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梦里不知身是客

    恍惚又回到了后亭花苑，一切又是我走之前那样热闹的景象。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走进了那个喧嚣的门庭，然后就看见了宁妈妈。她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样子，懒散的倚在门框上，涂着大红丹寇的手指时而拂过被□□满溢的脸颊上。可惜在她看见我的第一眼，由于极度的诧异导致了脸上□□小规模的龟裂。她穿过拥挤的人流，急匆匆的走到我的身边：“哎呀，我的大小姐啊，你可终于是回来了啊！”

    我透过那厚重的□□裂开的缝隙，艰难的猜测着她现在肌肤的状况，不由得叹息一声：“真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剧是□□，怎么可能比得上雅诗兰黛抗皱霜啥的呢？”

    宁妈妈不知道我嘴里那哑诗蓝啥的是什么，可是却听得出我是在说她老了，于是老腰一扭，将手中猩红色的帕子甩到了我的脸上轻轻拂过：“讨厌，怎么嘴还是这么毒！”

    说罢也不等回答，就要拉着我去后院，说是有很多人都在等着我回来。

    我无奈，只得任由性急的宁妈妈拉着往后院走去。沿路都是后亭花苑的客人，我冷眼打量着他们，看他们放浪形骸醉生梦死的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似乎也根本没有看见我，对于他们来说，我要么只是个无所谓的人，要么就只是一件透明物。

    “你们……都还好么？”跟在宁妈妈的身后走了好久，我犹犹豫豫的，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好？算是好的吧……好歹都是在一起的……”走在前面扭得厉害身影微微顿了一下。片刻后又重新扭动了起来，用着比先前更夸张的弧度：“……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好，也没有什么所谓的不好，终究是这欢.场里的人，是挣脱不了这火坑的……自从你失踪后，后亭花苑的生意就淡了下来，虽说不上是一落千丈，但是却差上了许多……七里香就这样散了，黄桃被人赎身离开，蓝蝶被城西王员外接进府里成了第七房姨太太，青华也是不知所踪，虽然生死未卜，但是好歹是离了这火坑……红羞与绿痕、紫鸢三人主动退到后院，做起了教习舞曲的嬷嬷，至少不用去看客人的脸色了……最最可怜的是橙然啊！你走后不久有个恶霸看中了她的美色，偏要她出来接客，橙然心高气傲，死活不从。等我接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她已经从二楼的窗子上跳了下来……喏，就是那个窗子……”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扇木格白纸的窗子紧紧的闭着，窗子正对着的地面是青灰色的石板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样青灰的颜色上，我却似乎看见了暗红的色泽幽然流淌。耳际的声线依旧是宁妈妈的，但是却因为我恍惚的神色显得明灭莫定：“……当我赶到的时候，就看见她已经站在了窗台上，我喊了她一声，她睁眼对我凄凉一笑，看了一眼东南方向就纵身跳了下来……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楼里的小厮清洗了好久都没有洗干净，后来还是下了一场暴雨才冲得浅了颜色……”

    我脑子中的神经却是一跳一跳的针扎似的疼，橙然死了？那个眼神妩媚面容娇美和我下棋打赌的橙然死了？心里的无力忽然来得那么的浓重，如果，没有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客，没有让她们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任何的希望，没有和她们一起创造出七里香这样一段故事……她是不是就可以做一个平凡的青楼女子安静的老死？

    还有，东南方向……那是我住的未央宫啊……

    橙然，是在怨恨我么？

    有着这样想法的我，就再也迈不开步子，只觉得没有颜面去面对她们。

    前面一直絮絮叨叨的宁妈妈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看着我：“怎么不走了？她们都在等着你呢！”

    她们不知道我回来吧，怎么会在等着我呢？我有些慌张，想要后退，却发现是后退不能。似乎是后退的道路已经被人斩断，形成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境地。

    刚想问清楚宁妈妈这是怎么回事，一抬眸子却看见宁妈妈一张有些惨白的脸在一点一点的靠近，接着那张□□面容就停在了眼前。我下意识的别开脸去，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推开一点：“我不习惯靠这么……呀！”

    我的话语因为宁妈妈突然攥住我的手指尖而告终，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得吓人，想要甩开她又怕她误会，只得惴惴道：“宁妈妈，不要再戏耍我了，我随你走就是。好久没有见到你们，倒真的是怪想念的。”

    宁妈妈终于是收回了探过来的身子，不再与我面对面的紧挨着，可是却没有放开我的手。她朝我扯唇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那就走快些，耽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耽误时辰？我心里觉得怪异，身子却被宁妈妈拉着向前移动，仿佛是没有了自己的意识。

    宁妈妈越走越急，我心中不知何时升起的不安却是越来越浓重，鼻子似乎也隐约闻到了一股股烤焦了的味道。我不疑有他，只当是有是有什么人在偷着烧东西。心中有不安，却在告诉自己，宁妈妈是不会害我的。自然而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场景，想起了最初的疑惑：“宁妈妈，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当时是第一次见我，怎么就相信了我这个陌生人呢？”

