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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亦谦!”高仲宇在身后大叫,第一次这般喊出了他的名字,当着他的面,竭斯底里,面孔充血般通红,“你这个懦夫,你为了那个夜宜卿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他冲上前两步,一脸的激愤,指着不知冷得发抖还是吓的薛楚烟恨恨地道,“她就是楚绘之,临安薛家没有她这样的人。就是有,也不会认这个叛徒!”
心里像被狠狠砸了一拳,薛楚烟蓦地一抖,忍不住挣脱了舒亦谦的手,瞪瞪的看着高仲宇,嘴角一直颤抖不已。心里像是被划了千沟万壑,苦痛难言,万般委屈苦楚涌上来,不禁蹲下身去呜咽出声。眼泪刷刷直往下掉,却偏偏在那串串落下的光珠中看见那一幕幕相忘却总是忘不掉的画面。
那天,却不记得是哪天了,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冲进来,蛮横地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呼喝不断,将家里人推推攘攘拖了出去。怯怯地躲在屋里一个小角落里,和母亲瑟瑟发抖。外面是混乱的哭喊声,吵闹声,一波一波撞进来,母亲只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发声,眼睛瞪得极大直掉泪。还不明白什么是抄家,只是紧紧躲在母亲怀里。正在怔忪间,关紧的门被一脚踹开了,母亲脸色大变浑身发抖,马上颤抖着手直把自己往衣柜下面塞,低声叮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视线黑下来,自己只是躲在黑暗中浑身抖得厉害。外面是母亲哭泣的声音,“噼里啪啦”不知倒了什么东西,伴着暴戾的呼喝声。突然,母亲的脸出现在眼前,满脸泪痕,一只脚在上面踏着,还不断扭转加大力度狠狠地踩着。挣扎中母亲只做了个嘴型,薛楚烟看到后蓦地想大哭一场,她说的是:“活下去,阿烟!”那般无助揪心撕肺,那般想冲出去,母亲的手只是挡在出口不让人发现,薛楚烟躲在衣柜下面,捂住嘴,肝肠寸断,任泪流了满手。
后来是流浪。流浪了多久不知道,只是看到那个习惯性皱眉的男子,长身玉立将自己带到一个房间里,薛楚烟四处看着,知道自己不用再四处流浪找安歇的地方了。他看着身边年轻一些的男子,皱着眉道:“览之,这孩子这般小,怕是难以成事。”那个叫览之的人微微躬身,道:“大哥宽心,她是与肼襄庭相交匪浅的临安薛氏的女儿,必不会引起怀疑。善画,又不能开口,十分合适。何况——”他弯腰低语了一句什么,那个男子眉头舒展开来,看着瘦瘦的自己,点头道:“很好。按燕僖阁之字习惯,就叫楚绘之罢。”后来才知道,他就是睢园顾昀之。原来从那个时侯开始,她就以这样的身份,进入了这样的争乱中。可笑啊!
我不是叛徒,不是!我只是想活下来,活下来而已!滚滚洪流,哪里有得自己的选择。我只知道顾昀之告诉我:家是朝廷抄的,要为家人报仇就得推翻这个朝廷。想着母亲最后的那种切切的眼神,我恨不能杀光当时所有人!所以就被派到了这里来,哪里想到,哪会想到回来所得的居然就是对自己的惩罚,亲恨仇快。想到这里,薛楚烟不禁仰头大笑起来,一串一串的泪使劲地掉,那样的肆意横流,带着最无奈的笑声,却又发不出声音,那才是最痛吧!
“阿烟,你——”舒亦谦大是一怔,眉头锁得极深,川字十分明显。看着薛楚烟泪流满面的样子,脸色诧白了下去,双眉一扬,眼中似有怒火燃烧,很是震怒,“高仲宇说对了,是不是?你就是燕僖阁楚绘之,对不对?对不对!”他盯着抬起头来,面满泪水又微带恨意样子的薛楚烟,冷笑着哼了两声侧过头去。良久,慢慢地模样萧索起来,眉目萧合无奈,他蹲下来,依旧伸出手去,出神般地摸着她的辫子,静静地开口:“我忘不了她,你只道我是骗着你,借你来弥补心中愧疚,所以恨着我,对吧?”他自失地一笑,“不过,就算如此,就算如此——这三年来我对你如亲妹妹百般疼爱,大家都宠你让着你——你还要如此害我肼襄庭?”
“舒阁主不必如此逼问七妹,她其实也是无奈而为之。”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劲装男子,抱剑环胸,在月光下突然出现倒像是一个幽灵,但是声音却是异样的沉和。
“你是——”舒亦谦很是不满地皱了皱眉,还是习惯性地将薛楚烟拦在身后。高仲宇手中的剑已经出鞘,“叮”的一声。
“燕僖阁毕雍之。”他很是谦和地微一低头,算是见面。“七妹来肼襄庭三年,有劳各位照拂。不过,除了这一封密函之外,她一向都没透露过一个字。舒阁主似乎太误会她了。”他竖起两个指头,指中一张纸发出惨白的信息。他扫视了一圈将众人神情尽收眼里,微微得意地一颔首,“不过,仅这一封已经足够。高副阁主所得的是另一个我们误打误撞放出的,真正的是这个,肼襄庭所有机关,分署的分布图。”他躬身侧开,映入眼帘的是远处的一点火光,在黑夜中轻快地跳跃,在风的助力下很快扩展开来,将那一片暗淡的靛青蓝色天空染成了微微的紫红,一点一点点亮。吵杂声也如这火光冲天而起。
“你竟然夜袭我们!”高仲宇一咬牙,抽出剑直逼毕雍之。毕雍之侧身让过,两条身影从身后窜出来迅速与高仲宇厮杀在一起,剑气逼落了一树的含笑花,蔓延着清香。
舒亦谦正欲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形一顿。他惊讶地回过头,发现薛楚烟的手从自己腰间拿开,一支银针颤颤地插在那里。薛楚烟苦笑着摇摇头,别过头去不敢看他。“阿烟你——”舒亦谦眼里闪过痛楚,“你这般恨我,恨肼襄庭的所有人?”
