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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宏十二年初冬。
苍东竹林一向以苍翠出名,秋冬之际也不凋零。青绿色漫山遍野覆盖了苍岭一带山脉,绵延数里不绝。
路径幽僻,落叶覆被,又兼竹林太过葳蕤茂盛,阴冷暗僻,且不时有粗壮的竹子拦路,不易行走。除一些酸文儒士喜欢在此抚琴吟诗,倒也没多少人选择此路,多是绕了开去。但此苍岭却是在京畿一带连接洛阳西蜀以及江南东郡的必经之路上。雪无痕便选择在此等候。
她一袭白衣,立在竹枝颠上,安安静静地望着下面。茂密的枝叶将她差不多完全隐在一片青葱之中,站的这个位置也极好,恰能看见林中的路径延伸到远处,若有来者极容易就看清。自晨至昏,除了两个打扮得道士样的隐士携手来这里对诗吟诵了一番,再无别人,雪无痕有点沉不住气了。而此时,落日熔金,映得四周一片暖溶溶的,竹林被打得不再立体,倒像是画上的图景,翡翠绿上涂着透明的琥珀黄色。日头慢慢滑了下去,一缕一缕云彩橘红色、桔黄色布满了暗蓝色的天,连着雪无痕的白衣也斑斓起来。
竟然一个人没来,不可能啊。雪无痕调整了下姿势,暗暗猜想,取出怀中丝帕细细看。平络纱的淡青色丝帕,透明的如同纱影,朱砂御笔亲书:苍岭竹林,情报至,夺之。董光体的字,苍劲有力,笔画缓缓滑过却又带着肃杀气息,还有着常年熏染的龙涎香味,一丝丝熟悉而又遥远。雪无痕将其重新放入怀中,暗自奇怪,莫非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正在疑惑间,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奔来。定睛一看,却是一个栗色服饰的人急急奔过来。雪无痕暗暗松了口气,正待现身下去,不料警觉之间发现另有他人也在,忙又隐身藏好以观发展。果然,路的另一头慢慢踱来一人,青色衣衫,倒似闲庭散步负手行来,黄昏的余晖如洒了一身。那栗衣人见到来着,忙止住去势,躬身行礼:“见过公子。怎么是公子亲自前来?”
那青衣人略微一点头,伸出手来,递过一样东西,口中道:“此物干系甚大,我恰又在附近办事,是以临时决定由我亲自将它交与你。”待栗衣人接过,又负手问道,“贾护卫使现在如何?“
栗衣人抱拳回道:“护卫使如今已与杜妃持平,只是如今需要上次所用的绪目草。”
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那青衣人有些慵懒地道:“那死丫头,这么名贵的草药,都被她用来对付一些宫女了。上次的事还没找她算帐呢。就为了将那嫏嬛的宫女掉包,费了不少,还搭上了两个手下。若不是她易容术好,假扮倒也不容易泄露,不然她还有命活到现在。”说着,冷哼了一声。
栗衣人赔笑一声,低声道:“三小姐失踪之前就赞她隐忍可堪重任,这次必然不会令公子失望的。”
那青衣人却是缄默不语。雪无痕却是一个愣神,心道果然,既然这么说,那必是南家无疑了。卫家公子当初劫走立贤妃之际,听说已死在乱兵中。听这话,居然有人混进了宫中。念及此,不由得心神大震,若是如此那还了得。
二人低语一番,那青衣人方才离去。看到那青色背影离去,雪无痕略一踌躇,已是飞身下去,双袖一拢,止住来人的去势。那人反应也快,堪堪刹住脚步,便已转身退步拔刀防守,厉声喝道:“谁?”
手一伸,雪无痕也不愿废话:“拿来,然后我们各走各的路。”暮色已昏,斜斜打过来,她只看到此人相貌十分平庸,倒也看不出特别之处,惟有眼眸中精光四溢,倒是武功不弱。她暗自叹了一声,这般相貌不引人注目又是如此身手,果然是做探子的好选择。
他待看清来者,立起身来退了一步,满脸戒色不减,低沉地开口:“你还是让开,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雪无痕左手横摆,右手抽剑,缓缓地道:“南家不管势力如何,我却也不曾惧过。你身上的信事关朝廷,却是不能带走。”剑鞘“铿”地一声,一剑夕阳光缓慢地随她手流光般趟出,映出她眼眸不变的坚定。
“哈!”那人眉眼一展,冷笑道,“我明白了,你原来就是名捕雪无痕。你替百姓办事,又替皇帝办事,可真够忙的。”他捏过手中刀刃,道,“我很敬佩你,不过各为其主,今天得罪了。”手腕一转,已是合身而上,剑风凌厉,乃是必杀招。
雪无痕急身退步,“刷刷刷”三剑挡过,同时左手探出,改拳为指点他前胸。她招式灵活,白纱挥舞之中轻灵;而那人招式老练狠辣,内息有致,虽稍逊一筹倒也相持不下。不料,他突然错手隔开,撮嘴一呼,一声清啸穿透竹林,如黄莺出谷,清脆透彻。他嘴角一挑,冷笑道:“名捕头,我就失礼不陪你了,自有人招呼你。”言毕,林中突然多了一些黑色身影,远处赶来纷纷从竹枝上落下,摇得风声细细,竹林一片清刹之声。个个蒙面长剑围成一圈,而那栗衣人冷笑一声,撤身离去。
屏神呼吸,雪无痕倒也不敢轻动,只是对峙僵持。对于这些黑衣人,雪无痕并非不能杀退,只是自己全身而退再追那栗衣人却是不易,暗自叹了口气:此次只怕会无功而返了。她长剑往地上一顿,全力一划,将地上落叶纷纷带起。她蹙眉咬牙,握剑绕身一挥画圆,极力将众多落叶击向周围。如此狠击之下,本是漂浮之物,纷纷成了暗器一般刺向头、眼、胸、肩等部位。周遭黑衣人惨声连起,雪无痕也顾不得,纵身离去。
朝着那栗衣人的方向奔去不久,却是如雷轰顶。那栗衣人扑在地上,背上剑羽凝定如一个标记,血涓涓流出染红了一地的落叶,红得刺眼,闪着细碎的云彩光芒。雪无痕赶上两步,低下身去细细看过,发现乃是一箭透心,必是遭了埋伏。她叹了口气,没料到此事居然如此峰回路转,只可惜那封密信只怕落了歹人之手。
“二姐。”身后突然转出一个人来,水蓝长衣着淡青兰的裙子,配着娃娃脸清新甜美,原来是最活泼的老三无尘。她拍了拍身上的落叶,随便往旁边一蹲,撑着脑袋拉长了声音道,“这次可真是麻烦啊。”
雪无痕只顾扒拉着栗衣人身上衣物,嘴里道:“你怎么来了?”
