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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河北大都督陆机接受任命后,率军正式南征。
在历经了三年的积蓄后,征北军司的实力已取得了长足的增长。在司马冏和司马乂两任辅政的默许下,如今的征北军司,已基本控制了冀州,部分控制了幽州、并州、兖州,遥控平州。积谷练兵以来,其军队的数量,也由讨赵之役时的二十万规模,进一步膨胀到了过三十万。其底蕴之深厚,即使赵骧此前在荆州打了个大败仗,却也无关痛痒。
而此次出征,司马颖仅仅留下三万人驻守幽州、两万人驻守并州、三万人驻守冀州,将足足二十二万大军交由陆机统领。
虽然从兵力上来说,此次南征的规模,并没有胜过当年的讨赵,可整个军队的军容却截然不同。哪怕其中有许多人是新兵,哪怕上层的将帅相处并不和睦,但众人都承认一个事实:无论是在士兵的素质,在军纪的管理,还是在营垒的修建上,征北军司皆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尤其是在精神的塑造上,征北军司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临行之前,为让成都王宽心,陆机曾为司马颖演武:他在演武场上一声令下,锣鼓响起,上万士卒随军令而行,皆井然有序,不见闲散;稍后演练阵法,先后布下武侯八阵,阵列变换,流转自如;最后鸣金收兵,各部很快回归原位,方阵严整如初,期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疲惫之态,更重要的是森然肃静。
司马颖对此非常满意,他还记得当年讨赵的时候,征北军司的大军总是乱哄哄的,不成样子。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没有小半个时辰,根本不知道详情,更别说调解了。赵王军前来斫营,即使依托营垒工事,也很难组织防御,最后还是常山军前来解围。现在来看,征北军司总算有了当年常山军的模样了。
观看的民众对此也都相互议论说:陆都督治军严厉,今天的情形,他们还从未见过,想必南下征战,一定能获得大捷吧!
但也有一些少数不同的声音,如前来探望养父的匈奴人刘曜在观看了这次阅兵后,便偷偷地对其养父刘渊说:“一时的严整是最好糊弄的,这些养尊处优的河北良家子,没有打过什么大仗,在邺城装装样子,自然还能凑合。但要上了战场,面对真正的虎狼之师,他们还能维持吗?”
刘渊并没有参加此次的南征,他对邺城的政治斗争也不加评价,反而更关注天下的局势,他对刘曜感慨道:“司马氏如此手足相残,亡国不远了,看来要不了两年,我们便能重获自由了。”
他又联想到江南的复汉军,喃喃自语道:“江南叛军虽然遇挫,可声音如此之大,是否意味着人心思汉?”这般沉思下,刘渊令刘曜返回西河郡,在离石联络匈奴五部父老,收纳物资,深积粮秣,广造箭矢,以备不时之需。
对南征同样持悲观意见的,也不只有刘渊、刘曜,陆机的同乡好友,孙惠,同样也不支持南征。
孙惠乃是孙吴宗室之后,孙贲之曾孙,颇有文武之才,讨赵之役时曾受齐王司马冏重用。司马乂政变之后,他北上投奔陆机,尽说洛中实情,又为司马颖拔擢为参军。可在得知陆机受封河北大都督后,他私下里面见陆机,极力劝说他推辞:
“士衡,盛极而衰,慧极必伤,我等南来之人,能得重用已是不易,再做全军统帅,必遭河北人嫉恨,如此率军打仗,岂非自踏绝路?”
陆机则苦笑道:“殿下如此重用于我,我若首鼠两端,难道就不会被人陷害吗?”
他继而正色道:“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从北上邺城开始,我要么如父祖般声震天下,要么死于一旦,贻笑万载,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这一仗,我必须取胜!”
