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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尚妗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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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如海。

    漫山遍野,只是一片片艳丽的红,浮在枝干上,浅浅的,陶醉般的依靠,簇拥在一起,似在浅笑低语。轻轻摇晃间,落英纷纷,铺了一地的锦绣不管。许多人趁此出游赏玩,因此西山此处绣带飘摇,莺歌沥沥。

    立清郁执意打扮成一个小丫头的模样,硬要从后门溜进来,说“这样方才领会得出来一趟的乐趣”。他执拗不过她,只得把她拢紧,纵身越过一丛一丛外围的树丛。立清郁紧闭着眼,笑着搂紧了他,只感觉风在耳边尖锐地刮过,脸颊上生寒,脚下树枝“刷刷”地响成一片,挠得脚底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了。”他沉声道,也松开了手。

    立清郁轻轻巧巧落了地,脸红红的,低着头不肯动,半响方鼓足勇气开口道:“那个,一会儿咱们还这样出去吧。”

    等半天却没等到回答,立清郁不由得奇怪地抬头,却看到他已经笑弯了腰。

    逛了半天,立清郁走走停停也累了,只是赖着要休息。他看了看四周,游人或卧或坐,倒也自在,便道:“好罢,休息好了便早点回去。”还未等他说完,立清郁已是用袖子抚了抚地上青石,兀自坐了下去。

    他摇了摇头,仰天叹口气道:“清儿,怎么从来只听人说立府小姐极是知书达理,怎么没听人说她也喜欢任性胡为啊?死缠着要出来玩不够,还要从后门溜进来,最后还要随便坐在地上。”他不管她死赖着,拉着她起来,道,“等着,我去买坐垫来,不要走开。”切切叮嘱一番,方才离开。

    对着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离去的背影,立清郁小小吐了吐舌头。她无意识地随意散了两步,却见地上尚自泛黄的草地上落了块罗帕。拾起来一看,却是块极轻巧的丝帕,丝质是罕见的上等,竟是淡烟色的软烟络纱,垂在手上竟似透明的烟雾一般,上面湘色丝线袅袅绣了几个字:“琴瑟再御,岁月静好。”本是台阁体的遒丽,却几分柔弱,不禁好奇是哪家闺阁小姐的东西。

    “姑娘,那原是在下的东西。烦请归还为幸。”转过头去,却看见一个公子略微掀起盛开如云的桃枝,低头微微致意。身上本是极简单的湖蓝银丝裘袍,除却悬饰的玉佩别无装饰,却是自有一股高贵气质,清淡如云,山瑞祥和。

    立清郁看了看手上的丝帕,点点头,收了方才嬉笑的神色,一如以往大家闺秀的举止,上前两步递给他。又忍不住赞道:“公子这丝帕上好绣法。”

    那公子估计没料到她说这么一句,有点惊诧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轻轻一笑,低头抚摸了两下,将丝帕叠好放入袖中道:“多谢夸赞。内子如果知道,在天之灵想必也会感激的。”此刻,他背后缓缓行来一个女子,宜行宜缓,每一步恰似足底生花,淡紫的罗衣素裙,却是绝色秀丽。她立在那迭迭花下,青丝云鬓,倾国倾城。她看了那公子一眼,方移过眼来对立清郁笑道:“多谢姑娘,免去我家公子辛苦寻求之累。”

    立清郁看到她的容貌倒是一怔,没料到竟有这般美貌之人,行事贵雅。听此反而几分赧颜,笑道:“言重了。”

    “清儿。”回过头去,却是他,不远处琼琼而立,英俊爽落,头上桃枝舒展,花蕊繁簇,却并不见该买的坐垫。他略一伸手,“却在那里做什么,不是累了么?不如回去罢。”

    风一吹,缤纷落了一地粉嫩的花瓣。

    立清郁笑着倚着他而去,一路缠着要如刚才一般越过树丛出去。他只是摇头不肯。吵闹不休。

    那公子轻轻击掌,对无声出现伏身在地的人轻声道:“去查查那人身份。”

    “公子怀疑——”背后的那女子轻轻移步,秀眉微蹙。

    “不过怀疑而已。”那公子微微一笑,负手而去。脚步之风掀起了几片花瓣轻扬。

    音调转高,琴音微瑟。劈托勾踢,缓而转急,浑厚中字韵更迭,似有峭音。立清郁坐在亭中,眼中似只盯着古琴,心中却是思绪万缕,手中拨着弦,口中吟唱。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永矣,不可方思。”

    这是当日他常教的曲子——《汉广》,所以赠以绝世的师旷琴。他有时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专注地调音,一点一点地试音。等知道是她故意使了手脚等他前来,便摇头叹道:“我这好好的师旷莫要毁在你手里罢。”眼眉应景地耷拉下来,愁苦不展,心疼地带着古琴便要走,声称不能毁在外人手里。

    立清郁急了,忙跑去堵住门口,道:“好罢好罢,我好好弹,再不使坏。我浴手焚香之后再弹奏它,弹完之后放在供桌上供起来,行了吧?”

