令停战,如若不然,就在这月打一仗,让全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无敌之师!”

    好妙的策略!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心服口服。

    确实,若是朝廷直接挑衅陆机,陆机极可能不会上当。可对于成都王司马颖,却又是另一回事。他不在前线,又不懂军事,一旦受了朝廷的挑衅,激怒于他,司马颖必然急于结束战争。若是他下令给陆机,陆机是听从呢?还是不听从呢?以他北上吴人的尴尬处境,一旦不听从,军队里还不反了天?

    这其实是刘羡决意决战时,就和李盛等人商议过的策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概能有八成把握成功,剩下那两分失算的可能,主要落在于邺城剩下的幕僚上。他们中有没有智者能看穿这一点,并及时阻止司马颖呢?

    依刘羡之所见,卢志肯定能看穿自己的谋画。但他已经失势了,与陆机也有根本上的矛盾,只要他犹豫不言,自己便大有可能成功。但他若是不呢?这算是这个策略里最大的破绽了。

    若是卢志真站出来阻止了司马颖,刘羡还有备用的一套计划:那便是从轘辕关、鄂阪关两关绕道出兵,趁夜袭击征北军司。毕竟二十万大军,不可能藏身于一座小小关城之中,出其不意地以骑军侧面快攻,也有取胜的可能。

    不过此时此刻,刘羡并未说出来,因为这个计划的变数有太多,全看临场的机变,到底比不过原先约战的策略。

    计议确定以后,则是确定北上邺城的人选。这次的人选并不好找,因为派去的使者是要专门激怒司马颖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有去无回。众人都知道这一行的危险性,多不敢出声,而司马乂也想找一个信得过又能言善辩的人,于是倍加谨慎。

    但这样的人选实在难找,刘暾提了乐广、山简等几个人选后,司马乂都不满意。因为在他眼中,这几人平日里养尊处优,多半也没有骨气,此前和自己没多少交情,也不一定愿意为自己效命。若不是还要保持宗室间的体面,司马乂甚至打算派一名随自己出生入死过的护卫,说不定重赏之后,反而能保持忠心。

    这种情况下,最终是刘琨站出来说:“我愿意北上。”

    他的请命令众人眼前一亮:刘琨是河北人出身,外貌俊朗豪雄,在士林中又以清谈风度出名,确是出使邺城的极好人选。而且他算是刘羡一党,全家老小都在洛阳,忠诚方面也理应放心。

    刘羡方才思考纠结,其实也是在考虑出使的人。他深知此行九死一生,见刘琨请命,不由有些为他担心,问道:“越石,你北上当真无碍?”

    刘琨拍了拍腰间的剑,自信道:“你方才说得很清楚了,无非是见机行事而已,也没有多大难事。”

    他又明言道:“我与士稚,过去整日闻鸡起舞,就是想在大战中有所建树。可上一次政变,我却没立什么功劳,这怎么能行呢?大丈夫平时可以无所作为,但值此要紧关头,正该迎难而上,就让我去吧!”

    司马乂见刘琨豪气干云,心中也生出欣赏,就颔首道:“好,此事就交给你了。”

    于是当众册封刘琨为光禄大夫,并派给刘琨十余骑作为护卫,而后草拟诏书,与节杖、印玺一同交予刘琨。

    双方在河桥分别,刘琨带了五日粮食,自北岸出发,与南岸的官军夹河而行,十数里之后,他打马北走,往邺城疾驰而去。由于时间紧急,这一路他赶得极快,沿路除了找集市补充草料之外,几乎毫无停留,吃喝都在马上,如此昼夜兼行。

    两日夜后的第三天清晨,刘琨一行人抵达漳水。除了漳水河滩上石头闪耀的阳光泛白耀眼外,举目望去,多是枯黄的秋草,遍地的积叶。本该是天下第二繁华的城市,此时人气寥寥,炊烟仿佛寻常县城,稍加打听才知道,邺城周遭的百姓多被征召成了民夫,负责给前线军队运送辎重去了,而留在家中的多是老弱。

    可即使如此,邺城城内仍处在戒严的状态中,想要见到司马颖并不容易。刘琨一打出朝廷使者的名号,立刻就被城卫严加看管起来,谁也不能相见。

    而消息通报到邺宫之内,司马颖感到非常诧异,他不禁对身边的孟玖问道:“我都派大军压境了,长沙王还要遣使过来,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孟玖当然是捡最好听的话说:“大概是长沙王见我军军容盛大,自惭形秽,以为不能取胜,故而想要遣使,专门向殿下请和吧!”