陆机便是抱着此种心态担任河北统帅的。他为了确保全军的纪律,的确是战战兢兢。军中大小事务,上至管理全军的后勤补给,下至规范军中的营墙修建,乃至于普通士卒违纪的鞭笞处罚,都无一例外,亲自过问。于是二十余万大军南下启程,军势既如大河奔涌,又如山林徐行,沿路数百里鼓声不绝,旗帜如云,可谓极盛。
世人皆说,征北军司设立已有数十载,可军容如此雄壮,恐怕还是第一次。
而此前论起北军才俊,也可谓是人才济济。虽说如今卢志政斗失势、刘渊恢复幽禁、赵骧生死未卜,然齐王一党覆灭后,不少人北投邺城,这使得军中后进不减反增,更为可观。除去如今身为平原长史、河北大都督的陆机外,知名的还有:
冠军将军牵秀所部;中护军石超所部;中军师王衍所部;冀州刺史李毅所部;小都督孟超所部;中领军贾棱所部;龙骧将军王彦所部;北中郎将董洪所部;征北军司陈植所部;安平太守诸葛玫所部;安北军司应詹所部;征北参军邵续所部;安北参军戴渊所部;平北参军孙拯所部;平北军司陆耽所部;建威校尉王阐所部;讨逆校尉郝昌所部;厉远护军公师藩所部;折冲护军蔡洪所部;镇远护军杜育所部;轻车护军邹捷所部;昭武护军刁协所部;广平都尉诸葛诠所部;清河都尉蔡谟所部;赵郡太守汲桑所部;魏郡都尉王育所部;汲郡都尉王长文;大将军司马杜毗所部;成都国郎中令杜烈所部;鲜卑都护乔智明所部;牙门将步熊所部;牙门将李志所部;骑都尉张延所部等等……
总体来看,在陆机的安排下,成都王还是重用了一些陆机的同乡,如孙惠、孙拯、戴渊等人。有了这些吴人做帮手后,陆机可以稍稍抑制一些军中河北人的势力,再加上些许中原士人作为平衡,只要手段得当,加上司马颖全力支持,想来也不至于令军队无法统治。
当然,这无法阻挡河北士人们私下议论,认为他此前并未打过一仗,怎能统领如此大军?陆机对此心知肚明,可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庸人之论。他父亲陆抗在寿春之战前,他祖父陆逊在襄樊之战前,又何曾打过胜仗呢?
陆氏一族,从来都是平日蛰伏,直至临危受命,力挽狂澜。而早在陆抗去世之际,陆机十四岁时,他便在东吴继承父业,担任牙门将,领兵六载,勤于练兵,论其从戎生涯,要远比常人早得多,这又哪是这些河北人所能知晓的呢?
不过在出兵之后,陆机遭遇了一件异事。
秋冬之际,本该是北风凶猛的时节,可他率军离开邺城时,南面突然刮来了一阵好大的风,风吹尘沙,铺天盖地,令南行的兵士们睁不开眼。
一时间,他们用布巾捂住口鼻,战友们相互紧紧倚靠着,等待这股狂风吹过去。昏暗之中,他们听见所有的旗帜在狂风中飞舞,发出的声音理解无比,好似有神龙在头顶呼啸。这狂风是如此有力,不只令他们来回摇晃,更是让耳边纷纷传来“咔嚓”“咔嚓”之类的脆响声。
等大风过去,北军士卒松开布巾,睁开眼睛,清扫身上的砂砾。他们这才愕然发现,这一阵不期而至的狂风,竟然将大军的旗杆吹断了。幡旗七倒八歪地倒在地上,好似落叶纷纷,这些旗帜中间,竟还有属于陆机的帅旗!
这实在是不祥的预兆,士卒们对此议论纷纷,说:“风自南来,压倒北军,是否意味着北军会为南军击败?”这言论流传得很广。
陆机则对此心生厌恶,便张贴布告说:“此乃吉兆,所谓云从龙,虎从风,行军南下,遇风云盖顶,当是有飞龙在天,庇佑我等。而摧断旗帜,是说此战过后,我军将换上黄龙幡啊!”
这么解释过后,军中的争论才小了起来,但陆机是不是真的这么想,那就不为人知了。
大军主力南下先行抵达朝歌后,陆机并不急于进军,而是派石超作为先锋,率先开进河内郡武德县,探查河南的具体消息。同时令孙惠督运后勤,利用大量漕船,将第一批粮秣运送至枋头一带。
此时恰逢黾池之战结束,刘羡率军留在新安,而司马乂正动员城中百姓,建造大量的防御工事。石超对此的判断是,在河北大军进一步开进后,洛阳禁军可能会放弃新安,返回洛阳,依靠邙山与洛水的地利进行固守。
陆机收到石超的军报之后,立刻召集诸将僚佐,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牵秀急于立功,抢先说道:“既然贼军想要困守孤城,我们便不能再迟疑了,必须抓紧时间,趁长沙王工事不备,早日攻破洛阳!”
