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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尚妗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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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圈又一圈的士卒,围得水泄不通,皆是手执□□长矛直指当中。

    一地的血泊,恹恹地往外扩展。

    她仰脸躺在黑衣男子的怀里,长眉紧蹙,牙关紧咬。可那并不影响她的秀丽气息。象牙白的肌肤,如今裹在嫁衣般的罗衣里,只是惨白一片。星眸微睁,看着头上那一片泛蓝的天,略微带着笑意,像南国春天一路的风吹来。

    ——立清郁画像

    纤白的手指轻轻按上琴弦,微亮的金属光衬着略微苍色的白,翠波亭外面是一片祁白色的月光。是她如今脸上的颜色。

    琴放五徽之地,轻重疾徐,卷舒自若。吟,揉,绰,注,撞,飞,推,左按九徽,右钩五弦。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汉之泳矣,不可方思。”

    琴音袅袅而起,辗转徘徊,绕梁不去。镂花嵌丝的广袖轻抚在师旷琴上,晚风一扫又缱绻留恋地垂了下去。立清郁微微抬头,看向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树木昏色一片,朦胧延伸开去,在墙外伸枝摇展,魅影一般。踽踽的夜色盖下来,恰似那一夜罢,这么祁白的月光,洒在地上似能泛起一阵淡淡的白雾。

    那一夜,她坐在轻轻摇晃的小轿里,偶尔掀开帘子看着外面便是这样想的。自己便像在那片雾气上擦过,薄薄的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又连忙拿手帕捂住鼻子,只怕嬷嬷询问。却一下子怔在了那里,刚才那份担心好像一股气停在了那里。来不及多想,她已经掀开了轿帘,道:“停轿!”不等嬷嬷上前扶着,便三步两步走了出来,只顾四下看着,心里默默念叨着:不能丢啊,可千万不能丢。

    嬷嬷急得道:“小姐,丢了什么明日再来找罢。天可晚了,早点回去要紧。”

    立清郁可不管,只是心心恋恋挂着那本书可不能丢了。父亲管得极是严厉,闲书被扫得一干二净,好容易翻到这么一本,丢了可不会跑出第二本来。她看了看不远处立府的檐上兽头,笑着道:“离家又不远,几步距离而已,不用担心。嬷嬷你先领轿夫们把东西放置了,再来接我罢。我就在原处找找。”

    好容易打发走嬷嬷跟轿夫,她提着琉璃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往来的方向找,可奇怪的是居然怎么都找不到。

    “你找的可是这本书?”

    诧异地循声找去,等抬高了灯笼,立清郁“呀”地一声,手一抖灯笼便已经落了地,“咵哒”一声碎了一地晶亮。火苗微弱地抖动了几下,渐渐灭了下去。“谁?”光芒下去了,方才看到几只萤火虫上下轻舞,淡淡的几处,像是薄暮起来凝结的淡黄结晶。

    只听得那个人轻轻笑了。璀璨的星光下,他倚在树上,一条长长的腿随意地放下来,轮廓只是模糊,却看得出挺拔之气。那股笑意弥漫得整个人柔和了几分,不复方才的冷漠如出鞘的剑。他双目如星,看着地上有点失措的女孩,倒是弯了嘴角的幅度。

    立清郁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一本书,咬了咬嘴唇,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开口道:“原来是公子拾得了,还请归还小女子,感激不尽。”

    他狡黠一笑,随意翻了翻,念道:“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似乎不该是你这种大小姐看的吧。”然后,微微一扬嘴角看了立清郁一眼。前半句倒是抑扬顿挫,到后来却是低了下去,窃窃私语般强调。

    立清郁已是又羞又急,一跺脚脱口而出:“那与你什么相关!快把书还给我罢。”

    那男子跳下树来,落地之时引起一阵细小的尘土飞扬,朦朦胧胧的。二十七八的样子,眉宇间带着一点风霜,沉淀在眉尖。眉毛飞扬入鬓,却是一股意气风发,是立清郁从没有见过的。她常年深闺在内,父亲又是极严谨之人,每日除晨昏定省之外也难得一见。而眼前这男子谈笑自若,洒脱不羁,因此一下子看住了。

    等她回过神来,那男子已踱步走至她面前,却只是低头看着书,慢慢开口问道:“在下能借书一看么?”