    听了这话,司马颖心底里高兴,但口上还是佯怒道:“蠢货!他早干什么去了?”

    成都王虚荣心极重,之所以和司马乂走到决裂这一步,固然争权夺利占据了主因,但此前几次向司马乂下令改诏,要么被司马乂无视,要么用大道理反驳,结果落了他的面子,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因此,他本不该见刘琨,可一想到如今能让司马乂服软,司马颖就兴奋得不能自已,于是就决心见刘琨一面。

    司马颖又想,这是个展示自己威风的大好机会,正好耀武扬威一番。于是又下令给邺城中留守的臣僚,令他们都叫到殿中来做见证,其中甚至还包括在邺城守孝的东安王司马繇。

    只不过他的耀武扬威,对于刘琨一行人而言,就是一种刻意的恐吓与刁难。等刘琨进入文昌殿时,前后为二十名甲士所包围,行走在道路之上,亦可见数百名金甲侍卫拔刀持槊屹立,他们脸上杀气腾腾,狼群环伺般凶狠盯视,似乎只要有人一声令下,一个呼吸间,他们就会跨步上前,将刘琨等人砍成肉泥。

    此情此景,实令人心生恐惧,有不敢仰视之感。

    但刘琨早有这种准备,他身处刀丛枪林之间,面色如常,抵达众人面前,仅是拱手弯腰施礼,继而大声道:“下官刘琨,奉天子之命,向殿下问好。”

    可司马颖却没有任何反应,成了心想在他面前摆谱,还是身旁的孟玖咳嗽了一声后,徐徐道:“刘卿所来为何?是奉朝廷之命,前来议和的吗?”

    刘琨闻言,心中不禁有几分好笑,但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平静回复道:“大将军,我此次前来,是议和,也不是议和。”

    “哦?”听到这句话,司马颖就知道情况有些不对劲了,他没有城府,很快就坐起身来,盯着他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刘琨说:“我王和我说,我王和大将军毕竟是亲兄弟,而我王是兄长,理应大度一些,不能让兄弟间太过难堪。”

    “您也知道,本来他正在筹划与西军的战事,而西军中能征善战者众多,实非易与之辈,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可您这时横插一脚,欲与我王相争,实在是令我王进退两难。”

    “若我王与大将军开战,无论输赢,必然是两败俱伤,到那时,何人能制得了西军?若我王不与大将军开战,腹背受敌之下,也无法专心应对西军。到那时,我军先败,大将军再败,最终又白白便宜了河间王,这是何苦呢?”

    “所以我王和我再三嘱咐,欲与大将军谈和。至少短时间内,勿要兵戎相见。等到我王和河间王分个胜负后,您再派兵南下,怎么也能多上几分胜算啊!”

    刘琨每说一句,司马颖的面色便黑上一分,说到最后,司马颖已经气得双手握拳,青筋暴跳:世上竟还有这种求和?

    刘琨并没有按照刘羡的策略请战,而是反过来激将。方才他说的每一句话,表面上看,似乎都是在为司马颖着想。可是仔细深究,不难发现,他字里行间全是西军,似乎是从骨子里看不起司马颖,好像陆机率领的二十万北军,不过是肩颈上的一粒尘埃似的,还及不上西军的一根头发。

    司马颖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刘琨是求和,还是求战,只要对方有求于自己,就要好好地羞辱刘琨一番,然后把他乱棍打出,狠狠出一口恶气。可听完刘琨这一番言论后,他已是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可又抓不住理由去惩罚刘琨,心中那股愤懑,直欲让他发狂。

    几个呼吸后,成都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他瞥了刘琨一眼,而后缓缓步入后殿。将其余人屏退左右后,他胸中的愤怒终于不用忍耐,紧接着,司马颖在殿内狂砸一气,什么酒盏、屏风、香炉、灯树,短短几个呼吸间,就砸坏了不知凡几,其动静之大,前殿的众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一会儿,有宫女出殿,请卢志进去议事,说是成都王有要事要与他商议。刘琨闻言,心弦顿时绷紧,他紧紧盯着卢志的背影,同时也明白,自己此行的成功与否,就落在这个人身上了。

    而卢志似乎早有预料,面色平静地踏入后殿内,一时举殿俱静。在场众人屏气凝神,都侧着耳朵,想竭力聆听殿后的谈话。但很可惜,他们只能听见殿外呼啸的风声。

    终于,结果出来了。卢志手托一封黄帛,缓缓步出殿外,他扫视了一眼左右后,最终将目光定在刘琨身上,一字一顿地道:“毋须多言,我王欲与骠骑一决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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