“都督,我愿为先锋,先去抢占河桥!若我军能控制河桥,继而顺利过河,占据邙山。以我三倍兵力之优势,与长沙王展开对阵,以众凌寡,大有胜算!”
其余人也多持此相同想法,如董洪说:“阻拦我军的,与其说是敌军,不如说是大河。只要我军能够过河,到时广发檄文,号召京畿义士诛杀贼党,待他内乱一起,我军再率众前逼,决死一战,长沙王将无计可施,就算刘怀冲再能征善战,又能如何呢?”
因此,大部分人都主张陆机迅速东进,趁司马乂反应不及,夺取河桥。
孰料陆机听完众人议论后,却并没有立刻表态,沉思片刻后,他莞尔一笑,不徐不疾地反问道:“我试问一句,诸君以为,刘羡与长沙王这两人,是否是庸才?”
众人一时不答,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刘羡与司马乂皆是公认的奇才,尤其是刘羡,在经过了洛阳残酷的五轮政变后,还能依然屹立不倒,官职越做越大,这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故而陆机说道:“既然是诸君能想得到的东西,莫非长沙王与刘羡会想不到吗?我王与长沙王决裂,差不多已有半个月了,他莫非不知道我军即将南下?”
“因此,他们若是打算在城中固守,此时就应该烧断河桥,拖延时间,使我军不能迅速渡河。”
“可对方却没有烧断河桥,这到底是何用意?”
众人闻言,皆陷入深思,陆机也不卖关子,果断点破道:“以我对刘羡的了解,他历来的作战主张,就是与其受制于人,不如主动出击。我料定他会主动渡河,引诱我出击决战!”
乍听此言,似乎不符合常理,可诸将面面相觑间,仔细一想,又觉得似乎确实如此。一旁的李毅问道:“这岂不是好事?长沙王要渡江来送死,我们以逸待劳,不是胜算更大吗?”
陆机摇首道:“何必如此?对方现在锐气正盛,我们直接在河内的平原上开战,胜算最多只有六成。想要扩大胜算,应当先避其锋芒,待其气衰。”
这只是一部分理由,陆机还有一些话,不好说开。诸将人心不合,不只是有许多人不服从他这个统帅,哪怕是同僚之间,中原人、河北人、吴人都相互敌视,在战场上极可能出现一方有难,友军旁观的景象。在这种不利因素下,一旦全军决战,胜算说六分都说多了,其实最多只有四分。
可众将闻言,多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孟超更是公然说道:“大都督说得什么话?三打一,还只有六分胜算,莫非要我们这么多人落荒而逃吗?”
陆机微微摇首,说道:“我只是要避其锋芒,另有计划罢了。”
他以食指指向地图,在河内郡的平皋县点了点,同时又点了点荥阳郡的敖仓,在两者间划出一条线来,然后说出计划的第一步:“我要在平皋县和敖仓之间,搭建一座浮桥,从此处过河。”
然后手指西移,按在虎牢关口,说了第二步:“长沙王如此倾巢而出,我们偏不与他决战,反而占据虎牢关,从此处开进河南郡,但不要急于进军。”
陆机再用另一只手,点了点豫州的许昌,说出第三步:“我已经传信于范阳王,若他不率军同来讨伐长沙王,我们就将先讨伐于他!他怎敢不来?”
他将两只手合并于虎牢关前,表明计划的第四步:“然后我们可汇聚三十万大军,在巩县与偃师之间,诸位可率部与敌军轮战,赢则有功,败则无过,重在江水拍山,绵绵不绝。”
陆机最后总结自己的计划,一字一顿地道:“纵使诸位不胜,亦不要紧,但我要用无尽人力,刀刀入肉,放干禁军心血!”
诸将闻言,皆不能否决,于是聚拢船只,两端以大木函盛石,营造浮桥。此地河情平缓,不过短短三日,新河桥便造成了,河北大军由此渡过大河,兵临成皋关下。
此时的成皋关不过有守军百余人,他们见北军旗帜连天,铠甲映日,军容之盛,无以复加,便纷纷弃关而走。陆机由此占据成皋关,并在此地安营扎垒。
成皋关与洛阳之间,不过有四十余里,正常行军一日可到。中间共有偃师、巩县两座城池,而且全无守备,几乎是两座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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