    立清郁垂下头去,把弄着手绢,忍不住嘀咕道:“都已经拿在自己手里了,还征求什么允许。”抬起眼来偷偷觑了一眼,却见他唇角翘了起来,眼角堆起了几条细细的笑纹,似强忍着,生怕惊破了这份恬谧。虫豸之声紧一声缓一声从树丛投过来,萤火虫依旧缓缓地自顾自飞舞不停。晚风一丝一丝缓缓游荡过来,“沙沙”地响。

    转过眼,几对灯笼慢慢移了过来。

    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托、抹、挑、勾,音色薄而亮,轻柔飘忽,随风而起。随风而起的就像凉夏午夜梦回一般,外面星夜辉映。

    立清郁总觉得那是一场梦。一场晚风凉爽的梦,丝裙一阵一阵拂在脚上,和软,有萤火虫的淡黄的圆点四周点缀。

    等到他从阁楼的窗台跃进来,仿佛才明白过来一般。浩浩的晨风吹过来,自己倚窗而坐,长长的头发垂放出去,风直直从发间掠过去,扬起来又软软地缓下来。手执象牙梳,一缕一缕沿着梳齿,像黑丝条般,一弯,滑了下去。立清郁靠在窗台上,一手捏着一缕梳好的头发,却还是有意无意地梳着,只是看着他笑。

    他也笑,把弄着桌上的更漏,翻来覆去地。看着细沙慢慢地移向另一边,毫无声息地时间久溜走了。浅浅的皱纹浮在眼角,纵容般地,任她一遍一遍地看着自己。

    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立清郁便在窗边挂了个小小的风铃,泠泠落落地吊着几个贝壳,缀着小铃铛,是他从外面带来的。久而久之集在一处,用银丝线串了,悬在那里,亮闪闪的,将外面的阳光晃荡着带了进来。他从窗台跳进来时,最开始吓了一大跳,看他一捋袖子,长身玉立笑着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光线。自己的梳子“垮啦”掉了下去。现在,每每听到那清脆的铃铛响,和着脆脆的碰撞声,立清郁忍不住一笑,转过头去看他卓拔的身影。风铃轻缓地摇晃,一股一股荡了过来,细碎的光芒,是呼呼的风穿了进来。

    有时,他立在她背后,拿过象牙梳,细细地替她一缕一缕地理顺。他也不言,偶尔拿过梳子慢慢地捋下来,柔顺的,滑腻,一直到发尾。这个时候,立清郁就从镜中看着他,低垂着眼,专注梳发的样子。偶尔,他会说到江南。草长莺飞,花路陌陌,才子佳人欢歌笑语踏春。一路的笑声飘落,吟诗诵咏,直落入长江里,浩浩汤汤流去。说到江南才子风流多情,女子温柔如水,还有那些吴侬软语,咿咿呀呀唱入人心。

    立清郁眼神飘开了去,有些发呆地看着窗外面。已是立春了,北方的寒气依旧沁人,早晨的雾稀薄而峭冷,偶尔照进来的太阳却还是去不。几株小小的榆树冒了几粒新芽,嫩绿地,微微瑟缩着。玉兰倒是开了,极大极白,直直地指向天上去,落在地上的却是已脏得可怜。可是,不管怎样,立清郁却是没怎么出去过,没触碰过那些花瓣。若有机会,一定要出去呢。她托着腮,这样想着。

    “倒是说说她罢。”她转了转眼珠,突然笑了。回过身来,看着他笑,又是乞求般地摇着他的手,鼓励着,“说说看。我想听听她的故事。”

    “她?”他楞了一下,又继续帮她打理三千烦恼丝,嘴里道,“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你又要多想,噘着嘴不乐意,到时候我怎么哄。”

    立清郁撇撇嘴,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他立在自己身后,影响重叠。她一垂双眸,嘟囔着:“我才没那么小气,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一手握住她的发梢,慢慢地梳理,想了想才开口道:“她姓薛,名沐之,可这本不是她的本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她是江湖第一大帮的首领,也是最能干的杀手之一,一手自创的“辟祁”名动天下。”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下去,连动作也缓慢了下来。立清郁忍不住要催促时,他方又开了口,“她却不知怎的爱上了我,明知我对她不好,却还是一心对我。我,不过江湖浪客,她也明白的,只是要随我去浪迹天涯。只可惜,”他闭眼摇了摇头,“她不懂我,我们岂会是一路人。终究她被手下追杀,自己触剑而死。”

    “为什么?”立清郁头一抬,磕飞了他放在头上的手。

    他微笑着板正立清郁的身子,继续帮她梳头,抿抿嘴道:“很简单啊,她是自傲的人,终究自己选择胜过死在别人剑下。而且她是一方重要人物,知道的太多,不能随便和另外身份不明的人在一起,以免泄露。”他绾了绾,弄了个简单的髻,拍了拍她的头,不容她继续问下去,便道,“走罢。闷了这么些日子,前两日要我带你出去玩。可巧今日西山桃花开得不错,咱们去看看去。”

    立清郁看了看镜中,随手插了只簪子,嘴里只是道:“唉,可怜。不知我会不会和她一样,因你死在剑下。”他一怔,还没来得及责怪她怎么说这样的话,便已经被她拖着,兴兴头头地拉了出去。

    ——岂知,原是一句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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