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落红不是无情物

那样深沉的黑色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期待着要破茧而出，在我的面前展现他真实的面貌。隐隐的，空气之中似乎有一股冷冽的寒气，让我不禁打了个寒战，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我侧过脸，看见外面的天色已经是深夜的暮色，整个寝宫里也是昏沉沉的一片，只有角落的位置还点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灯光温馨而静谧。可是光线却没有照到我这个方向，只在那个角落里渲染着一片的氤氲。我静静的打量着雕花的木窗外透进来的清幽月光，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方才在梦中出现过的那张脸。大殿里无比的安静，只有计时的滴漏在轻声的欢畅着，唱着从来都是属于寂寞的欢快之歌。

    身上的痛楚还在寂静的蔓延着，只是没有之前痛得那样厉害，我居然在这个时候生出了一股麻木之感，似乎对这些疼痛已经产生了抗体！我睁大了一双毫无睡意的眸子，静静的打量着床榻之外悬挂着的沁凉莹润的珠帘，以及珠帘之后那样接近虚无的空虚黑暗。

    我身体上的疼痛必然是瞒不过银朱的，我曾经嘱托过她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天弓，她也答应了我。可是我日日痛好几次，半夜会痛醒过来的事情她却是不知道的。也好，就让天弓和这个丫头以为我还能有一场好梦也是好的。

    这样安静而寂寞的夜晚，空气之中弥漫着凝神的兰香，夹杂着那些不知名的药香，我闻着这样的气味，将自己缩成一团，用来抵御刺骨的寒冷和疼痛。

    忽然之间，安静的大殿里却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就像是雨夜里，窗台上小花轻轻绽放的那一点声响。可是，却让我恍如雷击！因为，这个声音不是天弓的，而是方才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的……

    那是，融的声音。

    然后，我紧紧的看着的那片黑色的虚无里，隐约看见有黑色的阴影一点一点的靠近我的床榻，他的脚步是那样的轻，可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我的心尖上，让我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如水的夜色里他身上冰凉的莲香几乎是毫无顾忌的席面而来，将我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气息里。

    伴随着他靠近的是比任何一次来得都要疯狂的刺痛，就像是一个要将我完全撕裂的魔咒。可是，在我感觉他就要将帘子掀起的那一刹那，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说出话来：“别……别进来……”

    简单的三个字，却是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突然发出的声音也让一帘之隔的人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是逆着窗口处月光站着的，我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看见他消瘦的身形。他听见我的声音似乎是吓了一跳，仿佛是没有料到我还是醒着一样，好半响才低低的从唇间吐出这样两个字节来，简单的字音之中蕴含着的是无与伦比的深情：“冬儿……”

    我的心不自觉的一颤，然后疯狂的跳动了起来。他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声呼喊，似乎就已经将我所有的伪装都撕裂得半点都不剩下，然后痛楚就完全的席卷了我所有的意识，我痛得缩成了虾球才形状，连呼吸都不再顺畅了。我清晰的感觉了帘子外融的绝望和焦急，一声□□似乎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从唇畔涌了出去：“……痛……好痛……”

    帘子外的人影顿时抛弃了所有的犹豫，蓦地将帘子一下子挑开，然后清粼粼的眸光便径直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从刺痛中清醒了一些，抬起了眸子。就那样看到了他，他长发未束，仍旧是一身简单的素色袍子，身子却是奇异的单薄。我看着他那张苍白得仿佛是要如同雪一样融化的面容，冷冷的吐出连自己都陌生号的字眼来：“相国大人……夜闯后宫，就不怕……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呵……”融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是要将我的样子刻在自己的脑海里：“我连你都要失去了，还会害怕天下人么？还有，冬儿，你，定要如此么？”

    他的眼睛那样的清亮，亮得像是将天上的繁星装点在了里面。我愣愣的看着他，在心底默默的叫着他的名字，仿佛已经沉浸在他编造的梦境里，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里，所有的思念瞬间复杂。如同附骨的蛆，永远都别想剔除。

    “为什么要哭？”他冰凉的指尖栖息在的脸颊上，我才感觉自己居然在他的面前无声无息的落下了泪来。他的手指与我的脸颊，都是那样的冰冷，似乎谁都温暖不了谁，更或者，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温度，在冰冷里沉沉睡去。