    他明明可以从窗子跃出,却也只是缠在门口不动。佯装恼怒,一脸不郁,等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哀求再三,方才若有所思般地开口:“其实有一个办法,你即使弹奏坏了也不打紧了。”他觑眼看了看巴巴望着自己的立清郁,慢慢地摸了摸下巴,道,“外人不能随便触碰,内子自然就不一样了。”

    她涨红了脸,把手垂了下去。本是殷桃红的椽纱广袖衫,也不及脸上灼灼的红,滟滟压过了外面满世和暖的春天。她无谓地咳了两声,松开了门,看向屋里不知哪个地方,尽量用正常的语调道:“你该走了,本姑娘得向父亲问安了。”

    他看着她这般模样,倒是觉得好笑,拉住她,顿了顿方才压低了声音道:“和我一起走罢,去游历江南,看看我告诉你的究竟是怎样的。”

    她一惊,抬起了头看定他,濯濯的目光映亮了一室。不知何处的水光映进来,疏影横斜,清浅摇晃。

    “好呀,我随你去游历。”

    可惜,她奉旨入宫回来,一切便不一样了。桃树下那个罗衣素裙的绝色女子,一身铁锈红茜草宫装端坐在上,吹吹茶沫子,在腾腾的热气弥漫中抬头轻笑:“不必拘礼,呼我一声姐姐便可。”

    提及当日的西山春游,她含笑问道:“和姑娘在一起的公子,似乎并非简单的江湖浪客呢。若是卫南二家孽党之人,只怕姑娘及令尊——还是早日抽身自保为好。”

    一切便明了了,不然她堂堂杜贵妃怎会邀自己入宫品茗?立清郁晃了晃神,看着坐在一边调音的他,皱着眉专注,剑眉斜斜入鬓去,鼻梁高挺,线条有力。有些失神般地喃喃道:“我只道真是江湖浪客也罢了,谁知道竟是如此。”

    他抬起头来,噙着笑道:“清儿,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立清郁有些发怔地看着他,心里翻了很多个念头,还是忍不住道:“时至今日,我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一个错愕,抬头迅速地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调试,半日方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屋里一时沉寂了下去,他半响方才抬起头来,看着她殷切的面容,叹了口气,拨动了两下琴弦,负手起身道:“也罢,你进宫一趟想必也知道了,瞒你不住。我本是江南卫家长子,卫璞。”

    “果真如此!”立清郁霍地起身,心中的念头似被闪电照亮,攀着他肩膀,切切地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她红了眼,别过脸去,眼泪“簌簌”地掉。

    卫璞拍了拍她的肩膀,顺便搽了搽她的眼泪,又取出手绢来抹她的鼻子,笑道:“立大小姐,没人时候就不用手绢么?”他顿了顿又道,“说与不说其实究竟有多大的区别呢。我毕竟不愿太涉及这些,不然也不至于四处游荡,而找到了你。”

    “随我走罢,去江南,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已经被锁在这阁楼里十几年,何不出去看看?你连城门外碧草连天的夕阳都没有看过罢。”

    立清郁身子一怔,退开一步,捂着脸,忍不住不停吸气道:“你别说了,别说了。我走不出这个阁楼,走不出去。”她哽咽了两声,却是忍得太狠,噎着气断断续续地道,“我已被赐为贤妃,出了这个阁楼便是宫殿了。”

    “什么?”卫璞大惊之下,返身抓住她手臂,眼里一瞬间已是被血丝覆盖,眼睛明亮得可怕,“你说什么?贤妃?”

    立清郁此刻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扑在卫璞怀里,抽泣着放声大哭,道:“怎么办,怎么办啊?我不想做什么妃子,深宫冷院的,怎么办?”她把头埋在卫璞怀里,只是不停地扭头,任卫璞怎么哄都不停。末了,她终于安静下来,猛地抬头有些绝望地望着卫璞,死死地抓住他道,“带我走罢,去哪里都好,好过老死宫中。快带我走!”

    卫璞愣了一下,浮现出笑容握住她手道:“好!我们去江南。”

    方走至门口,立清郁又顿住了,有些慌乱地看向卫璞,半响才结结巴巴地道:“那我父亲呢?我这样一走,我父亲可怎么办?”她攀住卫璞,眼神有些急切地来回扫视着他的表情,研究了半天,突然明白过来似的掉下泪来,颤抖着嘴唇道,“我根本走不了,对吧?我不能抛下我父亲,我也逃不出他的追捕。我走不出这个门。”她紧紧抓着门框,靠在上面浑身发抖,眼泪一个劲地滑落。

    卫璞心疼地搂着她,轻轻晃动着安慰她。当时看见那花海一片那个人的卓然而立,他便明白,清宏帝已经大致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京城已是容不下他。不管他去哪里,清宏帝都会拿立清郁要挟他不得胡为。可恨的是,他带不走立清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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