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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妹转过头去,看见那个蓝布衫的身影,暮色中只能辨析轮廓。她笑了笑,轻声道:“我叫九儿回家呢。你回来了?”
俊生只是慢慢地走过来,动作有些乏力迟钝,他经过十七妹身边方才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然后自顾自地进屋坐下。
十七妹看着他日渐孱弱的身子,想去扶他一把,终究是忍住了。她只是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地跟在后面,看他坐下后又忍不住细细打量他。越发瘦了,两颊一凹了下去,颧骨突兀。眼窝也窟搂了几分,毫无神采。以前做的衣服,如今在他身上却是空落落的,像挂在骨头架上。他不再是以前的那个俊生了,朗目剑眉,两眼灼灼,初见面时大大地一弯腰:“容姑娘好啊。”立起来明明是已经笑了,唇边的痕迹掩也掩不住,眼里光芒闪烁。现在再看他,却又觉得他还是不失以前的那般俊朗,眉毛浓重如墨画,嘴角依旧带着那点不变的一丝噙笑,合着眼里一闪而逝的戏谑。他还是他。
俊生咳了两声,声音略微嘶哑,问道:“九儿呢,又去张家玩去了?”
十七妹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便没了话语。近几年二人之间越来越没了谈话,他回来得少,偶尔回来也只是对坐无言。他身子还好时,颇颇不耐烦这种沉默,坐不了一会儿便要走。渐次身子差了,也只是静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最开始发现他的浪荡不忠,也哭过闹过,可无论如何还是挽不住他的脚步。他并不理会自己的眼泪和哀求,只是横了心往外走。有了小九儿后,也好过一段时间,可也不过一段时间而已。以往不过和附近的一些女人有些牵扯不清,十七妹虽秉着沉和,可时常得面对她们言词挑衅,着实恼怒过。俊生发过几次脾气也就不再说什么,渐渐往外寻。听张婶子说她家那位上城时遇见俊生往青楼里走。自己也曾说过他,他只板着脸道:“要你管那么多!带好九儿就够了,再啰嗦就打发了你。”后来呢,后来逐渐也就习惯了,习惯了等他直至半夜,习惯了他一次次拿了钱又出去。俊生见她如此,态度也不再那么凶狠,谈话却是不敢期盼的,草草几个字完事。
如今他问了这么一句话,自己如此带过却有点心有不甘,她揉搓着衣角,想了想道:“张婶子看见咱们家屋顶上有个漏缝,说隔两日让她家张大哥来帮咱们补一补。眼看着这寒冬要来了,到时候可不好过日子。”
他一直垂头坐在那里,良久才慢慢点了点头,低沉着声音道:“她倒是个细心人。”然后便靠在椅背上,一脸倦色,再无话语。
“娘,我回来啦!”门帘刚掀开,九儿一见俊生,甜甜的笑立马沉了下去,规规矩矩地拉着十七妹的衣角立在一边,“爹爹回来了。”她一向有些怕俊生,又想亲近一下,又道,“爹爹好久都不回来看九儿啦。”她吸了吸鼻子,看俊生只是摸摸自己脑袋没准备说话,不由得低了头,又压低声音道,“娘,我饿了。”
十七妹应了一声,走到灶边把食物端了过来,又问俊生:“你吃过了没?若是没有,一起吃点吧。”声音温温柔柔的,倒像是带着请求。
俊生只抬起眼看了一下,及看到那一碗芋头和一碗白菜,不由得眉头一皱,道:“怎么就吃这些?九儿正在长个子,光吃这些东西怎么成?”
端着饭碗的手一顿,十七妹深吸了口气,方才慢慢放到桌上让九儿先吃,自己坐在一边轻轻道:“家里已经是山穷水尽,若有好的我哪能不给九儿吃啊。”她摩挲着九儿的小辫子,叹息着道,“为这药,卖东西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只好省着点用。”药是为了俊生熬的,她并没有埋怨的意思,却又怕他误解,声音低低的,像沙砾中的小花不敢轻动。
果然俊生脾气又来了,他眼睛一怒之下瞪得极大,苍白的脸色骤然多了几分血色。他手一挥将药罐打翻在地,吼道:“谁叫你熬药了,谁让你熬药了!”腾腾的热气大块大块地冒了出来,在两人中间造成了一道惨白的屏障。一地的药渣,乌黑地散得到处都是,药罐子叮当打碎的声音似乎碎在了十七妹的心里。她定定地看着俊生,抿紧了嘴唇不说话。俊生一下子发力之后瘫在椅上,喘着气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惟有静默。
“哇——”地一声,九儿突然大哭了起来。容十七妹哄着她不哭,打发去睡觉。回来沉默着半响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干嘛那么凶,瞧把九儿都吓哭了。”
“还不都是你!”不待她说完,俊生一拍桌子吼道,紧接着大声咳嗽起来,直逼得脸通红。他咳嗽了一阵,平缓下来又冷笑一声,道,“平日还不都是你教她的,对我这个爹毫不亲近。”
“你!”容十七妹没料到他这句话,一惊之下霍然而起,眼里精光一闪而逝,成了水一般的色泽。她平缓了呼吸,慢慢蹲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片,道,“你是她爹,我怎么会教这些。你回来得少,动不动就拍桌子骂人,孩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怎么敢亲近你。”她站起来,走近俊生帮他捶着肩膀,俊生本是要侧开去回避的,却也不知怎的由她为自己拿捏。十七妹慢慢地道,“别再生气摔罐子了,你这病不能断药的。家里快没药了,我想着,不如我出去找点钱回来用才是。”
俊生一皱眉,不悦道:“你出去?怎么找钱?你走了,九儿怎么办?”他扭开身子,有些烦闷地扯了扯胸口的衣服,语速快了几分,“我这病也是白花钱,不吃药也罢了。”说着,便要起来往外走。
“俊生,”容十七妹一着急,上前拉住他衣袖,声音急急而哀切,“俊生,痨病不是没法儿治的。只求你别再出去找那些女人了,好好将养着身子,我——”
“啰嗦!”俊生蹙着眉头,厌恶地一甩袖子便走了。
门帘卷起来又快速地落了下去,容十七妹定定地看着,他那蓝布衫只一闪,便融入了外面沉沉的夜色中。
两天了,十七妹托着腮往外看着,两天了,俊生还没回来。天气依旧晴好,湛蓝的,飘着浮云。太阳已失了秋日的清爽,淡淡洒下只是静好。十七妹心里却是如乱麻一般,蹙眉轻叹。
俊生的身子,越发不好了,连带着脾气也更不好了。她立起来在屋里转起圈来,一步又一步,明明声声清晰就在耳边,却如乱鼓一样捶在心上。俊生的病,印象中只有一人可治——白衣锐。想到这里,十七妹不由得心里沉了下去。
只有白衣锐可医治。
她停下的步子不知不觉间又踱了几个来回,眉头却还是舒展不开。白衣锐虽医称国手,性情孤傲得紧,自从为南家公子看病之后便隐居起来,世人再无音讯。如果要找他,便只有拜托南家公子方有希望——
十七妹浑身一紧,南家……不行,不行,她摇摇头,抱紧环着的手臂,那样便是自投罗网了。她只觉得一阵寒意,快速地转身,似乎想以此甩掉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不行啊,不能去,自己可是逃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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