“别找了,”无尘懒洋洋的动了动,嫌不舒服干脆坐下来,踢了踢落叶道,“早就被拿走了。我等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出去——”
雪无痕霍地转头,一脸疑惑:“你等在这里?谁的命令?”
无尘有些无辜地挠挠头,嘟着嘴道:“自然是皇上咯,还有谁?你走后,他又突然下令让我在林外等着协助你,以防不测。”
嘴角露了一丝笑容出来,雪无痕凌厉的神色转而成了温柔的沉和:“他们势力已然坐大,以防我失手才是吧。皇上倒是聪明准备了你这一手,可惜他们手脚太快。”
“可不是,我正要出去呢,哪知右斜方来了一只冷箭,他当场毙命。”她说到这里,摇摇头不知在感叹什么,神往了一下又继续道,“紧接着,一伙玄衣人冲出来搜出了东西,飞快地离开了。”她说的不过瘾,还跳起来手脚比划,眉飞色舞,全没了闭嘴不言时的文秀形象,“出去不远,哪,那里,就在前面松林不知又来了一伙什么人,发生了打斗。我过去看,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不知道谁胜谁负。啊,动作那个迅速啊,训练有素啊——”
雪无痕对她的感叹一向置之不理,以免引发她的更多发挥,只是道:“我素来奉命抵制南家。看服饰就知,必是卫南二家之争了,别家也没有这般杀手死士。”
“那么皇上让我们插手又是何意?”无尘总算回到了正题上,歪着头问道。
略微思索了一番,雪无痕选择了最低沉的回答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力:“方才据那栗衣人所言,南家应是派了暗人入宫,代号是什么护卫使,想来身份不低。常年密信来往,提供情报互通信息。皇上有所发觉,方才派我们将此密信带回。只怕这次关系匪浅,不料卫家也得了消息插了一脚,只怕也有暗人在宫中吧。”她略微思索一番,不禁又问,“那边情况究竟如何?”
叹了一口气,里面竟有点敬畏之情,无尘摇摇头:“去晚了。玄衣人死了五个,四人俱是被剑穿透,生生被钉死在树上被卸了手脚,一人服毒,看脚印还逃脱了两人。栗衣人死了四人,俱是打斗中毙命,境况也好不了多少,实在惨烈。”
雪无痕侧过头去,似不忍再听,听不出是憎恶还是愕然:“看样子还是南家夺了去,毕竟战场上卫家已是节节败退,不敌南家。这些人手段残忍,为这一情报竟干出这样血腥的事来,看来至关紧要了。”她浑身紧了紧,又摇头道,“这两家尤其是南家,素来暗人众多,受过残酷的训练,也是出了名的。”
无尘憋气长呼吸了一声,把手放在脑后望着开始西升的弯月,一边走一边开口道:“皇帝的情报网也不错啊。单线联系,多往下面走一层都不知道是谁了。上次我偶然遇到了一个青楼的人,偷听到说着什么‘抓住的这个南家人嘴可真硬,一根一根地断指都不开口。若不是剥他头皮,只怕这次什么都捞不着‘。”说到这里,她打了个寒噤,点头咂舌,“我这才知道皇上的情报网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只是,万一这些暗人插手其中,那可不得了了。”
“可不是,若是混入其中,皇上这条情报网也就没多大作用了。”说着,雪无痕睨了无尘一眼,笑谑,“你不一向不理睬这些么,怎么说起来倒也头头是道?”
无尘“切”了一声,扭头向前跑了两步,又转过来挥着双手向雪无痕道,“快点快点,这么晚了,可赶不上朱家巷好吃的面条了。”她的背后,竹子开始疏疏落落,路径渐宽。更远处是黑黝黝的松林,一弯黄月吊在树梢尖上,晶亮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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