毕雍之举剑指天,一如睢园的起手式,道:“睢园毕雍之向舒阁主讨教。”平剑一划,直直向舒亦谦逼来。剑光灼灼,直将那一泼月光比了下去。乃是燕僖阁之剑“戎逊”,清华雍和,剑气四溢。薛楚烟没料到他会如此出招,大惊之下,便向舒亦谦扑去,意欲为他挡这一剑。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手摸向那根银针,却是眼睁睁地来不及,不禁心想:就这样死了罢,那些我都不必再多管了。
“傻孩子。”只听得舒亦谦微微叹了一声,睁开眼只看见他一眼的朦胧月光,对着自己轻轻笑了一下。薛楚烟忍不住使劲咬着自己嘴唇,只是哽咽不已。在那千钧一刻之际,舒亦谦还是将自己护住,生生挨了这一剑,背上血肉模糊。“走!”舒亦谦皱着眉,一手挥出逼退毕雍之,拉着薛楚烟往外面跑去。
薛楚烟努力扶着舒亦谦拼了命地往前跑,只觉得肩上越来越沉,耳边舒亦谦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她咬紧了嘴唇,毫不吭声,慌不择路地逃。身上一滴一滴的濡湿,她明白,那不是汗水,是舒亦谦的血。念及此,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心如死灰。
周围黑得像泼了墨似的,两眼茫茫,只顾着逃,也不知是哪条路。她想大声地哭想大声地叫,可是声音到了喉咙处便再也出不来,眼泪刷刷的流,心里荒凉一片。只是期盼着有人可以来救她,救他,可是呼天不应哭地不灵,除了自己除了这个靠在自己肩上勉强迈步的人,什么也没有,什么也靠不到!
“听我说,阿烟。”舒亦谦努力地喘着气,困难地道,“毕雍之今日必是有备而来,光是石鸣玉,沉尘他们不行,肼襄庭恐怕完了。”他顿了顿,语速更加缓了下来,脚步也停下来,看着薛楚烟湿漉漉的脸,有些哀凉的,缓缓的,“阿烟,对不起。我一直将那个梦放在你身上想找到解脱,可惜,我应该早日明白那个梦早就碎了,破了。阿烟,我不该如此自私将你拉入进来,可怜你这么小,受了这么多苦楚。”他受了伤动作很是缓慢,从薛楚烟肩上下来,暗暗咬着牙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叹着气笑着,明明无限哀伤却还是笑得那样平淡,“宜卿死在我手上,你再不能了。你走罢。”
薛楚烟听着心神大痛,只是拽着他的衣衫不肯松手,哀哀地恳求地看着他,呜咽着。舒亦谦正要说话,却听得毕雍之赶了上来,站在不远处,沉默了一下,复又抬头道:“七妹,随我回去罢。舒阁主英雄豪杰,统领肼襄庭六七年,必不会苟活。你还小,跟我回去罢。”
舒亦谦“哈哈”一笑,极缓极缓,点头道:“我只道阿烟再无用处,回去无人再管。六公子有如此爱护之情,舒某放心了。”他回头摸了摸薛楚烟的圆髻,颤抖着手揩了揩她的泪水,濡湿了自己的手,顺着血流一缕一缕的蔓延而下,手臂衣衫已是血痕斑驳,温声道,“阿烟,当日见你,看你的精巧圆髻,你滴溜溜可怜巴巴乱转的眼睛,只觉得你若是从未受过苦,从未长大该有多好。阿烟,好好活下去!”没有任何的怨言,哪怕你带人毁了肼襄庭,只是可怜你如此小,如此无辜,生生被拉入这场战乱里。如果没有这一切,你还是薛家的小女儿,活得无忧无虑,嫁人是你一生最大的烦难罢。活得如此艰辛,难得你总是笑着面对,湉湉站在含笑花下,静静地等我带你去看夕阳。
阿烟,好好活下去。
浑身一怔,薛楚烟双泪直流,满脑子里是母亲倒在地上只是偷偷叮嘱“活下去,阿烟!”的声音,那种无奈那种无助瞬间涌来,几乎再一次击溃了自己。她一揩眼泪,死命抱住舒亦谦便往前走:我再也不要,再也不要看着最重要的不管!不再像当日那样!
“七妹,回来!”
毕雍之的叫声尚未落地,薛楚烟只觉得身子一下子急速往下坠了下去,风声在耳边狂呼,一声声锐利得将自己耳膜划破,下面依稀是浊浪滔天的江水,“轰隆隆”的震耳发匮,腾腾上来的凉气逼得人牙齿直打颤。她紧紧抓住舒亦谦的胳膊,展颜一笑。原来,原来自己的结局是这样的。也好。
——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婉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手肘轻轻放在膝盖上,托着脸,薛楚烟在画中依然笑得那般明媚恬然,圆溜溜的眼睛一如以往透着明快的笑意。圆髻上落落垂了细长的流苏下来,点着她泡在水中漂浮起来的裙子,恰似一朵睡莲抽出的小小的箭簇。
染黛轻微一叹:珠箔飘灯独自归,薛楚烟,你若还是那般没有长大该是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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