    宁妈妈一直走得急急的步子一下子停了下来，她再次转过脸来，涂满□□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我看不懂的表情。她似乎是愣了一下，慢慢的开始思考我的问题，片刻后脸上仿佛带了一丝丝的笑意：“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的确是吓了一跳，怎么突然面前就多了个人呢？当时我可能真是迷了心窍……或者说，是真的急了，就将你带了回来……也害怕过啊，不过我想，最坏也就是这样了……”

    听见宁妈妈坦白了当时的情景，我也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笑了起来：“呵呵，原来还是怀疑过的……也是，我当初还以为你是好骗呢！哎呀，不是说你傻，当时我就是这样的想法。不过，这不也说明了你看人的眼光很准么？恩，走吧，我们去找红羞她们。”

    宁妈妈却是不愿意再走了，歪着头思量着些什么，好半晌后似乎才恍然惊醒，看见我还在看她，有些不自然的推了一下我的肩膀：“……哎呀，不要这样看着我……走吧！”

    我不疑有他，刚想迈脚，却忽然听见一声厉喝：“不要走！”

    那个声音似乎是在半空中响起的，吓得我一下子就不敢再走了，细细一想，似乎是青华的声音呢！我想转身去看，被宁妈妈抓紧的那只手却突然剧痛起来，然后就有一股力量将我向着未央宫那边的阴影里拖过去。

    我急忙用力挣扎，却是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只看见宁妈妈一张脸狰狞得有些吓人：“宁妈妈，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我们都等着你，一直等着你，你说是做什么？”她的指甲刺透了我的肌肤，我似乎都感觉到了有血液流出来。

    这样的宁妈妈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此时此刻，恐惧才彻底的涌上了心头。我甩不开宁妈妈的手，可她似乎也无法将我拉过去：“宁妈妈，你放手！”

    “她们都这样想念你，你那样一走了之，让她们担心，难道就一点都不愧疚么？走吧，去看看，看一眼就好……”宁妈妈放弃了蛮横的手段，开始轻声细语的劝解我。

    我想起了红羞知道我给她改名时的脸，想起了绿痕听见我唱歌时那样惊喜的面容，想起了紫鸢思索我出那些刁钻的问题时紧皱的眉……心里不禁一暖，慢慢放弃了挣扎，想随宁妈妈进去。

    那个声音却再度响起：“不要走，回来吧！你还记得天弓么？他这些天都在守着你，不吃也不喝……你忍心么？快回来吧，回来才能看见他，才能让他不在担心……”

    天弓……想起天弓担心的样子，我还是赶紧回去才是……

    拉住我的宁妈妈察觉我的犹豫，脸色蓦地一变。

    我顿时觉得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热闹的后亭花苑显现出一种难言的萧条来，到处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宁妈妈□□的脸上布满了烟灰以及浓重的……死气。

    被她攥住的手，有诡异的红色火焰一点一点的从手指尖蔓延过来，脚底下的土地似乎也开始慢慢的裂开了缝隙。当那火焰裹满的我手臂的时候，我下意识的闭上眼喊道：“宁妈妈……”

    手上的力慢慢的消失，我睁开眼看见宁妈妈松开了我的手，红羞与绿痕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她的边上，红羞朝我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先生，看见你真好！”

    “是啊，你走之后才知道舍不得你。”绿痕也这样说着。

    紫鸢朝我摆摆手：“先生，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久待的地方……妈妈，先生与我们不是一样的，你又何必一定要她留在我们身边呢？”

    她后面一句话是对着宁妈妈说的，我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宁妈妈一皱眉，手掌就拂上了我的身体。一股大力传来，我就摇摇晃晃的飞了出去。

    最后看见的，是宁妈妈与红羞她们悲伤的脸，带着说不出的绝望……

    ***

    有光线点点的刺进了我的眼皮，我下意识的抬手去遮，接着就听见耳边有个声音惊喜的喊道：“先生，你终于是醒了！”

    这个声音……我慢慢的睁开眼，最开始有些明亮的光线有些刺目，好久之后才适应过来。透过肿胀的眼皮，我看见了天弓深情的眼，看见了哭泣了银朱……还有，笑中带泪的青华：“……怎么……怎么都在？”

    我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个奇怪的梦，结果却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光从我像是被人捏住的嗓音我就知道，自己恐怕睡得不是一天了，低头将天弓送至唇边的参汤小口小口的咽下，熨帖自己火烧火燎似的喉咙。

    “你……终究还是醒了……”天弓将额头抵在我的额上，声音里有无法掩藏的慌张，还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我说过，不会离开你的……”长喘了口气，我将手慢慢的触上他的脸颊，安慰他无法预知的慌乱。片刻后将目光投向青华：“谢谢你。”

    我没有疑惑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是真心的道谢。

    她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朝我摇摇头：“你没事就好。”

    天弓知道我现在的想法，朝银朱努努下巴：“银朱，带着她们都下去……年太医，你先下去写药方，将药熬好后再过来吧！……青华，你留下!”

    “是！”所有人除了青华，都低头安静的退下去。

    “青华，”看见室内只剩下我们三人，我定定的看着她：“后亭花苑，是不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