    他慢慢的俯下身子。如墨的长发倾泻而下，堆在我的肩上。融轻轻的将我拥在怀里，说：“我好想你。”

    我再也忍不住，想要抬手环住他放声痛哭，可是手一抬再也没有了继续的气力。

    痛，好痛！所有的疼痛在这个瞬间汹涌而来，顿时席卷了我所有的感官。我就像是一只被抛在阳光里暴晒的鱼，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变成了一条死去的鱼。全身上下都像是有人在拿着刀一刀一刀的割着我的身体，胸口处更像是有钉子在一点一点的敲出痛楚来。

    因为是在他的怀里，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出我的不对劲。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更用力的将我抱住，只是在身子微微一僵后将我紧紧拥住，仿佛要将我的痛苦分担似的不留半点的缝隙。

    等到疼痛微微淡去一些我有了几分气力的时候，我顿时觉得万分的委屈，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手来要将他推开：“……你为什么来……走开，你走开……”

    他却是半点不松手，口中喃喃道：“你要我松开吗？”

    终究是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打湿了他肩头的素衫。

    不知为何，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我才会彻底的释放我的无助。我哭泣我现在处境的无可奈何，我哭泣我与融之间那么久的别离，我哭泣我们莫名其妙要遭受的痛苦……

    几个月来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委屈都在今夜濒临界点，让我完全的堆积在融的肩头，让他完全的背负。

    直到我哭得差点背过气去，他才稍稍松了些力度。他的左手仍旧环在我的背后，右手却在拍打着我的背部。他轻声的安慰着我，有像是在告诫则自己：“没事了，没事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有的……”

    他的怀抱有些微凉，可是却是我贪恋的温度；他的胸膛虽然有些单薄，可是却正好镶嵌我的弧度；我无力去挣扎，也舍不得去挣扎。

    “冬儿……”他唇畔的呼吸流淌在我的耳际：“和我，一起离开吧！”

    和他一起离开？他这一句话却触及了我最沉重的心事，让我彻底的清醒了过来。这个时候我居然有了那样的气力，一把就推开了他，唇角挂着冷笑道：“和你一起走？我为什么要和你走？在这里，我有穹漠大好的万里河山拱手相待，有穹漠至高无上统摄六宫的后位唾手可得，还有一个永远都不会骗我会一直疼我的天弓一直在我身边……和你走，你凭什么？”

    这样长的一连串话语居然没有出现无力的感觉，因此这段话说得可以称得上是字字珠玑沁人心脾了。可惜的是，我这个本来气焰嚣张的无敌女金刚在吐出最后一个什么的时候，立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子一软就向前倒去。

    融双手一伸就将我接住，可是却没有将我再拥进怀里。他似乎是沉浸在难以清醒的梦靥里，只是没有意识的重复着我的问话：“……是啊，我凭什么……是我不该抱着这样的幻想，以为你会一直在……”

    他不在说话，我却是无力在说话，那样尖锐的痛楚在胸腔里蔓延，痛得我呼吸一窒，差点就昏死过去。

    痛楚的迷茫间，我对外界的感知都淡到了最极致。耳朵听不清融的话语，眼睛看不清融的表情，身体感觉不到融的温度……我唯一能看到的是他刹那间模糊的脸以及一开一合的唇，然后是手臂上蓦然加大的气力，然后什么都感觉不到……

    就在我失去手臂上的支持要仓皇摔倒的时候，我感觉到融的手掌抚上我的面颊，然后又一张微凉的唇落在了我的唇畔上。

    我的心开始急速的跳动，可是不是像之前那样是被亲吻的缘故。我感觉不到他亲吻我时有任何□□的味道，相反的，我却是感觉他是用着人生最后的心力吻着我，带着那样深沉的绝望与不甘，仿佛这个吻是我与他今生最后的交集。他用尽他今生最大的气力，席卷着我所有的感官知觉。他的吻带着的是对我的不舍，带着对我的眷恋，带着对我所有的情意……

    就像是，借助这个吻，将我融进他的骨血里，永远都难以忘记；但是，却是将他从我的心间剔除，不要再将他想起；最后，只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